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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朱颜》 作者:夷梦

第13章 重逢

  纱帐外春意阑珊,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风为山峦吹开了白花,王庭的背后,有一座连绵数百里的高山,名叫?龙。这座山横亘在漠北草原上,像一道天然的屏障,为草原挡住来自极北的冰雪。

  道袍的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清明默默望着这座高得仿佛上达云端的山峦,钟品清过世之后,遵照她的遗嘱,将她火化,骨灰撒在山中,与山融为一体。

  现在,她未出世的女儿也成了雪山的女神,与品清葬在一处,这是上天的安排罢?品清一生未曾有孕,这个孩子,是上苍欠她的。

  俯身摘下一片牧草,放在唇下,悲伤的调子倏然而起,风卷起草屑,纷飞如雪。

  “昨天朱厌城的使者到了。”景檀之在她身后说,“已经定下双龙会的地点,就在乘风城,这座城池位于朱厌与王庭的正中,最合适不过。”顿了顿,他略含深意地道,“你放心,我一定玉成此事。”

  清明回头,诧异地望着他。四目相顾,那双清澈如山泉的眸子里只能看到温柔。

  “你是谁?”不顾脖子上刚刚愈合的伤,她轻声问,伤口又渗出点点血丝。景檀之笑了一声:“我是为了帮你而来。至于我是谁……你不必问,我不会说。”

  清明沉默片刻,郑重地说:“谢谢你。”

  双龙会的时间定在三月底,清明借口清修,什么人也不见,只将心思全放在安慰文卉的身上。这分别的半个月所发生的事,她没有问,那一定是文卉不愿想起的噩梦。景檀之却常常出入金帐,商议国事。

  丞离曾命人送给她拂尘之类的宝物,被她拒绝,之后便没有再来骚扰。倒是从南边来的商人带来了大曦的消息,赤诚帝下了檄文,说慕容北拥立假皇帝,意图谋反,发二十万大军前往朱厌城。这座千年城池下爆发了一场震惊天下的战争,朱厌城先锋文羿以三万铁骑在幽月谷伏击曦军,大胜而归,一战成名,曦国上下,说起这个出身卑微的将领,没有不正容低声的了。

  文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眸中迸出万千光华,但立刻又黯淡下去,目光茫然而悲伤。身体的伤迟早会好,而心头的伤,何时才会痊愈?

  转眼就到了三月中旬,丞离带着右大将父子和三千骑兵,动身前往乘风城,在景檀之的要求下,清明与文卉也同行。

  离乘风城越近,清明的心就越忐忑,一别半年,不知杨恪是否还念着她,他会相信,她还是清白之身吗?

  “清明。”景檀之指着前方,“你看,到了,那就是乘风城。”

  清明极目远眺,看见地平线上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城池,青石的城墙高耸入云,比之月门关,毫不逊色。

  这座城池的城主是丞离的表兄弟拉莫,因自小父母双亡,被舅父收养,在王庭长大,半年前才回自己的领地。

  此时的乘风城,城门大开,一身狐裘的城主带着盛大的仪仗恭候多时。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清明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景檀之察觉到她的异样,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没事吧?”

  清明摇头,背上的鞭痕却无比疼痛。鞭子着肉的啪啪声,至今还在耳边萦绕。

  丞离与拉莫寒暄了几句,领着队伍进城,清明死死地盯着他,瞳仁弥漫起猩红的血丝。后来每当她忆起这一天,都会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极可怕的,不然景檀之不会露出那样恐惧的神情。

  似乎察觉到她冰冷刺骨的视线,拉莫回头望了一眼,隔着重重人群看见那一身白衣的小道士,疑惑地皱起眉头。

  他已经不记得她了。清明用力咬着下唇,他竟然忘记了!

  “你真的没事?”乘风宫中,景檀之忧虑地问,刚才她的模样,就像是一头愤怒的野兽。

  清明深深吸了口气,瞪着眼望床帐上绣的缠枝牡丹:“我没事。”

  景檀之在屋中来回踱步:“这次订盟之事,我以天意之名在丞离面前进言多次,他是个聪明人,也知道自己刚刚登位,地基不牢,各部皆有异心,不是南下的时机,只是舍不得这么好的机会。清明,我需要你去见他。”

  清明诧异地望着他。

  “你不要误会,我绝不会让你用身体做交易,只是这关键时刻,你去说与我去说,结果大不相同。”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纸包,“这是我珍藏多年的凝神香,最近大单于一直心口痛,这东西对治疗心痛有奇效。”

  清明望着香料,沉默良久,终于接了过来。

  看着她的神情,景檀之没来由地觉得心痛和愧疚:“若你不愿意,也可以不去,我另想办法。”

  清明摇了摇头,这本就是她分内之事,想必丞离也不会碰出家的道姑。

  大单于身份显贵,住在拉莫的寝殿,拉莫则搬到西宫。此时的单于正靠在丝绒垫子上喝酒,忽然听见侍从来报,清明道长求见。

  “让她进来。”

  清明缓缓走进殿中,宛如一道不食人间烟火的白光。丞离有些失神:“国师让你来当说客吗?”

  “不,我只是来给单于送药,西域的凝神香。”清明拿出纸包,“我听说您近来心口不适。”

  “老毛病了,从娘胎里带来的。”丞离将纸包交给八都,沉默了一阵,“清明,你说,这是不是上天给我的机会。”

  清明淡淡地笑:“单于认为是机会吗?”

  “这机会……千载难逢。”

  “单于还记得前朝的事吗?大尧的英宗亲征犬戎,被犬戎的英雄加纳单于俘虏。加纳单于以为大尧的天下都握在他的手里了,押着英宗皇帝想要兵不血刃地打开大尧国门。但月门关的总兵以不认识英宗为由,断然拒绝,加纳单于只好领兵到朱厌城,甚至将皇帝押到阵前喊话,朱厌城总兵依然不买账。加纳单于见得不到领土,便向皇室要求钱财赎人,但得到的却是大尧另立皇帝的消息。”清明说,“那可是当朝的皇帝,而您要见的,不过是逊帝罢了。”

  “那时的大尧国内宁静,而现在,大曦已经乱了。”

  “大曦是乱了,可犬戎也不平静啊。”

  丞离冷笑一声:“你果然是来当说客的。”

  清明不置可否,望向窗外,夕阳西下,万物都笼罩在金光之中:“单于,您相信天意吗?”

  “天威难测。”

  “不,是天意弄人。”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我一直想要对抗命运,诅咒命运的不公。可是后来才发现,无论我能改变的,还是不能改变的,都是命运。”

  丞离细细咀嚼她的话,若有所思。

  良久,他忽然说:“清明,我们的相识也是命运的安排吗?”

  清明颤抖了一下:“我……将单于当成兄长一般尊敬。”

  兄长吗?单于自嘲地笑了一声:“看来南下的时机确实未到,我会遵从命运的安排。你下去吧。”

  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清明露出难得的笑容,正要起身,拉莫未曾通报地走进来,“二哥,我为您挑选了十几个美女,您看看,可满意?”

  他身后,果然跟着一队犬戎女子,个个都是少见的美人。

  清明的双眸,再次露出凶光。

  拉莫朝她看了一眼,暧昧地笑道:“原来二哥已经有美人在怀了,小弟真是不识相……”

  “拉莫!”丞离忽然打断他,“不要胡说八道,她是我的妹妹。”

  话一出口,两人都惊诧莫名,拉莫满腹疑惑,这道士怎么看都是汉人啊。

  丞离拿起酒坛,仰头猛灌了半坛子烈酒,大笑道:“她是上苍赐给我的结义妹妹!”

  “我都听到了。”拉莫的脸在烛火下扭曲,“那个妖道劝说大单于与节律帝结盟,大单于居然信了她的鬼话!”

  右大将皱起眉头。

  “什么?大单于要放弃这个天赐的好机会吗?”休屠着急地喊,“父亲,咱们得想个对策,节律皇帝明天就要到了!”

  右大将的指头轻轻敲击桌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父亲,您倒是说话啊!”

  “右大将,明天晚上大单于将在乘风宫正殿设宴,为节律帝接风。不如咱们选三百勇士,埋伏在正殿廊下,以摔杯为号,在酒宴之上将那节律皇帝拿下。”

  右大将望了他一眼:“大单于怪罪下来怎么办?”

  “单于难道不想问鼎九州吗?他只是一时半会被妖道迷惑,拿不定主意。只要您将节律皇帝拿下了,他必然会下定决心南下。到时候,您就是开国的大功臣啊!”

  右大将沉默,休屠心急如焚:“父亲,再不做决定,我们就要痛失良机了!”

  这位征战多年的犬戎勇士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休屠,你去办吧。”

  拉莫和休屠都面露喜色:“是。”

  正午的时候,乘风城迎来了大曦的皇帝,他并没有乘天子车辇,而是穿一身月白色戎装,骑在雪白的马上,衣服上所织的龙栩栩如生,仿佛转瞬间就要腾空而起。

  乘风城的百姓们万人空巷,只为了能瞻仰这位皇帝的仪容。

  很多年后,乘风城的人们还在传说那天的情景,大曦的节律皇帝仪态非凡、气宇轩昂,容貌漂亮得像美女,却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英气,让人情不自禁生出敬畏之意,望得久了,竟想要跪地叩拜。

  清明和文卉混在人群当中,时隔半年,她又见到了他,他变了很多,比以前清减了,却越来越有男子气。

  她捂着嘴,觉得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文卉也看到了文羿,他骑着枣红马,跟在皇帝的身后,一身纯黑铁甲,目光如电,脸上有两道狰狞的刀疤。心忽然疼痛难忍,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她的丈夫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守城的巡检了,他是威震天下的大将军,他再也不会为她做饭,帮着她煎药,她也再不能为值夜的他送去香喷喷的饭菜。

  她突然觉得,她已经永远失去他了。

  回到寝殿,两人相顾无言。

  “卉儿。”清明握住她的手,“你做好回他身边的准备了吗?”

  文卉摇头,目光空洞:“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他嫌弃你,他就不配拥有你!”清明忽然很生气,不知道这些话究竟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就算他不要你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说罢,她拿出拂尘,在屋中一阵乱扫,陈设器物都被扫落在地,裂的裂、碎的碎。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生这么大的气,颓然地跌坐在文卉的身边,阳光从镂空的窗棂中透进来,洒在两人的脸上,眼泪无声无息,流淌成河。

  夜幕降临,远处的正殿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想必正在举行接风的盛宴。作为国师的景檀之去之前嘱咐她们少安勿躁,他一切都会安排妥当。

  清明站在门外的长廊下,极目眺望,心中没来由地有些不安。

  “清明。”文卉在她身后轻声说,“我的眼皮一直跳,今晚……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清明皱起眉头,大单于金口玉言,不可能会反悔,可今日这宫中的气氛,却极不平常,隐隐间仿佛能察觉到暗流涌动。

  难道,是右大将和休屠?

  侍者送来饭菜,三菜一汤整齐地排列在桌上。清明看了看,心中疑惑,她们如今是道士,三餐吃素,为何上的都是肉食?

  “道长。”侍者谦卑地说,“这些菜色是国师特意吩咐厨子做的,还说您要特别注意吃法。”

  “吃法?有何讲究?”

  “国师说,应当先吃‘碧菜肉丝’,其次是‘盐炒夏菜’、再次是‘三丝鱿鱼’,最后才喝这‘南瓜肉片汤’。”

  心头精光一闪,清明露出一道淡淡的笑容:“有劳了,退下吧。”

  侍从恭敬地退下,她跟过去朝门外看了看,然后关上房门。

  “糟了,他们想要对杨恪不利!”清明一脸焦急,文卉诧异地问,“你如何知道?”

  “你看这四道菜,‘碧菜肉丝’的碧字,‘盐炒夏菜’的夏字,‘三丝鱿鱼’的鱿字,‘南瓜肉片汤’的南字,合在一起是什么?”

  文卉脸色惨白:“陛下有难!”

  “没错,这是景檀之给我的密信,他是叫我想法子救杨恪。”清明在屋中踱步,眉头深锁。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烛光摇曳,清明的心头如火烧,又来来回回走了几次,蓦然看见镜中的自己,一个计划渐渐成形。

  “卉儿,你立刻去跟侍者要一把琵琶和一件宫衣。”

  “什么?”

  “别问那么多了,快去!”

  正殿之中,灯火辉煌,为了表示对节律皇帝的尊敬,丞离并未高坐上位,两国的君主坐在相等的位置,相谈甚欢。

  拉莫端起一杯酒,借着酒杯遮住面容,朝右大将望了一眼。右大将会意,握杯子的手不由得紧了一紧,目光又落在文羿的身上。

  文羿站在杨恪身后,神色凛然,一身黑甲反射着烛火的光,炫得右大将心头有些微微颤抖。

  似乎发现有人在看他,文羿回过头,与右大将对望,握着刀柄的手又紧了一分。

  休屠见父亲还没摔杯,有些急躁,三次拿起杯子向他示意。他犹豫了一阵,刀斧手早已在殿外廊下埋伏妥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咬了咬牙,正要将杯子扔出去,却听到一阵低低的惊呼。

  他回过头,众人都回过头,看见一位穿堇色宫装的女子迎面走来,她那一头青丝长发没有绾成发髻,而是披散于身后,在腰部处用粉红色的丝带扎住,脸上淡施薄粉,肤白如玉,怀中抱了一把琵琶,是曦国的产物,楠木的面板上绘着一枝艳丽的梅花。

  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她的身上,照亮正殿的火光也都洒落在她脚下,仿佛她的美丽令光线也臣服了。

  看到她的那一刻,杨恪几乎没能握住玉箸。

  她比幼年时,还要美丽夺目,只看一眼,就觉得惊心动魄。他忽然很害怕,害怕这只是一场幻觉,害怕因为太过思念,而将别人看成了她。

  他激动得想要过去拥抱她,却被文羿轻轻按住肩膀,他幡然醒悟,他现在是曦国的帝王,任何一个动作、一句话,都象征着大曦皇室的威仪。

  景檀之望着她,心底一阵疼痛,如命运光临,避无可避。

  清明并不知道,她的出现,牵动了多少人的心。

  “清明,你……”丞离怔怔地开口,活了三十年,他从没像现在这般笨嘴拙舌。

  “清明参见王兄,参见曦国皇帝陛下。”

  王兄?众人惊诧,丞离记起昨日所说的话,大笑起来:“好,王妹不必多礼。”

  杨恪心中疑云密布,她是清明没有错,怎么成了单于的妹妹?这其中究竟有何缘故?

  “启禀王兄,臣妹听闻曦朝节律皇帝精通音律,丝竹管乐之中,尤善琵琶。臣妹不才,也学过几天,想要向皇帝陛下讨教。”

  “你会弹琵琶?”丞离欣赏地说,“那便弹一曲来听听,想必皇帝陛下不会介意。”

  杨恪深深地望着她:“能聆听公主的仙曲,是朕的荣幸。”

  “那臣妹就献丑了。”清明跪坐在竹席上,拿起拨子,在弦上一划,急促的调子迸裂而出,众人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是《十面埋伏》。

  这本就是描绘楚汉之战的乐曲,此时被她弹来,凶险非常,只觉得有千军万马在其中奔腾咆哮,隐约间仿佛看见刀光剑影,生死搏杀。

  杨恪越听越心惊,当最后一个音弹完,他的身子猛烈地颤抖了一下。

  清明望向他,以目光询问:“你听懂了吗?”

  朕听懂了,朕什么都听懂了!杨恪额头上渗出汗水,这是一场鸿门宴,四周埋有刀斧手!

  “公主的琴艺,朕佩服。”杨恪站起身,朝她行了一礼,“若有机会,朕一定要向公主请教。”说罢,身子摇晃了一下,文羿连忙扶住:“陛下,您没事吧?”

  “朕没事。”他装作酒醉的模样,朝丞离拱手道,“大单于,朕不胜酒力,先行告辞了。”

  “皇帝陛下请便。”

  杨恪朝文羿使了个眼色,文羿立刻会意,护住他往殿外而去,刚到殿门前,他忽然停下步子,回头望向清明,四目相对,两两相望,重逢的喜悦与惶惑在两人心中蔓延。

  “父亲。”休屠压低声音,“难道就这么……”

  右大将举手阻止他说下去,看着杨恪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满是不甘。都是这个女人,坏了他们的大事!

  “王妹。”丞离柔声道,“你也下去吧。”

  “是。”

  清明出了殿,丞离目光蓦然一冷:“右大将,廊下那些刀斧手,也该撤了吧?”

  右大将三人大惊,纷纷跪倒在他的面前,惊恐地道:“大单于,臣等只是不愿意看到您错失良机啊。”

  “你们!”丞离气得浑身颤抖,将三人一个个踢翻在地,“都是些目光短浅之辈!你们真以为抓了这个逊帝,我们就能长驱直入,主宰中原?莫说他是否能助我们打开大曦国门,就算进入了大曦,也只是陷入中原混战,到时候,我们就是众矢之的!如今犬戎十六部,赫特灭了,还有至少七个部族有异心,说不定我们还没能从中原回来,王庭就换了单于!蠢材!”

  “单于息怒,我等知错了!”三人不停磕头,丞离一挥手,“滚下去!”

  三人如蒙大赦,跑出殿去,丞离独自一人立于殿内,四周烛火晃动如鬼魅。

  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全是那个女人的身影,他觉得自己的心开始变得柔软,这种想法令他心惊。

  不,不能留着她,要是有她在身边,他就会失去斗志,这一生就完了。

  “那是清明,文爱卿,那是清明!”杨恪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激动得脸色泛红,“她还活着,太好了。”

  文羿的手也在轻轻颤抖,如果柳姑娘活着,那卉儿也会活着吧。

  “爱卿,你去打听一下,那位公主住在何处。”

  “不必了。”熟悉的声音,那么近又那么远,杨恪几乎又要认为是幻觉。

  门缓缓打开,清明就站在门外,护卫们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月光皎洁,开在园子里的花,香入骨髓。

  “清明,真的是你!”杨恪过去抱住她,“真的是你,不是梦,太好了。”

  文羿识相地退出去,轻轻掩上房门。

  “清明,这半年,你过得还好吗?”杨恪捧着她的脸,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上,那里还缠着白色的绷带,他抽了口冷气,“清明,这是怎么回事?”

  清明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下来:“对不起。”

  杨恪的心徒然一凉。

  “孩子……”清明号啕大哭起来,她已经强撑了很久,犬戎没有她可以哭泣的地方,“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准确无误地插进他的心脏,少年帝王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胸膛里涌起强烈的悲伤:“是谁,是谁害了我们的孩子?”

  清明摇头,伏在他的肩膀上痛哭,像是无助的小孩。

  杨恪心疼得快要窒息:“别哭了,我不问,我不问就是了。”

  命运的重压令他们几乎都要忘记了,他们都只是不满二十岁的孩子。

  少年帝王将心爱的女人横抱而起,轻轻放在床榻上,然后吻住了她的唇,他想要用温柔来安慰她、补偿她。这一次,她没有挣脱,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清明的动作很生涩,杨恪吻去她腮边的泪水,宠溺着她,也教导着她,她从来没有感受到这么强烈的幸福,像梦一样不真实。她伸出手去,抚摸他如丝缎般的裸背,汗水随着他的动作从每一个毛孔溢出来,滴落在她的身上。

  他们的第一次充满了猜疑和误会,并不是美好的回忆。像是要抹去过去的一切不快,杨恪温柔得令她意乱情迷,进入的时候,她依然感觉到了疼痛,她想,也许这一次才算是真正完成了作为女人的祭礼罢。

  两人沉浸在这久别重逢的幸福中,忘却一切,一起沉沦。

  原谅我,品清姐姐。清明抱着杨恪,在心中呐喊,对不起,我没能坚守我们最后的约定,我……爱上了他。

  纱帐外春意阑珊,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巫山云雨之后,清明伏在她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他握着她的发丝,让它们与自己的手臂纠缠。

  “恪,你不问我,我有没有……”

  杨恪伸出手,轻轻点在她的唇上:“你脖子上的伤已经告诉我了。”

  眼泪再一次流出来。

  少年帝王亲吻她的手背,打趣道:“何况我刚刚试过,你对男女之事,还是一窍不通。”

  清明嗔怪地在他胸口捶了一记,杨恪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你怎么会成为犬戎单于的妹妹?”

  “说来……话长。”

  杨恪的笑容淡了下去:“清明,我们的孩子……什么时候走的?”

  “十二月初八。”

  那是一个,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日子,那晚的雪,遮天蔽日。

  “十二月初八……”杨恪默默地念着,皱起剑眉,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与不忍,他迟疑了一阵,欲言又止。

  “怎么了?”清明抬头注视他。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清明,我……”

  不知从何处传来梆子声,打断了他的话,已经四更天,清明坐起身:“我得回去了,恪,你想和我长相厮守吗?”

  “当然。”

  “那么,明日就向丞离单于提亲吧。”

  提亲?是了,现在的她,是丞离的结义妹妹,犬戎的半个公主。

  能够娶到犬戎的公主,对两国结盟也有莫大的好处。

  “好,我明日就提亲。”杨恪在她腮边轻轻落下一吻,“我要正式迎娶你――柳清明,做我的妻子,我的皇后!”

  从寝宫中出来,文羿坐在宫阶下,已经等候多时。

  “柳姑娘。”他站起身,有些局促,“我……对不起……”

  “你想问文卉吧?”

  “是。”

  “她不想见你。”

  文羿大惊:“为何?”

  清明逼视他的双眸:“你知道原因。”

  文羿颤抖了一下,目光飘忽:“她、她难道……难道已经……”

  清明沉默。

  这位被曦国百姓称为英雄的将军踉跄着后退一步,几乎站不稳。他转过身,像行尸走肉般离去,背影落寞。

  他果然还是介意!清明咬着下唇,恨恨地说:“你根本不配做她的丈夫!”

  以大曦的纪年算,赤诚二年四月初二,逊帝杨恪与犬戎大单于丞离在乘风城订立盟约,犬戎借给逊帝骏马五万匹,而逊帝夺回帝位之后每年都必须送给犬戎岁币白银三十万两、丝绸十万匹。两位君主结为异姓兄弟。

  杨恪郑重地在盟书上印下自己的玺印,传国玉玺被江王把持,而他自己的玺印却一直随身带着,从不离身。

  望着那朱红色的印泥,少年帝王热血沸腾,他离他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交换盟书,两位君主对望,丞离将拳放在心脏处,郑重地道:“永不背盟!”

  “永不背盟!”杨恪也做同样的动作,两人的气势,势均力敌。

  “尊敬的单于。”他顿了顿,又说,“为了使盟约更加牢固,请允许朕迎娶您的妹妹为妻。”

  丞离目光一凛:“你要娶清明?”

  “没错。”

  国师景檀之早已料到,心口却依然疼痛不已,这种疼蔓延开来,像逆流的河。

  单于沉默着,眼前又闪现清明那张美如白牡丹的脸,她的目光像剑,一瞬间就穿透了他的心。

  他不能,他不能留她在身边,要将她送得越远越好!

  “按犬戎的风俗,女儿择夫家,需要请祭司占卜吉凶。国师。”

  “在。”

  “便由你来占卜吧。”

  侍者端了一只金盆上来,轻轻放在屋子正中,另一名侍者捧着一只盘子,盘中有两只新月形的金块,由祭司将金块扔进盆中,若两只新月朝着同一方向,便为吉,朝着不同方向,便为凶。

  景檀之拿起金块,手有些颤抖。

  所有人都望着他,容不得他迟疑。

  他闭上眼睛,将金块扔了出去。

  杨恪的目光追随着金块,落入金盆中,其中一块很快就静下来了,另一块却不断地旋转着,旋转着,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在旋转。

  景檀之鬼使神差地跺了一下脚,金块停下,两只新月背道而驰。

  杨恪的心一片冰凉。

  犬戎的单于和国师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正要开口,大地却忽然震动起来,众人几乎站不稳,只能扶住离自己最近的家什。震动只持续了片刻,拉莫道:“两位国君不必惊慌,这只是普通的地震,乘风城时常发生,已经习以为常了。”

  当杨恪的目光再次落在金盆中时,他诧异地大叫:“金块……”

  众人看过去,两枚新月竟然朝着同一方向!

  天意,真是天意!景檀之苦笑着摇头,丞离忽然想起清明所说过的那句话。

  无论你能改变的,还是不能改变的,都是命运。

  “皇帝陛下,恭喜你。”他端起酒,“今天,你有上苍眷顾。本王就将义妹嫁给你为妻,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成婚!来,干!”

  杨恪一身红衣,走进婚房,脚步有些踉跄。犬戎的臣子们拉着他喝了太多的酒,犬戎酒烈,他觉得浑身都像火烧一般烫。

  这场婚礼是按照犬戎习俗举办,没有交杯酒、挑喜帕那一套,新娘子脱光之后,用丝绢裹了,躺在床上,等待她的丈夫。

  “清儿。”杨恪轻轻叫着她的名字,在床边坐下,拿起床头的匕首,“犬戎的习俗真有趣,丝绢裹新娘也就罢了,还要用刀子将丝绢割开。”

  清明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愿意么?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绑成粽子。”

  杨恪哈哈大笑起来,手一挥,裂帛之声响起,丝绢已经从中割断,朝两边缓缓滑去。清明脸色通红,蜷缩起身体:“你……动手也不先说一声。”

  “半年不见,我的功夫可有长进?”

  清明翻了下眼睛:“还算过得去。”

  杨恪凑过去,在她耳边轻轻呵气,“待会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清明的脸更红,伸手便打,杨恪笑着抓住她的胳膊,顺势将她拉入怀中:“清明,我总算娶到你了。”

  清明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嗯……”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妻子,朕的妻子。”他的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背,指尖顺着每一条鞭痕游走,“我不问你的过去,只问一件事,这些疤痕,究竟是谁留下的?”

  清明颤抖了一下,抬起头,看到他那双怜爱而略含愤怒的眸子:“你……真想知道?”

  “是。”

  “那我便告诉你。”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三年前,我将品清姐姐救出,曦国是不能再待了,只能来到犬戎,在王庭住下。我们只能算是流民,并不比奴隶高贵多少,每日必须织出一匹布,才能换得两人的口粮。我永远都记得,白色的棉絮在帐篷中飞舞,品清姐姐一边织布一边咳嗽,那咳嗽声至今还停留在我耳边。”

  杨恪的心一阵揪紧,没想到,她们受了那么多的苦。

  “如果这样,还能活下去,可是品清姐姐被一个贵族看上了,他想要得到她,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思,但品清一概不理。他终于大怒,硬说我偷了别人的布匹,将我绑在拴马桩上打了五十鞭子。”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些……都不算什么,我能忍,我都能忍。可是品清姐姐看不过去,为了救我,她……她……”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杨恪能够猜出来,愤怒像熊熊的烈火,要将他烧成灰烬。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那个贵族是谁?”

  “他,就在这乘风城里。”

  杨恪抽了口冷气:“丞离?”

  “不。”清明将指甲抠进他的手背,一字一顿,像要将那个名字刻进他的心里,“他叫拉莫!”

  杨恪几乎失去理智,他转身下床,拔出墙上所挂的长剑就往外冲,清明大喝:“站住!”他步子一顿,清明又说:“我告诉你这些事,不是让你现在就去复仇,这仇恨,要牢牢地记在心中,总有一天,要替品清姐讨回个公道!”

  少年帝王望着手中长剑,沉默良久,忽然手一抖,剑矫如游龙,‘夺’地一声颤巍巍钉在房梁上。

  “我杨恪,若不杀这狗贼,夷平乘风城,誓不为人!”

  清明披上衫裙,来到他的背后,目光深邃:“这个机会,不会等太久。”

  窗外的夜色,忽然亮了一亮,清明觉得奇怪,推开窗户,倏然变色。

  灿烂的星宫图中,摇光星放出耀眼的光芒,与天枢星共同照亮星空,那一轮月,顿时黯然失色。

  两人互望,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诧。

  摩揭陀的预言,天枢星与摇光星二星同耀,便是赤诚朝破灭之时。

  “陛下!陛下!”门外传来文羿的喊声,声音颤抖,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惶恐,“朱厌城有紧急军情传来。”

  “说!”

  “襄月城的消息,一月前叛贼岳如楠开始围城,城中断粮,百姓易子而食,各路诸侯又无意勤王。江王决定带赤诚帝迁都杭州,今夜已杀出城,随行两万兵马折损大半,往南逃去了。”

  “檀之,你真的不跟我们走吗?”清明望着对面送行的犬戎国师,他淡淡地笑:“以我现在的身份,又怎么可能跟你走?”

  清明惆怅:“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只要有缘,就能再见。”

  “珍重。”清明拉动马缰,转身而去,景檀之忽然说:“清明,如果他欺负你,就到襄月城外的无量观去。”

  他的声音极低,却在她的耳边轰鸣,无量观,那里会有什么呢?

  “清明,那位国师似乎对你尤为关心。”杨恪与她并肩而行,白马银袍,俊逸非凡。清明浅浅一笑:“他救过我的命。”

  杨恪也没有多问,清明心中忽然有些惶惑,像做错事的孩子,岔开话题:“襄月城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朕已经命涧西送去朕的诏书,命岳如楠归顺,并迎我回帝都。”

  “他会答应吗?”

  “岳如楠不过是个渭水河工,起事时打的是朕的名号,若是不答应,只怕是自绝于天下。”杨恪冷笑,“何况,他应该也明白,如果帝都没有朕,就是一只巨大的金笼子,他会困死在里面。”

  半年的时光,他成长了很多,昔日那位纵情诗词的帝王,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该高兴么?清明轻轻捂住自己的胸口,为何她会这么不安?

  朱厌城是大曦北方重镇,与月门关互为犄角,拒犬戎于关外,千百年来守护着九州。自从慕容北的黑甲军纵横边关,驻扎于此之后,朱厌便是黑甲,黑甲便是朱厌。

  清明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黑甲军,慕容北亲带三千人的卫队出关迎接,他们那用黑铁鳞串成的甲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慕容北领着众将士俯身行礼,杨恪亲自将他扶起:“老将军不必多礼。”

  “慕容将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清明牵着马,笑容明媚,慕容北一喜:“钟娘娘!”

  “她不是品清。”杨恪道,看到慕容将军一脸惊诧,又忙说,“这个说来话长,有机会朕会解释给将军听。”

  朱厌城内人声鼎沸,颇为繁华,来去的都是各地的行商和妇孺。黑甲军屯兵于此,许多都在这里娶妻生子,孩子长大了,也做黑甲军,如此代代相承。

  将军府在城西,权作皇帝离宫,皇驾到时,杜九重领着众谋士接驾,清明与之几番寒暄,都感叹天意难测。

  “陛下。”清脆的女声,悦耳如铃铛,“臣妾给陛下请安。”

  清明的心往下猛然一沉,木木地回头,看到一位艳丽如春光的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青丝高绾,肤如美玉,目似琉璃,身穿黄色缠枝莲花上袄和紫色马面裙,裙摆的泥金色织纹几乎炫花了她的眼睛。

  杨恪轻轻握住清明的手:“这位是雷州沈总兵的女儿,我……新纳的妃妾,名叫沈如吟。”又对那少女道,“这是犬戎的清明公主,朕的妻子,还不快拜见。”

  听到‘妻子’二字时,沈如吟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艾,盈盈一拜:“见过姐姐。”

  “你……什么时候嫁给陛下的?”清明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沈如吟愣了一下:“十二月初八。”

  十二月初八!

  她忽然忆起在乘风城,杨恪听说这个日子时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原来……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喉咙里冲出来,她以手捂口,手心里一片猩红。世界旋转不休,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清明又开始做梦,钟品清苍白的面容和立夏愤怒的脸交错。

  “清明,你不可以爱上他。”

  “清明,你若是去了,我们就不再是好姐妹了!”

  她觉得自己被梦魇住了,挣扎着惊醒,看到帐子外微弱的烛光。

  “清明,你终于醒了。”杨恪紧紧握着她的手,“你昏睡了整整三天,杜先生说你抑郁成疾,身子很虚,需要多调养。”

  清明怔怔地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清明姐姐。”一袭紫衣的美丽少女走进屋来,“这是我亲手熬的药,您喝了吧。”

  烛影摇动,她从一个梦魇中醒来,又坠入另一个梦魇。

  杨恪脸色一沉,冲沈如吟道:“没规矩,谁许你进来的?”

  沈如吟吓得连忙跪下:“陛下恕罪,臣妾只是关心清明姐姐的身子……”

  “好了,药给朕,你下去吧。”

  他舀起一勺汤药,吹冷后送至清明的唇边,清明别过脸去,他心头一痛:“朕……也是迫不得已,沈家不仅握有一省之兵权,还是淮左的大贵族,朕需要他们。”

  是啊,身为皇帝,有太多的不得已,以后他还会有更多的妃子。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可是心里还是像有把刀,在一下下地剜。

  十二月初八,她被俘犬戎、受刑流产,而他,却美人在怀、洞房花烛。

  泪如泉涌,她仿佛又看到那天的雪,遮天蔽日。

  “清明。”杨恪心疼地抚摸她的青丝长发,“跟我来。”

  他扶着心爱的女孩,缓缓推开流云榴花窗,满园的白牡丹,月移花影,在夜风中摇曳,仿佛凝结的白雪。

  “谷雨洗纤素,裁为白牡丹。异香开玉合,轻粉泥银盘。”杨恪在她耳边低低地念,“北方天冷,牡丹还没开,朕让侍从用宣纸扎成牡丹的模样,虽不十分像,但也有八九分了。”

  心底有暖暖的东西在流淌,她扶着窗台,叹息:“你……这又是何必呢?”

  “清明,朕只是想让你明白,不管朕有多少嫔妃,但心里只有你一个。”

  清明侧过脸去看他,那双眸子一如往昔,清澈无比。终于下定决心,她伏进他的怀里,既然决定了要爱,就抛弃一切,无怨无悔地爱一场罢。

  两人凭栏相依,远处更漏声声,中天月色寒。

  “襄月城那边……有消息了么?”她问。

  “岳如楠呈来奏折,要迎朕还宫,日子定在这月底。”

  “谨防有诈。”

  “放心吧。杜先生已有妙计。”

  “不论你有什么计策。”清明神色毅然,“都不要丢下我!”

  清明坐在车辇之中,风鼓起明黄色的帘子,起起伏伏。前方还有另一辆车辇,那是皇帝的驾座,身穿黑甲的将军慕容北骑白马护在天子身旁,前后车队旌旗翻飞,旗上绣飞腾的金龙,金龙身侧绣日月山河。

  这是她第一次以杨恪之妻的身份跟随他,自从他们回朱厌城后,节律帝迎娶犬戎单于义妹的消息不胫而走,短短一个月,就传遍了大江南北。传说那位犬戎公主是汉人,长得和原配皇后钟品清一模一样,他们成婚之时,天枢、摇光二星同耀,赤诚朝灭。

  她沉思良久,拜访了杜九重。

  “这个传言是先生命人散布出去的吧?”

  杜九重优雅地笑:“娘娘相信天意么?”

  “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我自始至终都不信。”九重公子眸如星子,“但百姓总是需要天意的,特别是在这样的乱世。”

  换言之,就是利用天意么?

  清明徐徐吐出一口气,看了看车外的山坳,两旁都是悬崖,只有一条狭窄的道路,手心里不由得渗出汗水。

  忽然间,车子颠簸了一下,停了下来,四周传来纷杂的马蹄声和人声。慕容北脸色一变:“陛下,娘娘,有埋伏!”

  清明挑起帘子,果然看到道路的两头都涌出军队,截断了他们的来路和去路,驾车的马受了惊,人立而起,差点将她甩出来,停下后又不安地踱着步,似乎已经察觉到危险的来临。

  “是岳如楠的军队!”慕容北大声道。

  对方并没有急着进攻,从队伍中走出一个人来,大约三十多岁,颔下有须,身穿重甲,手中提着一柄长枪。

  “岳如楠!”慕容北喝道,“你既然答应迎我主回宫,为何中途设下埋伏?”

  “在下是来迎接陛下和娘娘。”岳如楠开口,声如洪钟,“慕容将军,您亲带一万铁甲军护送陛下,辛苦了,请回吧。”

  慕容北握住佩刀,怒喝,“你这不忠不义之徒,妄想软禁陛下,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看来慕容将军是不肯回去的了,你这一万骑兵虽是精锐,但寡不敌众,不知是不是我这七万虎狼之师的对手。久闻铁甲军威名,今日正要领教!”说罢,将长枪一举,“我义军听着,除皇上和娘娘,其余人等,一律诛杀,能取下慕容北项上人头者,封万户侯,世袭罔替!”

  岳家军中爆发出一阵狂呼,他们的热血在狂涌,这是一生绝无仅有的机会,光耀门楣、名留青史。

  慕容北毫不惊慌,拔出佩刀,大声喊:“列阵!”

  “列阵!”

  “列阵!”

  铁甲兵士整齐地转身,或跪或站,将一件奇怪的弩端起,对准了他们的敌人。

  无数铁甲摩擦撞击所发出的清脆声响击打着清明的心,她望着天子车辇,喃喃自语:“今日,‘九龙出海弩’将名震天下!”

  落日洒下余晖,天地万物一片金色,襄月城墙上的小兵打了个哈欠,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听说今晚岳将军会迎一年前被废的节律帝回朝,他得打起精神。

  这位少年皇帝在位近十年,虽无什么建树,却也没有暴政,传闻他是天枢化身,百姓们都在憧憬他能重新统治天下,早点结束这个乱世。

  冷风一吹,他清醒了不少,不经意地往太阳落下之处望了一眼,脸色忽然一变。

  军队,纯黑色的军队,像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却又排列得整整齐齐。军中有无数旗帜飘扬,他将身子伸出去仔细地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明黄色的旌旗,绣金龙和日月江山。

  “快!”他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快去禀报,皇帝陛下的御驾到了!”

  黑甲大军停在十里之外,军中奔出一匹白马,来到宫门之下,正是来自高丽的将军重汐。城楼上有人喝问:“来者何人?”

  重汐将手中黄绢卷轴一展,大声道:“在下前来传皇帝陛下圣旨,尔等听着。‘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闻岳元帅勤王有功,击退逆贼杨远山,欲迎朕回朝。如此忠良,朕甚欣慰,遂率朕之亲卫回京,望岳元帅速速开城,城中三军,皆有重赏!’”念罢,将卷轴一收,“还不快开城,迎接圣驾!”

  静了一阵,城墙上的将军忽然怒喝:“尔等竟敢冒充皇帝,实乃罪大恶极,放箭!”

  箭雨疾发,钉入马前的土地,马儿受惊,人立而起,重汐冷笑一声,策马回营,在一匹黑马前跪下:“皇上,岳军不肯开城。”

  “朕早已料到了。”杨恪一身甲胄,眉宇间霸气流转,英武不凡。他抽出腰中长剑,高高举起,朝襄月城的方向一挥,“传朕旨意,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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