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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朱颜》 作者:夷梦

第10章 南奴

  沦落为奴,是命运的捉弄还是人世的考验?她是否能再次绝处逢生?

  清明脚下一个踉跄,头晕目眩,喉咙中宛如火烧。离开山阳镇已经七天了,犬戎人日夜行军,她作为奴隶,又只能吃些野菜叶,身体越来越不支。她担忧地往小腹望了望,若只是她一人,还能勉强支撑,可如今多了一个孩子……

  “啪”,一只牛皮水袋扔在她的脚下,她诧异地抬头,看向马上的犬戎王子。这个禽兽何时变得如此好心?

  “把这酒喝了。”

  清明恨恨地剜了他一眼:“我不喝酒!”

  王子冷笑:“现在不喝点酒壮胆,我怕你待会要吓得尿裤子。”

  待会?清明以目光询问,待会将发生什么?

  黑马的步伐渐渐缓下来,犬戎王子以剑柄指向前方,草原尽头坐落着连绵起伏的帐篷,像一头蛰伏于此的怪兽。

  “你是生是死,就看今晚了。”王子大笑,声如洪钟,震得清明浑身发冷。

  这里便是赫特部的营地,帐篷一座连着一座,每一座里都住着一户草原人家。清明跟着犬戎王子进营,赫特部的子民们夹道欢迎,高呼王子的名号。山阳镇乃曦国军事重镇,犬戎各部曾多次进攻,从未得胜。而这位王子第一次出战便能将之攻陷,其威名已经传遍了草原,赫特部的百姓甚至将他当作战神一般崇敬。

  王子高坐马上,意气风发,清明恨恨地想,时无英雄,竟令竖子成名!

  她被推进了一处阴暗的屋子,是这营地里极少见的石头建筑,屋中或坐或站,还有许多人,模样各异,有犬戎人、曦国人,也有色目人,全是身强体壮的男人。她不由得皱眉,那个什么王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喂,你究竟是男是女?”一个色目男人走过来,他身材高大、肌肉结虬,几乎比清明高出一倍。清明瞥了他一眼:“我当然是男人。”

  “既然是男人,怎么长得像个娘们?”他哈哈大笑,伸手过来捏她的脸,“这细皮嫩肉的,待会怎么上斗兽场?”

  清明灵巧地躲过,在他手肘处用力一点,他低呼一声,抱着胳膊后退几步:“你……”

  “打架不是靠蛮力的。”清明冷冷地问,“斗兽场是什么?”

  “你竟然不知道斗兽场?”说话的是一个坐在角落里的犬戎人,“这是赫特部的传统,每次征战,都会俘虏一些强壮的奴隶,在斗兽场中决斗,供王族与百姓观赏。只有赢的人,才能活下去。”

  清明的心一阵发凉,怪不得王子不杀她,如此说来,她将和这屋中的人战斗,不死不休?她不由自主地按住小腹,颦眉不语。

  “喂,你也是曦国人?”熟悉的语言、熟悉的声调,她回过头,看见一个穿曦军军服的男人。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那犬戎人讥讽地笑道:“你们曦国的男人都是窝囊废。”

  曦军士兵大怒:“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号称坚固如铁的山阳镇被我们孤涂王子略施小计就攻破了,你们不是窝囊废是什么?”

  “如果不是司徒将军带了城中精锐去围剿山匪,月门关空虚,又让那个书生曹监军守城,你们又怎能攻得进来?何况就算攻进来了,不也被我们将军赶得四处逃窜么?”

  “你说什么?你这个南蛮子!”犬戎人扑过来,和曦军士兵扭打,周围的奴隶们都大声起哄,守门的犬戎士兵操起马鞭,狠狠抽在木栅栏上,啪啪作响:“反了你们!有力气留到斗兽场去,再闹事,谁都别想吃饭!”

  要决一生死,体力是必不可少的,若不吃饱,胜算就会少一分,虽然不甘心,犬戎人还是恨恨地退到一旁。清明问那曦军士兵:“你没事吧?”

  士兵低声骂娘:“我没事。”

  清明沉默一阵,压低声音问:“山阳镇究竟是怎么破的?”

  士兵也不起疑,咒骂几句:“全都是因为那个曹监军!我月门关守军的脸,全都砸在他的手里了!”

  “这个曹监军,究竟是何来历?”

  “哼,他来头大得很,听说是西宁侯举荐给江王爷的,侯爷也是看走了眼,竟然举荐这么个草包!”

  是西宁侯举荐?清明心电急转,蓦然想起这曹监军的奇怪举动和菲儿在‘飞蝠传书’中所说的情形,沉吟良久,忽然笑起来。

  菲儿,我终于明白,为何你会说他很有趣了。

  这个人,果然有趣得紧呢。

  天已经很冷了,木栅栏外犬戎士兵正就着火盆烤火,火光跳跃不休,光影晃动不止,清明没有发现,在这屋子的最深处,还坐着一个人,那人一直静静地望着她,不发一言。

  草原开始下雪,寒风夹着雪片从窄小的窗户卷进来,只穿了一件夹袄的清明冷得发抖,蜷缩成一团取暖。

  已经很久没见过雪了,曾经她很惧怕这些白色的魔物,它们会让她的帐篷冷如冰窖,身染肺病的品清会在风中不停地咳嗽,直到手心里全是血。

  每当想起那些过往,就会痛彻心扉。

  雪下了整整一天,夜幕再次降临,他们被绑住双手,用长长的绳子串蚂蚱一样穿起来,赶往斗兽场。

  斗兽场其实只是一处凹下去的空地,围着栅栏,赫特部的族人们聚集在栅栏外,死死盯着这些即将拼个你死我活的奴隶们。清明抬起头,看到远处有一个高台,搭了精美的棚子,孤涂王子端坐其上,脚边跪着一个女奴。

  文卉!

  被人猛地一推,她跌跌撞撞地走进空地,孤涂抬头望天,月从重重叠叠的云层中露出了半边脸。

  是时候了。

  他站起身,侍从捧上长弓,搭弓上箭,箭头点着火,呼啸而出,刺进斗兽场另一头的火盆,熊熊烈火燃起,伴随着四周升起的火把,将整个空地照得宛如白昼。

  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火光映着每一个人的脸,莫名兴奋,老子说‘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诚不我欺。

  各种各样的兵器被丢入空地之中,一名将领大声宣布:“场中的奴隶们听着,今晚谁能最后获胜,伟大的孤涂王子,就会实现他一个愿望!”

  周围的奴隶们大吼起来,仿佛发狂的野兽,她咬了咬牙,只要进入了斗兽场,她就必须战斗,只有赢的人,才有未来。

  她俯身捡起一把刀,割断绳索,背后阴风袭来,她大喝一声,转身的刹那将刀锋递出去,正好刺进那人的心脏,血溅了她一脸。

  是那个曦军士兵。

  她实在没想到,最先袭击自己的,会是自己的族人。

  最不想杀的人已经死了,她已没有手下留情的理由。

  刀锋划过血肉时的声音像风,她却从不觉得惬意,从刀尖经刀柄而传来的切割感,只会让她心痛,仿佛是刺在自己的心头。

  大腿上一阵剧痛,她惊呼,曲身跪了下来,回头只看见一道寒光。

  兵戈交击,一把剑替她挡下砍来的斧头,雪光映照着那人的脸,虽是一身犬戎男装,头发也胡乱地束在脑后,依然掩盖不了那坚毅不屈、美若寒梅的女子容颜。

  立夏!

  她在心中呼喊:立夏!

  击退拿斧头的色目人,立夏朝她伸出手:“还能站起来吗?”

  清明扶着她的手站起,两两相望,思及过往,不免惆怅。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么?”

  立夏没有说话,一剑刺来,擦着她的耳朵,刺进身后一人的喉咙。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两人身形一错,以背相抵,几番厮杀,还剩下六人,他们像是早有预谋一般朝二人围了过来,在他们眼中,这两个身材矮小纤瘦的曦国人,最好对付。

  但他们错了。

  清明的武功,只算得上中等,而立夏手中的剑,却像是有灵魂,一剑横空星斗寒。当赫特部的百姓们从眼花缭乱的剑招中回过神来,斗兽场中所站立的只剩下两人,她们头顶月光、脚踩白雪,侧过头互望一眼,睥睨而笑,天地为之静默。

  “胜者只有一人。”还是那名将领,“你们俩,只能活一个!”

  再次对望,立夏看清明的眼神有些悲哀:“即使师父和钟品清再三叮嘱,你还是陷进去了,那个男人真有那么好吗?”

  眼前蓦然闪过杨恪为她摘取荷叶遮雨的画面,她叹息:“世事难料、天意难测,也许这真是我的宿命。”

  “我命由我不由天!”立夏目光如利刃。

  清明咬牙,提起剑,往前一送,不偏不倚,正好刺进她的胸膛,她低声叹息,荡气回肠:“你……真是悲哀啊。”

  剑跌落在地,清明仰头,雪下得更大了,遮天蔽日:“孤涂王子,我已经赢了!”

  赫特部的王子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欣赏地望着这个少年:“你想要什么?”

  清明往他身边一指:“我要赎回我的妻子!”

  雪光映照美人脸,文卉以手捂住脸,涕泪滂沱。

  “这是孤涂王子破例赏赐给你的。”侍从指着一个帐篷说,清明挑开门帘,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炉灶和几件御寒的冬衣。她心头忽然一酸,仿佛又回到那些与钟品清相依为命的日子。

  “王子很赏识你,特许你做他的贴身侍卫。”那侍从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但你始终是个奴隶,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

  见清明一言不发,文卉害怕得罪了侍从,连忙行了个万福:“大人说的是,我家夫君一定会铭记于心。”

  侍从冷哼一声,转身而去,依稀听见他低声咒骂:“该死的南蛮子。”

  “文夫人。”两人围着炉灶坐下,清明一边拾柴生火一边低声问,“孤涂有没有对你……”

  文卉脸颊一红,局促地摇头:“他原本说……今晚宠幸我的,幸好……柳姑娘,谢谢你。”

  清明轻笑了一声:“可惜,今晚你只能陪我睡了。”

  “柳姑娘!”文卉脸红如彤云,“不要取笑我了。”

  火焰从炉灶中腾地升了起来,噼噼啪啪地爆着火花,两人沉默了一阵,文卉迟疑着,轻声问:“在斗兽场中与你并肩而战的少年,似乎有些眼熟?”

  “她是我师妹。”

  “师妹?她也是女子?”

  “没错。”

  仿佛恍然大悟般,文卉惊道:“她,不正是那日在山阳镇中得热病的女子么?”

  清明缓缓点头。

  文卉有些无措,思量许久,怯怯地望着她:“既然如此,你怎么能……”

  “放心吧,那只是个障眼法。我们小时候常玩的。她又怎会那么容易就死呢。”

  文卉叹服:“这样我便放心了。真没想到,我竟能遇到像你们这样的奇女子。不知你们的师父,是何等的英雄呢?”

  笑容在一瞬间褪去,清明的柳眉又纠缠在了一起。

  气氛忽然有些怪异,良久,她才长长地吐出口气:“我们的师父……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她总是喜欢在二十四节气的日子里去捡些小女孩回来。”

  “所以你才叫清明?”

  是啊,所以她叫清明、而师妹叫立夏,师父并不是什么奇女子,更不是英雄豪杰,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十一月了,草原迎来了雪季,赫特部笼罩在一片白雪皑皑之中。连牛羊马匹都蜷缩在羊圈里,冻得瑟瑟发抖。

  清明手拿长矛,站在孤涂王子的大帐外,今日该她当值,虽然穿了两件袄子,北风还是钻进她的领口和袖口里,刺骨的冷。她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朝手心呵气取暖,这样的雪天是逃不了的,没走出十里就会迷路,要回曦国,只能等到开春。

  “喂,南奴。”帐内传来低沉的嗓音,霸气十足,清明深吸了口气:“在。”

  “进来。”

  清明皱眉:“我只是个奴隶,不配进王子的大帐。”

  “进来!”他加重了语气,清明只得挑起帘子进去,年轻的王子披着大狐裘,手中拿了一卷书,正看得认真:“火快熄了,加柴。”

  添了几根木材,炉火烧得旺了些,帐中暖意盈盈,她看了看那本书的青色封皮,是孙子兵法,只是译为了犬戎文字。

  她有些诧异,犬戎人逐水草而居,崇拜野狼,虽有自己的文字,识字的却不多。这些以劫掠征伐为生的人,通常看不起汉人的诗书礼仪,而这位孤涂王子却在看汉人的书籍,真是少见。

  似乎察觉到她在注视自己,孤涂抬起头,清明连忙将目光移开:“火已生好,属下告退。”

  “站住。”孤涂放下书,“你识字?”

  “读过几卷书,认得一些。”

  孤涂沉吟片刻,从桌上拿起另一本,扔给她,是汉文的《墨子》。

  “听说这是你们汉人的圣人写的书,读给我听。”

  “这并非兵法。”

  “让你读就读!”

  清明吸了口气,盯着他刚毅的脸:“墨子乃中原战国时代的先贤,他的学说,主张‘兼爱、非攻’。”

  孤涂听到这四个字,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兼爱非攻?这样的胆怯之辈,也配称先贤?”

  “墨子主张非攻,并非不敢上战场,而是不愿意黎民百姓陷入战火之中,何况是不义之战。”清明瞥了一眼几案上所放的一盘水果,全是大曦的产物,“试问王子,您喜欢吃苹果、蜜桃,是愿意用牛羊去换呢,还是愿意用一条手臂去换?”

  孤涂脸色一沉,清明继续说:“您这次攻打月门关,的确夺来了不少财物,但您的军队伤亡惨重,子民死伤无数,值得吗?”

  “当然值得!”孤涂的眸子闪现狼一样的绿光,“这一战,令我赫特部的威名传遍整座草原,连大单于都不得不对我们刮目相看!这是我们一族的荣耀,你这南奴又怎么会明白!”

  “荣耀?”清明想起城中那些死难的百姓,战火滔天下哭泣的孩子,胸中燃烧着愤怒,毫不畏惧地高声道,“原来在王子的眼中,强盗一般的行为,就是荣耀吗?”

  “放肆!”孤涂大怒,冲过来掐住她的脖子,“你敢说我是强盗?”

  清明死死地抓着他的手,呼吸越来越困难,脸色越来越青,却还是挣扎着用嘶哑的嗓音说:“有时候……战争不可避免,但无谓的屠戮与劫掠,除了为自己挣来污名之外,根本毫无意义。”

  孤涂狼一般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她,直到她的额头暴起青筋,脸色青紫,才终于放开:“滚出去!”

  清明剧烈地咳嗽,脖子上青黑的指印触目惊心。她不敢停留,匆匆出来,好容易挨到换班的时候,回到自己的帐篷,接过文卉递来的热水,一饮而尽。

  文卉担忧地望着她:“这样下去不行啊,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挨过一天是一天吧。”为了保护文卉,也为了保护自己,她已别无他法。

  就算瞒着又能瞒多久?再过一两个月,肚子就要隆起,到时能骗得了谁?文卉叹了口气,转移话题:“我打听到一些南边的消息。”

  “大曦的局势如何?”

  “曦国之内,谣言四起,人人都在说,失踪的节律皇帝回来了,好几支叛军都宣称自己是节律皇帝的军队。江王爷为了镇压一支江南的叛军,斩杀了五万俘虏,血将淇河的水都染红了。”

  “有没有首阳寨的消息?”

  “山阳镇遭了劫掠,元气大伤,司徒将军只顾得上收拾残局,暂时无法再攻打首阳寨。”

  清明松了口气,看来石龟和摩揭陀的预言已经见效,越多的叛军以杨恪之名起兵,他就越得民心,只是不知道,那真正的节律皇帝现在是否平安。

  天色已晚,大雪纷飞,清明正想躺下歇息,却蓦然发现文卉的手腕上有一道鞭痕:“这是什么?”

  文卉惊慌地抽回手,藏进袖子里:“没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必担心,只是几个无赖少年罢了。”文卉用袖子擦了擦泪,文羿被孤涂所杀,她一个弱女子,不仅无法手刃仇人,还要在这里被犬戎人欺负,只觉得万念俱灰。

  清明鼻子一酸,紧紧握住她的手:“文夫人,你放心,我们会回去的,总有一天,我们一定能回到大曦,我们的故土!”

  胡风吹朔雪,这个晚上,似乎特别的冷。

  第二天天明时,清明蓦然听到一声惊呼,连忙坐起身来,手按在身边的牛耳刀上:“发生什么事了?”

  文卉掀开门帘,雪地之上躺在一个男人,看衣着,像是名道士,只是道袍破烂不堪,又像个乞丐,一头长发散乱地铺在白雪之上,有一种近乎妖异的美。

  “清明,快来帮忙,这位道长快不行了。”医者父母心,文卉将他拖进屋,找来所有御寒的棉被和衣物为他盖好,又让清明多添些柴火,将帐篷弄暖一些。

  “文卉,这人来历不明……”

  “我不能见死不救。”文卉为他把脉,神色有所缓和,“幸好并未冻伤,只是饥饿劳累过甚,吃些东西休息一下便好了。”

  饥饿的人不可吃肉食,文卉找出粟米在锅里细细地煮,清明叹息,果然是个好人啊,那些米是她们二人一天的口粮。

  将牛皮水袋灌满了热水,放进被子里为他取暖,这时清明才发现,他的容貌竟如此俊美,面如冠玉、一对剑眉斜飞入鬓,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这样的容颜,也只有江南水乡的细腻柔美才能孕育,只是如此俊朗的曦国人,为何会在赫特部出现,而且还沦落至此?

  她突然有些好奇,这个人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被子里暖气蒸腾,他的身体也渐渐转暖,轻轻呻吟起来。

  “文卉,他好像醒了。”清明回头喊道,话音未落,手忽然被他死死攥住:“你……是谁?”他的声音很虚弱,嘴唇乌青,双目无神地望着她,她抽回手:“这句话该我问你,你倒在我的帐篷前,人事不省。”

  “原来……是姑娘救了我么?”他低低地说,“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清明的心猛地一沉,与文卉互望一眼,不动声色地道:“你看错了,我是男人,救你的是我夫人。”

  “是吗?”道士艰难地笑了一声,“那就多谢贤伉俪了。”说罢,又沉沉地睡过去,留下脸色苍白的二人,静如死水。

  清明自认已经伪装得很仔细、很完美,却被此人一眼识破,他究竟是什么人?

  大雪似乎眷恋上了草原,一连下了半个月,才有了渐渐小下来的迹象。自那一日谈论《墨子》之后,孤涂每日都会召清明入大帐为他念书,他这次攻打月门关,劫掠了不少书回来,一摞摞堆满了几案。

  清明念书之时,会谈及自己的想法,孤涂有时讥讽、有时冷笑,有时与之争辩,只是再也没动过怒。

  将最后一篇念完,清明轻轻合上书:“王子,《战国策》结束了。”

  “很好,退下吧。”

  “是。”清明起身,刚走到门边,却听孤涂王子道:“站住。”

  “王子还有何吩咐?”

  孤涂打量她一阵,脱下自己的大狐裘,朝她扔过来:“草原的冬天比山阳镇冷上十倍,你穿这么单薄怎么行?拿去穿上。”

  清明愣了一下,也不推辞:“谢王子。”

  “听说,你收留了一个道士?”

  “是的。”

  “他叫什么,从哪里来?”

  “他得了风寒,一连病了半个月,还未来得及问。”

  孤涂脸色森冷:“他若能下床了,带他来见我。”

  “是。”

  她走出帐去,门帘翻动,孤涂望着她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

  清明抱着狐裘,还未到家,就看见几名犬戎男人从自家帐篷出来,上马吆喝而去。她脸色一变,匆匆跑进帐中,里面一片狼藉,文卉跌坐在地上,脸颊青紫,道士正俯身将她扶起,那张苍白俊美的容颜憔悴如斯,却依然掩盖不了绝世的风华。

  他的嘴角,也挂着血丝。

  “又是他们?”清明怒道,“我找他们算账去!”

  “别去。”文卉过来抱住她,“他是右大将之子,位高权重,我们得罪不起啊。”

  孤涂是犬戎左贤王之幼子,成年之后便来统领赫特部,右大将本是犬戎王庭的高官,受大单于所托,跟着他来到此地,可谓权势泼天。

  文卉的容貌虽算不得倾国倾城,也是小家碧玉,更有一种汉人的书卷气,右大将之子休屠自从斗兽场见到她之后,便垂涎于她的美色,先许以重金财帛,文卉不为所动,如此多次,他恼羞成怒,时常来此骚扰。

  “姑娘,小不忍则乱大谋。”道士嘴角有伤,却依然谈笑自若,“就算要教训那狂徒,也须从长计议。”

  清明瞪了他一眼:“你叫我什么?”

  道士会意,笑着拱手:“失礼了,应该是‘恩公’才对。”

  “你的病好了?”

  “托恩公的福,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既然如此,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恩公请问。”

  三人围着炉灶坐下,有阳光透过帐篷照进来,入冬后,这是第一个晴日。

  “你是谁?为何会倒在我家门外?”

  道士笑得戏谑,拿起木柴拨动火堆:“在下景檀之,自小出家为道,随师父游历各国,宣扬道法,师父在西域过世之后,我独自一人在犬戎各部流浪,四海为家。至于为何会倒在恩公门前,想必就是缘分吧。”

  缘分?清明望着他的眸子,眸如春水,笑意盎然,不禁冷笑:“那还真是孽缘呐。”

  景檀之哈哈大笑:“恩公真会开玩笑。”

  清明神色一凛:“你如何知道我是女人?”

  景檀之盯着她的脸,笑容暧昧,看了半晌,清明正要动怒,他却笑道:“恩公面若桃李、唇似朱玉,肤若凝雪,活脱脱的美人,贫道又怎会看不出呢?”

  清明忽然不怒了,讥笑不止:“景道长,这些话,不是出家人该说的吧?”

  “不过开个玩笑,恩公不必当真。贫道游走九州四海,能活到今天,靠的正是测字相面的本事,恩公是女子面相,贫道一眼便知悉了。”

  文卉点了点头:“这倒是常情。”

  测字相面?清明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既然道长精通玄易之术,何不为我相相面?”

  “恩公的面相贫道不敢多言,只有四个字。”景檀之身子朝她倾了一倾,眸中的春水漾起涟漪,深不可测,“贵不可言。”

  “那她呢?”

  景檀之望了文卉一眼,笑盈盈道:“贵不可言。”

  清明嗤笑:“道长就凭这四个字走遍天下么?”

  景檀之不置可否,对文卉道:“姑娘,你这几日对贫道照料有加,贫道愿为你测一字,作为报答。”

  思酌片刻,文卉拿起一根木棍,沾了炉灰,在地上写出一个“夫”字。

  “姑娘,您可是在思念真正的夫君?”

  两人都是一惊。

  景檀之拿过木棍,在字上轻点:“这个‘夫’字,像是一个人带着木枷,你的夫君如今应是身陷囹圄,不过性命无忧。再仔细看,这个字又像一个人腰中插着一柄宝剑,你的夫君将来必定会靠着这柄宝剑闯出一片新天,出将入相,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他说了这许多,文卉只听进去‘性命无忧’四字,惊喜非常:“这么说,羿哥哥他还活着。”

  景檀之点头。

  “太好了,多谢道长。”自从离开山阳镇,她无一日不以泪洗面。有时候,她会对着雪夜默默地想,也许眼泪流尽了,便是她去见羿哥哥的时候吧。

  原来,羿哥哥还活在世上,真是,太好了。

  “卉儿,我有些口渴,你能去收些雪来么?”清明忽然说,文卉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欣然答应,拿着铁锅出去了。

  清明语气柔软:“道长,谢谢你。”

  即使是谎言也好,至少给了文卉活下去的勇气。

  景檀之眸中光芒一闪:“恩公,这字还未解完,但贫道只说与你一人听。夫字天出头,这是功高盖主之象,恐会引来杀身之祸。”

  功高盖主,她细细咀嚼这四个字,心没来由地漏跳一拍,又记起天枢星周围那四颗将星,莫非文羿也是其中之一么?

  目光落在景檀之的身上,清明再次细细打量他,虽然一脸戏谑不堪,像个江湖术士,但眉宇间、眼眸中,似乎隐隐藏着一丝仙气。

  “道长泄露天机,莫非就不怕天谴?”

  “天谴?”景檀之指着苍天大笑,“我这二十四年泄露天机无数,想说便说,谁能奈我何?上天要惩罚,尽管放马过来,就算魂飞魄散,贫道也不悔。”

  这狂放的气度,令清明惊诧莫名,又生出一丝敬意,他,必定不是普通人。

  帐外忽然响起喧哗,清明起身出来,问抱着铁锅的文卉:“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大单于的使者到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支长长的马队从雪地的尽头缓缓行来,驮着巨大的包袱,将白雪踩出深深的印子。

  队伍中最醒目的,是一辆装饰华丽的轿子。

  “公主,大单于的公主到了!”赫特部的人们从帐篷里出来,兴高采烈地迎过去,清明惊讶地问:“公主?”

  “是啊,为了褒奖孤涂王子所立的大功,大单于将心爱的妹妹嫁给她为妻。这些日子大家都在谈论此事,你没有听说么?”

  清明皱眉,怎么从未听孤涂说起过?

  虽然犬戎王族的习俗便是冬日迎婚,但在这样的天气里还千里送嫁,大单于拉拢孤涂王子之意,再明显不过。

  马队越来越近,一个中年男人骑着枣红马,走在马车前,似乎是送亲的官员,他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肉干和一些吃的往人群里扔,族里的小孩子们叫嚷着争抢,一时间乱作一团。

  十六个轿夫所抬的喜轿从清明面前走过去,一只涂满了豆蔻的纤纤素手伸出来,轻轻挑起帘子。美人卷珠帘,玉颜倾人城,这位公主长得太美,连她都不禁看得有些痴。

  公主似乎也看见她了,朝她露出一道魅惑众生的笑,媚眼如丝。

  珠帘放下,互相撞击,发出劈里啪啦的脆响,清明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位公主妖媚有余、端庄不足,美得令人害怕。

  不知道,她带来的是和平还是灾祸?

  “南奴!”一名犬戎士兵急匆匆地将她从人群中拉出来,“王子让所有近身侍卫都到大帐去,你还在这偷什么懒!”

  为了迎接公主,赫特部举行盛大的宴会,大帐前燃起熊熊篝火,美貌的少女们身着盛装,围绕着篝火舞蹈,唱着让人脸红的歌谣。

  清明手拿兵器,站在孤涂身后,这位王子看起来似乎并不高兴,勉强应酬着族中官员的敬酒。

  清脆婉转的笑声忽而响起,清明看过去,发现坐在孤涂身边的公主正回头看她,眼神勾人魂魄。

  清明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将目光移到别处。

  “王子,老臣在此祝贺您与云娜公主百年好合。”说话的是右大将,他端了一大杯烈酒,朝犬戎都城的方向拱了拱,“也祝刚刚即位的大单于身体康健、威名远播!”

  说罢,一饮而尽。

  清明察觉到孤涂脸上一闪而过的怒意。

  “王子,您这次攻陷曦国山阳镇,可喜可贺,草原十六部都敬佩您的勇敢与谋略。”那位送嫁的官员也站起身来,“您的父亲――左贤王身体欠佳,思子心切,托在下转告,请您开春之后回王庭,共叙天伦。”

  孤涂斜睨了他一眼,笑道:“左大都尉,我离开王庭时,父王不是说过让我永远不要回去么?”

  “那只是左贤王一时气话,王子莫要当真。”左大都尉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何况您自从统领赫特部后就一次也没有向大单于纳贡。这次二王子继任新单于,您不去道贺,恐怕会惹来闲言碎语啊。”

  孤涂嘴角一勾,站起身来:“今日迎接云娜公主,普天同庆,我赫特族人不分贵贱,不醉不归!”

  左大都尉悻悻地坐回去,眼中已有了一丝凶光。

  清明冷眼看着一切,忽然微笑,眸如星辰,面若桃花。

  争吧,斗吧,犬戎越乱,于她的计划就越有利。

  孤涂烂醉如泥,清明和另一个近身侍卫将他扶回大帐,刚将王子放下,另一个侍卫便醉倒在地,人事不省。

  清明头痛起来,不得已,烧了水,将棉布浸湿,轻轻放在孤涂的额头。王子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睁开朦胧的醉眼:“南奴?”

  “我不叫南奴。”清明不满,“我叫清明。”

  “清明……”王子笑了一声,“像个女人的名字。”

  清明打了个寒战,慌忙掩饰:“我只是生在清明时节。”

  “南奴,你长得真是漂亮。”王子捏住她的下巴,“别说男人,我赫特部的女人,都及不上你。”

  清明连忙将他的手推开:“王子,你喝醉了,我让侍者去煮醒酒汤。”

  “不要走!”孤涂粗鲁地将她拉回来,“前日你念《论语》,说到‘孝道’,要遵从父母的意思,不得违背。我问你,如果你有个混蛋父亲呢?”

  “您是说……左贤王?”

  孤涂大笑:“左贤王,没错,他是左贤王,但他这个王位,是用儿子的性命换来的。十六年前,渥延大单于原本想要立我的长兄为继承人,却被上任单于居棘占了先机,夺了王位。他为了讨好居棘单于,竟然杀了大哥,以儿子的人头表示忠诚。”笑过之后,又悲戚莫名,“大哥……这么多年了,我依然记得他死时那双眼睛,他恨父亲,也恨我,恨我不救他!”

  往时的孤涂,都是冷静的,杀伐决断从不迟疑,没想到他心中竟这么脆弱与苦痛。恐怕也只有酒醉之后,才会有这般真性情吧。

  “你父亲只是迫不得已。”嗓音柔和下来,她轻轻地说,“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他自己,还有你。”

  悲过之后又是大笑:“保护我?他只是想要保护他的权势、他的荣耀,仅此而已。”

  清明叹息:“他是左贤王,有太多的不得已。”

  地位越高,身上所背负的命运就越沉重,为了要活下去,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没有什么不可以牺牲。就像一场赌局,没有亲情、没有爱情,妻儿臣下,都只是棋子,必要的时候,都可以抛弃。

  这并非他们所愿,怪只怪他们站在权力的中心。

  不知道,杨恪有一天会不会舍弃她这颗棋子呢?

  耳边又回荡起品清死前的呢喃:“清明,你不可以爱上他,绝对不可以!”

  “南奴。”王子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两人靠得如此近,他男性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攻城略地,“这片草原,只有你能懂我,你若是女人就好了。”

  他的眼中充满了迷恋,清明浑身发冷:“王子,你真的醉了,我是男人,不是女人!”说罢,逃难般跑出帐去,寒风呼啸,她急促地呼吸,想要令跳动不安的心宁静。

  “恩公。”有人唤她,她回头,看见景檀之立于白雪之上,满身清辉,虽衣衫褴褛,依然仿若仙人,“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你的心,是否躁动不安?我倒有一个办法,可以宁神静气。”

  两人在自家帐篷前坐下,景檀之挖了一捧雪,放进她的手心里:“将双手搓揉,直到雪化,你的心就能静下来了。”

  清明半信半疑,将雪缓缓搓揉,凉意钻进掌心,随经脉流经四肢百骸。她忽然觉得心中花香馥郁,不由得闭上双目,灵台一片空明。

  雪化之时,心果然静如止水。

  她睁开眸子,想要道谢,却蓦然瞥见他仰望星空的侧脸,月光柔媚,洒在他的脸上,竟如乱花迷人眼。

  他看得如此专注,仿佛眼中再也无一物。

  许是在悟道吧,她心想,不敢打扰,轻轻站起身,走回屋中睡下。

  星月相伴,景檀之的眉间却浮起一丝悲意,良久,只剩下沉重的叹息。

  第二日又轮到清明当值,孤涂王子不在帐内,据说带左大都尉阅兵去了,她忆起昨晚王子的醉态,不由得脸上泛红。不在也好,免得见面尴尬。

  寒风呼啸,天色晦暗,她抬头看了看天,乌云幂幂,看来又要下雪了。

  大帐门帘响动,暗香弥漫,一道曼妙的身影款款来到身边,他连忙行礼:“参见公主。”

  云娜姿态婀娜,笑容妩媚,将她上下打量:“你叫什么?”

  “回禀公主,属下清明。”

  “可我听他们都叫你南奴。”

  清明沉默不语,她是俘虏来的奴隶,南奴自然是蔑称。

  “听说孤涂王子很宠你,每日都让你到帐中给他念汉人的书?”

  “王子倾慕汉人文化、一心向学,属下能为王子尽绵薄之力,是属下的福分。”

  云娜笑意盈盈,又走近了几分,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长得真好看,你们汉人有个词,好像叫国色天香,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吧?”

  清明背后一凉,慌忙躲过她的柔荑:“公主,那是说女人的,属下是男人。”

  “这么好看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身子一歪,靠在她的身上,“我就喜欢你们汉人的男人,不像犬戎的,一个个都是老大粗。”

  清明一脸窘迫,犬戎的女人多豪放不羁,只是没想到如此放荡:“孤涂王子少年英雄、战功赫赫,又博学多才,与公主正好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公主媚笑不止:“说得好,你这南奴果然有才学,出口成章。”

  她目光灼灼、杏眼含春,清明汗毛直竖,她却整个身体都欺了过来,清明一咬牙,将她推开,跪地道:“公主,属下无礼。”

  马蹄声纷至沓来,孤涂王子带着众人在大帐前下马,看到面前情形,微微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云娜也不避讳:“王子,你这南奴真有意思,把他送给我吧。”

  话一出,孤涂和清明的脸色都有些变。

  “他是我的私奴,你若是想要奴隶,我挑十个送给你。”说罢,领着众人进了大帐,清明终于松了口气,这个公主真是难缠。

  “孤涂王子,您的军队果然名不虚传。”左大都尉笑道,孤涂望了右大将一眼,“多亏了左寿大人治军有方。”

  右大将一脸得意,连连说不敢。

  众人喝过了酒,孤涂忽然道:“左大都尉,我听说,大曦皇帝的使节已经到了王庭了?”

  “没错,不过不是当今的皇帝,而是逊帝。”

  清明脸色一变,竖起了耳朵。

  “逊帝?”

  “就是天赐皇帝之子,当年的节律皇帝。他从曦国国都逃出来,朱厌城的慕容烈拥立他复位,派使节请大单于借他五万匹马,并许以岁币。”

  “大单于的意思呢?”

  “单于说要与节律皇帝面谈,命那使节回去复命,开春之后,寻一处地界,双龙会。”

  双龙会?

  清明眉头微颦,大单于这是何意?

  曦国大乱,国内兵荒马乱,节律皇帝无疑是最好的一枚棋子,若不是有忠心耿耿的慕容北,必然会成为各路诸侯争夺逐猎的对象,莫非连犬戎单于也有这样的心思吗?

  杨恪会来吗?

  孤涂似乎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突然闯入的人影打断。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肩上扛着一个纤弱的女子,右大将怒道:“休屠,你干什么?”

  “王子殿下,我给你捉了个小贼!”说罢,面目狰狞的休屠将肩上女人狠狠扔在地上,女子发出一声痛呼。

  清明神色剧变,那是文卉!

  “她偷了什么?”

  休屠将一件雪白的大狐裘往文卉身上一扔:“就是这个。”

  “不,这不是我偷的!”文卉急忙分辩,休屠冷笑:“这件狐裘是殿下的随身之物,从不离身,竟然穿在这个女奴的身上,不是偷的又是什么?”

  可恶,清明低声咒骂,这个休屠,强占文卉不成,因爱生恨,竟然用这等卑劣的手段恣意陷害!

  孤涂脸色阴沉,右大将厉声道:“女奴,说,这狐裘是不是偷来的?”

  “不是的,大人。”文卉急得哭泣不止。

  “那是从何而来?”

  “是……”文卉本想如实相告,却又害怕将清明牵扯进来,一时间犹豫不定。清明放下长矛,走进帐中,跪下行礼:“各位大人,请不要责怪拙荆,这是……”她望了孤涂一眼,“是殿下赏赐给属下的。”

  四周响起轻轻的抽气声,右大将的脸色尤其难看:“殿下!这南奴所说,是否属实?”

  孤涂面沉如水,看不清漩涡下的景色,沉默片刻,他开口,轻描淡写:“我没有赐给他任何东西。”

  清明悚然变色,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右大将冷笑,眼神像狐狸一般狡黠恶毒:“身为近身侍卫,竟偷盗先单于赐予殿下的狐裘。休屠,偷盗王族之物,该当何罪啊?”

  “砍断双手,贬为死奴。”

  “那还愣着干什么?拖下去,立即行刑!”

  “是!”休屠一招手,几个伴当进来,拖起清明就往外走。她死死地瞪着赫特王子,忆起昨晚他醉中的呓语,心凉如冬日雪原。

  “不,清明!清明!”文卉哭喊,想要追出去,被休屠踩住后背,压在地上,“殿下,这个女奴如何处置?”

  “这南奴于本王子有功,将功折罪,免去砍手之刑,关入地牢。”他顿了顿,又道,“至于这女奴,就赏给你了。”

  休屠大喜,高声谢过,扛起哭叫不止的文卉,走出帐去。右大将端起酒碗:“殿下、公主,莫为这等小贼败了兴,臣敬两位主上一杯。”

  不知从哪里来的风,撩起孤涂额前垂下的一缕发,那双鹰目风雪弥漫,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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