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清楚记得我最后一次见到陆致。

　　那天，林校长特意起了个大早，一早便打电话给我，我正叫了小启起床，接了电话回来，见小启已经自己穿好了衣裳出来，就问：“妈妈，今天是陆致哥哥跟那个物理教授比赛的日子，我可不可以一起去看？”

　　我犹豫说：“小启想看吗？”小启点头，说道：“妈妈，叫我一起去好不好？”我想了想，终于点头，说道：“那好，把桌上的面包吃了，我去看看你陆致哥哥。”小启见我答应，兴高采烈地跑到桌子边上，开始吃东西。

　　我出门，便去敲陆致的门，片刻，门开了，陆致穿着睡衣，神情茫然：“老师？”我呆了呆，问道：“是林校长给我打电话，叫我告诉你别迟到了。”陆致问道：“迟到？发生什么事？”

　　我一惊，说道：“你不记得了？当然是……”

　　陆致忽地一笑。

　　我望着那促狭的笑意，知道他又在捉弄人，便皱眉停口，刚要训斥他几句，陆致伸手，用力拉了我一把。

　　我踉跄一步，身不由己进了屋内，陆致顺手将门一碰，抱着我靠在墙边上。

　　“陆致……”突如其来，我有些慌，张手抵抗。

　　陆致说道：“老师，让我看看……”

　　我的心剧烈跳起来：“陆致，赶紧收拾……小心迟到……”

　　“不会的……”他低声说，伸手在我脸上摸过，低下头便亲过来。

　　“陆……致……”只来得及念了他的名字，便被他吻住双唇，脑中慢慢晕眩，觉得他的身子死死地贴着我身上，手在腰间游走，自上到下，自左到右，忍不住便呻吟一声。

　　缠绵中，那唇齿之间，传来薄荷的清凉味道，脸颊还有些湿润，我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他已经起了，大约刚洗漱完毕，却来同我装失忆。

　　陆致抱着我，纠缠片刻，我用力将脸扭到一边去，说道：“别乱来，今天很重要……”

　　“你要是知道很重要就好了，”陆致低声说，仍旧贴着我，身子热热的，“老师，什么时候才是真的属于我们的重要日子？”

　　我心头一阵慌乱，假装听不懂，说道：“别浪费时间……”

　　他忽地低低地笑，说道：“难道老师想要今天？”手缓缓地向上，自我腰间到了胸前，我身子一颤，将他的手握住：“陆致！”

　　陆致叹了一声，说道：“老师，我高中毕业了，十八岁过了，竟连个额外奖励都没有？再说今天这么重要，好歹也给我点鼓励啊。”

　　我握着他的手，几乎不敢直视他的双眼，陆致低头，撒娇一般，两人的身体蹭在一起，迟早要惹出火来。我清清嗓子：“小启在等我！”

　　陆致叹了口气，停了动作，最后说：“那好吧……老师，你能不能答应我，要今天我成功了的话，你就……”故意放轻了声音，说道，“让我随心所愿？”

　　我口干舌燥，竟不能言。

　　我带了打扮的很整齐的小启下楼。隔了一会儿，陆致才出来，我转头一看，眼前一亮：陆致竟然穿着先前那套中山装……里面衬着雪白的衬衣领，好个挺拔英俊的翩然少年，连大堂内本在说话的几个住户都停了交谈，看着这边，目瞪口呆。。

　　陆致冲我眨一眨眼，便又看小启，便笑：“小启，打扮的这么隆重呀？还戴了领带，好精神。”

　　小启说道：“哥哥，我去给你打气，一定要成功哦！”

　　陆致弯下腰，伸手捏捏他的脸，说道：“本来没有得到奖励，哥哥信心不足，有小启打气，肯定能成的。”

　　说完，便抬头笑意满满看我一眼，我只好将脸转向别处。

　　小启说道：“为什么没有奖励？”

　　陆致说道：“嗯嗯，不过很快就有了，要是成功了，就有很好的奖励哦。所以哥哥要全力以赴。”

　　小启拍手，说道：“那太好了，哥哥一定可以的！”

　　我的脸在发烧，只好当什么也没听到。

　　三个人出了大厦门，正巧林校长派来的车到了，三个一起坐在后面，一路上陆致不停地逗小启，好似一点也不紧张的样子，倒是我提心吊胆的，忽然想到跟陆致的那个约定……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

　　我早就听说，几名国际蜚声的物理学教授一早就到了，由本市三所大学的领导陪同，作陪的还有一个国家科学院的知名教授，以及京两所大学物理系的主导。

　　远远地隔着车窗，就看到围绕在校门口无数的人，我又是一惊，便看陆致。陆致伸手，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说道：“不用怕。”

　　我默默点了点头。

　　车子停下的时候，学校门口早就等候着的媒体人众以及前来看端详的人群顿时围绕过来。

　　陆致下了车，小启跟着下去，我见人乌压压挤过来，有些后悔带了小启来。刚要下去将他抱住，却见陆致一伸手，将小启抱在怀中。

　　我一怔，来不及反应，陆致一手抱着小启，一手向这边一探，便将我的手握住。

　　我后退都来不及，用力一扯，却被握的紧紧地，无法松动。

　　我面红耳赤。

　　然而周围的媒体记者却没发觉似的，相机的闪光灯不停闪烁，仿佛走红毯一般，我仓促扫过去，竟看见好几张高鼻深眸，蓝颜金发的异国面孔，不由暗自诧异……

　　陆致抱着小启，叫小启靠在他胸口，牵着我便向内走。

　　在涌涌的人群里，他的手好像是汪洋大海之中唯一的指引，我身不由己，只能跟着向前。

　　此刻校内的保安也出来，分开媒体跟周围围观群众，有人不屈不挠拿着话筒追过来，问道：“陆致同学，陆致同学，这孩子是谁？”

　　又有人问：“这位小姐是你什么人？”

　　我心惊胆战，生怕陆致说出什么来，却见他微微笑着，说道：“迟早你们会知道的，暂时保密。”

　　这暧昧的样子，还不如不说。

　　闪光灯此起彼伏，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更有现场直播的导播小姐，字正腔圆地对着镜头说道：“我身后的这位就是跟哈迪逊教授有约的陆致同学，很奇怪的是，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虽然还不知道随行的是陆致的什么人，不过答案好像很快就会揭晓……现在我们就跟他们一起进去看看，时隔了五年之后，陆致跟哈迪逊教授的约定，究竟是鹿死谁手……”

　　我非常后悔跟他一起来。

　　进到学校礼堂里，果然见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正在等候，旁边许多西装革履的人作陪，本国的，他国的。

　　我望了望陆致，心中庆幸他穿了这套中山装……心头忽然很奇怪地想到霍元甲……陈真……叶问等这些英雄人物……一时竟然有些热血澎湃。

　　这一切，却因为这名少年而起。

　　他近在咫尺，热热的大手攥着我的手，我抬头看向他，这种感觉很奇怪，他近在咫尺，我很是熟悉，却又似远在天涯，我很陌生。

　　似是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上了台阶，进了内堂，在一堆的要人之中，对方的主要人物，物理教授哈迪逊便看见陆致，立刻扬手致意，他倒是穿着很随意，一见陆致进来，笑容满面，打着招呼便迎上来。

　　我急忙说：“把小启给我。”陆致转过身，才将小启交给我，小启说：“妈妈我自己走。”我便将小启放下。

　　那边上，陆致同那教授握过手之后，两人交谈几句，我才发现陆致的英文居然也不错。一边林佳上来，低低同我说道：“陆致有信心没？”我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林佳说道：“不管怎样，为了一个高中生飞跃重洋过来，又惊动国内国外的这么些媒体，我们学校已经算是与有荣焉了。”

　　我噗地笑出来，说道：“你的满足度真低，”又问：“外面那些媒体是哪里的？”林佳喜气洋洋，说道：“如今我们的名头可响亮了，外面，有三家是美国来的，一家德国的，还有两家是英国人……其他都是本土货色。”

　　我说道：“崇洋媚外啊，也不重点介绍一下本土的，就被你一笔带过了。”林佳便笑哈哈地，又低声说道：“其实我很紧张，就盼着陆致出点奇迹……昨晚上老头子一夜没睡，在书房内坐了一整晚。”

　　我怔了怔，转头去看林校长，一看之下，心头一动，见林校长一身黑缎子的唐装，戴着金丝边儿眼镜，头发梳的一丝不乱，精神焕发的正在其中，斯文儒雅，学者风范，连一丝熬夜的憔悴都看不出。

　　心头感叹。

　　这边上寒暄完毕，陆致便同国内外这几个物理学界的权威一起华山论剑去也。外头众人异常紧张等候，小启不时地问我，我压着心头忐忑，便同他乱扯，林佳更是紧张，一会儿去实验室探望，一会儿又跑回来，高跟鞋踩得响亮。

　　“那些仪器，有的是哈迪逊先生国外自带来的，有的却是从大学里借过来的……”她碎碎念地，不知要说什么好，来回几次，这句话也说了两遍了，可怜她自己不记得。

　　我不答腔，怕林佳会闷得疯了，只好说：“咳，好像大家对这件事都很关注。”

　　“这是当然了。”林佳搓着手，说道：“老天，千万让陆致成了……”虔诚地望着天空祈祷。

　　我拉着小启的手来到二楼的窗户边上，却见外面，学校的栏杆之后，等候着无数人……是什么牵动这么多人的心？不过是一个少年而已，眼前浮现陆致的脸，他会成功？或者失败？

　　眼睛向上，清晨的阳光和煦温暖，隔着窗户。而外面仍旧是冷冽的冬。

　　我忽然想起我们的初次相见，他冷冷的眉眼，医院里第二次见，他狠狠撞了我一下，后来的后来，阴差阳错，是什么叫一个本来陌生的他，进入到我的生活，一路行到此处？

　　我慢慢想着：其实成功失败，又有什么要紧的，他不过是个少年而已，虽然寄托了众多人的期望，也不过是个少年而已，他成功了或者失败了，仍旧只是陆致，我认得，知道的那个陆致，小启喜欢的陆致哥哥……

　　我粲然一笑，一切随意，不必强求。

　　小启抱住我的腿，问道：“妈妈，哥哥会成功吗？”

　　我看了一眼等候的人群，慢慢蹲下身子，替小启整理了一下领带，轻声说道：“会的，我们要相信他。”

　　我们要相信他。

　　一直到实验室的门打开，一众要人笑语喧哗着出来，中外物理界的大佬们相互握手，交流着不通的言语，带着同样灿烂的笑容，林佳冲上去，林校长手中握着眼镜，额前的头发有一丝凌乱垂下，他伸手擦擦眼睛……是流泪了么？林佳扶住他，叫道：“爸，究竟怎样……”

　　林校长说些什么，我听不到，也不想听，只是静静地望着，没有来之前的紧张不安，只是想安静地等候，只要他出现便可。

　　我看着那边慢慢地众人散开，最后是陆致跟那教授出来，那人喋喋不休地说着，神情激动，陆致却只是浅笑，旁边的翻译不停地也在忙碌讲话，陆致敷衍一般点了点头，目光向四处看，似在寻找什么。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有些冷静，有些焦急，忽地望见这边，陡然之间，我看到他似松了口气，嘴角笑的弧度大了起来。

　　陆致扬眉，望向这边，双眸如星。

　　四目相对，在他笑意满满的眼睛里，我也望见自己微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