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尾声（2）

　　归来四月的西塘，温润如玉，空气潮湿。黎写意坐在院子里，正在尝试摸索盲文，杜显扬端了茶出来，笑着说：“学得怎么样？”

　　黎写意笑着摇头，将盲文放到一边，接过杜显扬递过来的茶：“比我想象的难。”

　　杜显扬笑了笑：“下午的时候我们出去走走吧，听说最近请了不错的戏班子。”

　　“这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我还听不听得懂。”黎写意自嘲地笑了笑。

　　杜显扬刚想说什么，却突然收了声。

　　黎写意注意到不对劲儿：“怎么了，杜叔叔？”他将脸微微地侧了侧，一双漂亮的眸子空洞地对着某个方向，然后他缓缓地站了起来。

　　江静歌提着行李，风尘仆仆地站在院子门口。

　　黎写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看向这边，往日那双凌厉不带温柔的眼睛，此刻却是一片空茫，但是依然泛着这个春末温暖的光。

　　良久，江静歌才听见一个久违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来：“静歌？”

　　那道声音将她所有的防线都击溃了。她扶住门，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黎写意寻着声音准确地走到她面前，却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站住了：“你怎么来了？”

　　她全身不停地颤抖，突然觉得很冷，特别是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那双不轻易有任何情绪的眼睛，那双曾经充满恨意看着她的眼睛，此刻变得这样空洞，像一汪死水。

　　她向他走过去，可是他却后退了一步，深深地皱着眉头说：

　　“是沈童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笑了：“不是谁告诉我的，是我自己想回来了。”

　　她伸手去抓黎写意的手，黎写意却如触电般地闪开了。她的动作一僵，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脸。

　　“你回去。”

　　“这是我的家。”

　　“那我走。”黎写意说罢就走，这次她成功地抓住了他的手：

　　“黎写意，你恨了我十年，即使再恨我二十年都不要紧，我只想，用一个月，一星期，一小时，甚至一分钟的时间好好爱你。”

　　黎写意猛地怔住了，然后慢慢地拿开她的手，冷冷地说：

　　第七幕 尾声“江静歌，谁教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她顿时噎住了。

　　杜显扬给她做了几道菜，她确实饿了，一路赶过来，因为太挂念黎写意，结果什么也没吃下。所以她一口气吃了两碗饭，杜显扬在旁边不停地说：“慢点吃，慢点吃。”

　　黎写意远远地坐在沙发上，手上拿着盲文练习教材，一脸的漠然。

　　杜显扬叹了口气，低声说：“看来你要多花点时间才行。”

　　她用力点头，摆了个胜利的姿势。

　　这时走进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徐丰毅，还有一个，她在医院见过的，黎写意入院两次都是面前这个老人为他做的检查。

　　杜显扬叫他阮医生，然后转头对江静歌说：“这是写意现在的主治医生，每天这个时候过来给他做检查。阮医生，这是静歌。”

　　阮医生扫了一眼她后，点了点头。

　　然后，他朝黎写意走过去，黎写意早就听见声响站了起来：

　　“阮叔叔。”

　　阮医生在楼上给黎写意做检查的时候，江静歌和杜显扬等在楼下，徐丰毅看出她的紧张，笑着说：“不用紧张，这是每天必须检查的，现在写意的病情比较稳定。”

　　她尽量放松地笑了笑。

　　徐丰毅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会和写意走到一块儿去的，只是没想到这么迟。”

　　她看向徐丰毅。

　　徐丰毅继续说：“当初你入院的时候，写意经常偷偷来看你；写意入院的时候，你也偷偷去看他。我那时候就想，这两个小孩子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江静歌坐在那里笑着，抬头一看，阮医生和黎写意已经出来了，黎写意手扶着栏杆站在楼上，他的脸微微地侧向这边，没看这边，但又像看着这边。他的眼睛像一片墨色的海，慢慢地浸染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

　　她突然觉得，即使是这样，他也拥有这个世间最漂亮的眼睛。

　　此后的几天，黎写意去哪里，她就跟去哪里，但她不再碰他，只是远远地跟着，前面有障碍物，她就轻手轻脚地跑过去，悄悄地搬开，看他安全地走过去，才长舒一口气，又跟上去。他去洗手间，手抵在门口，冷冷地说：“我洗澡你也要看？”

　　她讪讪地笑道：“当然，当然不看。”

　　黎写意喜欢吃完饭去散步，她寸步不离，所以经常可以在古镇河畔边看到，一个女孩子跟在一个拿着盲杖的男人身后。有时候遇到好吃的，她便忘了黎写意，等她吃完的时候，才发现黎写意站在不远处，像在等她，又不像。

　　等她过去的时候，他才继续往前走。

　　那几天，有人家请了戏班子来唱戏，所以一到下午五六点，就有人跑去抢占位子。黎写意也去了，那天人很多，可是等了好久，戏子都没有上台，然后才有主人家上台说今天的戏改在明天晚上七点。大伙儿都很失望，纷纷站起来散了。

　　她本来是看得到黎写意的，中间也就隔了两三个人，可是这样突然一散，她伸手去拉黎写意，却被众人冲散了。

　　没一会儿，黎写意就离开了她的视线。

　　她踮踮脚尖，又不敢喊，只敢无声地找人，可是四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根本认不出人。周围都是人声。

　　她急了，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于是随便抓了人就问：“你看见一个英俊得不像话的男人没有？”

　　她站在人群里顿时觉得自己失去了方向，刚要转身，却被人拉住了手。

　　她一喜，眼泪就掉了下来：“黎写意！”

　　第七幕 尾声黎写意默默地对着她脸说：“你哭什么？”

　　她赶紧摇头，说：“我们回去吧。这戏好像要明晚才开唱。”

　　黎写意没说话，但是那一路，都没有松开她的手，就这样一直牵回了家。

　　黎写意一向睡得早，所以不到九点就回房睡觉去了，杜显扬出去找朋友下棋了。她想了想，便泡了杯参茶端上去。因为腾不出手，门又是虚掩着的，所以她用身体挤开门，走了进去。

　　黎写意已经睡着了。在床头温暖的灯光下，他微微地闭着眼睛，侧躺在床上。他真的瘦了很多，脸上的肉都凹了下去，脸色也苍白了许多。

　　她把参茶轻手轻脚地放下来，然后伸手帮他盖被子，把露在外面的手放进去，她的手突然被他握住，捏在手心里。

　　她怔在那里。

　　他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说话，就这么握着她的手。

　　“怎么瘦得这么厉害？”她的眼睛一酸。

　　他没说话，良久才缓缓地说：“静歌，你明天回去吧。”

　　她眼睛一红：“我不回去。”

　　他叹了口气：“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她突然笑了，他赶她走，就是怕她同情他？她俯下身，捧住他的脸，低头就吻了下去。

　　她柔软的唇瓣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印下一吻，良久，他才听到她说：“黎写意，我们认识二十年多年了。你认为我是那种把同情当做爱情的傻瓜吗？”

　　黎写意的眉眼突然舒展开了些，他缓缓地睁开眼睛，那里依然空洞得令人心疼。

　　“我的眼睛失明了，静歌，这样的我，你还要嫁吗？我以后老了，走路不稳了，你也要嫁吗？”

　　江静歌笑了：“你失明了，我做你的眼睛；你走不稳，我做你的双脚。”

　　黎写意伸长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儿，压向自己。轻易地一个翻身，就将她压在了身下。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想象着她的样子，突然就像孩子一样地笑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笑容，释然、轻松，就好像了结了一个心愿一般。

　　夜色如水，他与她十指相扣，他的汗水滴到她的脸上，像是他的眼泪。

　　像是窗外最美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