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燕环还从来没把师兄和“一表人才”几个字联系起来过，因为师兄不高，顶多一米七，而矮男生就像胖女生一样，与“表”无缘。

　　现在听室友说师兄是“一表人才”，她第一个反应是想笑，说相声吧你？

　　但她发现室友满脸写着“认真”二字，于是她也认真地想了一下师兄的五官。不是浓眉大眼，也不是高鼻梁，嘴巴不大，嘴唇不厚，胡子不浓，耳朵嘛，一般，不招风，但贴得太紧了点，让她想起“俯首帖耳”几个字。

　　反正的反正，师兄的五官从来没有给过她惊艳的感觉，也没给过她雷人的感觉，看着挺舒服就是了。

　　但师兄的身高，用国内那些毒舌女生的话来说，就叫“半残废”。

　　也许室友说的“一表人才”就是指师兄的五官，或者在室友那代人眼里，一米七就是“一表人才”的标准，这个非常有可能，因为她爸妈那个年代的美男标准就是“身高一米六，正面看像演员，背后看像运动员”。她爸只一米七二左右，但在当年可是全系女生心仪的美男。

　　但室友掐掉的半句话可真伤人啊！分明是在说她配不上师兄，而师兄能看上她，完全是因为师兄出身不好，是农村人，不容易找老婆，才降格相从，看上她这个——庞然大物。

　　她真心感到绝望！

　　前所未有的绝望！

　　以前没人追，但也没人公开说过她配不上谁，那么她还可以闭着眼睛，自己安慰自己一番：可能是别的原因吧，比如性格不合之类。

　　她妈妈的眼睛闭得更紧，居然说那是因为她太聪明，成绩太好，班上那些男生都自惭形秽，不敢来高攀她，男生嘛，就是希望妻子比自己弱一些，那样才能维持“男主外，女主内”的一统天下。

　　妈妈还说等出了国就好了，因为那边有大把优秀男生，都是各个学校拔尖的，就不会觉得她成绩太好不敢来高攀她了。

　　虽然她知道自己没人追是因为长得胖，但人家没那么说过，那就不能排除她妈妈说的这种可能。

　　所以她在国内时虽然失望，但还没到绝望的地步，因为还有“海外”这个充满了“拔尖”男生的世外桃源在等着她。

　　但等她千辛万苦来到海外之后，却发现还是没人追她，系里那些个男生，拔尖倒是拔尖，但都是被别的女生“拔”掉了的“尖”，连魂都好像被人拔走了一样，个个都是心不在焉，行色匆匆，来无影，去无踪，连话都没和她说过几句，更别说追她了。

　　她没仔细打听过，但从大家的自我谈吐和相互八卦来看，那些男生很多都有家口了，没成家的也有谈了多年的女朋友，没女朋友的也有心仪的对象，不管人家的感情生活处于哪个阶段，反正都没她的份。

　　可能在那些男生眼里，她就是实验室的一个液氮罐，体积是不小，但没谁真正注意到她的存在。

　　唯一一个注意到她存在的，就是她的师兄，还不知道师兄有女朋友没有，估计是没有，要有的话，肯定能从师兄的自我谈吐和别人的八卦中听到一点风声。

　　但她从来没觉得师兄在追她，也没往这方面想过，一个是150多磅的女生，另一个是130多磅的男生，根本就不在一个重量级嘛。

　　王丽霞是个聪明人，话没说完就知道自己说漏了嘴，马上采取弥补措施：“我不是说你配不上你师兄哈，你们都是博士生，还是同一个导师，哪里有什么配不上的？我的意思是——男生嘛——都很注重女生的长相——”

　　王丽霞又半途打住了，大概觉得这个不光不能弥补刚才的“漏”，反而还“漏”得更多了。

　　她见室友万般尴尬的样子，十分于心不忍，主动说：“呵呵，我知道我长相不行，从来没人看上过我，所以我说我师兄——肯定不是在——追我。”

　　“他要不是在追你，干吗个个周末开车带你去shopping？”

　　她心说：哼，你还只看到了周末带我shopping这一桩哦，要是你跟我们在一个实验室，那你会看到我们天天形影不离，更要说他在追我了。

　　但她不想把这说出来，免得有自吹自擂之嫌，所以只简单地说：“他自己要去shopping嘛，我又没车，他就顺路带我去啰。”

　　“那他怎么还不让我带你去shopping？”

　　“他也没有不让，只不过——”

　　王丽霞很肯定地说：“我是过来人，年轻的时候也没少过追求者，我一眼就能看出谁对谁有意思。我知道你们城市里的女孩不喜欢‘凤凰男’，但是，人也要懂得量入为出，取长补短——”

　　她不知道这个“量入为出”是指什么，但她懂得这个“取长补短”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说出生地是她的“长”，而长相则是她的“短”。师兄刚好和她相反，出生地成了“短”，但是“长”呢？难道也是体重？就因为师兄比她轻个十几磅，就成了“长”了？

　　室友不是在说她五官也长得丑吧？

　　她越想越烦，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但又不好得罪室友，毕竟人家是一片好心，她只好把无辜的爹妈搬出来做挡箭牌：“我爸妈都叫我现在专心读书，不考虑这个问题——”

　　“你爸妈——怎么会——这么要求你？”

　　“他们说——现在还没毕业，变数太多，谁知道以后会去哪里工作？”

　　“嗯，那倒也是。不过等你读完博士——不就快30了？那时再考虑这事，只怕周围的男生全都有主了。”

　　她想说：什么那时全都有主？现在都有主得差不多了！但她知道越这样说，室友就越有理由，干脆不提，还是让爸妈背黑锅：“反正我爸妈叫我现在别考虑这个问题——”

　　“那你爸妈太——对你太严格了点。要是说高中时期谈恋爱早了点，那我同意，但在大学里就应该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不然以后越来越难找。我们班上凡是在大学里还没解决这个问题的，后来大多成了剩女，要么就做了……你懂的。真的，我不骗你，也不是吓唬你——”

　　这个她完全相信，看看她自己，大学里没解决这个问题，以为到海外会有转机，结果到了海外发现一个男生也没剩下，人家全都在大学里把那个问题解决了。

　　王丽霞说：“你运气还算不错的，读博士还能遇见一个没主的男生，可得抓紧了，不然连这个也跑掉了——”

　　这次谈话，虽然她嘴里没服输，一直坚持“等毕业了再说”，但她心里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恐慌，看来真得抓紧了，如果读博士期间还找不到男朋友，那就只能做剩女了，小三她是绝对不当的，再说也没人会找她做小三，因为当小三的首要条件是人长得漂亮。

　　但是当小二就不用长得漂亮了？

　　人家王丽霞说得对，男生找对象，最看重的是长相，而她刚好就缺这一条，如果还不懂得“取长补短”，肯定是剩女一条路。

　　看来只能找师兄了。

　　但她完全没感到爱啊！就这么枯燥无味地变成师兄的娘子，怎么能让她甘心呢？

　　她还是品尝过爱的滋味的，不是人家爱她的滋味，而是她爱人家的滋味。

　　那是她刚上高中的时候，一个生物老师，30左右的年纪，人长得玉树临风，戴着眼镜，很斯文的样子。

　　她那时还不知道那就是爱，只知道每天都在盼望着生物课，像小时候盼春节盼春游一样。她爱听他的声音，爱看他的字迹，有事没事都爱到他办公室附近走一走，如果刚好赶上他从办公室出来，虽然两人连招呼都不会打，但她仍然会因此兴奋半天。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生物老师早就结婚了，还有一个孩子。

　　她也慢慢放下了那段情。

　　但她知道至少得是那个滋味才算得上爱。

　　而她对师兄从来没有过那种迷恋，从来没有因为第二天要见到师兄就激动得夜不能寐，也从来没有因为师兄出去开几天会就失魂落魄。

　　考虑到师兄对她也是“不得已而求其次”，那么她因为再无别的选择而选择师兄，也应该是“不得已而求其次”。

　　这么说来，两个人谁也不亏欠谁。

　　但是，两个“不得已而求其次”的人走到一起，组成家庭，会过得幸福吗？

　　也许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婚姻都是两个“不得已而求其次“的人之间的结合？

　　至少她爸妈的婚姻有一点这个意味。

　　她知道她爸妈都曾有过一个初恋，但老爸的初恋嫌老爸家是农村的，飞了老爸；而老妈的初恋考上研究生，飞了老妈。于是，两个被飞的家伙凑成了一对。

　　她爸有时开她妈的玩笑：“你看你长这么胖，如果不是我娶你，还有谁会要你呀？”

　　她妈反驳说：“我是一开始就这么胖的吗？别忘了，你追我的时候，我还苗条得很呢。那时你算个什么呀？乡下人，长得老气横秋，人家都说你老得像我爹一样。”

　　“呵呵，可见人生是公平的！你那时那么俏巴巴，我每天都在担心你跑掉，现在风水轮流转了吧？该你天天担心我跑掉了。”

　　“切，谁担心你跑掉啊？你爱跑不跑！”

　　“这可是你说的哈，我可真跑了，你到时候别后悔哭鼻子！”

　　她每次见她父母这样打嘴仗，心里就很担心，可别打着打着打成真的了，现在搞婚外情闹到离婚的中年男人不要太多！她可不想妈妈也成为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大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