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尾声（1）

　　只是如今我们把十年的岁月都哼成了一首歌，

　　唱完，

　　我们就是陌生人了。

　　──王三溥

　　楔子

　　她见到了父亲，江容至。

　　她梦见五岁的自己穿了那件素白的老生戏服，站在一处黑暗里，内心涌起庞大的空虚与恐惧，漫无边际的黑暗与缠绕在双腿上的藤条似乎要将她拉向更远的深渊里去。她看到不远处的江静笙，她大声哀求他带她离开这可怕的黑暗，可是他只是眼神淡漠地望着她，那张黑暗的网继续向她张开。

　　冷汗涔涔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医院的长廊上，那样的死寂与绝望，浑身陷入冰窖般阴凉。她就这样捂着脸坐了许久。

　　然后有人轻轻地唤她的名字，声音淡漠却带着某种亲近感，那个被掐灭在十三岁时光里的声音。

　　恍然抬起脸，不知何时，江容至坐在她的身边，他依然穿着素色的长袍，干净而整洁，面若桃花，黑色的眸子像藏了海洋那般深邃与妖娆。

　　“静歌，你还好吗？”他微笑着说道。

　　在她所有的记忆里，她几乎不记得他是否笑过，原来他笑起来，这世界的光芒都会骤退，似乎都聚在了他的眸子里。

　　她张张嘴，却发现胸腔里似乎堵了如千百年长的悲伤。

　　“你恨我吗？”

　　“不，从没恨过。”他露出温暖的微笑。

　　那微笑，好似那一年在墨色的黎明里，突然的回眸。那时候的他站在远处，是一个优雅而冷漠的男人，却给了她不似亲情的亲情。

　　她觉得内心无比温暖，吹散这半生来所有的阴霾，阳光透过云层，带着属于这个世界的温度。渐渐那些嘈杂都离她而去，是她渴望了许久的清静与失去已久的温暖。

　　“我唯一的责任就是带走你们所有的不快乐。可是我带给你们的，好像都是不快乐，都是不堪回忆、不愿保留的东西。”

　　少顷，他俯身，轻轻地拥抱她。他说：“感谢你，曾经叫过第七幕 尾声我一声父亲。”

　　她微微地闭上眼睛，这短暂的一生突然如走马观花似的看了过去。

　　她看见了儿时西塘的光景，她在那里知道了世界的灰暗与真实，她也在那里摒弃了爱与温暖；她在那里习惯了一个人往前走，拒绝帮助与同情，她也在那里，亲手终结了她未来的一切可能性。

　　她看见自己站在万人瞩目的舞台上，光华万丈，可是却显得孤单又无助；她看见了，曾经年少的五个人站在同一个人生的舞台上，同跌落，同浮起，同生死，同喜忧。

　　他们得到一切，又失去一切；得到全世界，又在全世界里沉沦。

　　内心才猛地抽痛清醒过来。她惊愕而沮丧，她明白且悲伤。

　　无关

　　X市在近期的一个月热闹极了。

　　先是X市的大集团江氏被黎氏收购，黎氏收纳了江氏所有职员，无一职员辞职，然后是陈氏老板陈绍言因涉嫌一个月前女记者被撞案件而被逮捕，接下来就是某报社突然借助电视台公布了陈氏进行非法黑幕交易的DV带，以及不明人士提供的有力线索。

　　这些在X市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可是一个月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所有人都依然过着自己的生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江静歌一手夹着文件袋，嘴里咬着面包走进办公大楼，迎面而过的公司同事微微颔首和她打招呼。

　　她来香港已经有一个月了，进了一个规模不大的杂志公司，公司不大，但相当正规，大部分员工都是香港人，只有她一个是大陆人。老板也是大陆人，因此非常关照她。

　　她每天的工作除了约稿审稿，偶尔还会有外出采写的任务，不过工作重心还是落在了图片的拍摄上。所有图片的拍摄、购买，都由她负责。

　　江静笙打电话来的时候，她刚好坐下：“我刚到公司……今晚要晚点回啊？那行，我在外面随便吃点。你和青阳都要注意身体啊。”

　　说罢，她便挂了电话。

　　隔壁的小妹侧过脸来：“喂喂，你的准男友又打电话来啦？”

　　她笑笑：“不好意思，他是我的准哥哥。”

　　小妹捂嘴笑道：“哇！准情哥哥。”

　　江静歌笑笑，懒得和她纠结这个无聊的问题，却在打开文件夹准备工作的时候分了一下神。她突然想起，那年冬天的大雪里，他眉目传情，温柔地对着全西塘的人和她说，嫁给我，江静歌。

　　江氏被黎氏收购之后，所有江氏的员工都被黎写意收纳了，只有江静笙和薛青阳离开了江氏，三个人在一个月前拿着黎氏收购江氏的钱来到了香港。

　　现在江静笙在一家建筑公司做一名普通的设计师，他本来就是学建筑专业的，这几年管理江氏，也并非没有涉及到这一方面。薛青阳也做回了他的老本行，一名老老实实的IT人士。

　　他们在一栋楼里租了个三室一厅，那栋楼里住着许多不同国家的人，但只有他们三个中国人。

　　不忙的时候，江静歌会一个人出去逛街，买许多衣服，堆满衣柜，但有许多她都没有机会穿。

　　她无法空闲下来，一空闲下来就觉得恐慌。

　　这天她加班到六点才下班，走出公司大楼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暗，空气里浮动着春末的气息。现在的四月还是有些冷，她裹第七幕 尾声紧大衣朝地铁站走去。

　　因为江静笙和薛青阳会晚些回来，所以她顺道去附近的广场坐了一会儿，广场上有母亲带着孩子在玩，也有不少少年在溜冰。

　　她坐着看了一会儿才提着手里的东西回去，东西太重了，她放到脚下，掏出钥匙打开下面的铁门。

　　在微侧头的时候，她愣住了，手里的钥匙哐当一声掉在脚边。

　　树下站着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他朝她走过来，一直到她面前才停下：“江小姐。”

　　“沈先生，你怎么来了？”

　　“我想找你谈谈。”

　　江静歌看了他一眼，沉默地捡起钥匙打开铁门，说：“进来吧。”

　　江静歌在厨房泡了一杯茶，沈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量了这里两眼。她走过去，把茶端给他，然后坐下来说：“沈先生怎么突然跑来香港了？”

　　“我来找你谈谈。”沈童捧着茶杯，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心里却翻江倒海，黎氏收购江氏，麻豆的事故，还有自己满手是血地将刀子送进了陈绍言的腹部……过去的种种，她一点也没有忘记。

　　“有一种家族遗传病，最初的症状是夜盲，然后便是步态不稳，全身无力等，最后导致全身肌肉萎缩，死亡。”沈童的声音就像一记闷钟，一下一下地敲在江静歌的心上。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茶凉了，我去替你再倒一杯。”

　　沈童一把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写意得的就是这种病。”

　　江静歌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用力地甩掉沈童的手，退到一边：“沈先生，写意是你的上司、你的老板，你有事没事地咒他做什么？”

　　“事到如今，我不想再骗你了。而且，写意从来没有收购过江氏，从一开始江氏就一直存在。那是写意对付陈绍言的一种手段，你也知道，陈绍言对江氏一向虎视眈眈，加上那段时间陈绍言盗取了江氏的商业机密，所以写意才对外宣布收购江氏。事实上，那份合同写意一直迟迟未签，他只是想让陈绍言将注意力转到我们这方来，你知道的，陈绍言敢动江氏，但还不敢动写意这边。因为我的手上握有陈绍言的把柄，这次给警方提供他们更多非法交易证据的，是我。写意的父亲希望他做清白生意，所以一直在安排我收集陈绍言的犯罪证据，这些写意都不知道。他知道你去找了李言西，写意当时让李言西找借口拒绝你，并且把你的带子秘密调换了。也许你到现在还没有发现那盒带子是假的。

　　因为只有那盒带子，再加上我们后来呈上的证据，才能够揭露陈绍言一直以来的犯罪事实。所以，我这次过来，是为了把江氏重新交给你哥哥，但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够回到写意的身边去。”

　　江静歌用带着讽刺的眼神看着沈童：“我记得沈先生是最希望我离写意远远的人。”

　　沈童愣了一下，才说：“你每次出现，都让写意出现意外。

　　但我现在必须承认，也因为你的出现，才让一直不想活下去的写意有了活下去的意念。”话已至此，沈童站了起来，拉开门，停在门口，说：“写意前些日子出院了，我想他应该是去了西塘。”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声音震得江静歌好像才从梦中醒过来一般。

　　江静歌把手中刚审校过的片子交到总编办公室后，便出来倒水，滚烫的开水溢出杯子也没有察觉，等烫到手，她才吃痛地松开拿杯子的手。

　　距离沈童来找她，已经过去了一天，他也许回内地了，反正第七幕 尾声沈童没有再来找自己。

　　江静歌实在无心工作，便请了假回家，没想到江静笙也在家里。

　　“你怎么这么早……”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她呆呆地看着江静笙把行李送到她的脚边，然后递过一张机票。

　　“哥……”

　　江静笙没有看她，转过身说：“你去找他吧。”江静笙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显得那么不真实。

　　她以为他在开玩笑：“哥，你在说什么啊，我要去找谁？”

　　“找黎写意。我和青阳也会回X市。”江静笙这才回过身，看着她，目光闪烁，“我不想你后悔，因为有些人一旦失去，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江静笙最后看了一眼她，然后伸手关上门。

　　她就这样被关在了门外。

　　薛青阳问他：“这样真的好吗？这次是你自己把她推到黎写意身边去的，她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江静笙抬了抬头，一双眼睛微微地有些湿润，他声音喑哑地说：“她是我妹妹，这是我们一生都不能改变的关系。”

　　薛青阳叹了口气，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