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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朱颜》 作者:夷梦

第3章 出京

  夫妻多年,分别已久,再次相见,为何她仍然是处子之身?这一切,是阴谋还是?

  杨怜儿拖着长裙,没命地跑。她第一次觉得宫里的廊腰缦回这么长,这么长,长得好像隔绝了生死。

  “娘娘,娘娘,您慢点。”宫女太监们在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您不能去啊。”

  杨怜儿什么都听不见,冲到长信宫门前,宫门果然被木板给钉死了,重重叠叠。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她也曾满含着怨毒,命太监们将这座宫的宫门钉起来,封得牢牢地,将那个碍眼的女人活活饿死。

  报应,这是报应么?

  “快,给本宫拆了!”她尖着嗓子大喊,许是跑得太快,发髻有些散了,簪子松松地挂在青丝里,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娘娘,王爷的命令,谁都不许进去……”

  “闭嘴!”她没有了平日里的端庄,面目狰狞宛如恶鬼,不管了,她什么也不管了。即使之前掩饰得再好,但听到杨恪已被关在长信宫饿了将近七天,她就像是疯了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她不能让他死,他是不是皇帝,爱的是谁,她都可以不顾,她只要他活!太监们忤逆不得,只好动手拆了一块门板,她迫不及待地冲进去,却看到一座空空如也的大殿。

  他在哪里?

  众太监宫女也傻了眼,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哎哟,这可不得了!”一个六品的太监猜出了几分,“得赶快禀报王爷,逊帝不见了!你们还不快送娘娘回昭阳宫去!”

  他――是逃出去了么?

  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伤,她觉得自己的心都空了。

  她不过是江王手中的一枚棋子,可是,棋子也是有心的,如今,她已经永远失去了所爱的人,没有他的双手,没有他的温暖,这漫长的一生,究竟有何意义?

  她又要如何,才能一个人孤独地走完?

  更夫打过了五更,天快要亮了。以前要上早朝,习惯了早起,杨恪听见外面的廊子上有人走动,便开门出来,见钟品清正仰头望着天空,满脸愁云。

  “清儿,怎么起得这么早?”

  “我在观测星象。”

  杨恪愣了一下,以前她不是斥星象之说为邪说么?为何如今却观测起星象来?这天官历学,她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星象如何?”

  钟品清叹息:“?惑守心,帝王退位,改朝换代。”

  杨恪惊道:“怎么解?”

  “荧惑星侵入心宿星,象征帝王有灾。《史记》中记载,天宫图中出现这种星象之后,秦始皇驾崩,九州四分五裂。”

  杨恪如遭雷击:“你的意思是,大曦朝要乱了?”

  “乱是已经乱了,四处都有流民闹事,我担心的是这帝王之灾,不知说的是你,还是现在的赤诚帝。”钟品清脸色黯然,杨恪沉默着,轻轻抓着她的双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不是那么容易就死得了的。倒是你……”望着她艳若桃李的容颜,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五官的轮廓似乎较之以前坚毅了许多,“这三年,你在哪里?这一身的功夫,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三年,他难以想象一个孤身女子在这样的乱世如何生存,她有没有……

  失身两个字,他问不出来,也不知如何问,无论对于她,还是自己,都是莫大的羞辱吧。

  钟品清的愁容又深了一分,抬头看着他:“我……”

  杨恪忽然一怔,从衣领的缝隙里,他看到她后颈的一条鞭痕,胸中涌动着一股怒意:“是谁打的?”

  话音未落,慕容将军匆匆而来:“陛下,娘娘,快躲起来。”

  两人一惊,连忙回到房中,钟品清将窗户微微开了条缝,看向街上,成队的御林军挨家挨户搜索,不由得皱眉:“奇怪,昨日似乎没这么多兵力啊。”

  杨恪沉默一阵,忽然惊道:“难道他们已经发现我不见了?”

  正说话间,突然听到前院有喧哗之声,慕容北道:“不好,御林军来搜客栈了!”

  杨恪脸色大变:“这客栈可有后门?”

  “恐怕连后门也有官兵!”钟品清打开柜子,拿出一大盘油彩,“慕容将军,怕要委屈你了。”

  “军爷,诸位军爷,我这小店里怎么会有钦命要犯呢,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店小二吓得腿肚子发软,小心地跟着御林军的后面,领头的校尉冷声道:“有没有,搜过才知道。”说罢,一脚踹开天字号房的门,看见两个年轻姑娘,脸上涂着厚厚的油彩,穿着戏衣,正挥着长长的水袖。

  “则见他钗蝉玉横斜,髻偏云乱挽。日高犹自不明眸,畅好是懒、懒。”穿红衣的那个女子唱道,是《西厢记》的戏词。御林军往屋中扫了一眼,还有个穿老妪行头的人,油彩将脸涂得很白,想必演的是崔母。

  校尉将手中画像一展:“见过这两个人吗?”

  红衣女子过来欠身:“回军爷,我们这几日一直在客栈里排戏,并未出门,更不可能见过什么要犯了。”

  校尉的目光环视四周,落在演崔莺莺那女人的身上,走过去死死盯着她的脸,她娇羞地别过脸去。

  “长得不错嘛。”校尉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望着自己,“叫什么名字?”

  “军爷,我们明晚要在兵部尚书李大人的府上唱戏,您高抬贵手……”红衣女子凑过来,塞了一锭银子在他手里,他掂了掂,足有五两,便收入怀中,“这两个要犯犯的是杀人越货的大罪,如果见到了,一定要立刻报官,敢窝藏,凌迟处死!”

  “是,军爷。”红衣女子迭声答应,他一挥手,“走!”

  门终于关上了,钟品清松了口气,杨恪拔下头上的簪钗,狠狠地掼在桌上,脸上涌动着刻骨的怒意:“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陛下,忍得胯下之辱,才能成就大业。”一身老妪打扮的慕容北沉着脸道,他刚刚刮去了留了数年的胡须。

  一整天杨恪都阴沉着脸,他忽然明白,没有了皇帝的光环,他就什么都不是,只能任人欺凌。

  以前,所有的恭维、所有的跪拜,都只是理所当然,而现在,连尊重都变得奢侈。

  拳头在渐渐缩紧,他要夺回来,那是属于他的江山!

  风清月正圆,窗外的梧桐叶微微轻摆,发出低低的沙沙声。

  唐风跟着太监走进书房,一身锦袍的江王爷正站在檀香木的书柜旁,手中拿着一本前朝的善本书。也许是长时间的劳心劳力,不过四十四岁的他,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双狭长的双目深不见底。

  “参见王爷。”

  “免礼了。”江王缓缓说,“那个人……查得如何了?”

  唐风低着头:“属下……属下彻查了整个襄月城,都没见到他,恐怕是早出城去了。属下已经下了海捕公文,不过数日,便能抓获。”

  江王皱眉:“他已经退位,何况只是个天真无知的毛头小子,本来不足为患,只是慕容北又在这关口被人救走,若是让他回到朱厌城,以十万铁甲军拥杨恪复位,恐怕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唐风唯唯诺诺,不敢多言。他负手而立,望向窗外:“如今正是新政推行最关键的时刻,大曦经不起内战,唐指挥使,加派兵力,一定要抓他们回来!”

  “是。”唐风一拱手,弯着腰退出去。

  院子里开着栀子花,香味甚为浓烈,他的剑眉皱得更深。长信宫有众多太监把守,那小子究竟是怎么逃出去的?

  究竟是谁,在帮助他?

  各国进贡结束,贡使开始陆续离京,大曦的进贡,都是厚往薄来,使节们贡的是各国的土特产,而曦朝赏赐的却是金银珠宝,因此贡使都志得意满,满载而归。

  高丽贡使身穿白色深衣,骑着一匹高丽马,带着两车赏赐,朝襄月城北门而来。

  “站住!”御林军校尉挡在门前,金洙正拿出通关文碟,“我乃高丽贡使,请放行。”

  校尉将文碟仔细看了看,又将目光在队伍中扫了一扫,不过几个家奴和一队高丽士兵:“那马车里坐的是谁?”

  “是本使在襄月城收的小妾。”

  “打起帘子!”

  金洙正大怒:“放肆,本使的女眷,岂是你说看便看的?”

  “使节大人息怒,属下等在查两个钦命要犯,不过例行公事,还请大人见谅。”校尉一拱手,金洙正冷哼,“莫非将军认为本使马车里藏了要犯?”

  “不敢,不过若不查仔细些,怕王爷那里不好交代。”

  他搬出江王,金洙正虽然不愿,却也不得不妥协:“要看便看吧,不过切不能惊动了本使的美人!”

  “这是自然。”校尉亲自过去,掀开帘子,果然看到两位相依而坐,身穿红衣,头戴金银的美人,双眸如水,宛若秋波流转,朱红的唇,朝他微微一笑,他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被勾走了,愣了半晌也没回过神来。

  “将军!”金洙正怒道,“你要看到几时?”

  校尉脸一红,才发现自己唐突了,连忙放下帘子,拱手道:“得罪了,请。”

  马车又颠簸起来,车轮声在杨恪耳边响起,他脸一冷,目光深邃阴沉,透露着一丝愤怒与仇恨的味道。

  刮了胡子、用薄纸在脸上贴出皱纹的慕容北,改头换面成了家奴,竟像是换了个人,无一人能认出。又有谁能想到,要抓的人,会大方地站在自己面前,而曾经的皇帝,竟然会男扮女装呢。

  一路过来,四处都能看到兵士,但金洙正的身份毕竟特殊,倒还算顺利。

  下榻的驿站还算干净,金洙正掩了房门,俯身朝杨恪拜下去:“参见陛下,让陛下受委屈了。”

  “金大人不必多礼。”杨恪连忙将他扶起,“这一路就要劳烦金大人了,不知准备辎重之事,金大人可否帮忙?”

  “陛下对臣有救命之恩,臣定当尽全力说服我王。”金洙正道,“车马劳顿,臣就不打扰陛下和娘娘了,告退。”

  “等等。”钟品清叫住他,“金大人,可否为我另安排一间屋子?”

  金洙正一愣:“娘娘不与陛下住在一处么?”

  她微微点头,金洙正道:“不瞒娘娘,驿站客房吃紧,恐怕要怠慢了。”

  钟品清无言,他退出门去,目光朝她微微望了一眼,梦中那一株白牡丹,始终只能在梦里,那是他永远也无法触及的美丽。

  今晚的夜色,凄迷。

  “清儿。”少年帝王握住她的手,“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啪”,青铜灯台里爆起一朵灯花,一如三年前的那一晚。

  抽回手,钟品清静静地、淡淡地说:“还记得割在我父亲身上的那一千三百刀吗?听说足足割了两天,第一天晚上爹还喝了半碗米粥和参汤。”

  心倏地一寒,他的眼睛里蒙上一层绝望,三年前,废她为庶人,将她满门抄斩的时候,他就永远失去她了。

  那全家大小五十九口,除了她,再也没有生还。

  杨恪一咬牙,抽出佩剑,交到她的手上,剑尖指向自己的喉咙:“来,刺下去,你就能为全家报仇了。”

  怒火在钟品清的眸子里燃烧起来,她将长剑狠狠扔在地上,怒道:“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我若要杀你,又何必费尽千辛将你从宫里救出来?菲儿还被关在西宁侯府,你有什么资格说死?”

  说罢,拂袖出门,杨恪捡起剑,如同寒冰般的剑身映照他涂着胭脂的脸,耻辱明明白白写在这些女人的物事里。

  是的,他不能死,他还有大事要做。

  而你,清儿,你始终是爱我的。

  西宁侯优雅地拱手,朝江王行了一礼:“舅父。”

  侍从端上两杯好茶,江王端起来轻饮一口:“这是今年新收的大红袍,你且尝尝。”

  “谢舅父。”

  “听说近日你府上又收了几名歌姬?”

  西宁侯眉角一挑:“没错,都是从江南选来的美人。舅父若喜欢,小侄这就命人送过来。”

  “江南?”江王不动声色地望着他,“就没有西域美人?”

  西宁侯霎时明白他唤自己来的用意,却依然面如春风:“什么都瞒不过舅父的眼睛。不错,小侄确实将那劫法场的色目女人收进了屋中。”

  江王脸色一沉:“大胆!”

  “舅父息怒。”西宁侯微笑,“那女人不过是个小卒,杀她不过像捏死只蚂蚁。不过,杀了未免可惜。”

  “听说,她是个妖孽?”

  “正因为她天赋异禀,才更不能杀,今后说不定有用得着之处。”西宁侯起身,朝他拜道,“舅父就依了小侄这一次,小侄自当戴罪立功以报之。”

  “立功?立什么功?”

  “舅父不是要搜寻那逃出去的逊帝么,小侄知道他在何处。”

  江王一惊,霍然起身:“你知道?”

  “舅父请想,他若要出城,混在什么队伍里最能瞒天过海呢?”

  江王沉思片刻,忽然大悟:“贡使!”

  “不错,那高丽贡使曾受过他大恩,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请舅父立刻派人追上金洙正,小侄敢断言,节律皇帝必定在他身边!”

  “好你个轩茗,纵情女色,竟也能想出这等计谋来!”江王大笑,“来人!派一支锦衣卫,即刻出城,追击高丽贡使!”

  西宁侯坐回梨花木椅,端起茶杯,茶香缭绕之下,是他略带深意的双眸。

  高深莫测。

  马车颠簸了一下,渐渐慢下来,外面传来喧哗之声。杨恪挑开窗帘,看到衣衫褴褛的百姓一个个携家带口,从马车边走过去,一脸菜色,眼中是浑浊与绝望。

  “他们是?”

  “是流民吧。”钟品清皱眉,“新政的恶果。”

  杨恪叹息,离开京城已经四天了,慕容北已经先行去了朱厌城,不知这一路,老将军是否能平安。

  金洙正在车外道:“公子,少夫人,流民太多,今天天黑之前恐怕翻不过首阳山了,只能在山脚下扎营。”

  “首阳山?”杨恪望过去,天边有一座高山,绵延数百里,“这山我曾在奏折里见过,说是山中有匪盗,据山为王。此山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朝廷曾多次派兵围剿,都未能将其攻下。”

  钟品清有些担忧:“金洙正带的这两车珠宝,恐怕早就招贼惦记了罢。”

  车又往前行了几里,忽然听到几声惨叫,两人大骇,挑起帘子,看见一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骑马飞奔而来,流民们躲避不及,被踢飞了好几人,一时间尖叫连连。金洙正大呼:“公子,少夫人,快跑!”

  钟品清催赶马匹,怎奈流民太多,马车停滞不前,杨恪急道:“快跳车!往林子里跑!”说罢,拉起她跳出车外,朝路旁的树林冲过去。

  锦衣卫一眼就看到二人,策马便追,流民接踵摩肩,无法闪避,他们嫌碍事,抽出绣春刀,一刀砍翻好几个,一时间,血流成河。

  听到惨呼,杨恪忽然停下步子,回过头去,看见一个妇人护着自己的孩子,一匹白马人立而起,前蹄狠狠朝她踏去。

  本能地抽出匕首,朝白马扔过去,这一刀用了全力,匕首刺进马腹,白马嘶鸣一声,后仰倒地,将一名锦衣卫压在身下。

  这变故不过电光火石,连钟品清都不禁愣住。养在深宫里的少年帝王,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清儿,那是我的子民,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杨恪拔出佩剑,“你们要抓的是我,不要滥杀无辜!”

  带兵的校尉一眼就认出这少年是逊位的皇帝,勒住马缰,一拱手:“请侯爷跟属下们回去,属下们自然不会为难这些流民。”

  这个时候,他才记起,被迫禅位之后,江王封了他一个违命侯。

  这封号,亡国之君李煜曾用过,杨远山是要羞辱他!

  “给我一匹马。”他说,“我跟你们回去。”

  钟品清脸色一变:“杨恪!”

  “侯爷之命,属下自然照办。”锦衣卫将他团团围住,其中一人牵了匹枣红马来,他翻身上马,那校尉道,“侯爷,请将剑交与在下。”

  杨恪将剑递过去,校尉正要接,忽然剑光一闪,他觉得自己飞了起来,然后重重地落地,在这世上最后一眼,看到的竟然是自己骑在马上的身躯。

  众锦衣卫见头领被斩,脸色大变,想要拔刀,杨恪忽然指着其中一人大喝:“陈涧西,你还认得朕吗?”

  那名叫陈涧西的锦衣卫忽然愣住,拔刀的手有些颤抖:“陛下……”

  “还记得,你父母之冤,是谁给平的反吗?”杨恪厉声问。

  陈涧西如遭雷击,双膝一软,跪了下去:“陛下,臣对不起陛下……”

  杨恪将剑一挥,对众锦衣卫道:“你们都是朕的臣子,都受过朕的恩惠,如今却帮着江王那乱臣贼子来对付朕,你们有什么颜面见朕?”

  一时间,众人脸上都有愧色。其中一人忽然大吼:“兄弟们,他早就不是皇帝了,如果捉他回去,王爷必有重赏,什么恩惠,哪有平步青云来得实在……”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涧西一剑砍倒,“陛下,快走!这里有我!”

  谁知杨恪却异常冷静:“陈爱卿,既然你没有舍弃朕,去求取荣华富贵,朕也不会舍弃你。你们都听着,朕既然能从皇宫里出来,就能再回去!他日朕若重登帝位,各位就是开国元勋,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这次来的大多都是旧日在宫中任职的锦衣卫,或多或少受过杨恪的恩惠,众人迟疑不定,陈涧西忽然跪倒在地:“属下愿誓死追随陛下!”

  另几人互望一眼,拱手道:“陛下,我们并非不肯跟随,只是家中老小都在京里……”

  “不必说了,你们走吧。”

  众人朝他磕了个头,纷纷上马,转身而去。

  杨恪从马上下来,急匆匆来到钟品清面前:“清儿,你没事吧?”

  钟品清摇了摇头,神色复杂。

  “陛下。”陈涧西在一旁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杨恪回头,看着纷乱不堪的流民:“替我找到高丽贡使。”

  陈涧西去了一会儿,领了一个高丽士兵回来,杨恪问:“你家大人呢?”

  “大人被流民冲散了。”

  “那些赏赐呢?”

  “有属下们把守,都还在。”

  “好!”杨恪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涧西,将锦衣卫的信号弹给朕。”

  他不再叫他陈爱卿,便是将他当成了兄弟,陈涧西心头热血一荡,取出一只竹筒。他一个箭步跃上高处,将信号弹点燃,一道光升入半空,啪的一声炸开,流民们都停下步子,诧异地看向他。

  少年帝王手提长剑,大声问:“你们想活吗?”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沉默一会儿,有人说:“谁不想活,不想活,我们还逃什么难?”

  “逃?要逃到哪里去?”

  流民们小声议论:“南方……南方总是好的。”

  “我刚从京城来。”杨恪说,“从南方来的难民被挡在城外,每天都饿死冻死上千人。”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问:“那,那你说怎么办?”

  “进山!”少年帝王将剑朝远处一指,“首阳山!”

  “你是说落草为寇?”有人惊道。

  “不是落草,只是要活下去!”杨恪目光凛然,“愿意进山的,就跟我来,愿意去南方送死的,悉随尊便!”

  人群中又骚动起来,钟品清惊诧地问:“杨恪,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清儿,现在他们是流民。”杨恪握着长剑,剑身上有鲜血淌下来,“但是稍加训练,他们就会成为一支军队。”

  钟品清的心脏猛地一跳,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眼前的少年与记忆中那个温和的帝王简直判若两人。以前,他迷恋宫中的宴会、迷恋诗词歌赋、迷恋后宫的美人。当年江王之所以拥立他为帝,正是因为他顺从的个性,便于欺瞒摆弄。

  没有人期待他成为明君。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却涌动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他会成为治世的明君,还是暴戾的枭雄?

  钟品清捧起他的手,手心里有一道伤痕,血珠不停地涌出:“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不妨事。”杨恪翻身上马,朝她伸手,“上来。”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握住那只满是鲜血的手,骑上马背,被他紧紧拥在怀里。

  他的胸膛,很温暖。

  “首阳山的山匪肯收留他们吗?”她问。

  “我自有办法。”

  青石所垒成的密室,传来低低的呻吟之声,烛火将两个纠缠的影子打在墙壁上,小小的屋子,充满了旖旎的春光。

  云雨过后,红发的色目女人轻轻喘息着,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望着正起身穿衣的西宁侯,媚笑道:“我这样的身子,没想到侯爷还会喜欢,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啊。”

  西宁侯解开桌上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只青花瓷的胭脂盒:“这是西域进贡的药膏,每日擦三次,一月之后就能将疤痕全部消掉。”

  打开盒盖,胭脂色的膏体,散发着令人迷醉的味道。菲儿微微一笑:“不必了。若是伤痕没了,那些记忆就会淡忘,而有些东西,是不能忘的。”

  西宁侯一怔,坐到床边,轻轻握住她的发丝:“你是一个神秘的女人,本侯喜欢的,就是你的神秘。”顿了顿,又道,“听说节律皇帝和慕容北已经逃出去了,王爷派了一队锦衣卫去追,竟然空手而回,被王爷尽皆斩杀,如今又加派了人手。你说,他们能否顺利逃到朱厌城?”

  “侯爷怎么看?”

  西宁侯冷笑:“就算顺利到了,仅凭那十万铁甲军,就能夺回皇位?”

  菲儿忽然笑起来,笑声放肆而狂傲:“原来侯爷以为,我们只有那十万铁甲军。”

  目光一冷,俊美的侯爷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拉到面前:“你说什么?”

  食指放在唇上,菲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四目相对,西宁侯死死地盯着她碧蓝色的双眸,想要从里面看出些什么,但看到的,只有自己被扭曲的影子。嘴角忽然勾起一丝笑意,他放开她:“随你,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你只要能博本侯欢心,便够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石门之后,菲儿深吸了口气,看到通风口伸出的那一颗黑色的小头颅。

  看来,一切顺利。

  在山中走了整整一夜,还是在一位老樵夫的带领下,才终于看到位于山涧之间的那座寨门。两边都是陡峭的悬崖,只有一座木头与竹子架起的建筑悬在其间,果然易守难攻,难怪以前派了许多兵力都攻不下。

  钟品清跟在杨恪的身后,来到寨门下,箭楼上有人问道:“来者何人?”

  “在下杨令羽,带云州两万流民,前来投靠贵寨。”杨恪大声道。

  “流民人呢?”

  “在山下。”

  “请稍候,待我通传。”那人离开了箭楼,大约过了两刻钟,又伸出头来,“二寨主有令,请杨公子进寨中说话。”一只竹编的大篓子从上面吊下来:“杨公子请见谅,为了首阳寨的安危,还请公子乘此篓上来。”

  杨恪眼中现出一丝怒意,但虎落平阳,不得不低头。

  竹篓缓缓升起,钟品清正在观察四周地形,一双手忽然环住了她的腰,她惊慌地回头:“杨恪,放手。”

  “我以为你会害怕。”杨恪没有放手的意思,一低头,又看见那道鞭痕,“告诉我,究竟是谁打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阴冷,钟品清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迟疑再三,才说:“早就不痛了,不必在意。”

  “竟敢如此对朕的皇后。”杨恪轻轻抚摸那道疤痕,衣服掩盖之下的身体,恐怕鞭痕遍布吧,“如果他落到朕的手里……”

  钟品清错开身子:“到了。”

  从竹篓中出来,刚才喊话的人一拱手:“两位,请。”

  寨门之后是绵延的建筑,掩映在茂盛的树木下,伸出一个个檐角。建成这样的规模,想必首阳寨主已经在这里经营了超过十年。

  “两位,得罪了。”有人过来给两人双眼蒙上黑布,伸了一根竹棍,给二人牵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

  取下蒙眼布,两人看到一座装潢简单的厅堂,隐隐间有一股文士的气息,中堂之上挂着一块匾额,黑底金字。

  第一忠义。

  杨恪愣了一下,脸色倏地转白,钟品清奇道:“怎么了?”

  “这块匾……”

  “这位就是杨公子?”

  两人回头,一个文士打扮的人迎面而来,杨恪拱手,“正是在下。先生是?”

  “在下王龄,是首阳寨的二寨主。”来人行事谦恭有礼,不像山匪,倒像个书生,“听说杨先生要带两万流民来投奔寨主?”

  “正是。”

  王龄为难地叹息:“云州流民,多为妇孺,恐怕我首阳寨庙小,容不下这么多乡老啊。”

  “王先生,我听说首阳寨一直在招兵买马,这送上门的兵马,为何先生却拒之门外?”钟品清笑道,“流民中妇孺虽多,山上的田地也多,多些人栽种,反而解决了粮草辎重,何乐而不为。”

  王龄依然不动声色:“寨中人手已足够了。”

  “首阳山寨以忠义闻名,先生若是将投奔而来的流民拒之门外,传出去不仅有损威名,恐怕那些原本想来归顺的有识之士,也会心寒啊。”钟品清神情自若,杨恪不禁动容,这口若悬河的辩才,倒是一点未变。

  王龄有些动摇:“在下也不忍拒绝云州乡老,只是寨中粮草有限,恐怕……”

  “这个先生不必担心,高丽使节怜恤云州乡老无依无靠,以高丽王之名,将朝廷赏赐给高丽的珠宝,都赠与各乡老,若是先生肯收留,这些珠宝自然作为供养之资了。”钟品清从怀中取出一串珊瑚珠,递过去。王龄眸中一亮,接过珠子仔细勘验,“这些赏赐,真是高丽贡使赠与的?”

  杨恪眉角一动:“这个先生就不必细究了。”

  王龄将珊瑚珠收好:“杨先生在此稍候,我家寨主去后山巡视,即刻便回。是否收下流民,还需禀报寨主定夺。”

  话音未落,就听见爽朗的笑声从厅外传来,王龄喜道:“是寨主回来了。”迎到门边,恭敬地欠身,“参见寨主。”

  “王龄,听说有位杨公子带着流民来投奔我们山寨?”进来的是一个身穿短打的年轻武士,王龄说:“就是这位。”

  四目相对,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杨恪缓缓站起身:“崔翰?”

  “陛……”年轻人后退了几步,眼中迸出一股恨意,蓦然抽出佩剑,刺向杨恪,“你这个昏君,我要替死去的父母报仇!”

  崔翰?钟品清吸了口冷气,他竟然还活着。

  这时,她才想起,这块匾是先帝赐给崔家的。

  崔家乃京城名门,先祖曾随太祖征战四方,是开国元勋,世代与皇室通婚。崔翰的母亲就是皇家的长公主,杨恪的亲姑姑。四年前被江王诬陷谋反,满门抄斩,一家百余口,无一生还。

  “住手!”钟品清挡在杨恪面前,“崔侯爷,你不能杀他!”

  “钟皇后?”崔翰惊道,“你竟然也活着!你忘了你家人是怎么死的吗?竟然还护着这个昏君!”

  “可是……”

  “清儿!”杨恪将她拉到身后,沉着脸说,“崔翰,是朕下旨杀你满门,你要报仇,就冲朕来吧。”

  崔翰不再多话,剑已刺到杨恪面前,钟品清急道:“你要是杀了他,就是帮了江王的大忙!”

  剑在杨恪眼前停住,崔翰咬牙,她说得没错,节律帝已被废,如今竟然从京中逃出来,江王想必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内心争斗良久,他不甘地将剑一扔:“来人!将他们带到后面的柴房关起来!”

  柴房里充满了灰尘的味道,杨恪坐在柴堆上,眼神黯淡。

  “我究竟冤杀了多少人?”

  钟品清看了看绑住双手的绳索,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以前我只知在后宫读书、痴迷字画,现在想为大曦的社稷和子民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他死死地盯着地面,钟品清心里生出一丝怜悯,“也许……为时未晚。”

  杨恪咧了咧嘴,笑得有些悲伤。

  “喂,听说里面关了个如花似玉的娘们?”门外有一个猥琐的声音问,另一个声音说,“他们可是寨主关进来的……”

  “去他娘的,紫泉城里的窑姐儿老子都玩腻了,让老子进去尝尝鲜儿。”

  “三寨主……”

  “滚开!”门被一脚踢开,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身材十分高大,白色的褡裢下肌肉结虬,嘴角有一道狰狞的疤痕,目露凶光。他将钟品清上下打量一番,咧嘴笑道,“好,好,果然漂亮。紫泉城里的花魁娘子,都没你这么好看。”

  “你要干什么?”杨恪被反绑着双手,行动不便,还是挣扎着挡在钟品清面前。三寨主一脚将他踢飞出去,“二十岁不到的毛头小子,别出来充英雄好汉!”

  杨恪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全身像是散了架,忍痛抬起身子:“不许你碰她,她是我妻子!”

  “现在是我的了!”三寨主大笑,朝钟品清扑过去,钟品清一脚踢在他的胸膛,他后退了两步,“好好,这小山猫够味儿,老子喜欢。”

  杨恪冲过来,又被他踢飞,狠狠撞在墙上,三寨主追过去,又是一脚:“臭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经打!”

  钟品清着急地大喊:“住手!”

  杨恪痛苦地蜷缩起身子,三寨主嘿嘿冷笑,捏住钟品清的下巴:“怎么,担心情郎了?你要是伺候得老子舒服了,老子就放他一马,如何?”

  钟品清愤怒地瞪着他,一口唾沫吐在他的脸上,他大骂一声,甩了她一耳光,动手撕她的衣服。守门的山匪担心地说:“三寨主,别这么大动静,让寨主听见了……”

  三寨主不满地冷哼一声,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全倒进钟品清的嘴里:“小美人,给老子吃下去,吃了这个,再贞烈的女人都会百依百顺。”

  “住手……”杨恪咬着牙,一动全身的肌肉都痛,难道没有了皇权、没有了江山、没有了军队,他就连妻子也保护不了了吗?

  无力感和愤怒像是火焰,要将他烧成灰烬。

  药一下肚,全身慢慢热起来,力气被一丝丝抽走,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软软地倒在三寨主的怀里。那七尺汉子哈哈大笑,解开她的衫子,露出里面贴身的小衣,洁白如玉的酥胸半裸。他眼里烧起熊熊的欲望,正伸手要抓,忽然被人抓住后襟,提了起来,然后一拳重重打在脸上。

  “寨主……”

  “老三!你这个禽兽,你知道她是谁吗?”

  “不就是个骚娘们……”

  “你给我听着!”崔翰瞪着他,目光危险,“要是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就把你脑袋砍下来,挂在寨门上!”

  三寨主打了个冷战,他知道,他们的寨主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滚出去!”

  老三吞了口唾沫,有些不甘地朝钟品清望了一眼,退出门去。崔翰面色凝重地将她扶起:“王先生,来看看老三给她吃了什么。”

  王龄把了会儿脉:“是春药,药性非常强。”

  “有没有药物可解?”

  王龄摇头:“幸好她丈夫在这里。”

  崔翰不甘地望向杨恪,他正费力地站起来,脸上已经淤青了一块。

  恨恨地咬牙,崔翰一甩袖:“给他们松绑!”说完便夺门而去,王龄松了绑,眼中暧昧:“在下就不打扰二位了,告辞。”

  门轻轻地合上,杨恪顾不得胸口的痛,将钟品清扶起来:“清儿?”

  年轻的女孩抬了抬眼眸,洁白如玉的双颊酡红,像是喝醉了酒般,呵气如兰:“你……在叫谁?”

  “清儿,他竟敢这般对你!”杨恪恨道,“我真没用!”

  钟品清意识模糊,咯咯轻笑:“清儿,我不是清儿……不是……”

  杨恪心疼地拂开她额间的碎发,三年不见,她比以前少了一分柔弱,多了一分英气,再加上药力的作用,更显得娇媚动人。少年心头一荡,一股欲火从小腹缓缓升起,呼吸也急促起来:“清儿,我的清儿。”

  钟品清勾住他的脖子,眼角唇边媚态丛生:“不是清儿,不是。”

  杨恪已经听不见她在说什么,解开她的裙子,亲吻她的脖颈,不知为何,这具身体似乎与自己所熟悉的那一个并不相同,是错觉么?离别了三年,所以陌生了吧。

  药力与轻抚令她低声呻吟起来,杨恪从没有这么想要一个女人,他轻轻托起她的头,忘情地吻住她,舌头与她痴缠,然后缓缓地刺进了她的身体。

  忽然,他愣住了。

  进入的时候,他分明感到了那股阻力,钟品清像是第一次经历人事般,痛苦地叫起来:“痛,痛……”

  火热的身子令杨恪无法思考,两人都在这纠缠之中溶化了,化为云、化为雨,朝朝暮暮。

  云雨过后,杨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着怀中沉睡的女人,她洁白纤细的双腿上还留着血渍。

  少年帝王如遭雷击。

  她还是处子?

  清儿与他做了整整六年的夫妻,十四岁那一年圆房,曾有过一段恩爱缠绵的日子,他绝对不可能是处子!

  只有一个解释,这个女人,不是钟品清!

  杨恪胸口一片冰凉,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当中,四周都是汹涌而漆黑的浪涛,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无助。

  无穷无尽的无助。

  她是谁?为什么和清儿长得一模一样?她将他救出皇宫,究竟有何目的?

  钟品清觉得很痛,从小腹一直痛到心里。她挣扎着从梦中醒过来,身体虚得厉害,额头上全是冷汗。她揉着太阳穴,缓缓侧过脸,杨恪那张俊美的容颜近在咫尺。

  猛地吸了口气,她坐起身来,才发现两人都光着身子,玉腿上盛放着点点梅花。

  冷,深入骨髓的冷。

  杨恪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狠狠按在地上,目光凶狠:“说,你究竟是谁?”

  钟品清不知该如何回答,十九年的贞洁,无论遇到多么可怕的绝境,她也不曾出卖过自己,如今,却稀里糊涂就被这个男人夺走了。

  悲哀的是,他想要的,并不是真正的她。

  委屈像是泄洪的河流,化为泪水自她眼角滴落。抽泣声令杨恪的心微微一软,又立刻硬起心肠,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分:“说,你究竟是谁?将我从宫里救出,究竟有何企图?”

  呼吸越来越困难,钟品清一肘击在他的胸膛,他低呼一声,从她身上滚下来。她连忙抓起衣衫将身子裹住,愤恨地道:“如果不是清姐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么会费尽心思去救你?”

  “你认识清儿?”杨恪诧异地问,“她在哪儿?”

  钟品清脸上挂着泪,倔强地说,“三年前,清姐姐从皇宫里逃出来,被烟熏伤了肺,强撑着支持了三年,两个月前过世了。临死前她嘱咐我,要我将你救出,助你夺回皇位。你将她害得那么惨,家破人亡,她到死都还惦记着你,你对得起她吗?”

  杨恪颤抖着,死了,清儿死了?

  原本以为,上天给了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世上再没有后悔药可买,更没有破镜可以重圆了。

  “那你又是谁?为何与清儿长得一模一样?”

  钟品清浑身一抖,十指慌张地交握:“我……只是一个流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她长得这么像,也许,这就是天意。”

  流民?他真是流民吗?

  一身的武艺、不凡的见识,真的只是一介平民女子?

  追问无益,杨恪忆起刚才的缠绵,微微皱了皱眉,不过只是临幸了一个女人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这样想着,心底深处却隐隐有一丝痛。

  “这三年,她过得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钟品清激动地喊,“病成那样,却没有一天清闲日子,为了活下去,不停劳作。甚至、甚至……”她没有说下去,杨恪手心里发冷,也没有追问,只是喃喃道,“是我的错,是我……”

  “当然是你的错!我救了你的命,你却夺了我最宝贵的东西,你有什么面目见清姐姐!”她歇斯底里地喊,然后脱力似的坐下来,抱着双腿呜呜地哭。

  不管表面上装得多么坚强,她始终都只是一个不满十九岁的女孩子。

  安静的柴房、两个受伤的人、相对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恪终于开口:“你的真名叫什么?”

  “清明。”她轻轻地说,声音里带着哽咽,“柳清明。”

  记得那个面容憔悴、嘴唇乌青的少女,缠绵病榻的时候,曾对她说,我们长得这么像,名字里也都有一个‘清’字,缘分真是不浅,说不定,前世我们真是姐妹呢。

  杨恪长长地叹息,靠着柴堆闭上双目。良久,他说:“我会像对清儿一样对你。”

  柳清明自嘲地笑:“我只是个流民,出身低贱。”

  少年帝王猛地抓住她的双肩,郑重而严肃地说:“从今天起,你就是钟品清,朕的钟皇后,你最好记着。将来朕若是还能夺回江山,必然少不得你的那一份。”

  话音未落,便听见门外有人道:“杨公子,寨主有请贤伉俪。”

  二人再次走进首阳山寨的正厅,厅内除了寨主崔翰和王龄之外,还有一个陌生人,柳清明觉得他很眼熟,一时间却又记不得在何处见过。那人却是记得的,站起身,朝她拱手一拜:“参见陛下,参见钟娘娘。”

  “你是?”

  “娘娘可还记得,那日襄月城中助您劫法场的几人?”

  柳清明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你是何人?”

  “臣是慕容将军座下的一名五品守备,名叫君太平。”他恭敬地说,“这次是奉了慕容将军之命,前来保护两位。一直寻到首阳山下,听陈涧西说,两位上了山,便跟了过来。”

  “你认识涧西?”

  “在下也曾是锦衣卫,后来才随慕容将军去了朱厌城。”君太平转身对崔翰道,“寨主,慕容将军的提议,您可同意?”

  柳清明微微皱眉,看来慕容北早就知道首阳山寨的底细。她偷偷瞄了一眼杨恪,他的脸色有些深沉;

  “联合反江王,在下自然不会反对。”崔翰面色一冷,指向杨恪,“但要拥立这个昏君,恕我难以从命!”

  “可节律皇帝是先帝唯一的儿子,而崔家受先帝大恩……”

  杨恪举手制止他说下去,望着表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江王谋逆,大曦朝已经乱了,我是名正言顺的曦朝帝王,只有拥立我,才能尽早结束战乱,这并非为了我一人,而是为了天下苍生。”

  崔翰哈哈大笑:“天下苍生?真是可笑,你竟然也会关心江山社稷?你不是喜欢琴棋书画么?还谱了一支琴曲,叫什么《破军》,曲风倒是兵戈杀伐,但你能上战场吗?能号令天下吗?”

  原本如水般温柔的目光开始凝结成寒冰,这位曾经沉醉于美人诗词中的帝王张口,缓缓地吐出一个字。

  “能。”

  这个字,他说得千回百转、荡气回肠。

  柳清明的心头不禁汹涌起热血,仿佛看到一块顽石,在岁月的侵蚀之下,慢慢风化成一柄利剑。

  崔翰眼中满是惊讶,面前的这个少年与他记忆中那一个差别太大,让他有一瞬间恍惚,仿佛回到多年前随父亲觐见先帝天赐皇帝时的情景,那是一个勇武的帝王,将朝纲交给穆太后,而自己亲征犬戎,他的名号令四方藩属胆寒。天赐帝驾崩后,他也曾感叹,为什么那么勇武的帝王,会生下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

  但这一刻,他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位皇帝。

  父子,终归是父子。

  “那两万流民,我收下了。”崔翰沉思片刻,“我要建立一支骑兵,可以横扫天下的铁骑,需要战马五万匹,如果你能找来五万战马,我就忘却过去恩仇,拥你为帝,对你誓死效忠!”

  五万匹战马?柳清明不禁心惊,现在的杨恪,身无长物,到哪里去弄这么多的马?正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少年的身上,他仰起头,看向那块牌匾,黑底金字,是父皇的手笔,每一撇每一捺都带着征战四方、睥睨天下的霸气。

  “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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