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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朱颜》 作者:夷梦

第12章 复仇

  过去所经历的一切宛若流星,一闪而过,像是梦境一般。

  云娜喝得大醉,伏在床上休息,一名长相俊俏的男奴坐在床角,小心地为她捏脚,她一脸惬意,口中发出低低的呻吟。

  “西尔,外面怎么这么吵啊?”

  男奴仔细听了听,好像歌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恐的呼喊:“公主,奴才出去看看。”

  “去吧。”

  男奴出了帐篷,她半睡半醒,似乎听到门帘响动:“是西尔吗?”

  “公主,是属下。”

  云娜睁开眼睛:“南奴,是你?谁许你进来的?”

  “我受景道长之托,有一件东西要转交公主。”

  听到景檀之的名字,云娜脸上立刻泛起红潮:“什么东西,拿过来。”

  清明来到她的面前,笑容明媚如江南春光。

  血肉模糊的钝响在帐篷中回荡,云娜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插进胸膛的长箭。

  箭上赫然刻有‘休屠’二字。

  血流如注。

  “你,你这个南奴,竟敢……”

  清明捂住她的嘴,目露凶光:“我不叫南奴,我叫清明。这一箭,是为我的女儿所刺。”说罢,从怀中抽出牛耳刀,割断她的咽喉,“这一刀,是为我自己。”

  血喷了她一脸,云娜缓缓地倒在她的脚边,她手执利器,浑身浴血,仿若阿修罗。

  身后响起脚步声,清明回过头,与同样浴血的孤涂对望。

  “你想杀的人,我已经帮你杀了。如今大势已去,赫特部是保不住了。但只要活着,这个女人给你的耻辱,大单于给你的耻辱,总会有雪耻的一天。”将刀回鞘,清明从怀中掏出一根金簪,“拿着这个,去沙漠找蝎王。”

  “蝎王?”

  “只要有这根簪子,他就会收留你,更会给你报仇的机会。”清明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这个机会很快就会来了。”

  孤涂像是不认识她一般,双目圆睁。

  面前这个人,真是那个在雪中如扶风弱柳的美丽少女吗?

  “快走!”清明将他往外一推,“再不逃,就逃不了了!”

  “跟我一起走。”孤涂抱住她的腰,强行带她上马,忽然听到有人大叫:“孤涂王子在这里,谁能砍下他的头,封千骑长!”

  孤涂一惊,环顾四周,清明乘机抬起手肘,狠狠击在他的胸口。他闷哼一声,手臂一松,清明滚落马下。景檀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往马屁股上刺了一刀,马儿受惊,人立而起,嘶鸣数声,发疯似的奔驰而去,直到完全消失在兵荒马乱中。

  “恩公,你没事吧?”景檀之将她扶起,她说:“我杀了云娜。”

  “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跑。”道士拉起她的手,两人开始在火光中奔跑,战火纷飞,四周都是无辜百姓的哀嚎。

  周围的景色变得虚无,像是幻梦一场,她满目的血光,只看得见景檀之俊美而苍白的侧脸。

  从今以后,草原上不再有赫特部。

  “那就是王庭了。”景檀之牵着马,用马鞭指向前方。那是比赫特部大上好几倍的营地,山峦般的帐篷中,有一座特别高大,黄金做的顶,映照春日的阳光,炫人眼目。

  离那场战争已经过去十天。赫特部被攻陷之后,领兵的大单于下令,将族中高过车轴的男子全部用草席裹起来,排在草原上,然后命自己的铁骑纵马踩过去。

  整片草原都被鲜血染红。

  清明目光惆怅:“离开一年了,没想到还能再回来。”

  “怎么?你曾来过这里?”

  “我在这里住了三年。”

  景檀之笑道:“你的人生真是充满传奇呢。”

  “如果不是文卉在这里,我不会再回来。”清明穿着白色的道袍,依然女扮男装,宛若翩翩佳公子。

  景檀之的目光落在远方:“只是……不知她是否还活着,就算活着,恐怕也不是清白之身了。”

  清明颤抖了一下:“这很重要吗?”

  “贫道是不介意的,但并不是每个男人都不介意。”

  愁容爬上她的额头,她在犬戎虽说没有失身,但杨恪会相信吗?她又能用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似乎看出她心里的忧虑,景檀之岔开话题:“走吧,今晚我们还得找人家借宿。”

  心口有些疼痛,她又忆起往昔,终于要回王庭了么,想必,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了吧。

  “这是刚刚熬好的酪浆,请不要客气。”穿粗布衣裳的老妇将陶碗捧到二人面前,两人接过,感激地道:“大娘,谢谢你收留我们。”

  “别这么说,咱们大单于笃信道教,能够招待两位道长,是老妇的荣幸。”她睁着一双细长的小眼,将二人上上下下打量,“漂亮,真漂亮啊,两位道长仙风道骨,一定是得道的仙人。”

  “哪里,您过奖了。”喝完了酪浆,景檀之说,“大娘,我向你打听一下,您可知有位名叫休屠的大人?”

  “休屠?”老妇惊道,“你说的是那个射杀云娜公主的逆贼吗?”

  射杀云娜?景檀之朝清明望了一眼,顿时会意:“正是。”

  “哼,那个逆贼!公主可是大单于最宠爱的妹妹啊。单于大怒,今晚就要开萨满会议,定那逆贼的罪呢。”

  萨满教是犬戎的原始宗教,萨满祭司在族中有很高的威望,一旦处理有身份的贵族,都会召开萨满会议,请五位大祭司当着全营的面,会审定罪。

  清明嘴角一勾:“看来,今晚有好戏看了。”

  在清明的记忆中,那三年之内只见过一次萨满会议,先单于的长子离奇死在帐内,所有证据都指向二王子丞离,但并无决定性证据,先单于只好在金帐外围起栅栏,召开萨满大会,由五位大祭司定罪。

  那个时候,她只是流民,虽说不是奴隶,但地位极低,没有权利进栅栏,她给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奴做了一双草鞋,那奴隶就让她站在自己的肩上。远远地看去,五位大祭司围坐在一张圆桌旁,每人手中都拿了两块牌子,这就是‘定罪牌’,一张写着有罪,一张写着无罪。最后表决时,若认为有罪,就投有罪牌,若认为无罪,就投无罪牌。这就是萨满会议神圣的‘投牌定罪’。

  丞离王子跪在祭司们的面前,因为太远,看不清他的容貌。他大声陈述自己的冤屈,说得左右皆动容,投牌时祭司们思考了很久,最后结果是有三张无罪牌,丞离无罪。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一年之后,有两位大祭司死于非命。

  这一次,作为道士,两人得到了进入栅栏的资格。

  侍卫们高举着火把,将栅栏中照得宛如白昼,五位大祭司神情肃穆,与一年前并无二致。一位头戴折檐暖帽的壮硕男人高坐在王座之上,清明只看了一眼,后背就生出一丝凉意。

  是她在襄月城北会同馆内遇到的那个男人!

  她后退一步,躲进景檀之的阴影中。

  一切准备就绪,司礼官朝丞离单于拱了拱手,丞离点头,他立刻高声道:“带休屠!”

  休屠脖子上压着重枷,一上来就大声喊:“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射杀公主!”

  “住口!”丞离威严地大喝,“你有没有罪,自有大祭司们定夺。”

  休屠被他气势所震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几位祭司互望一眼,沉声道:“休屠,既然你说云娜公主并非被你射杀,为何你的箭会插在她的身上?”

  “这……”休屠迟疑了一下,“也许是嫉恨我的人,从战场上捡到我的箭,射杀公主嫁祸给我。”

  “你有什么证据吗?”

  休屠皱眉,朝四周望了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他一定在等他的父亲。”景檀之笑着说,这场剿灭赫特部之战,右大将作为内应,可谓功不可没,他若出面,大单于不会不给面子。

  果然,右大将走到五位祭司前,先行了一礼:“大单于,各位大祭司,属下有话要说。”

  “右大将请说。”

  “属下请各位见一个人。”他一挥手,一位年老的妇人被带了上来,“这个女人就是为公主洗净尸身的女奴。”

  大祭司问:“你带她来,是什么用意?”

  右大将对老妇说:“把你在公主身上看到的告诉单于和祭司们。”

  老妇有些惶惑,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说:“参见大单于、大祭司,奴婢为公主净身,发现公主除了胸口的箭伤之外,脖子上还有一处刀伤。这伤口割得很深,公主应是被刀所杀。”

  五位大祭司愣了一下,压低声音讨论一番,又问:“就算死于刀伤,也有可能是被休屠所杀。”

  老妇说:“那刀伤平整、窄小,应是牛耳小刀所致。”

  休屠喜道:“我从来不用牛耳小刀。”

  旁观的犬戎人开始窃窃私语,大祭司们朝单于望了望,他一脸肃穆,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既然一切真相大白,请各位大祭司投牌吧。”右大将成竹在胸,清明却心口发凉,当时只顾着解气,竟忘了换一把军刀。

  大祭司们开始投牌,她握紧了拳头,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难道就这样让休屠无罪释放吗?谁又来还她女儿一个公道?

  一只手伸了过来,从她腰间取下刀,径直朝圆桌走去。

  “景檀之!”清明大惊,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犬戎士兵挡在他面前,喝道:“什么人!”

  景檀之笑嘻嘻地说:“云娜公主有一件东西,托在下转交大单于。”

  “胡说!”士兵怒道,“公主已升遐,你这臭道士,这里是你胡闹的地方吗?”

  “谁在喧哗?”丞离的声音传来,不怒自威。

  士兵走过去,行了一礼:“是位汉人道士,疯疯癫癫,竟说云娜公主托他转交东西给单于。”

  “道士?”丞离笃信道教,肃然起敬,“快请!”

  在众人惊诧与疑惑的目光中,景檀之踏着清辉而来,一身白衣若雪,像是涌入浊水中的一股清流。众人望着他,只觉眼前一片亮白,真如九天之上的仙人降下凡尘。

  丞离心中大悦:“请问道长是何人?”

  “贫道景檀之。”他欠身作揖。

  “道长见过舍妹?”

  “贫道在四海游历,年前正好到了赫特部。云娜公主信奉黄老之学,请贫道讲道。赫特部破时,贫道想去公主帐中保护公主,却远远地看见休屠从帐中出来,浑身是血。我猜到他必定是对公主不利,进入帐内,果然看到公主倒在血泊中。”

  “胡说!”休屠大怒,“你这个臭道士,竟然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右大将朝丞离一拱手:“公主怎么会请这种江湖骗子讲道,何况汉人诡计多端,不可信任。大单于,您千万不要上了这个道士的当。”

  景檀之一脸泰然,将牛耳小刀双手捧上:“这把刀,是贫道在公主身边发现的,正是杀死公主的凶器。贫道不远千里来到王庭,就是想将它呈给单于。请单于过目。”

  “呈上来。”

  一名侍者从丞离身后走出,年纪不大,模样清秀。

  是八都。

  清明心中忐忑,景檀之竟然作伪证,那把刀分明是她在斗兽场时拾来的,不过,赫特部人尽皆被杀,已经没人能够指证了。

  单于将刀反复看过,又命老妇看,老妇看了一阵,点头道:“没错,公主是被这把刀所杀。”

  丞离目光一冷:“休屠,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单于,我……”

  右大将按住他的肩:“单于,我儿子与公主无冤无仇,还对公主敬慕有加,怎么会杀了公主。这把刀并非我儿之物,说不定是这个道士杀了公主,来此诬陷我儿!”

  “我若是凶手,为何不逃走,反而不远千里来这里自投罗网?这牛耳刀在赫特部随处可见,说不定你只是情急之下,随手拿来使用。”

  “你胡说!”

  “够了!”丞离喝止,“还是请五位大祭司投牌吧。”

  大祭司们脸色凝重,充满敌意地朝景檀之望了一眼。片刻之后,他们将木牌丢入桌上的金盆。

  八都将金盆捧给单于,丞离把牌子一块块翻过来,四周鸦雀无声,只等着他们的王宣布‘投牌’的结果。

  丞离站起身,环视四周,声音中气十足:“休屠,无罪。”

  景檀之惊诧地抬头,似乎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

  右大将父子大喜,大祭司们瞥了景檀之一眼,满脸的幸灾乐祸。

  清明浑身冰凉,终于明白,单于笃信道教,已经令大祭司不满,他们当然容不得景檀之这个异教徒。

  “这道士妖言惑众、陷害贵族,其罪当诛。来人,给本单于抓起来!”

  天快要亮的时候,正是值夜之人最为疲惫之时。景檀之被关押在一只很大的木头笼子里,由两名士兵看守。士兵们正靠着笼子打盹,清明放轻了步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把草灰往他们脸上一吹,两人头一歪,睡死过去。

  从守卫身上找出钥匙,她打开笼门,却看见景檀之盘腿而坐,拿着块石头,在地上专心致志地计算着什么。

  “你还有心思演算术数?快跟我走,否则……”

  景檀之抬起头,嬉皮笑脸地说:“就算逃出了笼子,咱们能从这守备森严的王庭逃出去么?”

  清明脸色沉重。

  “别担心。”景檀之哈哈一笑,“我已经有计策了。”

  “什么计策?”

  “附耳过来。”

  他在清明耳边细细说了一番,清明惊诧莫名地望着他:“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刚刚演算出来,还有假?”

  清明的柳眉几乎交缠在一起,天色已经快亮了,没有太多时间犹豫,她咬了咬牙:“我本不该去见大单于,但你是为了我才落到这步田地,我豁出去了!”

  不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巡营的侍卫,清明关上笼子:“保重。”

  景檀之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记着,有误差啊,误差!”

  清明的身影已经远去了。

  丞离单于在帐中擦拭心爱的升阳弓,这把弓箭从十五岁起就跟随他,历经大小数十场战役,未尝一败。

  就是靠着这些赫赫战功,出身低微的他才能得到今天的地位,他不过是个女奴的儿子,小时候他们母子所受到的非人待遇还历历在目,如今,那些曾嘲笑他们的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俯首称臣。

  王权,真是个好东西。

  “现在这样的情况最好。”犬戎太师巴尔思说,“右大将父子功劳太大,剿灭赫特部后开始骄纵,在王庭横行无忌,这次的事正好是一个教训,他们收敛了不少。”

  丞离弹了一下弓弦:“这对父子不是忠义之臣。”

  “单于说得没错,迟早是要杀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单于。”八都在帐外道,“有位道长求见。”

  “道长?”丞离侧过头,“是什么人?”

  “他说是先前那位的师弟。”

  “师弟?有意思。”丞离笑道,“让他进来。”

  侍从挑起门帘,迎面走进一位白衣道士来,大单于的瞳孔蓦然放大。

  他仿佛又回到大半年前,在那座繁花似锦的曦朝帝都,身穿粗布衣服,手提花篮的少女朝自己走来,那张面容,既熟悉又美丽。

  今日的她,手中已没有了白牡丹,但她本身就是开得最高贵最娇艳的那朵。

  “原来是你!”

  “贫道见过大单于。”清明稽首。

  “天意莫测啊,丫头,襄月城让你跑了,今天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丞离有种失而复得的快意,清明心中狂跳,面上却一片平和:“大单于在说什么,贫道不知。贫道是男儿身,从未去过襄月城,想必是大单于认错人了。”

  “认错人?”丞离抓住她的胳膊,目光犀利如雄鹰,“化成灰本王也认得。当日你既然答应了我,就是我的人,私自逃离就是背叛,你知道本王是怎么处理叛徒的吗?”他又凑近了一分,声音低沉而狠辣,“砍掉他们的四肢,挂在拴马桩上,只要止住血,通常要暴晒七天才会断气。你想试试吗?”

  禽兽!清明在心中大骂,嘴唇因恐惧而颤抖:“大单于不要忘了,贫道现在是出家的道人。”

  对于道者,丞离还是有几分忌惮的,他放开清明:“你真的出家了?”

  “没错。大单于不想知道贫道为何来见您吗?”

  丞离转过身去,负手而立:“说。”

  “我师兄本是为了替公主雪恨才千里迢迢来王庭指证休屠,没想到却遭此不白之冤,有罪之人却依然高官显赫。”她定了定神,深吸了口气,“这冤气已经上达天庭,苍天有怒,三日之后,将降下万千流星,警示王庭。”

  “什么?”巴尔思蓦然站起,“你说三日后上天会降下万千流星?”

  在犬戎人的信仰中,流星是不祥之物,每一颗星辰陨落,都预示着一个生命的结束。而万千星辰同时陨落,则会带来严重的灾难,有灭族之危。

  “没错。”清明念了句无量天尊,“贫道在打坐修行之际得到了上天的启示,为救犬戎苍生,贫道拼着泄露天机之罪,也要告知大单于。”

  丞离忽然大笑不止:“丫头,你确实很聪明,为了救那位道长,而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你以为我还会上当么?”

  “是不是谎言,三天后的寅时就知道了。”清明倔强地仰起头,与这高大强壮的男人对视,不肯在气势上输掉一分。

  丞离死死地盯着她,巴尔思神色有些慌张:“单于,如果她所说属实,我们就必须尽快召开祭祀大典,请苍天息怒。”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你这个女人,让人捉摸不透啊。”丞离冷笑,“好,就让本王看看你的修为究竟如何。本王要与你赌一局。”

  “怎么个赌法?”

  “本王留那景道长的命到三天后的寅时,若寅时没有万千流星,他就要被砍去四肢,而你――”犬戎之王故意拖长尾音,凑到她的耳边,危险而暧昧,“你就要还俗,做本王的女奴,终身伺候本王。”

  手心里噙满了汗水,清明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这场赌局,赌,还是不赌?

  “好!我赌!”

  丞离在金帐旁搭建了一座小帐篷,清明就住在其中,四名侍卫时刻守在门外,说是保护,其实是监视。

  南方来的道士预言流星雨,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整个王庭都开始骚动不安,惊恐的牧民们纷纷来到清明的帐外跪拜。

  五位大祭司聚集在金帐中,义愤填膺,要求大单于处死妖言惑众的道士。

  丞离一直沉默。

  清明盘腿坐在帐中,已经一整天不吃不喝,她的手从来没停止过颤抖。

  真的会有流星雨吗?她虽然跟着师父学过一点天官历学,但学艺不精,只能观测一下天宫图。如果景檀之的演算错误会怎样?

  她不敢想下去。

  摸了摸袖子里的匕首,她的目光从惶恐变为坚定。

  “滚开,让我进去!”

  “请等一下,休屠大人,单于吩咐……”

  门帘被粗鲁地撩起,休屠气势汹汹地进来:“你就是那个妖道?”

  清明缓缓抬起头,与他对视,休屠大惊:“你、你不就是那个南奴?”

  “休屠大人,好久不见。”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休屠恶狠狠地拔出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你们究竟有什么企图?”

  清明在心中冷笑,休屠,你有万夫不当之勇,但不够聪明。

  “我们来这里,是上天的旨意。”她稽首道,“休屠大人,你打扰了我的清修。”

  “放屁!”他暴怒,将刀一举,“我杀了你这个妖道!”

  “住手!”一声暴喝,他的刀停在半空。丞离威严地走进来,怒吼道:“休屠,你要造反吗?”

  蛮横的休屠在丞离面前就像被驯服的野兽,气焰一下子消失无踪:“大单于。”

  “出去!”

  “大单于,您怎么能信这个妖女的话?大祭司们都说不会有什么万千流星,您难道不信任他们吗?”

  “明日寅时,一切便可见分晓。”丞离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急什么?”

  休屠不甘心地瞪了清明一眼,气呼呼地出去了。清明握紧了拳头,她想问文卉怎么样了,却问不出口,她很害怕,害怕听到噩耗。

  帐篷里只剩下两个人,天色渐渐暗下来,离预言的时间又近了一分。

  “还有九个时辰。”犬戎之王望着她,“希望你已经有所觉悟。”

  清明沉默。

  这个夜晚,在沉默中过去,她彻夜未眠。

  春风吹过草原,绿意融融,清明在帐中,觉得自己像一只作茧自缚的蚕,各种各样的重压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若真是有茧,就躲在里面,一辈子不出去了吧。

  度日如年的滋味,真像是凌迟。

  夜幕终于降临,还未到寅时,但王庭的牧人们都从帐篷里出来,抬头望着天空,等待着上苍的安排。

  景檀之也在等,但他从没有停止演算,直到算出了最终的结果,他丢下石块,对着天空哈哈大笑。

  “天意,真是天意。”

  细沙从沙漏的一头流到另一头,时间到了,五位大祭司簇拥着大单于从金帐中出来,天空中一片安静,星辰璀璨。

  又等了一刻,寅时早已过去,牧民们开始骚动,大祭司兴高采烈。

  “大单于,现在你明白了吧,那妖道不过是个骗子!”

  “大单于,请您严惩那个骗子!”

  休屠从人群中抢出来:“大单于,臣愿意替您杀了妖道。”

  “不必。”丞离嘴角微微勾起,“我自会妥善处置,各位回帐休息吧。”

  说罢,只带着八都一人,往清明的帐中来。清明看到他,只觉得浑身发冷,往后退了几步,但坐得太久,双腿发麻,不慎跌倒在地。丞离冲过去掐住她的脖子,邪恶地笑:“丫头,谎言不攻自破,你欺骗了整个王庭的人,你说,我要如何惩罚你?”

  清明瞪着他,如点漆般漂亮的眸子里满是绝望。

  “现在,该你履行你的诺言了。”大单于放肆地笑,“你要是能讨得我欢心,说不定我还能饶那个景道长不死。”

  说罢,将她抱起,狠狠扔在床上,正要扑过去,却看见她从袖中拔出匕首,指着他的脖子:“别过来!”

  丞离讥讽地说:“你想靠这把小刀来杀我?”

  “大单于,你听着。”清明一字一顿,“我柳清明的命运,只有我自己能够掌握,谁都不能勉强我做任何事!”

  她的话令丞离心惊,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扑上去想要抓住她,但已经来不及了,那把刀割开了她的喉咙,顿时血流如注。

  炉灶中啪地爆起一朵火花,血光之中,清明仿佛回到了那个暴雨的夜晚,杨恪背着她,用荷叶为她遮雨。

  那时那么温暖,这时却冷如骨髓。

  她再也见不到他了罢。

  丞离用衣襟按着她的喉咙为她止血,八都听到响动,掀开帘子,大单于冲他吼道:“快!去叫大夫!”

  八都吓得脸色发白,刚一转身,天空忽然一亮,万千光华划过天际,星陨如雨。

  “星星……星星陨落了!”有人大叫起来,原本已经回帐的人们又纷纷跑出来,惊恐地看着这个奇观,俯身跪拜。

  “发怒了啊,苍天发怒了啊!”

  清明觉得自己陷入了泥淖之中,四周一片黑暗,她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只能这么直挺挺地躺着。

  想必,她已经死了吧。

  过去所经历的一切又开始在眼前闪现,快乐的、悲伤的、愤怒的、痛苦的,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梦境一般。

  恪,当你老去,你还会记得我吗?记得那个在你生命中昙花一现的女人?

  意识开始模糊,她觉得连自己的灵魂都要死了。忽然间,黑暗之中洒下一道白色的光束,光束之中,一张俊美的容颜在微笑。

  景檀之?

  他伸出手,轻轻握着她的柔荑,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胸膛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她挣扎着,终于睁开双眼。

  草原初春的风,还有些冷,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景檀之将自己的衣服脱下,裹住她的身子,“伤口比想象的深,我还以为救不活了呢。”

  清明张了张嘴,刚发出一个音,喉咙就剧烈地痛。

  “别说话,虽然没有伤及声带,但说话会撕裂伤口。”景檀之温柔地说,“都是我的错,没有跟你说清楚,再精密的计算,也会有误差。流星雨已经发生了,只是比预料的要晚两刻。”

  她看了看四周,发现两人都被关在笼子里,心中惊诧莫名。既然流星雨已然发生,怎么还会被关起来?

  远处传来吟唱之声,仿佛是什么人在唱着远古的歌谣,赞颂神灵。

  景檀之朝歌声传来的方向露出一道冷笑:“是那些大祭司,他们说是我们带来了灾难,我们是妖物。此刻正在举行祭天大典,请天神息怒,还说明日要将我们烧死祭神。”

  清明大惊,抓住他的中衣,目光焦急。

  景檀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长发,笑容如清泉般漾开:“清明,昨晚你没来得及欣赏流星陨落,今晚,我便给你补回来。”

  说罢,看了看天空中所悬挂的那一轮朔月:“是时候了。”

  天空再次亮起,星子如雨,比昨晚还要盛大,流光溢彩,令人叹为观止。

  “连续两个晚上出现万千星子陨落,清明,你说,这是不是天意?”景檀之回头看她,“现在,整个王庭,都在我们的手中了。”

  祭祀的神坛传来骚动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丞离领着百官走来,在笼外整了整衣袖,朝二人深深一揖。

  “请两位道长原谅本王无礼,为天下苍生计,望道长摆神坛、做法事,请上苍息怒。”

  景檀之扶着清明站起,她侧脸看他,眼炽热地疼痛起来,眼泪无声无息,为她惨白的脸添上一缕亮色。

  在一座阴暗潮湿的小帐篷中,清明找到了文卉,她满身都是伤痕,蜷缩在角落里,一见到人就瑟瑟发抖,就像一头受伤的小鹿。

  清明心口疼痛,过去紧紧抱着她,无声地哭,两人就这么相拥而泣,这几个月来的屈辱与痛苦、悲伤与绝望,化为倾泻的河流。

  景檀之轻轻叹息,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开坛的时间到了。”

  抹去泪水,清明将文卉扶起,换上干净的道袍,来到神坛。这是景檀之开坛作法的条件,需要一位寅年戌月丑日子时出生的女人护法,这个女人,正是文卉。

  祭祀做得很顺利,景檀之手拿长剑而舞的模样,宛若天人。

  第二日,大单于正式封他为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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