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拨云见日

　　冷小菁一上午忙得焦头烂额，伸手端起手边的水杯来喝水，杯子放到唇边，才发现没有水。去茶水间打水的时候碰到李副主编，冷小菁脸色变了变，想着上次他交代的那件事，心中一阵唏嘘。

　　李副主编脸上堆了笑，丝毫未提到上次在会议室的事情，这让冷小菁松了口气。结果到了下午下班的时候，她却被通知陪领导应酬。这种事情根本轮不到她，可是在人情世故面前，冷小菁根本就不懂得拒绝，只好硬着头皮上。

　　到了会所的包间才知道，这一行非同寻常。她搭了李副主编的车去，包间是至尊包间，到了包间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差不多齐了。那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这种事为什么要找她来。

　　里面的人见他们进来，席间有人道：“老李，领了个小姑娘，就来得这么晚了。”李副主编只是笑，忙为众人介绍道：“我们报社的后起之秀，小冷。”说完，又对小菁一个个地介绍。

　　冷小菁心中发颤，在座的几个人，来头不小，其中包括在桥南的报道中被误写名字的那位领导。冷小菁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只是一声不吭地坐着，脸上浅浅地挂着笑容。

　　众人谈笑了一会儿也不见开席，她中午忙得没有时间吃饭，只吃了一块蛋糕，现在早已饿了。低头煎熬间，听众人站起来，客客气气地称呼：“萧总。”冷小菁身子一僵，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头升起，忙抬了头去看，只见侍者引了萧楠洛从门口进来。他依旧是一身西装，只是上面开了几颗扣子，清冷中多了一分柔和。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她，因为他目光并没有定在她身上，只是轻轻掠过，便和里面的几位人物寒暄去了。

　　她这才定了定心，此刻才知道，为什么中间那个主人位子空在那里，原来是萧楠洛做东。里面早有人嬉皮笑脸地开口：“萧总不给我们面子，这是姗姗来迟啊！”萧楠洛风轻云淡地笑笑：“路上出了点事，过来晚了。”

　　这顿饭一直吃到晚上九点才到尾声，在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他们得到了领导的原谅。

　　喝了点酒的冷小菁只觉得头痛欲裂，晕晕乎乎，一回到家便趴在床上就睡着了。

　　宿醉的感觉，冷小菁是第一次尝到，头痛欲裂，浑身的骨头抽丝剥茧般的疼。仿佛睡了很久，做了很长的梦。她睁开眼，还是熟悉的房间，呆滞了几秒，梦终究是要醒的。

　　她拿过一旁的手机，却发现已经没电了，只好侧过身子看墙上的时钟，上面赫然显示是下午一点。她怔了怔，根本不敢相信，闭上眼，又睁开，才确定没有看错。冷小菁几乎是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已经是下午了，她没请假，岂不是缺了一天勤。迅速下床，走进浴室，热水触在肌肤上，人终于清醒过来，她蓦地松了一口气，原来今天是周末。

　　把手机接到充电器上，又折回床上，尽管睡了超过十二个小时，可依旧还是累，她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第二次醒来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下床直接按下接听键，那边传来海蓝的声音：“小菁，今天下午有事吗？没事就出来逛逛吧。”对方的话说得极为顺畅，没有一丝不自然，仿佛她还是她很好的朋友，未曾变过。

　　冷小菁最后的一点睡意消失殆尽，或许每个人都有鸵鸟情结，此刻她真的想什么都不管，做一只鸵鸟，将头埋进沙子里。

　　她沉默几秒才开口：“好吧，到时候老地方见。”说完就挂了，她重新坐起来，想着此刻如果手中有一支烟就好了。

　　下楼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见到萧楠洛的影子。

　　到咖啡馆的时候恰好是下午茶的时间，三三两两地坐着一些客人。她在靠窗的地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深秋已尽，转眼冬天就要来了，外面马路边的丹桂花开得极好，甜甜的芳香弥漫了整个街道。叶子油油亮亮，仿若碧珠。可是外面玻璃橱窗外走过的那些学生依旧穿着短短的热裤，仿佛依旧是夏天。冷小菁眼中露出一丝羡慕，年轻真好。

　　一会儿，马路的对面多出了一个熟悉的女子的身影，打扮大方成熟，直直的长发从后面全部扎成马尾，清爽而干练地挂在脑后。里面是浅V领的背心，外面罩着GUCCI的风衣，脚上是一双裸靴，小腿的曲线显露无遗。阳光正好，海蓝用手遮住额头，在路边左右看了看，匆匆过马路。

　　“小姐，您的咖啡。”

　　冷小菁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刚端上的咖啡温热，指尖流连在杯壁上，蓦地一烫，她惊了一下收回手。拿起汤匙缓缓搅动，低头抿了一口拿铁，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一直从嘴里透到了她的心里。

　　抬起头，海蓝已经从外面走到了里面，在冷小菁对面拉开椅子，然后坐下，动作大方流畅。

　　有侍者走过来，问海蓝要喝什么咖啡。“和她一样，一杯拿铁，谢谢。”海蓝回之以笑容。

　　冷小菁朝海蓝笑笑，没开口说话，目光对上她的，持续了几秒才移开。

　　她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为什么两个性格迥异的女孩子会走到一起。上大学的时候志趣相投，她参加学生会的文学社，海蓝也参加，讨好一般对她说：“我陪着你，两人成双，岂不更好。”那时她的衣服都是父亲秘书买的，大都是价格高昂的名牌。海蓝羡慕极了，拼着省下两个月的零花钱，也要买上一件。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样有什么不好。

　　爱好太过于一致，喜欢彼此的一切，有时候，就会连男人也会喜欢同一个。

　　“蓝蓝，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男人？”冷小菁放下手中的汤匙，眯起双眸问海蓝。

　　海蓝端咖啡的手抖了一下，几滴咖啡溅了出来。“我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你还不清楚吗？”敛去了不易察觉的紧张，她笑着回答。

　　“是啊，我怎么会不知道？”冷小菁意味不明地笑笑，喃喃自语。从以朋友的身份，那个时候就开始探听她和萧楠洛的事情，她一直心无芥蒂以为那是朋友的关心，所以一直毫无保留地直言不讳，如今想来，一切只怕都不是偶然。

　　海蓝静默几秒，忽然想起那天商场外面复杂的相遇：“小菁，那天的事情……不是……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去介入别人的感情，我也不知道你和那个女孩子是朋友……”

　　“你喜欢萧楠洛？”冷小菁忽然打断她，抿了一下唇，倏地展开一个妍丽无比的笑容，眸中一丝漠然掩住眼底的嘲讽。

　　这样子的冷小菁在海蓝眼里是格外陌生的。海蓝脸色蓦地难看到极点，抬眼对上冷小菁的眸子，几秒后狼狈地移开。“你说什么？”

　　“我不想再问第二遍，算是节约彼此的时间吧。”冷小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竟是心平气和。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问。”海蓝忽然激动起来，沉默之后仿佛想起什么，一下子推开座椅站起来，手撑在桌子上，“是不是徐劲安跟你说了什么？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就是了，他是疯子！”她声音颇高，咖啡厅里为数不多的人已经把目光投过来，海蓝的脸涨得通红，而后扶着椅子坐下来。

　　对面的冷小菁浅笑嫣然地坐着，搅拌咖啡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对她所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海蓝忽然觉得是她自己先乱了阵脚，自己喜欢萧楠洛的确没错，可是她冷小菁也不见得有多爱她的丈夫，否则现在为何脸上是一片漠然？这样的冷小菁才让海蓝觉得难堪无力，仿佛一记闷拳打在棉花上，绵然无力。

　　“小菁，真的不是这样，我从未想过介入你的婚姻，你要相信我，我们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不是吗？”最后的一句，艰涩难忍，似要哭出来，让冷小菁的脑海里浮现了“低声下气”这个成语。

　　整个过程冷小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她的脸上浮现着一层恬淡的光泽，眸子里有一种不悲不喜的智慧在闪烁。直至此刻，她吃完一块芝士蛋糕，放下手中的叉子，擦了擦嘴，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是朋友，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好朋友。”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海蓝没想到冷小菁也会有尖酸刻薄的时候，一时之间无法适应。

　　冷小菁看了一下车水马龙的街道，觉得太晃眼了，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街道拥挤，大家互相不认识，起码够安全。至少好过曾经在一起的最要好的朋友，却一直对她满腹心机。

　　整个世界都在变，又怎么能要求人心不变？或许吧，曾经是好朋友，如今不复往昔。可能她不够善学，起码比不上海蓝，能够敛起伪装戴上面具应对每一位朋友，短短三年，她已经从刚毕业的大学生爬上了国内著名财经媒体记者的位置。她曾经读过一篇文章，从中国古币的天圆地方里谈到人性，外在圆融，人情世故里懂得周旋，可只要内在方正，始终如一，就算不上在繁华中丧失秉性。想到她与海蓝的大学生活，只祈祷海蓝曾经真诚待她。

　　“为什么铁了心甩了刚在一起没多久的徐劲安，难道不是为了一心一意追萧楠洛？”冷小菁一针见血，海蓝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脸上表情丰富，一阵红一阵白，堪比变脸一般，想到上次萧楠洛给她的难堪，心中闷着一口气无处发泄，只好暂时忍着。

　　“小菁，你们走到一起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恨，既然彼此不相爱，为什么不放爱自由，给彼此一条活路？”

　　天空暗灰一片，仿佛撒了一层粉末。马路上车水马龙，红色的汽车尾灯与橘黄的前灯交汇出一个温暖暧昧的光圈，几分钟的光景，车流开始缓缓移动，那光影也随之湮灭。其实，让人难过的不是人心变了，而是珍贵被遗忘了。

　　放爱自由，理由太牵强，目的太伤人。

　　余晖落进玻璃窗，在海蓝脸上留下一道光影。她道：“我可以在你面前发誓，我真不是故意要破坏你们的婚姻关系，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人在爱情面前，谁能一定做到不自私？我也有爱的权利，对不对？”她语意委屈，让人不得不怀疑，到底是谁伤害了谁？

　　冷小菁的瓜子脸上浮出一抹笑意，像秋日里的芙蓉。她略略地弯起嘴角，委婉地一笑，但是瞳孔却在慢慢地收拢，化成坚韧的一点。

　　“那既然这样子，你准备以什么方式来延续你这份迟来的爱情？”

　　海蓝无可奈何地摇头，眼中的泪盈盈欲出：“等待，只要他有一点点喜欢我，我就会和他在一起。”语气坚定，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

　　一场谈话，以十分尴尬的气氛收场。海蓝离开之后，冷小菁坐了一会儿才离开。这里是她们最喜欢来的咖啡店，只是风景依旧，人情不再。很多东西都会改变，不仅仅是人们天天挂在嘴边的爱情，还有她曾经很珍惜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