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坎

　　出来后沈珏讪讪的，刚才的话不知有多少传到外头。阮明年倒很坦然，先谢过，然后问前头进展。沈珏想问又插不上嘴，陈冶看在眼里解释道，“总监东张西望，我知道他肯定拉了发言稿，还好另外有备份。”陈冶多年的习惯，有备无患。听说没误事，沈珏松口气。这种场面乱哄哄的，没谁留意别人在与否，客户代表发完言了，总裁上了台，说到风趣时台下笑声阵阵，三人静静找座位坐下。

　　沈珏忐忑不安，总觉得被陈冶听去了，虽然说的是维护她的话，但背后议论别人，还是不礼貌的事。不过从陈冶脸上看不出端倪，沈珏沮丧地想，那是当然，她连家变都能不放到脸上，何况这种小事。沈珏又推测，陈冶是能力特别强，还是乐观过人呢？为什么自己过不去的坎，她就轻轻松松的不当回事？

　　陈冶把沈珏的坐立不安看在眼中，难得，也是年轻，才肯替别人这样说话吧。

　　晚上比较轻松，文艺表演，抽奖，游戏，各部门经理合作一曲《明天会更好》，抱团逐桌敬酒。陈冶和黄微空腹喝酒，席终时全够七八分酒意了，还有大客户嫌不尽兴，指名去钱柜再喝。这家公司在四川和江苏都有厂，阮明年笑嘻嘻自告奋勇，“算我一个。”西南区的程明和江苏区的黄微理所当然作陪。来的人中，有位女副总觉得陈冶合脾气，指名要她也去。黄微人醉心醒，叫了沈珏打下手。而沈珏上车后才知道，原来由顾海东做东，他和对方总工是同学。

　　进了钱柜，扑扑开出红酒几瓶。陈冶知道自己的量差不多到顶了，准备拿枝科罗娜应付场面，谁知有人嚷着要喝生啤，指挥服务生抬进两桶，又有人叫两杯啤酒VS一杯红酒，略为清醒的明知再喝会真醉，但谁能躲开。就沈珏倚小卖小，藏在角落里做DJ，凡有人来敬酒，都被她解释说酒精过敏推掉。当着彼此高层的面，谁也不好意思勉强一个小姑娘。

　　沈珏心刚定下来，那个总工，嚷嚷要大学时期的舞王顾海东表演。他们订的是总统包，顾海东笑着推说没舞伴，有知道他俩故事的，视线刷一下落在沈珏身上。她硬着头皮扮无事，懊恼得跟什么虫在心里爬似的。幸好来了救星，陈冶落落大方站起来，“如果顾总不怕我踩到脚，我会一点恰恰。”顾海东含笑不答，深深鞠躬，做出欢迎的手势。

　　有人解围，沈珏松口气。

　　比起顾海东，陈冶舞步明显不够娴熟，胜在身段轻盈反应敏捷。等稍做磨合，两人的合作愈发无隙，顾海东洒脱，陈冶窈窕，招来一片掌声。大部分人都站起来，围成一圈打拍子叫好。沈珏没动，坐在原处，时不时鼓几下掌凑兴。有人在她旁边坐下，是黄微。她说，“你和她处得不错嘛，相互解围，嗯？”沈珏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黄微靠过来低声道，“是不是同病相怜？”说完哈哈大笑。

　　黄微的语气不善，沈珏扭转头装调音量，幸好她没再说什么。再回头沈珏发现黄微在哭，大颗泪珠从细长的眼睛里流出来。沈珏知道她喝多了，不计较刚才的话，赶紧倒茶给她解酒。黄微扯张纸巾，狠狠擦去泪水，醒了醒鼻子，“美女永远不愁出路，哪像我，什么都要靠自己，一手一脚，得到的不及别人一个零头。”沈珏不以为然，但哪能和喝醉的人较真。黄微猜到她的想法，仰头哈一声，“幸好。美女也会被人甩，跌得不轻吧？世界还是公平的。”

　　她这样子让沈珏理也不好，不理也不好。客户那边有人听到片言只语，频频向她们张望，沈珏面皮薄，顿时不自在起来。她想把黄微带出去走走解点酒，免得叫人听见牢骚，于是哄着她，“黄姐，咱们出去走走？”黄微瞄着她笑道，“你是怕我丢公司的脸，还是我自己的，—或者你们的？”越说越不像话，沈珏咬牙，决定把这些话当耳边风，不往心里去。但不管她怎么劝，黄微就是不肯动。幸好有人过来帮忙，阮明年扶着黄微，温和地说，“走，去外头解解酒？”黄微见是他，突然激动起来，抓住他的衣襟，伏在他怀里哭得跟泪人似的。阮明年没推开，轻轻拍她的背，无声地安慰着。间或有人好奇，过来问要不要紧，阮明年作个OK的手势，示意无妨。都是喝多的人，明白酒精作怪，笑笑退开去。

　　一舞既终，满堂喝彩，黄微拉拉阮明年的衣领，轻声说，“我不要呆这里。”阮明年只好扶着她出去，等陈冶回来，留给大家的是两人相偕往外走的背影。

　　陈冶抹把汗，看着门的方向，狐疑地问，“她怎么了？”沈珏解释，“喝高了。”她不愿谈论黄微，转移话题，“陈姐，你跳得真好，像我只会扭扭。”陈冶自嘲，“上年纪的人才跳恰恰伦巴，我读大学是九十年代，那时跳舞热。现在那么多消遣，谁还玩这，又不参加舞林大会。”

　　沈珏说笑几句，不见黄微回来，究竟不放心，悄悄出门去找两人。转了圈没见到人，等又回到包间附近，倒看见两人躲在一个角落里。黄微还是伏在阮明年的怀中，后者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长发，不知在说什么安慰话。

　　要你替别人担心，不定多享受呢。

　　沈珏暗骂自己，又怕被他们发现，轻手轻脚往后退，一溜烟回了包间。想想又好笑，黄微32岁，没见她谈过恋爱，没想到桃花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听说阮帅哥也未婚，倒是一对。只是办公室恋情无疾而终的多，到时候怎么相处呢？她嘴角含笑，看在陈冶眼里，忍不住心生好奇。

　　陈冶是聪明人，估计问沈珏也不会说，趁人不注意出去看个究竟。没走几步，就看见黄微靠在墙上，手里拿着支烟，眼神迷离，不知想什么，阮明年站在她一米外的地方，也在吞云吐雾。见到她，他从口袋里拿出盒烟晃了晃，“来一支？”陈冶摆摆手，“不了，我喝多了，头晕出来透透气。”阮明年又晃了晃手上的烟，“介意不？”陈冶摇头，“今天被烟熏得不少，不差这根。”阮明年还是把烟灭了，他抬头问道，“今天的活动算成功吧？”陈冶嗯嗯应着，心想到底还是新手，要我做下属的给定心丸，嘴上却说，“客户都挺高兴。明天再陪几个远来的逛一回街，买点纪念品，就圆满了。”两人相视一笑，那边程明莽莽撞撞大叫，“你们仨倒好，猫在这聊天，快来唱歌。陈冶，顾总找你对唱当爱已成往事。”黄微闻言讪笑道，“唷，陈冶，看来人家看上你了。”陈冶有些生气，不都是应酬场上的闹着玩，你拿这开玩笑，叫沈珏听到怎么想。她懒得争辩，装作没听见往包间走，听见身后黄微喃喃道，“好个当爱已成往事。你当心，别一把年纪还去点缀别人的生活，玩不起罗。”陈冶这下真恼到出火，站定要回几句，看见沈珏站在门口往他们张望，硬生生把话又吞下去。

　　歌唱到一半，陈冶百感交集，站在对面的顾海东，看见她密密麻麻的长睫毛始终垂着，两滴泪慢慢滑下来。仿佛感觉到他的注视，她抬起眼来，似乎刚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神情恍惚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