第59章 飘 魂（2）

　　这天，叫来了陪神、香官等一班神侍人员，梯玛便开始在三太太的院里施法还愿了。一时间，神水弥漫开来，香烛也弥漫开来，整个院子就被升起的水雾和烟雾笼罩了。一时间，人就像置身于仙境一般，缥缥缈缈的了。少土司带着田家老小，跪在神龛前，个个都虔诚地祈祷着。因为梯玛已经告诫过他们，谁要是不虔诚的话，那么法事就有可能失灵，招回来的灵魂就可能是恶魔的，或是妖精的，或是伪君子的……所以，个个都显出了虔诚的样子。敬了家先之后，天赐便开始做“搓落”的法事了。搓落是土家话，即出门的意思。这堂法事是要把屋里的病殃邪气一并清扫出去，用神马驮到九州国外去。梯玛于是开始施法，陪神、香官便开始唱和，三个人各自穿着一双草鞋船，香官还戴着斗笠，肩扛长刀，装成一个赶马的，在扬鞭催马。堂屋里，两张大桌子上，摆着供品猪头和菜饭，碗上插着一双筷子，这是叫主人给那些潜入家里的邪神野鬼备好的“上路食”，吃饱了就要赶他们出门去，好送他们上路。

　　但这次下阴不同以往，梯玛不仅要下地狱，还要去鬼都，需要逗留很长很长的时间，所以，他还是感到一个人势单力薄，难以招架，于是就唱起了请神歌，请来了“上七府的师傅，下八府的梯玛”，请他们--“帮帮忙啊，助助威啊，主人家病了痛了，把病根扯出来；主人家年月不利，把灾星扯出来；害烧热病的，把火气扯出来；生疮长包的，把毒根扯出来；起来！病痛根子扯脱了！起来！灾星根子扯脱了。所有的，病痛灾星扯干净了！如果再有作祟的，是青龙抬头的，就用铁钉钉头，是白虎摆尾的，就用铜钉钉尾……”于是，梯玛就把那些千年孽果让骡子驮上，把那些万年孽果让马搭上，叫那些千千猛将万万神兵押送出了大门。他则跨着神骏，赶往土王的阴署所在地--金坪台、银坪台，去为善主家的病人赎魂去了。一路上，梯玛经过了长刀杀人山、五马分尸山、内罗外罗园、梭罗百果园、大秤秤人山、大斗量人山、大甑蒸人山、大锅煮人园等等鬼域，直到太公寄马槽、父公养马坪才下得马来。

　　每过一关，他都要用买路钱买通守关的鬼卒。这一切，常人自然想象不到的，阴府之地也是有钱能使鬼开路、无钱寸步也难行。下马之后，他命令那些没有头发的癞子守着马，没有牙齿的哮喘病人牵着马，吩咐他们在外等候，三更没来三更等，四更没来四更候。于是，他就走进头厅衙门，衙门左有狮子，右有海马，气氛十分威严；随后他又走进了二厅、三厅……七厅，这里左是牢房，右是鬼狱，铁链铜链都拖得哗啦啦地响。他就向狱卒哀求了：“我是拿着金子来取人的，我是拿着银子来赎魂的。请你们看在梯玛的分上，把人放了吧，把魂放了吧。”狱卒拦住梯玛，说：“端公是为谁来赎魂，你得事先告诉我们。听说阎王爷都买你老的面子，我们自然也不会为难你的。只是你这么辛苦来这，走一趟也不容易，恐怕要折了你的阳寿的。这多么不值！”“还请各位判官高抬贵手！”梯玛耐心地说着，“这是我一生中第一个深爱的女人，她的儿子是土司，很有孝心，我只好再次来为她赎魂了。

　　”这个多情的梯玛啊！但见他决心已定，狱卒便问：“那你想赎哪里的魂呢？”梯玛说：“就赎容美的魂吧。”因为相对来说，本地的魂魄价格要便宜些。一时间，容美的魂魄就朝梯玛这边拥过来了，一个个请求梯玛带他们出去。这个说是他的亲戚，那个说是他的朋友。这一个说是他的小伙伴，那一个又说是暗恋他的情人。有的说自己前世是个将军，何等的威风。也有的说自己前世是乞丐，走遍了天下。有的说自己前世是个美人，让几多英雄为之倾倒。有的说前世自己是富翁，良田有多少万倾……因为魂魄上都贴着神符，无影无形的，所以梯玛也分辨不出谁是谁的灵魂。但是梯玛知道，这些灵魂的话全是假话，空话，骗人的鬼话，几乎没有一句是真的，所以他就犹豫不决了。这时，狱卒接过梯玛手中的金子，就说碰上谁就是谁吧，也别管那么多了，就拿起斧头把牢门劈开了，拿起钥匙把大铁锁打开了。这时一个灵魂就唱开了：“人老了！人从哪儿老？人从头发老。

　　头发哪门老？先年轻，头发黑又黑，像团大乌云，现在人老了，头发白又白，像把胡葱根。人老了！人从哪里老？人从眼睛老。眼睛哪门老？先年轻，远处看得多，近处看得少；现在人老了，近处看得多，远处看得少。人老了！人从哪门老？人从脚上老。脚上哪门老？先年轻，远处行得多，近处行得少；现在人老了，近处行得多，远处行得少。人老了！人从哪儿老？人从耳朵老。耳朵哪门老？先年轻，人家轻轻喊，我也听得清，现在人老了，人家展劲喊，我也听不清。”这个魂魄唱的是连巴句《人老了》的古歌，狱卒觉得很有意思，就说这个灵魂好这个灵魂好！自然，梯玛也便没了选择的余地，只好带着赎来的魂心急火燎地往外赶。可是出去的门却紧锁着，他又丢下了买路钱，大“呸”一声，于是七厅门打开了，六厅门也打开了，五、四、三、二、一，所有的门都打开了。梯玛于是骑上神骏，就带着赎来的魂魄赶往阳间来了。梯玛赶到了碧筠的床边，叫魂魄归了体，碧筠就渐渐醒过来了。

　　可是碧筠一醒过来，却突然大骂起来了：“你们偷得人，老子就偷不得东西吗？”一听这声音，竟然是九寿儿的声音，大家都哑然了。碧筠又说：“我就是做鬼了，也要报仇的！”少土司见状，立即把梯玛叫到了屋外，问道：“这是谁的魂魄，怎么尽说些鬼话？”天赐只好将九寿儿的遭遇一一道来。少土司于是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现世现报，还真是来报仇的--这可如何是好？”“只好把那灵魂赶走了！”天赐无奈地说，“不然，不知道还会说出什么样的混账话来！”“也只好这样了！”少土司只好点了点头。天赐又进屋去了。他提着碧筠抖了三抖，然后大喝一声：“哪里来的魂魄哪里去，莫让我的神鞭抽打你！”只因那魂魄还没有完全附体，这时被梯玛几抖就抖出来了，于是，就逃到灵魂出窍的地方去了，正好田京儿在那里守着蛇坑呢，那魂魄就钻进田京儿的躯体里。可是，那魂魄一出窍，少土司的母亲就落气了。天赐就抱着碧筠哀号起来。少土司听见哭声，也进来了，见母亲已经落气，就跪在床前，也开始大放悲声。一时间，田家人都号啕起来了。灵堂于是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