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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朱颜》 作者:夷梦

第7章 对弈

  身份卑微又怎样?她怀了他的孩子,从此怀了一个江山。

  一连三天,都不见杜九重的身影,牡丹依旧是每日来伺候,只是一问三不知。秋意渐深,清明望着院中开始凋零的落叶,眉间浮起一丝焦急。

  “不能再等了,今晚我要入宫一趟。”清明道,“金大人生死未知,宫中形势不明,打探清楚,才能做下一步谋划。”

  “高丽宫虽然只是王府级的宫阙,但依然守备森严,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杨恪目光宁静,“你又何必如此担忧,杜先生会有所安排。”

  “你就如此肯定他会帮你?”

  杨恪伸手爬梳她披散的发丝,她心头一震,侧身躲过,杨恪也不恼,转身坐下,为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他若不肯帮我,就绝不会带我来这里。这三日,你以为他是在游山玩水么?”

  清明望着他,觉得越来越陌生。

  “来,坐下饮茶,等候九重先生吧。”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大笑,清明打开门,看见杜九重穿一身白衣,头戴儒巾,径直走进屋来,朝杨恪一拱手:“让杨公子久等了。”

  “先生何出此言,请坐,您的茶杯我已预备下了。”杨恪将桌上仅剩的杯子放到他面前,亲自倒了茶,琥珀色的液体醇香浓郁,两人相视而笑。

  “清明姑娘是打算入宫吗?”

  清明望了他一眼:“是的。”

  “巧了,在下正想请姑娘进宫一趟。”

  杨恪端茶的手一顿,诧异地望着杜九重。九重公子拍了拍手,牡丹捧着一套衣服进来:“姑娘,这是宫女的衣服和牙牌,王宫东侧角门我已打点好一切。”

  “且慢!”杨恪皱眉,“先生,现在入宫,不会太过冒险么?”

  杜九重微笑,仿佛一切早已在他计算之内:“我这里有三只锦囊,姑娘请带在身上,进入宫门之后打开第一只,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清明接过锦囊,上面绣了交缠的凤凰。

  杜九重又对杨恪说:“公子莫忧,这三只锦囊,必然会保姑娘性命无虞。”

  清明心中还有疑惑,但又不便多问,便换了衣服,告辞出去,杨恪叫住她,叮嘱道:“千万小心。”清明抬头,看到他的眸子,宛如纱帐后盛开的青莲。她的心仿佛被这朵莲花浸染,清澈明净。

  “放心吧。”几天来,清明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漾开无限春光,杨恪一喜,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想到在长信宫初次见面时,她也是穿了这上红下绿的宫女衣饰,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这些日子,他们颠沛流离,他竟没有仔细欣赏过她,真是罪过。

  “杨公子,与我下一盘棋如何?”

  清明来到王宫角门,翻出牙牌,上面写着:“延禧殿内人丹碧”。角门外守着两名侍卫,她将牙牌递过去,两人仔细看过,也不多言,下巴朝门内歪了歪,示意她进去。

  入了宫,她寻了一处僻静地方,打开第一只锦囊,里面是一张王宫地图,又附了一张纸条,上书“去延禧殿,君所谋之事必有所成。另二枚锦囊,其一在延禧殿内打开,若有变故险情,再开最后一枚”。

  延禧殿?莫非金大人被关在那里?

  细细想来,却又觉得不对,但既已入宫,别无他法,将地图记入脑内,借着月色,朝廷禧殿而去。

  银烛秋光,偶尔有一两只流萤从半合的窗户中飞进来,绕着香炉打转。

  杨恪执起白子,在棋盘中落下,又细细看棋中局势,叹道:“可惜了,竟成了死局。”

  九重公子眼角带笑,拿起旁边的白笛,在棋盘中一拨,棋子顿时乱作一团。杨恪奇道:“先生这是何意?”

  杜九重目不转睛地望着棋盘:“曦朝的江山,此时便如这一盘乱棋。”

  “先生可有治理之法?”

  “不乱不治。”杜九重用白笛将棋子一一拨弄,变幻位置,“不乱就是一局死棋,乱了,反而能重新布局,开创一个新局面。”

  杨恪看他重新布局的棋,大呼精妙:“先生果然是治世之才!”

  “千里马尚需伯乐,何况人乎?”九重公子笑意盎然,意味深长,“伯乐不仅能相马,还必须能让马物尽其用,有一争高下的雄心,否则,就算识得好马,也不过为马博得几许虚名。不知杨公子可有下这盘棋的壮志?”

  杨恪抬头,与他四目相对:“若无壮志,又何必历这万千磨难,千里迢迢来高丽?”说罢,又执起一子,落于棋盘之中。

  杜九重低头看这棋局,脸色一变,起身正容低声,弯腰行大礼:“我主请受九重一拜。”

  树影朦胧,清明身形轻巧地躲避着不时走过的王宫侍卫,刚刚打过三更的时候,她隐在梧桐树后,望着远处的那座延禧殿,殿外布了重兵,每一个出口都有人把守,恐怕连苍蝇也飞不进去。

  夜已深了,侍卫们都有了些睡意,一个头领模样的男人喝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世子邸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们是问!”

  世子?延禧殿中住的是世子?杜九重让她来见世子,究竟有何用意?

  再看这些人的模样,不像是保护,倒像是软禁。

  这时,一名尚宫从殿内走出,对侍立殿外的内人道:“去御膳房吩咐备些宵夜来,邸下饿了。”

  “是。”内人答应一声,转身往御膳房而来,清明连忙跟上,在御膳房外候了半晌,那内人端了一小桌膳食出来,清明见四下无人,一掌将她打晕,拖到暗处藏好,然后端着膳食来到殿外。侍卫伸手挡住,警惕地喝问:“你是何人?”

  “奴婢是内人丹碧。”清明低着头,轻声说,那侍卫皱眉,“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华春呢?”

  想必华春就是刚才那位内人,清明说:“她闹肚子,又恐误了邸下进食,吩咐奴婢端过来。”

  侍卫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接过小桌:“膳食由我端进去,你回去当值。”

  清明心内大叫不好,面上却风平浪静:“御膳房尚宫吩咐了,这几味小吃各有吃法,奴婢须得一一禀明邸下。”

  侍卫发了怒,喝道:“叫你走便走,废话这么多做什么?再不走,就定你惊扰邸下之罪,拿入捕盗厅!”

  清明有些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只得先退下再另想办法。谁知她刚刚转身,就听见有人问:“你叫丹碧?”

  清明回头,看见问话的是刚才那位尚宫,连忙道:“奴婢正是。”

  “让她将膳食端进来吧。”

  侍卫冷哼一声,将小桌还给她,清明跟着尚宫进来,屋中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菊花香味,淡雅清冷。许是只点了一支灯台的缘故,光影昏暗,一位身穿团龙红袍的年轻人坐在矮几后,正在一页页翻书。清明一眼便看出,他并不是在读书,而是用阅读来掩饰心内的焦急。

  将膳食小桌陈放在他面前,清明低声道:“邸下,请容奴婢将这些小吃的吃法禀明。”

  世子抬头,他长得还算俊朗,只是比之杨恪相差甚远:“你是何人?”

  清明握着袖中的锦囊,以身子遮着,露出一角给他看,他神色一喜,对侍立在旁的尚宫道:“李尚宫,你先出去吧。”

  李尚宫会意,走出去轻轻合上门。世子将身子一倾:“是杜先生让你来的?”

  “正是。”清明拿出第二枚锦囊,里面是一封书信,拆开来,竟是一张白纸。世子接过白纸,在灯台上烤了烤,字迹一一显现。

  读完信,世子脸色骤变,整了整衣冠,朝清明行了一礼:“原来姑娘是曦国节律皇帝的使节,臣失礼了。”

  高丽乃大曦藩属,前朝大尧时便上表称臣。使节代表皇帝,如帝亲临,因此他便以臣自称。

  “邸下不必客气,想必杜先生已经在信中写明在下的来意了。”

  世子思酌片刻:“臣虽为世子,但一向为父王所不喜。父王宠爱杨氏和宁海君,如今宫里都是他们的人,自父亲病情恶化开始,他们便围了我的延禧殿,不许臣出门半步,更不许臣去探望父亲。”他眼中泪光闪烁,悲恸已极,清明宽慰道,“世子不必担忧,您始终是中殿王妃所生,是嫡出的子嗣,而那宁海君,名不正言不顺。”

  世子皱起眉,叹息道:“宁海君自知出身寒微,特意派人在曦国官场上疏通,与江王交好,据说已拿到曦国皇帝的旨意,取臣而代之。”

  清明目光一敛,顷刻便明白了杜九重的用意:“江王以下犯上,废除我主,已是谋反逆臣。他所拥立的小皇帝不过是个傀儡,早已激起天怒人怨,宁海君依附他,是自取灭亡。我主卧薪尝胆,一心扭转乾坤,邸下若能助我主一臂之力,上顺天意下应民心。”

  风轻轻摇晃灯台,菊香更为浓烈,窗外有梧桐枝横斜,影子映在窗纸上。世子望着这女子,那双美丽的眸子里仿佛有万千光华流转,映出江河湖海、八荒四合。

  他们都知道,其实他已经别无选择。

  “姑娘,请代为禀告皇帝陛下,臣若真能登上王位,必会倾力相助。”

  清明微笑,心已安了,杜先生虽看似无心官场,其实志向高远,又怎会容忍宁海君那样的酒色之徒称王?想必,这宫中,他已早有部署。

  隔着衣袖,她摸了摸第三枚锦囊,里面硬硬的,不知是什么物事。

  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喊道:“参见敬嫔娘娘。”

  杨敬嫔来了!

  两人悚然大惊,世子将信在灯台上点燃,扔进香炉中。那杨敬嫔在门外喝道:“听说一个小宫女送膳食进去了?怎么快半个时辰了都不出来?”

  清明柳眉紧皱,这周围果然布满了她的眼线。

  来不及多想,她站起身,将外衣外裙都脱下,只剩中衣衬裙,世子惊道:“姑娘,这……”

  “世子,得罪了。”清明替他将团龙袍解开,让他搂着自己的腰,高丽世子心中忐忑,闻到她发间的清幽香味,脸颊泛起微红。

  门开了,杨敬嫔气势汹汹地进来,看见这幅场景,蓦然愣住。

  清明从世子怀中起身,俯身拜倒:“奴婢参见敬嫔娘娘。”

  杨敬嫔冷笑:“我说送膳食怎么能送这么久,原来是送到床上去了。”双目一瞪,厉声喝道,“你可知罪?”

  清明将脸埋在地上:“奴婢只是伺候世子……”

  “主上病危,宫中上下无不担忧主上病情,你竟敢在这时节勾引世子,还敢说无罪?”

  “奴婢有罪,望娘娘开恩。”清明磕头如捣蒜,论演技,她可谓炉火纯青。

  “娘娘,这是我的错。”世子道,“请饶恕这姑娘。”

  杨敬嫔瞥了他一眼,来到清明面前:“抬起头来。”

  清明仰头望她,她捏住她的下巴,眼角溢出一丝怨毒:“我竟不知道后宫中有你这般国色天香的女人,难怪世子为你神魂颠倒。”

  “敬嫔娘娘……”世子还想说话,却被杨敬嫔粗暴打断:“来人!”

  “在。”

  “将这狐媚子给我拖下去,推进后面的井里。”

  “是!”两名侍卫进来,拖起清明便往外走,世子大惊,想要阻止,却听杨敬嫔冷笑道:“今晚的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还请世子自省,莫为了女人污了自己的清誉。”说罢,拂袖而去,世子怒发冲冠,却发作不得,一掌拍在矮几上,双目如火焚。

  若大事得成,他一定要将这对嚣张跋扈的母子碎尸万段!

  清明被那两名侍卫拖到偏僻处,果然有一口古井。两人押着她,正要往井中推,她忽然一脚踢在其中一人的私处,那人低呼一声,倒地翻滚。另一人大惊,拔刀朝她砍来,她侧身躲过,抽出发髻里的金钗,用力掷出,插入侍卫咽喉。

  “来人!”另一个侍卫尖声大叫,“快来人,有刺客!”

  清明大惊,拔出金钗,划过他的咽喉,鲜血飞溅,如落红,斑斑点点。

  嘈杂的脚步声追来,她转身便逃,另一边竟也有火把闪烁,她逃无可逃,忽然想起最后一枚锦囊,从袖中取出,用力撕开,一团火花倏地飞出,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这寂静阴暗的夜里蓦然开出一朵缤纷的烟花。

  两头的宫廷侍卫都停下了步子,仰头望那烟火,沉默片刻之后,侍卫们纷纷拔剑,兵器出鞘之音宛如龙吟。

  “高丽的儿郎们!”有人大喊道,“主上已经薨了,世子懦弱无能,我等拥立宁海君!”

  “拥立宁海君!”侍卫们大呼,呼声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再也没人顾得上清明这个小小的宫女,纷纷朝国王寝宫景福宫涌去。

  清明有些疑惑,又在锦囊中翻了一阵,发现里面还有一张字条和一块黑色的香料,香料上面印着一只盘旋的毒蛇。

  “保护世子,速到御膳房暂避”。

  杨恪与杜九重还在下棋,这一局杨恪执黑,博弈之中,棋局内万千变化,杀伐攻略,得子弃子,两人全神贯注,仿佛天下就是这盘棋。

  “啪”,远处传来烟火爆裂声,侍立一旁的牡丹连忙开了窗户,两人抬起头,看那转瞬即逝的绚烂花火。

  “那是王宫的方向。”杨恪皱眉道。

  杜九重唇角勾起笑意,在棋盘中落下一子:“我主,高丽宫中马上就要变天了。”

  杨恪心内一紧,杜九重又说:“我主不必担心清明姑娘,她与世子在一处,今夜,整个高丽王朝的走向,都握在她的手中。”

  远处人声鼎沸,火把闪烁如星辰,延禧殿外却一片死寂,如同坟墓。

  有更鼓响起,已经四更天了。

  清明来到殿外,以墙壁遮蔽身形,掏出火折子,点燃香料,朝大门前一扔,浓烈的黑烟冲天而起,遮天蔽日。侍卫们骚动起来,乱作一团,黑烟有毒,侍卫掐着自己的脖子,纷纷倒毙。她撕下一截裙子,缠住口鼻,冲入黑烟之中,踢开大门,世子大惊:“姑娘?”

  “宫中侍卫叛乱了,要拥立宁海君。”清明道,“九重先生让我带您暂避。”

  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想必是守在其他几扇门外的侍卫们赶来增援。清明露出一丝冷笑:“正好,人都到这里来了,后门必定无人把守。世子,快走!”说罢,也不顾男女大防,拉着世子穿过长廊,从后门出来,小心地躲避着侍卫们,辗转来到御膳房,合上房门,两人才微微松了口气。

  不知从何处传来低低的蝉鸣,但转瞬便被脚步声遮盖过去,今夜的高丽宫,将会被鲜血染红。

  清明从门缝看出去,颦起眉头:“他们迟早会搜到这里来,世子,我们还是尽快想办法出宫才好。”

  世子坐在炉灶旁,朝她笑了笑:“姑娘放心,会有人来接我们。”

  清明满脸诧异,世子柔声说:“九重先生已经安排好一切了。”

  清明在心中细细回忆入宫后的所见,猜测杜九重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为何看到锦囊里爆出的烟花,宫中的侍卫们会认定国王已薨呢?他究竟帮的是宁海君,还是世子?

  “姑娘。”世子轻声唤她,撕下一片衣袖递过去,“你脸上都是血,擦擦吧。”

  清明没有推脱,只是暗暗觉得讽刺,当年丢弃她的父母,一定不会想到她竟有机会用四爪龙袍擦脸。

  “姑娘,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知该如何谢你。”世子目光温柔,看到她脸颊处还有血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替她擦去。清明一惊,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脸色一冷,“世子邸下,我是节律皇帝的妻子。”

  世子自知失态,连忙后退两步,拱手行礼:“臣,有罪。”

  “世子言重了,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清明转过身,自嘲地笑了一声,杨恪的妻子,她竟然会说这样的话。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人立刻警惕地起身,躲进储存食材的里屋。

  “你,带两人搜那边,其他的跟我走!”有人下令,脚步声和火光又远去了,门被人粗鲁地推开,走进来三名侍卫,清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长剑,额头渗出冷汗。

  三人在御膳房中四处检查,其中一人的目光落在里屋,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每往前走一步,清明的心就跟着跳一下,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门把时,一道黑影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抱住他的头,用力一拧,发出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另两名侍卫大惊,纷纷拔剑,那黑影一转身,长臂一挥,两人脖子上都插了一枚飞镖,倒地身亡。

  清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拉开门,正好看到那黑影往门外跑去,不由得低声喊:“且慢!”

  黑影回头,她穿了夜行衣,蒙了面,却依然可以看出是一位身材曼妙的少女。四目相对,清明轻轻抽了口冷气:“你……”

  黑影没有说话,转身消失在门外,世子诧异地问:“你与她认识?”

  清明眸中闪过一丝悲凉:“不认识。”

  更鼓声声,有些急促,四更两刻了,世子兴奋起来,喃喃道:“快了,快了。”

  忽然间,宫中喊杀声震天,清明心中还在疑惑,御膳房的门已被人打开,门外人头攒动,火把映天,一名穿将军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清明拔剑,被世子按住:“姑娘,宋将军是忠臣。”

  中年男人径直来到世子面前,跪地道:“邸下,臣来迟,还望邸下恕罪。”

  “宋将军不必多礼。”世子将他扶起,“如今杨敬嫔与宁海君犯上作乱,罪不可赦,将军还是与我一同去保护主上。”

  保护高丽王?这么说来他没死?

  心中的一团乱麻仿佛被一丝丝地理清,九重先生所设的这个局,仿若浮出水面的巨石,渐渐明晰。

  杨敬嫔在永和殿中歇息,忽然听到爆裂声,蓦然坐起:“方尚宫!方尚宫在吗!”

  至密尚宫匆匆进来,俯下身行礼:“敬嫔娘娘,您有何吩咐?”

  “是谁在放烟火?”

  “烟火?”李尚宫奇怪地问,“您是不是听错了?没有人放烟火啊?”

  “我听错了?”

  “是啊,娘娘,外面一片平静。”

  “平静?”杨敬嫔觉得有些晕眩,睡意纠缠不休,“康宁殿那边情形如何?”

  “主上的身体还是很不好。”

  “你吩咐那边,若是主上快薨了,立刻来通知我。”杨敬嫔揉着太阳穴,浑身乏力,软软地倒下去,顷刻便睡熟。李尚宫嘴角勾起一道冷笑,往香炉中又添了一点迷药:“是的,娘娘,您好好休息吧,等您醒了,宫中便是另一片天地了。”

  “大君。”统领宫中侍卫的内禁卫将朝宁海君一拱手,“主上已薨,臣等来迎您登基。”

  “母亲呢?”宁海君望着面前燃烧着的无数火把,心中生出一丝畏惧,旁边的贴身宦官道,“永和殿传来的消息,敬嫔娘娘突发急症,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吩咐大君莫错失良机。”

  宁海君还有些犹豫:“父王的死讯,准确吗?”

  “康宁殿尚膳内侍传来的消息,错不了。”

  “大君,下决心吧。世子被人救走,若再不去康宁殿,拿到主上的玺印,恐怕就要被世子捷足先登了!”内禁卫将催促。宁海君深吸一口气,小宦官捧上宝剑,他将剑猛地抽出,“将士们,随本君去成就大事!”

  不知从哪里来的乌云,遮住了明月,空气中氤氲着不祥的味道,但一心争权夺利的宁海君完全没有察觉,跟随他的热血儿郎们,也没有察觉。就像是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

  康宁殿很宁静,至密尚宫和宦官们恭敬地侍立在殿外。

  忽然迎面而来万千火把,宫人们大惊失色,都不知所措。宁海君一身戾气,厉声道:“主上呢?”

  “主、主上还在休息。”

  “休息?”宁海君冷笑,“我已经接到消息,主上薨了。”

  宫人们惊慌地说:“怎会有这样的事?主上二更的时候才吃了药。”

  “打开殿门,我要进去看望父王。”

  “可是……”

  宁海君一扬长剑:“开门!”

  “是谁要见寡人?”殿门忽然开了,虚弱的高丽王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出来,宁海君悚然变色。

  父王还活着?

  难道那烟火,不是母亲所放吗?

  “宁海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高丽王厉声喊道,被疾病和酒色所掏空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宁海君一直惧怕父亲,此时心中不禁忐忑:“主上……”

  “大君。”内禁卫将在身后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此时退却,我们都是谋逆大罪。”

  一语惊醒梦中人,宁海君握紧了剑,事已至此,他已没有回头路好走了。

  “父王,您年纪大了,又缠绵病榻,已不能理政,儿臣愿意为您分忧。”

  高丽王气得双眼发黑,伸出手去,指向这个最宠爱的儿子:“你,你这个逆子!”

  “父王,请您体谅儿臣的一片孝心。”宁海君不想再拖下去,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将那枚玺印拿在手里,“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主上回殿内休息!”

  “是。”身后两名侍卫走过去,一人扶住高丽王一只手,高丽王大惊,挣扎道:“放肆!你们这些逆臣,竟敢胁迫寡人!来人!快来人啊!”

  “父王。”宁海君见木已成舟,不觉有些得意,“宫中都是儿臣的人,您不必喊了。”

  话音未落,破空之声响起,挟持着高丽王的侍卫突然低呼一声,背上各插了一支白羽箭,直挺挺地倒下去。

  众人都是一惊,随即喊杀声四起,无数火把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内禁卫的人团团围住。宁海君面无血色,握剑惊慌地问:“你们是何人?”

  “宁海君,你谋逆弑父,犯下滔天大罪,还不快束手就擒!”宋将军从兵士中走出,大声喝问。宁海君仓皇四顾,看到自己的弟弟――当朝世子一步一步走来,身穿深红四爪龙袍,器宇不凡,宛若君王。

  局,一切都只是一个局。

  “二弟……”他惶惑地喊道,世子瞥了他一眼,越过他,径直来到高丽王面前,俯身拜下去:“父王,儿臣救驾来迟,望父王恕罪。”

  高丽王激动得老泪纵横,亲自将他扶起:“儿啊,你来得甚是时候啊。”

  世子站起,蓦然转身,大声道:“内禁卫众将士听令,放下武器,主上仁慈,必然会饶你们不死!”

  大势已去,内禁卫们惊恐地互望,纷纷丢下手中兵器。内禁卫将额头青筋暴起,大声道:“我乃宁海君之臣,今日中了你们的奸计,不能助我主登上王位,有何面目面对大君!”说罢,大喝一声,举剑朝世子刺去。

  “保护世子!”宋将军大呼。

  数箭齐发,如雨点般急促,刺入他的后背,他的动作顿时凝固,勉强往前走了几步,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世子。世子被那目光逼得退了一退,脸露惧意。宋将军冲上前去,一剑划过他的咽喉。

  血花飞溅,有几滴落在清明的脸上,如今她身穿高丽士兵的衣服,跟在军队中,只觉得面前这些血腥的场景像是梦境一般,成千上万的火把宛如鬼魅幽灵。

  这就是王位之争,成王败寇,兄弟手足之间,没有一丝亲情,只有无穷无尽的杀戮与争夺。

  有一天,杨恪也会变成这样吧?不,现在的他,已经是这样了。如果她再一直跟着他,是不是也会成为这样的人呢?

  不过,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曾经她是有机会的,钟品清并没有用刀逼迫她,但她无法忘记她曾为她所做的那些事情。

  还有……还有师父。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和养育之恩呢。

  意识有些模糊,她闭上眼睛,心中疼痛不已。这就是她的命运啊,从三岁时便被预言,无法逃脱的命运啊。眩晕如丝般缠绕着她的身躯,火把与人影渐渐模糊起来。世子惊慌的容颜,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

  “先生的这局棋,究竟是如何下的?”

  杜九重望向杨恪,眼神骤然犀利:“这局棋并不难下,杨敬嫔与宁海君虽得宠,但并不得人心,难就难在,如何才能名正言顺,堵住悠悠众口,不给世子留下个残害兄弟的千古罪名。”

  杨恪端起茶杯,等待他说下去。

  “杨敬嫔待宫人极为苛刻,我便在她身边寻了一人,为我所用,向我时时报告她的动向。近来国王病重,我知道她谋划多时的夺储之变必然会在国王薨时发动,又得知发兵的信号正是在宫中升起特制烟火。我这几日夜观天象,发现国王还有几日阳寿,若是能让国王亲眼看见宁海君谋逆夺嫡,而世子则带兵救驾,孰忠孰奸,一目了然。”

  杨恪大笑:“九重先生不愧是九重先生,此计甚妙。”

  杜九重以食指轻击棋盘,唱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杨恪沉吟片刻,以玉箸击打茶杯,唱道:“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两人相顾大笑。

  清明觉得自己躺在一片牡丹花丛中,宛如轻雪的牡丹花瓣随风洒落,纷纷扰扰,落了一身,她静静地抬头望天,万里碧空如洗。

  小腹有微微疼痛,似有另一颗心脏在律动。

  意识恍惚不明,她仿佛看到一位美丽而倔强的女子抓着自己的手,大声说:“不要去,清明。师父和钟品清都是在利用你,他们只把你当棋子,你又何必用自己的性命去完成他们的嘱托?”

  清明忽然很悲伤,对不起,我……无法像你一样,有对抗命运的决心和勇气。

  “如果你真要去,我们就不再是好姐妹了!”她失望地喊,然后上马疾驰而去,马蹄踏起飞溅的泥土和野草,洒在她的心上。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泣不成声。

  微微的鼻息在脸颊轻拂,她睁开眼睛,看到轻吻她额头的杨恪。

  “这里……是哪儿?”

  “当然是牡丹园啊。”杨恪轻轻抚摸她的青丝,长发缠绕他的指,他乐此不疲。

  “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高丽王宫的情形如何了?”

  “那些俗事,你都不必担心,我会办妥。”杨恪宠溺地看着她,轻声说,“你睡了一天,肚子饿吗?我让牡丹做些人参莲子粥来。”

  清明觉得有些奇怪,想要坐起身,却被他阻止:“你现在怀有身孕,需要多休息。”

  清明脑中一片空白,怔怔地望着他,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你,你说什么?”

  杨恪的声音极尽温柔,仿佛连寒冰都能融化:“你在高丽宫中晕倒,世子请御医给你诊治过,你有喜了。”

  有喜,有喜……清明浑身无力地靠在丝绒枕头上,眼角有泪无声地滑落。

  杨恪伸手拭去她腮边的泪,笑道:“怎么哭了,该高兴才是。我做了近十年的皇帝,后宫嫔妃无数,却没有一个孩子。清明,你真是我的福星。”

  清明依然怔怔的,目光呆滞。

  杨恪握住她的手:“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名字我都想好了,无论是男是女,都叫他明君。杨明君,你看如何?”

  清明忽然笑了一下,笑容里噙满了苦涩:“你真的以为你不曾有过孩子么?”

  杨恪愣住。

  “品清说过,你的贤妃杨怜儿宠冠后宫,却一直没有子嗣,她也不许别人有子嗣。曾有个选侍,怀了孩子,杨怜儿不许太医向你通报,矫诏赐了一瓶堕胎药给她。品清赶过去,好容易将她给救下来,当晚,她还是被人给毒死了。”

  杨恪的拳头渐渐收紧,眼底泛起愤怒与杀意,但他努力将满腔怒火压了下去,勉强露出笑容:“你放心,今后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和我们的孩子。”

  清明侧过脸来看他:“你……真的希望这个孩子出生么?”

  “当然。”

  “你忘了,我只是个身份卑贱的流民。”

  “你似乎也忘了,我的母亲也出身卑微。”

  清明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接下来的日子,她变得很安静,不再出牡丹园一步。杨恪每日回来,都会带来外面的消息,高丽王被宁海君的谋逆气得昏迷不醒,世子开始监国,大功臣宋将军也封了兵曹,开始在朝廷里清洗宁海君一派。领议政朴大人获罪,发配济州岛,杨敬嫔和宁海君迁出王宫,在郊外软禁,听世子的意思,过不了多久就要赐死。金大人被放了出来,也有升迁,高丽归顺一事,已无大碍。

  每天傍晚,杜九重都会来看她,替她诊脉,告诉她一切平安,并给她开了方子,让牡丹熬安胎药给她吃。世子也感念她的救命之恩,派人送了许多礼品来,多得屋子都快装不下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多人在乎她。

  她坐在园子里,看满园绿意葱翠的花枝,纯白的裙裾在台阶前绽放出一朵娇艳的白莲。杨恪从园外回来,看到她未绾的青丝映衬着皮肤与衣裙的白,夕阳的光温柔地洒落,在她身上晕起一层淡淡的荧光。

  即使是年幼时的钟品清,也没有这么美,园中的牡丹早已谢去,而她,是唯一盛开的那朵。

  只是,她眉目间氤氲着忧愁,像化不开的浓墨。

  杨恪走过去,脱下自己的锦袍,披在她身上:“秋分了,外面凉,伤身。”

  清明吸了口气,垂下眼帘,眉间的愁容更深。

  “恪,你……有何打算?”

  “高丽这边的事,已经谈妥了。九重先生与金大人会在此处安排,粮草备足之后,就送往朱厌城,我们过几天先走。”杨恪握着她的发丝,“清明,你有孕在身,还要随我奔波,实在是为难你了,但我又不放心让你在异国生产……”

  清明明白,虽然高丽现在归顺,但两国邦交,变幻无常,她若留下,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变成人质。

  “我是流民啊,什么苦没有吃过?哪有那么娇弱?”清明淡淡地说,她的语气,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知从何处传来翅膀扑棱声,清明连忙站起,伸出手去,漆黑的蝙蝠俯冲下来,倒挂在她的指头上。

  “是菲儿传来的消息。”她展开蝙蝠身上的信,脸上总算有了笑意,“八月十二日,黄河水位忽然下降,露出一只石龟,龟身上有两行字。举国上下,谣言四起,江王斩杀了数千人,仍然止不住悠悠众口。”

  “是什么字?”

  “赤诚逆天,节律重临。”

  杨恪一惊:“这石龟是谁做的?”

  “京城中盛传你失踪的流言,你以为只是巧合么?”清明侧身望他,“她留在大曦,是有目的的。”

  “她不是被关在西宁侯府吗?”

  “以她的本事,就算是关在诏狱,也没有逃不出去的。她肯留在西宁侯府,必然有她的谋划。以她在信中所说,那位西宁侯,似乎很有意思。”

  “此话怎讲?”

  “她没有多说,不过能让她觉得有趣,必然是对咱们的大计有所裨益。”清明命牡丹取来纸笔,只写下一句:高丽事定,即日前往朱厌城。

  杨恪望着她,眉头又不禁微微皱起,虽然怀了他的孩儿,但这个女人有太多秘密,她究竟曾有过怎样的遭遇?

  他看不透她,这让他甚为不安。

  那天夜里,高丽王都下起绵绵细雨,清明半夜醒来,听到雨打窗纱的叮咚声,她坐起身,看到枕边所睡的杨恪,这些日子,他们两人虽同睡一床,但只要她不点头,他从不碰她。

  她细细地看他,他真的很俊美,肤白如玉、星目剑眉,比初见时的柔弱少年多了一分男子气。那时,她觉得他男生女相,扮成女人,难辨雌雄。而现在,即使闭目安睡,也遮掩不住这份英气了。

  “啪”,一滴泪落在手背上,清明轻轻吸口气,下床穿上长裙,也不打伞,冒着雨穿过庭院,来到西厢,屋中还亮着灯,像是这黑暗长夜中唯一的光明。

  雨顺着她的发丝滴落,她轻拍房门,门开了,杜九重诧异地望着狼狈不堪的少女:“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进来。”

  清明行尸走肉般进屋,杜九重不敢关门,取了一件斗篷给她披上:“姑娘,你深夜来找在下,我主知道吗?”

  “九重先生,你有堕胎的药么?”

  杜九重大惊:“姑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清明脸上都是水,也不知是泪是雨,声音沙哑:“先生,这个孩子不应该出生,我不能生下他的孩子。”

  “姑娘,杨公子对你用情至深,你这么做,怕是会伤透他的心。”杜九重皱眉,“在下不明白,你为何会做这样的决定,你腹中是大曦的继承人,也是你的孩子,你真能狠得下心吗?”

  柳清明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眼泪糊住她的眼,她嘶声道:“不能出生,他不能……你不明白,我只是个……”

  “你要杀了我儿子?”一声厉喝,杨恪冲进来,他也没有打伞,双目仿佛要喷出血来,“清明,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连我儿子也不放过吗?”

  清明摇头,杨恪抓住她的肩:“那你说,为什么?”

  烛影摇红,照见满屋子的血光,清明哭泣着推开他,跑入雨中。倾盆大雨笼罩天地,她光着脚在院子里奔跑,不觉踩了一株月季,花刺入肉,她惊呼一声,跌倒在地,肚子一阵绞痛。

  “清明!”杨恪扶起她,心疼地说,“你没事吧?”

  血在雨水中晕染开,他撕下自己的衣摆,替她包裹:“清明,别再闹了,回去吧。”

  清明只是哭,他将她背在背上,又心疼她被雨淋,摘下一片荷叶,让她举着。她靠在他的肩上,雨水冷得刺骨,他的身体却是暖的。

  这一刻,她忽然希望这条路能够永远走下去。

  “九重先生,清明的身子怎样?”

  杜九重坐在床边为清明把脉,神色一松:“我主不必担忧,姑娘自幼练武,身体健康,孩子也安好。”

  杨恪放下心来,杜九重一边写药方一边道:“我主,清明姑娘,是什么出身?”

  “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清明姑娘这几日行为怪异,我只怕……”

  “九重先生,清明是我的妻子。”杨恪正色道,“是她将我从冷宫中救出,没有她,我早已饿死了。这一路来,不管遇到什么灾厄,她都不曾弃我于不顾。这一生,我都不会抛弃她。”

  “我主情深意重,在下佩服,在下也能看出,清明姑娘并非奸佞之徒。此去朱厌城,若走犬戎国界,有十天路程,我主须仔细照料。这安胎药,在下会命牡丹做成药丸,每日一粒,保证母子平安。”

  “如此多谢先生了。”

  杜九重告辞出去,杨恪复又在床边坐下,握住她冰冷的手,想要将它捂热:“清明,我对不起品清,我知道她是恨我的,但她的品性我知道,她生性善良,既然将你送到我身边,必然不希望看到你这么折磨自己。”

  他轻轻叹息,为她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去,这次的药,他想亲自煎熬。

  清明睁开眼睛,静静望他的背影,拿起那片为她遮蔽风雨的荷叶,喃喃念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念完,又觉得好笑,自嘲道,“柳清明啊柳清明,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一道黑影立在窗外的梧桐树上,望着憔悴而苍白的柳清明,静默良久,忽然一跃而起,消失在苍茫的夜空中,树枝轻颤,落叶簌簌。清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匆匆来到窗边。

  雨已经停了,窗明几净,不染纤尘。

  立夏,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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