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按道理说，李燕环应该感谢那两个飞了她爸妈的人，不然的话，她爸妈就不会“不得已”，也就不会“求其次”，那就没有她这个人了。

　　但她一点也不感谢那两个家伙，首先，那两个家伙飞了她爸妈，说明他们瞧不起她爸妈，瞧不起她爸妈，就是瞧不起她，她怎么会感激那两个家伙呢？

　　再说她在这个世界上既没有美好的过去，也不会有美好的未来，与其像这样活在世上，做一个没人爱的胖姑娘，还不如根本就不出生，也就没有这许多的烦恼了。

　　令她好奇的是，爸妈对那个把他们抛弃了的人，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啊？被人抛弃，肯定不是什么美好的滋味，不然他们也不会看上从前绝对不会看上的人了。问题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耿耿于怀？

　　她曾经问过妈妈：“你以前那个考上了研究生的——男朋友，他比爸爸——强很多吗？”

　　妈妈貌似没有因为被那人抛弃就感情用事，而是很实事求是地说：“人家当然比你爸爸强，人家是研究生呢！那时才恢复高考没几年，好多人连研究生是什么都不知道，能考上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是啊，那时考上研究生的少，不就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有研究生这回事吗？如果爸爸那时知道研究生这回事，不也会考上吗？”

　　“你爸知道也不会去考。”

　　“为什么？”

　　“他哪有人家眼光那么远大？他是从乡下出来的，只要能跳得了农门，在城市里谋个饭碗就满足了，哪里会去考研究生？”

　　“你不是农村出来的，不也没考研究生吗？”

　　“我是女的嘛，女的读到大学本科就够了，再读下去，一大把年纪了，连对象都找不到。”

　　她感觉妈妈的眼光也不比爸爸高多少，但那个年代嘛，高考都才恢复了没几年，本科学历真的是很了不起了，不能用现在的标准要求妈妈。

　　她问：“那个人他——比爸爸长得帅吗？”

　　“你爸爸哪里称得上帅？你看人家那才叫帅！”妈妈从箱子的最底层翻出一个影集，小心翼翼地从封底的夹层里抽出一张一寸的黑白照片，“这就是他。”

　　照片照得很一般，五官齐全就是了，看不出那人比爸爸帅在哪里，顶多就是少一点乡下孩子的气息。

　　她好奇地问：“妈妈，你怎么把这个人的照片——藏在这里面？”

　　妈妈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和你爸爸在一起之后，他就逼着我把人家的照片全绞掉了，这一张因为夹在我的一个笔记本里，他没发现，才保存下来。你可别告诉你爸，不然又得闹矛盾——”

　　“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还——没忘掉他？”

　　“唉，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忘掉不忘掉又有什么区别？”

　　“那你是不是很后悔——和爸爸结婚？”

　　妈妈叹了口气：“后悔也没用。”

　　她觉得妈妈这样说，其实等于承认后悔，不由得问：“那你是不是还后悔有了我？”

　　“怎么会后悔有了你呢？”

　　“既然你后悔和爸爸结婚，那当然会后悔有了我了。”

　　“我也没说后悔和你爸爸结婚，只不过——不是最理想的罢了。”

　　“不得已而求其次？”

　　“就是那个意思吧。不过你千万别把这些告诉你爸爸。”

　　“我知道。”

　　她没把妈妈的秘密告诉爸爸，但她也向爸爸问了同样的问题：“你的那个初恋，她比妈妈强很多吗？”

　　爸爸比妈妈狡猾，不正面回答，而是反问：“是你妈叫你来探我口风的吧？”

　　“不是，是我自己想知道。”

　　爸爸考察了一番，确信女儿不是老婆派来的探子，才肯说实话：“人家至少比你妈高一个头啰。”

　　“那你的意思是妈妈配你嫌太矮了？”

　　“还不矮？我一米七五，你妈才一米五八，差好大一截呢！”

　　“你哪有一米七五啊？我妈说你才一米七二。我妈也不是一米五八，是一米六！”

　　“你听你妈的！她当然要贬低别人抬高自己啰。”

　　“就算你一米七五，也不是什么大高个，女生本来就应该比男生矮一些，妈妈一米五八配你正好！”

　　“正好什么呀？像那些刻薄的人说的，走在一起就像我拄着一根拐杖一样！那时我家里人都不同意，说孩子身高接妈妈的代，将来我们生的儿子会是个小矮个，别说干田里的活路了，连媳妇都找不到。”

　　她叫起来：“原来你们想的是生男孩呀？那你们最后生了我，是不是很失望？”

　　“没有没有，我刚才说的是我们老家那些人的想法，农村人，封建脑瓜。我和你妈都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又不是生活在农村，生男生女要什么紧？现在城市里养女儿更赚，因为女孩子比男孩子巴家，有了钱都往娘家拿——”

　　“那你现在还——想着你那个初恋吗？”

　　“想她干什么？”

　　“你不是说她比妈妈高吗？”

　　“高有高的坏处，现在的女的，都兴穿高跟鞋，她要是踩一双‘恨天高’，看着比我还高了。”

　　她很惊讶，诈道：“哇，爸爸你还知道‘恨天高’啊？是不是跟你网上认识的那个小女友学来的？”

　　爸爸不怕诈：“我哪有什么网上认识的小女友？”

　　“没有啊？没有就好，现在不是有很多中年大叔都在网上结交小萝莉吗？我以为你——”

　　“我哪里敢啊？要是让你妈知道，还不闹翻天？”

　　她抓住了把柄：“原来你是怕妈妈闹才没结交小萝莉的？”

　　“那你觉得还要是什么理由才行呢？”

　　“应该是你——发自内心爱妈妈才行。”

　　“我这不是发自内心爱你妈吗？”

　　“不是，你这是怕她闹。”

　　“我不爱她会怕她闹？”

　　她忍不住笑起来：“爸爸，你不愧为教语文的高级教师，狡辩起来一套一套的，天衣无缝，滴水不漏！I 服了You。”

　　爸爸得意地笑着说：“呵呵，小丫头，你妈想让你套我的话，哪有那么容易呢？”

　　“妈妈才不会让我来套你的话呢，她是典型的傻老婆，对你的忠诚一点都不怀疑，是我自己好奇来着。”

　　“爸爸有什么值得你好奇的？”

　　“看你每次都说妈妈胖，我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指什么呀？”

　　“你是不是真的嫌妈妈胖？”

　　爸爸斟酌了一会儿，说：“都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嫌不嫌的呀？嫌也是她，不嫌也是她。”

　　“那这么说吧，你有没有想过再找个——年轻的苗条的女生呢？”

　　“再找个？你是说跟你妈离婚？”

　　“也不见得要离婚，现在不是很多人都——找年轻漂亮的消遣吗？”

　　爸爸正义凛然地说：“我一个人民教师，要为人师表，怎么可以干出那种事来？学校知道了不撤我的职？”

　　“原来你是怕暴露出来把饭碗打了？那要是隐藏得很好，不会暴露呢？”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假设哈，假设世界上有不透风的墙呢？”

　　爸爸想了想，坚定地说：“有不透风的墙我也不找！”

　　她正要夸奖，爸爸解释说：“女人嘛，老得快，再年轻也就一段时间。过了那几年，还不是就老了？再说苗条嘛，也就是生孩子之前苗条一下，等孩子一生，月子一坐，还不就长胖了？你看你妈，年轻时那么瘦，生完孩子还不是像吹气球一样——”

　　她听出来了，她爸不背叛婚姻，不是爱情使然，也不是道德使然，而是觉得不合算，淘神费力找个年轻苗条的小姑娘，过不了几年就老了，胖了，多亏啊！搞不好暴露出去，还会丢饭碗，更别说被现任老婆闹得昏头涨脑了，何苦呢？

　　如果是别人的老爸，能有这个境界她已经要大声喝彩了，但这是她自己的老爸，涉及的是自己的老妈，仅仅出于自我得失的考虑才没有出轨，就太不够份了！

　　这哪里有爱情的味？

　　她拷问道：“如果妈妈在你们结婚之前就是现在这么胖，你还会不会和妈妈结婚？”

　　“那时就这么胖？那还结什么呢？”

　　爸爸这话是脱口而出的，肯定是真心话，而不是语文老师的狡辩。她感觉很难受，为妈妈，但更是为自己。她妈好歹年轻时还瘦过，是生了孩子之后才长胖的，所以至少还有一段时间有男生爱，而她年轻时就这么胖，那不是从头到尾都没男生爱了？

　　爸爸完全没察觉自己的话伤了胖女儿的心，还在继续举例论证自己的观点：“你妈年轻时那么瘦，孩子一生都发这么胖了，要是她年轻时就像现在这么胖，那生完孩子不得几百斤了？走在一起别人还以为我提着一袋面粉呢。”

　　她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爸爸这才发现自己说走了嘴，赶紧挽回：“我只代表我一个人，不代表所有男人——”

　　她知道爸爸不代表所有男人，但爸爸代表的是男人中比较好的那一类，至少知道权衡一下利弊再决定要不要抛弃结发妻子，如果是那些只有色心没有大脑的男人，恐怕早就把胖老婆丢得八丈远，出了无数次轨了。具体到她这样的情况，那些男人根本就不会跟她结婚，更不会爱上她。

　　爸爸安慰说：“真的，我相信世界上还是有不重外表重内心的好男人的——”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自己是个坏男人啰？”

　　“我嘛——不好不坏，主要是以前爱过一个——外表很不错的女生——后面再找就难免都拿来跟第一个相比——”

　　“未必你那个初恋生完孩子没长胖？”

　　“还真是奇怪得很，我认识的女人，个个都是生完孩子就发胖了，就她，一点没胖。”

　　她恨透了那个女人，但她连那个女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好把一腔仇恨转嫁到爸爸身上：“那你是在后悔啰？是不是想丢下妈妈去找你那个初恋？”

　　爸爸委屈地说：“我哪里有这样说过？”

　　“你没这样说不等于你没这样想！”

　　“我想也没用啊，人家嫁的是城里人，干部子弟，就算我去找人家，人家也不会正眼看我呀。”

　　这真是浑水洗棉花，越洗越脏！

　　她怒气冲冲地说：“那你就耐心等着吧，等到干部子弟不要她的时候，你去接盘吧！”

　　爸爸得意地说：“哼，我才不会接他的盘呢！应该是他接了我的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