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勘 界（3）

　　会谈的地点设在宜沙别墅。其中有两个重要的原因：一是这里离争端的地方最近，可以直接到现场实地去察看；二是容美土司的品级最高，按照官大一级理大三分的常理，也应该由容美土司确定地方。这么安排，对于长阳县令、枝江县令来说，自然是没什么可说的，毕竟他们的品级太低。而对于荆州府正堂来说，自然也是无所谓的，因为当年他做过枝江县令，再来也不过是故地重游罢了。只是湖北布政使远道而来，路途遥远，但少土司措辞委婉，说正可以借此游山玩水，自在逍遥一番。所以，能请的和必须请的官员也都乐意前往。最先到来的是枝江县令。他是向容美土司问好来的，因为会谈的日期尚早，他得先套套少土司的口气再说，所以就最先赶来了。但他决没有想到，少土司亲自到码头迎接他，这让他感动不已。这时候，那些美女和戏班早就等在宜沙了，枝江县令一来，自然就沉醉在美酒歌舞当中。三天之后，少土司才出面，再次宴请。枝江县令说：“今日始知容美好客也！”少土司戏说：“容美也无他耳！”就给县令敬酒，随口问道，“不知先生对边界争端看法如何？”枝江县令开口就道：“那些乡绅无事生非，劳动少土司大驾了。

　　可恶！”“哪里哪里，要不是如此，我们又怎能在此相会？”少土司笑笑，“我特为仁兄准备的这道菜，如何？”枝江县令笑道：“平生所欲也！”两人哈哈大笑。少土司见他上了套，又说道：“这道菜，就让仁兄带回去如何？”枝江县令于是感谢几句，算是承受了。过了两日，便回枝江去了。不几日，长阳县令也来了。这是刚上任不久的一个县令，名叫钮正己，中的是头名举子。他跟枝江县令有所不同，因为年轻，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所以处处以巴结为能事，因而早早地到来，为的正是搞好与容美的关系，好干出点实绩来，求得上司的信任与嘉赏。一下马，少土司就迎出去了，笑道：“贤弟，一路辛苦了！”长阳县令道：“实在是打搅主爷了！”少土司就把钮正己安排进了客舍，里面有金钱、美女、优伶，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于是，少土司就设宴为他洗尘。长阳县令哪里享受过如此待遇？早已感动得五体投地。少土司便问：“不知贤弟对边地争端看法如何？”长阳县令说：“一群刁民，凭空捏造！实在难为主爷了！”“哪里哪里！要不是如此，我们又岂能在此相聚？”少土司又敬酒。两人自然心照不宣，就豪饮起来。半个月后，荆州府正堂孔知府来了，气势自然非同一般。

　　枝江县令也赶来了，跟长阳县令一道，一见大轿，就跪下请安。自然，少土司是不必下跪的，但一见孔知府，还是以先辈呼之，孔知府虽然与少土司父亲是至交，哪里敢受，连忙还礼。于是两人手挽手来到行署，少土司又是摆席设宴，张罗歌舞。孔知府一见演的是巴曲《桃花扇》，就笑开了。因为，当年少土司的父亲田舜年在宜沙时，特地请他来看过巴曲《桃花扇》和《南桃花扇》，如今再见，就如同述旧了。试想，一个堂堂知府，这等大事又哪有不知之理呢？所以，他也就跟少土司一并唱和了。回到客舍，又见到早已准备好的土特产，喜得更是乐不思蜀的。少土司当然也准备了美女前来，孔知府正是醉眼朦胧时候，见到两个美女同时飘然而来，还以为是在梦中呢。于是问道：“神仙姐姐来至何方，又欲何往？”两个美女笑道：“我们是专门来服侍孔大人的！”孔知府说：“我是在人间吗？神仙姐姐，你们没骗我吧？”竟抱住她们，一番云雨，就睡过去了。第二天醒来，才知上了大当。

　　但仔细想想，做官不就是这么做的吗？一笑，也就释然开怀了。又过了三天，湖北布政使也来了，他们一行全都迎了上去。知府和二县令半跪在轿前，只有少土司没事一般，拱手笑道：“仁兄一路辛苦了！”“各位也辛苦了！”布政使一一还礼。少土司于是设宴洗尘。先到的几个一看，都大吃一惊，因为宴席居然没有接待自己时丰盛，这是什么道理？一时都想不过来。布政使也皱了一下眉头，少土司便道：“仁兄远道而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还望见谅！”布政使说：“也曾闻容美遭灾，没想到如此严重，实在惭愧！”不觉落下泪来。几个流官也装着陪着流泪。自然，这是个苦肉计，但容美还是把自己的拿手好戏献上来了。唐柱臣、李歌仙都亲自上台演出了。

　　布政使说：“主爷曾在京城数载，一定见过《桃花扇》喽！听说容美改成了巴曲，能否一见？”“那都是讹传！”少土司一脸严肃，“容美哪里敢上演皇上禁演的戏呢？不瞒大人，李香君有反清复明的思想，容美累受皇恩宠赐，又岂敢有叛逆之心？”布政使阴笑：“看来是老夫听错了？”少土司笑道：“肯定是大人听错了！”“这么说，是我耳朵有问题了？”布政使又故意反问了一句，像在挑衅。“那自然不是！”少土司依旧不温不火地说，“大人是误听传言罢了！”见布政使话带锋芒，孔知府忙插话道：“什么李香君，什么反清复明，都不是我们这次会商的主题！两位大人，下次再议！下次再议！”“孔大人说得是！”少土司说，因为在他的地盘上，他根本就没把这个布政使放在眼里。布政使说：“我来的时候，有位大人说容美在上演《桃花扇》，说要是能够一睹，便可快慰人生！--看来我是听错了！”少土司说：“肯定是大人听错了！”“听错了！真是听错了！”布政使哈哈一笑，算是一笑了之。

　　而他之所以这么提醒，就是想给容美土司一个下马威，好让他收敛收敛嚣张的气焰，也好给自己留一点主动权。但是，布政使在整个酒席上，再没有开怀大笑过一次。送他回客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这时候，整条街道都是灯火通明的，所以少土司还是看见了布政使一直蜡黄的脸色，不觉阴笑起来。因为少土司一直在揣度布政使的心理，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心想接待的时候一定非常隆重，可少土司偏偏给他来了个下马威，让他孤立起来。但是，他一走进客舍，眼睛顿时亮堂起来：十几匹雪白的骏马，没有一点杂色，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就如天马一样可爱。少土司笑说：“容美也无他，就只马也！仁兄擅骑马乎？”布政使顿时转怒为喜：“我向来惜马如命也！真是好马，天下难得的神骏也！”一进屋，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只见几个美女恭候在那里，个个容光焕发，溢光流彩，赛过仙女，他就知道自己错怪人了。可回头正待感激时，却不见了少土司。布政使摇摇头，回头看着一个个像瓷人儿的美女，早已目瞪口呆，垂涎欲滴，心想容美真是出妃子的地方，水色不同就是不同！不觉喜从天降，竟是一宿云雨。

　　第二天日中，他才醒将过来。望着窗外的阳光，他眼睛花花的，于是伸了个懒腰，不意一看，但见两个赤裸裸的小女子，脸上浮起一团红晕，还在鼾声如雷。我一定是老牛吃多嫩草了！布政使站起来，居然天旋地转的。但转念一想，神仙过的不就是这样的日子吗？于是踉跄一下，就笑开了。他想，老了，真是老了！然后又软倒在床，这就惊醒了两个女孩，只见床上全是一片血红。原来我开了两个苞了--我还宝刀未老呢。布政使又不觉春风得意起来。这时，少土司上楼来了，喊道：“仁兄起床了吗？该吃中饭了！”布政使哈哈大笑：“我正在过早呢，怎么就吃得中饭了？”少土司见时机成熟了，于是就把几位请上了谈判桌。大家自然都是要过问过问土汉争端的，也自然要到边地争端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的，回来也自然要按少土司的意见达成协议的，但都心照不宣，皆大欢喜。半个月后，几位客人眼睛玩花了，眼圈玩黑了，走起路来天地好像都在旋转了，可他们依旧乐不思蜀。这天，少土司首先来送布政使。早上，迷雾笼罩了河滩，两个县令和一个正堂半跪在码头，只见布政使的轿子晃悠悠地摇上了船，随着秋风起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