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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司王朝(下)》 作者:黄光耀

第75章 自 焚(3)

  就这样,这个闹鬼的真实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可是,人们却只敢私下里议论,而不敢当着少土司的面去说。因而少土司一不做,二不休,还想把所有闹过鬼的庙宇也拆了。这消息又不胫而走,所有寺庙的僧人、道士们,就都来向少土司求情了。那天,烈日当空,僧尼们都跪在校场八部大王的神庙前,请求少土司开恩。这一天,离开司城已经几十年的绝尘大师壶川,也从平山小昆仑下山来了。他和餐霞子、沈道士、智靖和尚、万静尼姑等几个高僧在最前面打坐。这时候,兰婷就在师傅万静的后面,她的目光就跟壶川的目光忽地相碰了。可是壶川却没有显出一点惊异的神情,只“阿弥陀佛”了一声,然后盘坐在地上。如今,这些尘埃已经惹不动他的凡心了,他取了法号“绝尘”,可见他的决心了。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如今的少土司要把容美的寺庙也拆除了。按照佛的说法,鬼其实就是人的魂魄,而魂魄是无影无形的,只要心中空明,也就无所谓鬼神了。可是,这个少土司毕竟是个凡人,根本没有参悟这个道理,所以心中就出现鬼了。而这个鬼,其实就是见鬼的人自己。自然,这个道理,谁也没有去对少土司说破。

  日头渐渐地升高了。僧尼们个个晒得眼花缭乱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闪烁着光芒。而少土司前来看后,却阴在心里说:“一个个秃鹫,你们参什么禅,都去见鬼去吧!”居然自顾走开了。于是,所有的僧侣都开始愤怒了,心想,这是个什么土司啊?几个高僧就开始使法,天就开始阴暗下来了。一连几天,少土司都没予理睬,可是,居然没有一个僧尼离开。他们已经联合起来,直到少土司打消拆除寺庙的念头,才肯罢休!可是,少土司却不相信他们能够坚持下去。这样一来,两边就对峙起来了。三天、五天,僧尼们还是没有退缩,少土司就开始动摇了。这时候,地理先生就给少土司鼓气:“主爷要是动摇了,就等于前功尽弃了!”这天,壶川突然来到了少土司面前。如今的壶川,已经不是当年的壶川了,所以少土司叫他舅舅时,他只“阿弥陀佛”一声,连道:“罪过!罪过!”但少土司还是按娘亲舅大的乡俗,给壶川让了座,敬了茶。

  壶川接了,却说:“少土司真是着魔了啊!罪过!罪过!”少土司说:“不如此,我身上的妖魔就驱赶不走!”壶川冷笑:“寺庙并没有鬼,你如何要拆了寺庙?”“因为鬼就躲在寺庙里!只要是有饮烟的地方,鬼才不肯进去的。”少土司说得很委婉,“您老还是回来吧,我让你继续做旗鼓,如何?”壶川见少土司真的走火入魔了,就讪笑道:“难道,就没有一点挽回的余地了吗?想不到,你一回来,容美就没有安宁过。看来,你是容美的末代土司了!”少土司也不示弱:“我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容美得到安宁,让容美强大起来!”“要是我升天去说服了天神,不让天神降罪于容美,你能放过这些寺庙吗?”少土司犹豫起来,因为,他弄不明白那场流星雨究竟预兆着什么?壶川见他踌躇,又说:“你要是不答应,我们只好玉石俱焚!”少土司怔住了。

  因为他知道舅舅壶川是个了不起的高人,自然武功不在自己之下,所以脸也给吓青了:“舅舅!你看能不能再、再好好商量商量……”“不肖的子孙!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败家子!要不是看在姐姐的分上,我早就结果了你!”壶川痛斥一阵后,又说,“你保证不拆寺庙,老衲升了天,也保证容美不再遭受天灾人祸!--你可听好了?”少土司吓出了一身冷汗,只好说:“那、那容我……再想想!再想想!”进去就问地理先生该怎么办好。自然,地理先生没想到事情会闹大到这种地步,怕自己受牵连,就说也只好这样了。少土司于是出来,就对壶川说:“既然如此,我也只好成全大舅的一片功德了!”其实,他是怕与大舅同归于尽,所以只好让步了。就这样,壶川要去自焚的消息立马传开了。这天,僧尼们都来到了平山小昆仑,因为,是壶川大师为他们保住了这些寺庙--他已经将自己的功德修圆满了。这天,早上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四乡八寨的土民就赶来看热闹了。

  上平山的山道,人就像蚂蚁牵线似的,密密麻麻的一路都是。来迟了的,就被阻拦在上平山的山道上了,因为上山的路已经塞满了人,因为这是土民从未见识过这种景观,所以都倾巢出动看热闹来了。太阳终于冲破迷雾升了起来,山雾在渐渐地消散。这时候,文殊寺前,已经垒了好大一座柴山。壶川还在做早课,没有一点匆忙、慌乱的神情。人们都只差拥进寺里去了。终于,壶川在餐霞子、沈道士、智靖和尚的陪同下,从寺里走了出来。人群就开始涌动了,一波一浪地朝前涌来。一阵山风吹过,掀动了壶川的袈裟,壶川银须髯髯地走上柴堆,人群就鸦雀无声了。于是壶川望了一阵天空,然后满面微笑地坐在了一个莲花宝座上。他开始诵起了《金刚经》,随后又诵起了《心经》。直到日中,这两部经书都诵完了,几个高僧才点燃火把,走上前来。就在这时,兰婷也走上前来了。人们的目光突地一下移了过去。

  可是,壶川依旧闭着眼睛,双手合十,等待着火焰升起,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兰婷是否走上了柴堆。事实上,兰婷跟着师傅万静修炼了这么些年,差不多也六根清静了。可是,自从那日听说壶川要去自焚,她便凡心一动,修炼的成果也前功尽弃。因为她知道壶川这一走,她再也无心去修炼了,于是就打定了也自焚的念头。这些年来,她把一切都看淡了,就是无法弥补对壶川情感上的伤害。所以,在她的内心深处,依旧是逃避现实的。就是田丙如被赶下了台去,她也激动不起来。可是,当她听说壶川要自焚了,她才知道,壶川其实这么些年来,也是没有六根清静的;或许,原本就没有谁能修炼到六根清静的境界,只不过他们善于压抑和掩饰自己的欲望罢了。这时候,她便从容地走上了柴堆,走向了死亡的边缘。但她知道,自己这是去超生的,是去脱离苦海的,因为只有到了那个极乐世界,人才能完完全全地脱离人世间的痛苦,才能最终灭绝人性的贪婪。

  因为,只要有人在世的一天,欲望就不会灭绝,痛苦也不会灭绝,所以,她选择了这条道路,因为这是一条传奇的道路,一条心路历程……然而,所有见到这情景的人,那时候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惊得目瞪口呆了。兰婷的出现,顿时改变了绝尘大师自焚的性质。一出参悟生命本源哲思的“般若船”,突然驶进了人性的港湾,被演绎成了一出爱情的绝唱!可是,这时候壶川大师已经圆寂了。因为那时候,他已经没再睁开眼,看一看这滚滚的红尘了,也没有听见人们的欷歔之声了。这时候,万静大师走上前去,对兰婷说:“兰婷,你这是何苦呢?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餐霞子也说:“请下来吧,你不要坏了绝尘大师一生的英名啊!”“下来吧!下来吧!”大家都在呼唤。这时候,兰婷毅然地回过头来,微微地笑了。那微笑很是灿烂,就像一片火红的朝霞,将整个世界都点亮了。于是,她毫无畏惧地坐在了绝尘大师的身边,也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只听“阿弥陀佛”一声,柴堆就点燃了。一时间,火焰熊熊地燃烧起来,升腾起来……忽地,两道光影便渐渐地变幻成两只金色的凤凰,在火焰之上翩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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