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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 作者:大风刮过

第十一部分

  第41章 番外·画柳(二)

四周一片寂静时,我听见柳桐倚道:“皇上,御医检验完毕,怀王殿下的确已自尽身亡。”
 
皇帝的声音里依然含着冷笑:“柳卿何以如此笃定?皇叔素来诡诈,朕不信他甘心就这么死了,装死越狱才像是他干得出的事。”
 
我不禁想,景卫邑生前要混到什么份上,连自尽都没人信。
 
他是诈死没错,可皇帝这番话,我听了都替他心凉。
 
柳桐倚的语气依然平淡道:“皇上,怀王殿下临死前,向臣留了遗言,他自念罪恶深重,不愿入葬,让臣代为请求皇上,将其尸骨火化,田边地角,山上河里,随便洒一洒便可。”
 
牢中一时又静了。
 
过了半晌,皇帝道:“皇叔这句话,柳卿如何看?”
 
柳桐倚道:“臣觉得,大约怀王殿下知道皇上必然疑他自尽的真伪,方才以此让皇上安心罢。”
 
皇帝道:“听柳卿所言,皇叔还真的了解朕,体恤朕。”
 
柳桐倚道:“怀王殿下毕竟是皇上的叔父。”
 
皇帝在我旁侧踱了几步:“柳卿,你此时言语,与平日有些不同。”
 
柳桐倚的声音中有一丝疲惫:“请皇上恕罪,臣此时,已不知该如何是好。臣欲先告退,望皇上应允。”
 
牢中再次静了片刻。皇帝准了柳桐倚退下。
 
待柳桐倚的脚步声到了牢门前时,皇帝忽而又道:“柳卿。”
 
“柳卿你是否也和朕一样,觉得皇叔之死不是真的。”
 
柳桐倚没有回话。
 
皇帝继续道:“是了,柳卿方才和朕说了皇叔的遗言,有反驳责备之意,柳卿是觉得,皇叔已经死了。”
 
柳桐倚的声音平静地道:“臣不敢。”
 
皇帝道:“朕对景卫邑,已仁至义尽,他密谋造反,朕都答应饶他不死,还让云毓带了两条路让他选。朕对他,还有何话好说?”
 
柳桐倚道:“臣只是觉得,证据尚未查清,皇上便让云大夫带了定论给怀王殿下,有些急躁。臣当时劝阻,但皇上并未采纳。”
 
皇帝的声音蓦然有些高了:“还需要查?景卫邑这些年所作所为,是朕诬陷他,是云毓诬陷他,还是宗王诬陷他?他也都一一认罪,还是对着柳卿你认的!”
 
柳桐倚道:“臣以为,就算怀王已认罪,亦需一一查明对应罪证,方能最终定案。”
 
皇帝道:“柳卿果然是一派一丝不苟的大理寺作风,那么你告诉朕,当真按照刑法律例,景卫邑的罪,当如何判?朕饶他性命是否是徇私枉法?”
 
柳桐倚道:“所以,臣觉得,怀王殿下自尽,或许是最好的路。请皇上放宽胸怀,臣先告退。”
 
柳桐倚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远去,牢中再度很静。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柳桐倚的确厉害。被这样一堵,皇帝暂且不会对景卫邑的死再存疑惑,我脱身更加方便。
 
过了许久之后,方才又有不知道哪位不怕死的官员向皇帝请示,如何处置怀王的尸首。
 
皇帝遂命人暂且将尸首挪到“那地方”去。
 
我感到身下被垫了一张席,身上盖了块布,被人抬着头脚挪上了一架担架。
 
许多年前,我曾在半空里看着旁人这样把我的尸首抬出去。
 
我那时比景卫邑好些,起码尸体身下垫的是软褥,可能因为当时是深秋,而现在是夏天,节气不同。
 
只是那时候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尸体被抬出去,魂魄却出不了牢门。
 
这次在景卫邑体内,我轻轻松松地被人抬了出去,终于脱得牢笼。
 
皇帝所说的“那地方”离天牢颇远,我跟着景卫邑的身体先出了门,又上了车,车行了许久,再下车,进了几道门槛,许久后才安然落地。
 
有宦官的声音道:“怀王在天牢中畏罪自尽,皇上开恩,准其尸首回府停置,明日洗尸更衣后,入普方寺火化。”
 
唔,原来是运回了景卫邑的王府。
 
景卫邑谋反未遂,畏罪自尽。他王府中的人恐怕已经散的差不多了。零碎留下的几个,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痛哭,只敢偷偷地在尸体身侧抽噎两声。
 
唯有一个汉子胆量较大些,咕咚咕咚磕了几个头,还洒了一杯酒,哭道:“王爷,韩四不晓得你犯了什么罪,韩四只知道你是个好主人,你对韩四的好,韩四永远记着。只要小人活着一天,就会供奉一天王爷的牌位,永远不忘老王爷老王妃和王爷待小人的恩情。”
 
在凉薄世间,能有这样一个忠心的仆役,实在难得。
 
他哭完,就被侍卫赶了出去。
 
皇帝对景卫邑之死可能仍有疑心,派了几个侍卫和一个宦官看守尸体。
 
侍卫们还搬了个火盆,在一旁点香烧纸,嘀嘀咕咕念叨道:“怀王殿下,你乃有雄心壮志之人,可惜没成就大业的命,小的们都只是些小人物,您老安心上路,不要再多贪恋世间了……”
 
香烛的味道我喜欢,嗅了之后更精神百倍,可惜附身之后就不能乱动,不免有些气闷。
 
我有意使了点小小法术,刮起一股阴风,吓得那宦官和侍卫们连滚连逃磕头不止,可惜我不能公然睁眼看,但光听见那些响动就觉得很有乐趣,权做无聊挺尸时的一点小小调剂。
 
宦官和几个侍卫正上牙打下牙磕头不止抖做一团时,我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接着柳桐倚清朗朗的声音道:“何事惊慌?”
 
宦官与侍卫们颤声道:“柳~~柳丞相~~你来得正好~~~怀王殿下他~~他~~死不瞑目,突然~~阴风……纸钱都飞了……”
 
柳桐倚道:“此厅门向南开,夏有风入厅,不足为奇。”
 
宦官与侍卫们牙齿打架的声音依然未止。
 
柳桐倚又道:“本相忽觉怀王殿下之死略有疑点,故而前来检验,几位可在一旁为本相监督。”
 
宦官和侍卫们立刻道,柳丞相觉得可疑,理应查证,但怀王殿下毕竟是王爷,查证之时,他们不方便在场,还是先到门外把守为好。纷纷溜之。
 
少顷后,我听到门扇合拢声,唯有柳桐倚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厅中只剩下了他一人。
 
我睁开眼,坐起身。
 
柳桐倚起初像吃了一惊,随即平复。
 
他已经换了官服,板正的墨蓝色,官气十足,不如那套家常衣服显得有人情味儿。
 
我去拉他衣袖,深情款款小声道:“然思,多谢。”
 
他端着态度,低声道:“不必,我只是想知道王爷到底想做什么,亦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宗王昏迷前的话及王爷认罪的态度之中应有内情。我既不愿姑息,更不愿冤枉……”
 
我有些好笑,他这话是说给景卫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不能证明景卫邑是冤枉的,却帮他欺君诈死,这怎么会是个规矩臣子的所作所为?
 
明明没那么正经,却非要装得正经,何苦何苦。
 
景卫邑临终的那番苦哈哈的遗言给了他不小的刺激,他方才会如此顺利地答应帮忙,所以我此时此刻,千万不能让他冷静下来,万一他的假正经占了上风,我还没占了景卫邑的身体,先和他一道做了刑场鬼,岂不窝囊。
 
我于是深情地凝视他,深情地握着他的衣袖,深情地轻声道:“然思,我把命交在你手里,我生或死,都由你决定,我,不会后悔。”
 
静谧的厅中,我和他相对凝望。
 
还没等柳桐倚再开口,我对准他的唇,狠狠地亲了上去。
 
柳桐倚浑身僵了一下,没有抗拒,还很顺从。许久之后,我松开他,他的眼神很清澈,我却看不透。
 
他轻声道:“王爷没有心跳,御医把过,没有脉。即睡即醒,毫无破绽,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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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柔声道:“出去了告诉你。”
 
柳桐倚道:“王爷打算在王府中走?”
 
我道:“那怎么可能。”皇帝让景卫邑挺尸王府,明显就是试探。所以,在王府中,一定不能有所动作,务必真实。
 
我道:“普方寺。”
 
柳桐倚不再说什么。此时不便多交谈,我正要再躺回去装尸体,柳桐倚淡淡道:“云大夫等下会来看王爷。”
 
云大夫?是哪个?
 
我稍微想了一想,才记起就是那个带着两条路来给景卫邑选的人。
 
是叫云毓,景卫邑最后还喊了他声随雅。
 
此人之于景卫邑,意义大不相同,我稍微在心里把他的名字想了想,在某一旮旯沉睡的景卫邑的魂魄就有了些动静。
 
我合眼躺下。
 
柳桐倚,云毓,有趣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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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番外·画柳(三)
 
柳桐倚走后,我百无聊赖,在景卫邑身体中睡觉,正迷迷糊糊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云大夫。
 
我侧耳仔细倾听,脚步声由远而近,不算快也不算慢,像布履,而非官靴。
 
那声音渐近渐慢,最终到了我身边。
 
稍顿了一刻,盖在景卫邑脸上布被猛地掀开。
 
再然后,就无声无息了,那人就在旁边站着,一点动静也没有,甚至连吐息声都听不见,我简直要以为这位云大夫和我一样,也是只鬼。
 
好歹景卫邑生前,和他也有些什么,现在尸首横着,不说或真或假,一两声叹息了,总要念叨句话罢。
 
可惜那位云大夫不动如山,辜负了我的苦苦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又有个脚步声迈进了门。
 
然后,我听见一个声音道:“阿毓。”
 
一旁的云大夫终于有了动静:“参见皇上。”
 
皇帝走到近前:“阿毓,朕听闻你身体不好,何必过来。”
 
云大夫没有回话。皇帝道:“你无需再看,的确是他,医官和柳桐倚亲自验过。”
 
云大夫依然无声无息,皇帝接着道:“他死的时候,特意叫了柳桐倚在旁边。特意让柳桐倚告诉朕,让朕烧了他,把灰随便哪里洒一洒算了。我想他现在倘若已在阴曹地府,一定恨朕入骨。不知是否会恨你。”
 
云大夫终于开口了,语气极其平常道:“昨日他向臣说,有空再说说话,臣那时只当哄他,便答应了,没想到他也在哄我。”
 
他将盖布重新盖回景卫邑脸上,低声道:“没想到你给自己留的是真货。”
 
他转身离开:“皇上,几时洗尸?”
 
皇帝道:“半个时辰后。”
 
云毓道:“臣等洗尸完毕之后再走。”
 
洗尸过程,一塌糊涂。
 
所谓洗尸,就是被几个宦官抬着头脚,浸进一大盆水中。
 
其间有一堆道士和尚尼姑一起念咒,摇铃敲磬,消业文,去障经,嗡嗡不绝。释家道家混杂一处,不知是否互相抵消,总之于我没什么作用。
 
待经念的差不多了,再被从水盆中捞出来,扒下湿衣,揩净身体,这就算已经消了罪业,念的经文也从消业文改成了往生咒,只是连一声装模作样的哭泣都没有。
 
再然后按理是要更衣,刚刚套上一件遮羞底裤,突然皇帝的声音道:“朕来替怀王更衣。”
 
厅中顿时蓦然静了,连摇铃铛念经的一时都停住,皇帝道:“怀王无嗣,更衣之事理应由侄辈代劳。他毕竟是朕皇叔,想篡朕的皇位未成,如今身亡后,由朕替他更衣,亦应使他安慰了。”
 
话没说完,顿时响起一阵跪地叩首声,都规劝道万万不可,怀王毕竟待罪之身,经受不起,皇上仁慈宽厚旷古烁金,但是倘若这样做,恐怕怀王在阴曹地府要永世不得投胎。
 
我听了暗笑,皇帝不过是一番做作而已,这些臣子恐怕也心知肚明,还要诚惶诚恐当真来劝,假惺惺互相做戏,实在麻烦至极。所谓帝王之术,为臣之道,说到底不过是谁比谁更能装。
 
大臣这样劝,皇帝坚持,甚至都抓住了景卫邑的胳膊,快把一只袖子套进胳膊内,有人扑上劝阻。到了这个点上,柳桐倚恰到好处地插话道:“怀王毕竟待罪之身,且皇上是君,怀王是臣,皇上为怀王更衣,的确不妥。可由几位王爷代劳。”
 
他话落音,立刻几个声音主动请缨,都甚年轻,景卫邑的侄儿辈居然不少。
 
有一个径直到了近前跪下道:“求皇上恩准臣弟代劳,为皇叔更衣。”声音带着哽咽,听起来颇为恳切。
 
皇帝终于道:“也罢,便由玳王你来罢。”
 
玳王替景卫邑换上内袍外衫,他的呼吸声渐重,似乎在抽噎。
 
一旁有宦官劝道:“玳王殿下请节哀顺变,怀王殿下虽犯下十恶不赦重罪,但已经度化,魂归地府。待罪业全消后,来生可重头做人。”
 
玳王哽咽道:“皇叔……你……你一路走好……侄儿过几天就去河南府……不能常来看你……侄儿多烧些纸钱给你……你在下面……好好过……缺什么……就托个梦给我……”
 
有几滴眼泪滴在景卫邑脸上,景卫邑死一场,总算有一个人替他哭了,就算做了鬼,也不屈心了,不像我,这么多年,连张纸钱都没收过。
 
玳王换好了外袍后,退下前,还往景卫邑嘴里塞了片东西,我觉着是枚玉片,一股阴寒之气直散开来,顿时又让我的阴气旺盛了许多。
 
待到再换上鞋袜,束发戴冠后,被抬回到高台上,身下垫的布已换成了绸缎,头下还垫了一个枕头,应是玉枕。
 
厅中的念经又开始一齐响起来,有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怀王殿下,愿你消除业障,,若再入轮回,来世做个良善之人。贫尼与你今生一段业缘,互无亏欠。贫尼自今日起为你在佛祖前敬献明灯,夜夜诵经,愿你早脱轮回,往生极乐。”
 
我本以为景卫邑是个断袖,没想到他和尼姑还有一腿,我真低估了他。
 
那女子祷祝完毕,一群尼姑诵经的声音大作。
 
嘈杂之中,我听见柳桐倚的声音道:“皇上,臣微有不适,先行告退,望恩准。”
 
皇帝回了个准字,柳桐倚谢恩退下,临行前又道:“云大夫可要与本相一同告退?”
 
云毓的声音极其平静地道:“我看完了再走,多谢柳相。”
 
洗尸仪式闹哄哄许久,好不容易完了。连我听的都觉得疲惫,在昏昏欲睡中又被盖上盖布,抬上一辆车,运往一座叫做普方寺的寺庙去。
 
那座寺庙十分安静,我在景卫邑体内被抬进一座大殿。又不知过了多久,我正品着口中玉片的阴寒之气养精神,旁边嘀嘀咕咕的侍卫们突然都没了声息,门扇合上,咔嗒上了闩,有人窸窸窣窣潜到身边,捏了捏景卫邑的鼻孔,在耳边小声喊:“王爷……王爷……”
 
我没动。
 
手腕被人抬起,按了按。又一个声音压得极低道:“怪了,怎么没脉。”
 
喊王爷那声音细声道:“按理说,王爷这个时辰该要醒了,难道药没配好?”
 
我感受了一下体内景卫邑的气息,发现他还在昏睡,大约因为我吸收了玉片的阴气,将他压制住,动弹不得。
 
正在此时,一个物体插进了鼻孔内,喷进一口烟,我一时疏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顿时有个声音长呼道:“谢天谢地,醒了。”
 
事已至此,我只得睁开眼,天已黑了,厅内乌沉沉的,隐约只见身边两个蒙面的人影。
 
“王爷,属下来晚了,还好你没事。”
 
景卫邑的后着果然留的周详,这两个人听言语是他王府的仆役,早已安排好过来营救,嘀嘀咕咕商议了一番如何逃脱,明日早上,还有一遍验尸,然后再去火化,替换尸体已经备好,定在那时偷天换日。
 
其中一个叫张萧的道:“只是,西南那处,已经被皇上的人查了,出来后,要往何处去?”
 
我假意沉吟道:“自有去处,明日再说。”
 
那两人不敢久留,片刻便走了,临行前留下一丸药,给景卫邑继续装尸体之用。
 
我把药丸吃了,景卫邑的魂魄睡的更沉,我在高台上躺好,等着去处自己送上门来。
 
果不其然,柳桐倚又来了,听动静带了一大堆护卫,先询问在此守夜的侍卫宦官可有异状。
 
看守侍卫回道:“无甚异状,只是不知为何,小的们都莫名其妙睡了一觉。”
 
顿时有人厉声道:“大胆!皇上命你们严密看守尸体,绝不容许闪失!竟敢抗旨偷懒,可知该当何罪!”
 
看守侍卫和宦官们叩首请罪。
 
正在此时,我听见柳桐倚的声音道:“何大人,既然如此,还是再验一验尸体妥当。”
 
那位何大人立刻道很是,大步流星走过来,一把拉开了盖布。
 
我便稍微使了些法术,吹起阴风,门扇窗扇咣啷,布幔抖动声猎猎做响。
 
厅中顿时安静了,连那位何大人都没了动静。
 
有小宦官上牙打着下牙道:“来~~来了~~又来了~~~怀王殿下~~他怨气难平~~出来作祟了~~”
 
何大人的脚步声倒退几步,口中却还中气十足道:“无稽之谈!自尽的谋逆罪徒有何可作祟!”狠狠啐了一口,“他自己要烧掉还算有自知自明,早烧掉早好!”
 
柳桐倚温声道:“何大人,兴许怀王殿下觉得在许多人面前,尸身被验有失体面。但不验唯恐出差错,不然让他人退下,只何大人与本相两人共验,如何?”
 
我再加了几分力道,那阴风吹的更猛烈了,何大人的脚步声再后退几步:“下官与其他人出去巡查寺庙中有无可疑,验尸之事便劳烦柳相。”
 
引着一串连滚带爬的脚步声,急惶惶地走了。
 
厅中一片寂静,门扇轻轻合拢,闩上。
 
我听得他走到近前,方才翻身做起,吐出玉片,一把拉住他衣袖,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拿嘴堵住他的口。
 
多亲一亲,感情深些,把握总是大些。
 
他站着任我亲,少顷后,我才松开他,凑近他耳边低声道:“然思,我喜欢你。”
 
柳桐倚浑身僵硬了一下,撤开稍许,此时天已隐约亮了,他看我的神情十分古怪。
 
我抓起他一只手,握紧,小声道:“我说的是真的,我等下要走了,我怕……这一走之后……这句话,我就没机会和你说了。”
 
他微微皱眉看着我,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动身。”
 
我道:“烧尸之前,验尸之后,有人接迎,有替换的尸体,你不用担心。”我低叹,“只是,预备要去的地方,已被皇上查到了。尚不知找何处藏身。”
 
我把另一只手也覆盖在他的手上:“所以此次是否成功尚不可知。将来也许见不到了。然思,多谢你这次帮我。今生来世,我都会记着你,可惜你我无缘,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但你能让我喜欢你,我已经知足了。”
 
柳桐倚直看着我的双眼,而后移开目光,轻叹息道:“是么。”Www.xiaosHuotxt.net
我有一瞬间的心虚,他那双眼似乎能看透我的本意,我再抓紧他的手,情切切道:“我喜欢你,不管你信不信。我心中唯有然思而已。”
 
这话我不算说谎,原本这堆人与我便不相关,如今我惦记的的确只有柳桐倚。成败与否,全在他身上了。
 
柳桐倚抽回手,没说什么。
 
待我再躺回去装尸体时,他替我盖上盖布,低声道:“你,一切保重。”
 
他整了整盖布的边缘,压好:“苏州芹菜巷中有处空宅,巷里只有此一家,除我之外,并无旁人知道。”
 
一个时辰后,我踏上旷野中的马车,京城在身后越来越远。
 
张萧道:“王爷,是否去正阳府王妃生前安排的那里?”
 
我道:“暂时不必,先去苏州芹菜巷,有处空宅暂可容身。”
 
我合上眼,景卫邑的魂魄在身体中蠢蠢欲动。
 
他快醒了。
 
我道:“我先小憩一下,这处空宅,关系另一人性命,望二位不要再提起,只管住便可。”
 
张曹二人都体谅地答应。
 
曹总管又道:“那么等到过江时,我先折路告辞,免得旁人生疑,由老张陪王爷去苏州,刚好他师父就在江南一带,可以替王爷医腿。”
 
景卫邑的腿竟然可以治?真是意外之喜。
 
我假意要小憩一阵,预备先把景卫邑放出来一时,免得他疑心。
 
想夺这个身体,不能太过性急。神不知鬼不觉,挤兑散了景卫邑的魂魄才是上策。
 
闭上眼躺下时,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柳桐倚。
 
唇上尚有余味,不知来日是否还能见到他。
 
我竟然真的觉得他很不错,倘若我是景卫邑,定然会只喜欢他一个,把我告诉他的话,变成真心实意。
 
倘若我是景卫邑,这个倘若,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能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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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番外·画柳(四)
 
 
夜色浓重时,我在院中赏星踱步。
 
住进芹菜巷的宅院已有几日,自景卫邑醒来后,他昼起,我夜出。他没发现我,我暗中时刻掌控着他,相处还算和谐。
 
张萧听了我的话,没再提过关于这栋宅院的话头。景卫邑只当这里是张萧预备的秘密住处,亦没多问,恰刚好两边都瞒住了。
 
张萧这几日四处打探过,苏州城中没有认得景卫邑的人。这栋宅院临近只挨着另一个小院,也是常年无人住。他方才冒险把景卫邑暂时单独留在此处,去请他师父来替景卫邑医腿,今日上午才走,大约三四日后回来。
 
于是整个一栋宅院里,只剩下我和景卫邑一人一鬼,更方便我折腾他。
 
景卫邑的魂魄远不如我,只是因为这具身体是他的,倘若公然对峙,我占不了多少便宜,只能暗中行事。 
 
这具身体与他的魂魄生气相连,他一睡着,我便占着身体四处活动,凡人身躯怎能耐住昼夜不休。之前因为张萧在,我不好做的太明显,每天还让景卫邑的身躯休息一个时辰,景卫邑的魂魄都已经弱了许多,如今他走了,我一刻不停歇,等不到张萧回来,景卫邑就会因身躯衰竭魂魄消离,这具身体彻底变成我的。
 
景卫邑因身体魂魄皆虚弱,每日昏昏恹恹,吃一吃,坐一坐,走一走神,叹几口气,一天就过去了。他以为这是张萧或他师父的宅院,只本分在张萧收拾出的房间小厅中坐,到了晚上,我百无聊赖,便四处活动。
 
这栋宅院不算小,质朴清幽,长久无人住,院中长了不少野草野花,树木生长随意,凭添自然之趣。
 
除了张萧收拾出的地方,其他的房间都上了门锁,我虽然附在凡人体内,还能使些法术,便在无聊时,一间间房打开来看。
 
这些房间内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都积满灰尘,有的是普通的卧房,有的收藏了一些玩器,有的堆了满满的书,有一间竟然摆满了刀剑兵器,书架上还垒着兵器刀剑谱。另有一间像个书房模样,在宅院最深处,案几上还摆着砚台和未收的笔,甚至还有一页写着字的纸,只是砚台中墨迹早已干透,笔尖都结了蜘蛛网,铺陈的纸张与案几上堆着的一摞手稿都已泛黄,满是灰尘。
 
我翻了那些手稿看,一笔秀逸的好字,居然写的不是品世文章,寄情词赋,而是侠客传奇。离奇跌宕,出乎我的想象。
 
我之前只听说过有这样的书本,并未看过,没想到做了许多年鬼后在无意中开了眼界。竟然是料想不及的精彩。
 
可惜这摞稿子没到结尾便没有了,我心痒难耐,再在屋中翻找,又找出许多有始有终的。昨天刚看了一个正看到精彩处,天亮了景卫邑要醒了,只得隐忍撒手。熬到刚刚景卫邑睡下,我在院中遛达了一阵,便去那房中取了手稿,搬了矮桌躺椅坐在廊下,点上灯烛细看。
 
看得入神时,忽然觉察到一丝动静,只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慢慢走近,我放下纸抬起头,看见一个人影走进了月门。
 
我是一只鬼,这回却被个活人吓了一跳。
 
定睛细看,那人竟然是柳桐倚。
 
他……为什么会在此处?
 
是追随景卫邑而来?还是替皇帝盘查景卫邑的同党,如今前来收线?亦或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我仔细探查,附近除了柳桐倚外,再没有其他人。
 
我于是站起身,走下回廊,有意显露出诧异:“然思?你……怎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夜幕下,柳桐倚立着的身影倒像是缕幽魂,一片剪影:“王爷请不必担心,我此番是称病在府中,秘密出京。怀王殿下刚刚亡故,诸事皆大乱,未曾有人发觉。”
 
他微微笑了笑:“其实我到苏州,已有两日,只比王爷晚了些许。这栋宅院之后的小院,亦是我的私宅,有暗门相通。”
 
哦,我也笑了,一把握住他的手臂:“然思,我知道了,原来你舍不得我,不放心,所以追着我过来了,是不是?”
 
柳桐倚的笑意更深:“是,我很不放心,所以追着王爷过来。但因张总管在,不便公然现身。”
 
没想到柳桐倚竟对景卫邑如此痴情,居然一路追随到苏州。我正惦记着他,他便主动送到眼前。
 
我正在想,要不要在抱住柳桐倚,亲一亲,以示惊喜与浓情蜜意,柳桐倚的袖子滑出我的手,人向廊下走去:“王爷在看什么?”
 
我轻描淡写道:“老张想替你整整宅院,四处打扫干净,在一处房中看见了这些手稿,我就拿来看看。原来所谓侠客传奇,竟然这样好看。然思你不怪我乱动你宅子的东西罢。”
 
柳桐倚依然含着淡淡的微笑:“哦,都是些旧物,无关紧要。王爷喜欢便随便看罢。”他手中还提着些什么,放在桌上,“不知王爷可用过饭无,我想张总管刚走,院中留下的吃食恐不禁放,拿了些点心过来。”
 
一面说,一面打开手中的纸包,内里包着几样点心,一股甜香。
 
我赞道:“这个好,等我拿小炭炉烧些热水,沏一壶茶,你我廊下赏星。”
 
柳桐倚道:“茶要浓些才好。”
 
我笑道:“这个自然。”
 
待我沏好茶水,与柳桐倚在廊下共坐,我叹道:“此时见到然思恍若隔世,又好像做梦一样。”
 
柳桐倚端起茶盏:“我在后面院中的小楼上,看这院内,看了两日,因此不觉得像做梦。”
 
他轻叹一口气:“其实在京中牢内王爷求我帮忙,一直到此刻,我都有个疑惑存在心中,很想询问。”
 
他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直望向我:“敢问阁下,究竟是谁?”www.xiaoshuotxt.net
 
我端茶的手顿了顿,假意问:“然思,你说什么?”
 
柳桐倚方才淡然的神情已全然不见,在灯光中,他微微皱着眉,目光锐利,神色肃然:“我既然救了阁下出来,定然不会声张此事。但我只想知道,阁下究竟是谁,怀王殿下现在何处?”
 
我在灯影中看着他,柳桐倚倒出我意外。
 
我再笑道:“然思,你睡迷了罢,我哪里不妥了,你竟然说这样的话?”
 
柳桐倚语调平缓地道:“阁下与怀王殿下,外貌无一丝差别,无论天牢之中,还是阁下金蝉脱壳之前,都无时间也无理由偷梁换柱。但……”他再叹一口气,“阁下与怀王殿下,没有一丝相同。”
 
我又笑一笑,抿一口茶:“那这样吧,你告诉我,有哪些不同,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好不好?”
 
柳桐倚看着我的神情有些复杂和无奈:“怀王殿下就不会用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
 
人可以变,语气可以改,话语可以由转换的心境而生。我有许多理由,能驳倒柳桐倚这句话,但我听着他继续说。
 
“怀王殿下不爱甜食,不吃这几种口味的点心。”
 
“怀王殿下晚上不喝浓茶。”
 
“怀王殿下并非随意翻阅他人物品之人。”
 
“怀王殿下看过阁下在读的这本手稿。”
 
……
 
我听他一条条地说,终于听到他说——
 
“怀王殿下所爱之人并非在下,阁下所做之事,所说之话,他都不会说,不会做。”
 
我真心地笑了,扬眉看他:“那么然思心存疑惑,还救了我,只为了解开谜题,知道景卫邑在何处?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景卫邑?他一点也不喜欢你。”
 
柳桐倚道:“我已将缘故说完,请阁下告知事实。”
 
我继续道:“景卫邑喜欢的人是那个云毓,他满心都是他,他临死的时候喊上你不过是想吓住你让你不怀疑他是诈死方便他脱逃。他一辈子都不会真心和你说喜欢你,你何必这样待他?”
 
柳桐倚神色不变,语调和缓:“请阁下告知事实。”
 
我冷笑:“你又何必故作镇定,还一口一个怀王殿下,你心里说不定卫邑卫邑喊了多少遍了。”
 
柳桐倚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怀王殿下一般喜欢旁人喊他的字。”
 
啊?我一时有些怔。
 
柳桐倚继续淡然道:“也就是说,我若在心里喊,也是喊承浚承浚,而非卫邑卫邑。”
 
……
 
柳桐倚接着道:“当然,我也觉得承浚比卫邑顺口些。”
 
…………
 
我无语地看了柳桐倚半晌,方才道:“好吧,我告诉你。信不信由你啊,我没有说谎,但是你肯定不会信。其实——我是一只鬼。”
 
柳桐倚没有任何反应地看着我。
 
我想他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再补充:“我是吊死鬼,死在那个牢房里很多年了。”我伸长舌头,翻翻眼珠,“勒,就是这样的,吊死鬼。”
 
柳桐倚还是没有反应或者没有反应过来。
 
我继续深入地道:“因为我总是找不到替死鬼,你知道,吊死鬼要找替死鬼才能投胎,所以我只有占了景卫邑的身体。现在这个身体是景卫邑的没错,白天是他的魂,晚上是我的魂,我准备让他的身体昼夜不歇,使他魂魄衰竭消散,这样我就可以彻底占了这个身体。就是这样。”
 
我解说完毕,观察柳桐倚的变化,只见他又微微皱眉,满脸若有所思,我道:“你看,你不相信吧。”
 
柳桐倚的双眉忽然又舒展开来:“原来如此。”
 
我反而愕然:“你相信?”
 
柳桐倚的表情的确像是没有不信:“在下只相信事实,事实在眼前,就算再离奇,也是事实。洗尸之时,在场人中,有之前时常陪伴怀王殿下的楚寻公子。所以我一直不解,阁下绝非怀王殿下,为何身体的确是怀王殿下。”
 
我皱眉看柳桐倚,真心实意地说:“然思,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柳桐倚微笑道:“阁下开我的玩笑,也该开够了。”
 
我诚恳道:“我说的是真话。”
 
柳桐倚端起茶盏:“如此,多谢。但我已知事实,就要设法解决此事,阁下是鬼,是否因为有未了的心愿,才附身在怀王殿下身上?”
 
我也斟了杯茶:“你是不是想问我,怎样才肯放了景卫邑?我没什么未了的心愿,只是想要个身体而已,景卫邑的身体恰刚好正合我意,我不打算走。”
 
柳桐倚道:“假若阁下只是想要找个附身的躯体,或者还有再商量的余地。”
 
再商量的余地,难道要另安排个身体给我?
 
或者,更动人一些,柳桐倚打算代替景卫邑,出让他自己的身体让我附身?
 
我一口回绝:“我只觉得景卫邑比较合意。然思,你何必赶我?反正景卫邑本就是你们整个朝廷认为该死的人,反正他自己也不想活了,不如便宜我。至于你,我知道你喜欢景卫邑,你可以继续把我当成景卫邑,只当是转了性情。”
 
我抛下茶杯,凑近他:“那个景卫邑,满心都是别人,我只喜欢你。从今往后,景卫邑,只喜欢然思一个。我有身体,你有景卫邑,不是两全其美?”
 
柳桐倚轻轻放下茶盏:“假如我喜欢怀王殿下,就算自欺欺人,也不会容忍一个换了魂的躯壳。世间之事,各有归属,各有因果,并非你的,又何必强求?”
 
我笑道:“我本来就是鬼,世间的规矩约束不到我。有些东西,只要强求,便能得到。实际我看然思脾性,并非那种真的淡泊冷清之人。”我摸起桌上的手稿,翻了翻,“这些侠客志异,应该是你写的?表面端正,内里火热,你这样的脾气,景卫邑那样的不懂你的好处,说不定你和我处一处,会发现更合得来。”
 
柳桐倚微微笑道:“我入官场数年,真心赞我端正的,除了怀王殿下,只有阁下。”
他取过另一摞剩下的手稿,仔细码好,忽然话锋一转,“我能否请教,阁下贵庚?”
 
我愣了愣,吊着嘴角道:“我单是做鬼,日子就数不大过来了。”
 
柳桐倚将整理好的纸张放到一旁:“我是想问,阁下离世时的年岁。”
 
难道要查出我的来历,方便对付我?
 
我轻快答道:“你猜。”
 
柳桐倚却不说话,我站起身:“如果你想查出我究竟是谁,再设法驱我,恐怕来不及。景卫邑的魂魄,至多只能再撑两三日。不过,我愿意给你个机会,假如你能猜到我是谁,我就离开景卫邑的身体。”
 
柳桐倚垂下眼帘,微微颔首:“好。”
 
我凝视他灯下的侧颜,初次认真地道:“我愿意给你这样的机会,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现在真的很喜欢你,然思。”
 
而且我知道,我是谁,你一定猜不到。
 
柳桐倚也站起身,淡淡笑道:“如果阁下是因为看了这些手稿,才喜欢我,那是喜欢错人了。这些手稿,是家父所写,他已亡故数年。”
 
他走到廊前,眺望远处浓重的夜景:“这处宅院,是家父置办的私宅,旧名西山红叶居。除他之外,只有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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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番外·画柳(五)
次日,到了傍晚,我就将景卫邑挤兑去睡觉,再翻出柳桐倚之父的手稿出来看。
 
我只道柳桐倚只是恰好姓柳,昨日听他提及,才知道他原来是柳矜的后人,不曾想柳氏竟能兴旺许多代。若是板着脸孔只会说一通大道理的柳矜太傅知道他的后人居然写世俗传奇,不晓得会是什么神情。
 
入夜后,柳桐倚又来了,还带了些小菜清粥和糕点。
 
我瞧着糕点道:“你不是说景卫邑不怎的吃甜食,为何还拿过来?”
 
柳桐倚道:“我昨日见阁下甚喜欢这两样细点。”
我笑道:“然思真是心细。”
 
趁他摆放菜碟时,我再问:“你为何只来见我,不见景卫邑?倘若他知道你帮了他,定然对你心生感激,由此生情也说不定。”
 
柳桐倚将粥碗放在我面前,道:“王爷为何诈死脱逃,谋反之事是否另有隐情,我十分想知道,但论及轻重,还是先解决如何请阁下离开王爷身躯之事。再则,王爷好不容易逃出来,乍一见我突然出现,恐怕……” 
 
我凝视着他,温声道:“然思,你为何会喜欢他,你什么都不顾救他,现在依然替他着想,还为了救他想办法撵我,他可不会念你半分好。”
 
柳桐倚笑了笑:“我做这些,有许多缘故,最大的缘故,还是我想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当日查证怀王殿下之局就是我设,但怀王殿下入狱之后,我核实证据,却发现有许多疑点,殿下认罪的态度,我也觉得奇怪……可能我还是担忧,怀王殿下一事有冤枉偏颇。”
 
他说到此处,神色有些沉重,这些是他的真心之言。
 
我道:“你救景卫邑诈死脱逃,难道不是欺君重罪?”
 
柳桐倚道:“所以在下并非忠臣,我只重是与非,有做无做,有错无错。朝堂之中,有许多事论不出清白对错,但最根本处,不能含糊。”
 
我按了按腮,他正经地说出这段话的模样,颇有柳太傅之风,让我槽牙忍不住发酸。
 
可柳桐倚比柳太傅好看多了,即使板着脸,也秀逸可人。
 
我右手捂着腮,看他敛起眉,要继续说那景卫邑有关的事,突然想堵一堵他,于是在他刚开口时欺身上前,趁他来不及防备,飞快用口堵住他的嘴。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纯熟自然,我亲了片刻,方才松开柳桐倚,凑近他耳边道:“然思,我们不说景卫邑,他就快魂飞魄散了,你就算为了救他,也要多说说我。”
 
我站开一些,端详他的神情,攥住他衣袖道:“怎么,生气了?”
 
柳桐倚还是那副神情,让我有些丧气。我坐回去喝粥,柳桐倚替我将另一碟菜换到眼前:“在下已然查到了一些眉目,可今晚我的确无法判断阁下是谁。”
 
他挑了挑灯芯:“昨天阁下告诉我你亡故的原因。那间牢房所关之人寥寥,相关记录,我都曾看过。但那间牢房内所关之人的死因,刑部记录,未必属实。因此还须再度查证。”
 
一句无把握的猜测话也不肯多说。WWW.xiaoShuotxt.NET
他现在苏州,查不到京城朝廷里的记录,所谓查证,无非就是多观察观察我的言行举止,从中套取可能的真相罢了。
 
我接过他递来的手巾,拭拭嘴角:“然思,正值良宵,罗帐内,锦被中,说不定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我盯着他的表情,贴心地补充:“假如,第一回,你不适应,暂时把我当成他,喊我承浚,我不介意。”
 
柳桐倚神色自若道:“怀王殿下曾有位时常共寝的楚寻公子。”
 
啊?
 
柳桐倚接着道:“楚寻公子其实是奉命潜在怀王殿下身边,查探他的谋反证据。可他陪伴怀王殿下许久,一件像样的证据都没查到。”
 
唔,这个……
 
柳桐倚叹了口气:“所以这件事足以证明,所谓床笫之间见真言之说绝不可靠,无需尝试。”
 
………………
 
第二天上午,我推开后园墙上的暗门,进了柳桐倚的小园内。
 
柳桐倚告诉我,这栋宅中也只有他一个,并无随从。小院内,翠竹掩映着两三间厢房,门开着,窗扇挑起,我蹑手蹑脚走到窗下,见柳桐倚正坐在房内的桌后,翻看什么,一抬头看见窗外的我,蓦然怔住。
 
我不说话,拖着腿一瘸一拐走到门前,柳桐倚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我笑道:“然思,可猜得出我是谁?”
 
柳桐倚神色大变:“阁下为何会在白天出现?”
 
我看着他的面容,心里有点莫名的酸意,有意无所谓道:“想看看白天的你,所以就过来了。”
 
我顿了顿,接着道:“你放心,景卫邑的魂还好好的,他现在太虚弱,我让他多睡睡,可以让他没那么快散掉,是为他好。”
 
柳桐倚的神情方才平复了。
 
我去看他案上放的东西,是些卷宗书本:“你竟然来苏州还在办政务?”我取过一卷书册翻了翻,“你还道你不是忠臣,分明是个卖命的丞相么。”再放下书册,抖开旁边一摞纸张,写满字的纸张下,竟然是一大叠画。
 
我疑惑地翻开,那些画有的细细勾勒,有的只是潦草几笔,可不论哪一幅,画中都有柳叶柳枝,还有一个人。
 
那些画上的人都是一个背景或模糊的侧颜,没有详细勾出眉目,或着长衫,或穿官服,或站或坐,姿态场景都各不相同。但我看得出是画的同一个人,画上有的还题着几句诗。
 
我不禁向柳桐倚道:“这些……不会是景卫邑画的你罢……”
 
柳桐倚没有答话,默认。
 
我再翻了翻,真心道:“画的真烂。字真丑。诗……怎么会写成这样!”
 
柳桐倚继续沉默。我仁慈地放弃了对这些画的评价:“景卫邑难道拿这些画给你看,所以你死心塌地的喜欢他……?”
 
柳桐倚道:“这些画是在所谓怀王殿下放谋反证据的地方找到的,那个暗柜里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
 
然后柳桐倚看到了这些画,就感动了,爱上了景卫邑?
 
我道:“他真心喜欢的是云毓。”
 
柳桐倚仍然神色自若道:“我知道。”他一张张归拢好那些被我翻散开来的画纸,“怀王殿下曾错认心系之人,这些画便是他错认之时做作。其后早已压搁上别物,收入暗阁。”
 
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翻上我的喉咙,我冷笑道:“虚情假意之物,不看也罢,一笔烂字,一些烂画,几首烂诗。我八岁的时候写的都比他强的多。”
 
他将整好的画纸又放回案上,我一把按住他的手:“然思,我替你画。我会真心画,绝对比他强的多,你会不会喜欢我?”
 
柳桐倚回望向我,目光中有了些别样的无奈:“阁下又是因什么缘故,才说这些话?”
 
什么缘故?大约就是在天牢里时,看到他目睹景卫邑诈死时的神情,让我情不自禁羡慕。
 
我做了鬼时,方才知道,人世间最难能可贵的,是无所图无所求的真心情意。柳桐倚的好处,景卫邑不珍惜,我意图取而代之,占为己有有何不可。
 
我于是认真道:“因为我喜欢你。”
 
柳桐倚又露出那种宽容大度的微笑,突然抬起手,我尚未反应过来,就觉得他的手掌盖在了我的头顶,摩擦了一下。
 
我猛地后退一步,脸侧还有景卫邑衣袖的布料触碰的凉意。
 
柳桐倚满脸歉意:“对不住,一时,情不自禁。”
 
我有些僵硬,柳桐倚的目光停在我脸上,叹了口气,又上前一步,再抬起手,又摸了摸我的头顶。
 
他的身量比景卫邑低些,做这个动作却十分纯熟自然。
 
“阁下,你还差几年及冠?六年?七年?八……”
 
我在懵懵然之中不由得脱口而出:“不过差了四五年而已,我做鬼这么多年,再论阳寿岂不可笑?”
 
柳桐倚沉默了,他看我的神情终于变了,浮起了一些怜悯。
 
我顿时清醒过来:“你猜到了我是谁?”
 
柳桐已跪倒在地:“殿下,之前有失礼之处,望请恕罪。”
 
我俯身去扶柳桐倚:“你起来吧,我只是个亲王世子,还不如景卫邑这位皇叔尊贵,你不用特意行此大礼,和以前一样就可以了。”
 
待他站起身后,我负手叹息:“然思,是我输了,我会愿赌服输,恪守承诺。”
 
柳桐倚不做声地站着,我抬起眼皮看看他:“不过,我不知道从景卫邑身体里出来的方法。”
 
柳桐倚的神色终于又变了,我很得意,做出一副“虽然我很愿意不过我无可奈何”的形容。
 
柳桐倚默不作声地站了片刻,折身向一旁去。
 
他卷了卷衣袖,先搬起一把椅子,走出屋门,到了回廊下,放下。再回到屋内,又搬起一把椅子。
 
我愕然看他搬完椅子又去搬桌子,然后再出门不见踪影,片刻后端了套烹茶的茶炉茶具摆在桌上,又不知从哪里端来几碟茶点。
 
最后,他把我拉到廊下的桌边,按我在椅子上坐下。我茫然地摸起一片藕粉云酥吃。眼睁睁看着柳桐倚烹茶斟茶,最后,起身将一盏热茶放在我面前,摸摸我的头顶:“没关系,不知道方法,臣可以与殿下慢慢找方法。”
 
我咬着藕粉云酥看他在对面坐下,不知为何浑身的汗毛有种想竖起的冲动。
 
柳桐倚把那盏茶又往我面前推了推,缓声道:“殿下因何入狱?典册记载中关于此段写的极其简略,只有陈王世子,犯上入狱,两日内因病猝亡而已。”
 
果然是因病猝亡,我笑笑:“原因和你说的差不多。”
 
柳桐倚道:“那便是依然有差别,殿下是否因为冤情,才不能升天?”
 
我摇头:“不是,你也说过,有许多事情,无所谓是非黑白,那时我就想一了百了不再计较了,可惜吊死鬼没有替身只能在牢里呆着而已。”
 
柳桐倚却继续问:“殿下究竟为何犯上?”
 
我想了想:“过了这么多年,什么原因我都快忘了。不过,我问你几件事,如果你能据实回答,说不定我会把原因想起来。”
 
柳桐倚爽快道:“殿下请问。”
 
我盯着他的双眼,一字字问:“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景卫邑?为什么不能改喜欢我?”
 
柳桐倚微笑:“我很喜欢殿下。”
 
我冷笑:“你不说实话。那就没得谈了。”
 
柳桐倚道:“我不算说谎,若是那种喜欢……”他再笑一笑,“我的确不知道我是否算喜欢怀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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