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师兄很细心，考虑问题很周到，叫她买了比他早两天的机票，他好送她去机场。而他自己呢，则去同学里拉个壮丁。

　　走的那天，她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一件长袖连衣裙，腰收得很贴身，以突出她身材上绝无仅有的一个优点，裙长正好遮住她的萝卜腿，衣袖则掩盖住她的两条巨臂。

　　她希望这身打扮能让师兄大大地惊艳一下，因为平时总待在实验室，不能穿裙子，不能穿高跟鞋，不能披长发，她只好跟别人一样，穿T恤衫牛仔裤，像一个大面包插在两根粗粗的火腿肠上一样。

　　幸好实验室给每个人都配了白大褂，按规定只要人在实验室，就得穿白大褂。但别的女孩子身材好，谁愿意让大垮垮的白大褂给埋没了呀？再说大家都是干着干着活，就到上课时间了，立马背上书包往教室跑。等课一上完，大家又都回到实验室干活，谁有那工夫换装？

　　就她，总是一进实验室就换上白大褂。可惜上课不能穿白大褂，不然她肯定穿进课堂里去。

　　白大褂好啊！

　　在白大褂面前，人人平等！

　　胖子也好，瘦子也好；打扮得时尚也好，打扮得土气也好；穿的名牌也好，穿的淘宝也好，白大褂一罩，全都销声匿迹，大家彼此彼此。

　　刚开始的时候，她周末跟着师兄出去买菜，还稍微打扮一下，穿条裙子，换双高跟鞋什么的，但去了Wal-Mart这样的地方，发现人家还是T恤衫牛仔裤拖鞋，顿感不自在。

　　不认识的人见她穿条裙子，都以异样的眼光看着她，认识的人则上来问她今天是什么occasion（场合），为什么dressed up（打扮起来）。

　　她这才意识到美国人除了去婚礼葬礼那些occasion之外，平时不兴dressed up的。

　　什么dress up呀？就是穿了条裙子而已，这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吗？她在国内的时候一年四季都穿裙子，一周七天都穿高跟鞋，去学校或者去菜场，都一样。

　　但美国人刚好相反，一年四季都穿T恤衫牛仔裤，一周七天都穿拖鞋，这也太不修边幅了吧？

　　她恨死T恤衫了，因为她是个削肩，脖子又粗，穿T恤两肩撑不起来，看上去像一块大抹布挂在一颗钉子上一样，惨不忍睹。

　　就因为这个削肩，她买了衣服都要加装暗器。

　　真正的暗器——如果暗器就是从外面看不见的话。

　　她的暗器就是垫肩，如果你不知道垫肩是什么，那么恭喜你，你肯定不是削肩。

　　听说削肩又叫“美人肩”，盖因古时候的衣服要削肩穿着才好看，但现在时尚变迁了，削肩穿什么衣服都不好看了。

　　她不得不给每件衣服都加上垫肩。

　　一件衣服一对垫肩，那得多少对垫肩啊？

　　还好，她从多年的“遮丑”努力中摸索出一个窍门：不用每件衣服都加一对垫肩，可以一对垫肩打遍天下。

　　有的衣服买来就有垫肩，不用加。那些买来没垫肩的，她就在两边的肩上各缝上两粒按扣，扣在同样装了按扣的垫肩上，洗衣服的时候拉开按扣就把垫肩拆下来了，既不会把垫肩洗变形，又可以省很多对垫肩。

　　加了垫肩的衣服，能够部分地掩饰她的削肩，虽然肩膀显宽，但总比抹布挂在钉子上好看。

　　但T恤怎么能装垫肩呢？

　　T恤穿的就是它的宽松自由，随意飘逸，装了垫肩就很滑稽了。

　　所以她尽量不穿T恤，实在要穿的话，她会选择肩宽比较窄的那种，还要有领，可以遮一下粗脖子，也显得两边的肩膀不那么削。

　　那次室友王丽霞带她去“血拼”，曾竭力向她推荐圆领T恤和齐膝短裤：“你看这多便宜啊，买几套吧！”

　　她不肯买，尤其不肯买短裤：“没机会穿。”

　　“怎么没机会穿？人家美国人大冬天都是穿T恤短裤。”

　　她坦白说：“我穿T恤短裤不好看。”

　　“怎么会不好看呢？”

　　“我——太胖了。”

　　室友指着商场里大大小小的胖子们说：“你看人家，不比你胖吗？人家不是穿着T恤短裤吗？多自信，多潇洒！”

　　她没办法，只好接过室友为她挑选的几套T恤短裤，去试衣间试穿。

　　室友也跟了进来。

　　她穿上一套，问：“这套怎么样？”

　　室友王顾左右而言他：“再试试那套。”

　　她换上那一套。

　　室友还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再试试那套。”

　　等她把拿进去的几套都试过了，室友啥也没说，拉着她就走出试衣间。

　　从那之后，室友再没劝过她买T恤短裤。

　　师兄从来没评价过她的穿着打扮，无论她穿什么，无论她把头发梳成什么样，师兄从来没有惊艳过，也没有惊丑过，就像没看到一样。

　　她曾经有点失望，但马上就释然了，甚至暗中欣喜：既然师兄对女生的穿着打扮完全不在意，那么他可能对女生的胖瘦也不敏感，那不正好吗？

　　去机场的那天，师兄还是一如既往，对她的精心打扮如过眼云烟，没任何反应。

　　但室友注意到了：“燕环，今天打扮得好漂亮啊！是什么occasion啊？”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occasion。”

　　“你今天不是要去机场吗？”

　　“是啊。”

　　“那干吗dressed up呀？”

　　她扬起两道眉毛，表示不解。

　　室友解释说：“你这么漂亮的裙子，在飞机上坐十几个小时，不全都坐皱了？旅行嘛，穿个T恤热裤就行了，我每次旅行都是这么穿的。”

　　她心说我怎么能跟你比呢？你生就一副平板身材，T恤到了你身上，就像挂在衣架上一样，多有型啊，还有你那两条竹竿腿，穿什么热裤都显得潇洒凉爽，我能那么穿吗？你忘记上次让我试T恤短裤的事了？

　　室友听到师兄在门外按喇叭，就一切都明白了，笑嘻嘻地说：“我明白了，今天是该打扮打扮——”

　　她脸红了。

　　室友问：“你师兄跟你一趟飞机啊？”

　　“不是，他是后天的航班。”

　　“怎么不一起走呢？”

　　“我们又不在一个城市——”她犹豫着该不该说出两人约定互访的事，但总觉得很突兀，找不到切入点，只好作罢。

　　师兄进来帮她拿行李，室友逮住机会说：“常青啊，你可得好好照顾我们燕环哦。”

　　师兄大名曲常青，但她从来没那样叫过，倒是室友王丽霞，跟师兄没接触几次，却总是亲切地叫他“常青”，有点让她起鸡皮疙瘩。但仔细想想，也只能这样叫，总不能让室友也叫他“师兄”吧？

　　师兄笑眯眯地说：“应该的，应该的。”

　　上了飞机，她才认识到室友的话是多么正确，真该穿件T恤衫配条萝卜裤的，穿了这么件收身的长袖连衣裙，腰被勒得紧紧的，还得吸着肚子，不然就会像孕妇一样隆起。

　　这么一勒一吸，就严重影响了肠胃的正常工作，很快就觉得胸腹满胀，胃里泛酸，一肚子的气。

　　为了美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愿意为美付出代价！

　　冬天为了显得腿瘦，她已经多年不穿毛裤了，也多年不穿秋裤了，只穿一条紧身裤或者连裤袜，从来不穿羽绒服，只穿很薄的棉衣或者呢子大衣，里面也不穿毛衣，只穿一件衬衣和一件薄薄的毛背心，经常冻感冒，还不敢放肆地咳嗽，怕别人问她干吗不多穿点。

　　上大学的时候，她有个室友，很瘦很瘦，冬天穿一条秋裤两条毛裤还能塞进牛仔裤里去，听她说自己腿粗，就建议说：“既然你知道自己腿粗，那就别穿秋裤毛裤，冷就冷点，美丽冻人嘛。”

　　她是有苦难言，因为她根本就没穿秋裤和毛裤！

　　冻她倒不怕，只要能显瘦。

　　但胸腹饱胀很让她恼火，肚子里一团一团的气，总在寻找着突破口，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生怕一不留神就让一团气直冲出去，造成惊天动地的音响效果。

　　为此，她不得不一趟趟地往洗手间跑，坐在高高的马桶上，屏气守候气体的到来。她不敢用冲水的声音来掩盖排气的声音，因为她看到过报道，说飞机上马桶的冲洗装置，吸力是极强极强的，如果人坐在上面就冲水，可以把屁股吸进马桶里出不来。

　　她只好用尽全身力气，关紧阀门，让肚子里的气有条不紊地排出去。

　　恼火的是，一旦她坐在了马桶上，肚子里的气都作鸟兽散了，坐半天也没动静。她怕外面有人等着用洗手间，不敢久待，只好起身离席。但等她回到座位上，那些气又像被城管驱散的小贩一样，全都回到了老摊位。

　　她想换套宽松点的衣裤，但发现所有的衣物都托运了，随身只带了一个手提袋和一台电脑。

　　那十几个小时，她是在艰苦卓绝的控气排气外加后悔之中慢慢熬过的。

　　她发誓再也不穿收身连衣裙坐飞机了！

　　回到家，她拉了几天肚子，不知道是飞机上的食物吃坏了肚子，还是肠胃被裙子勒得罢了工。反正到家了，可以无限制地跑厕所，还可以成天穿件宽松的睡衣，还不觉得难受。

　　最令她欢喜的是，拉肚子可以减肥呀！

　　拉吧，拉吧，胖人拉肚子不是错！

　　唯一令她悲哀的是，她发现自己晒黑了很多。

　　可能美国的空气太清新了，很少有乌云，很少有烟雾，太阳都是畅通无阻地直射到地球上，虽然对肺部有益，但对脸部太有害了，把她的脸至少晒黑了两个档次。

　　如果肺部和脸部二者必居其一，她还是愿意牺牲肺部。

　　但怎么在美国的时候就一点不觉得自己晒黑了呢？照说那边白人多，更应该觉得自己黑才是呀。

　　经过一通实验，她终于悟出了一点眉目：美国洗手间的镜子大，顶灯多，当灯光从头上直射下来的时候，脸上的光泽就显得明亮，就像照相时用了高光一样， 肤色显得特别浅特别靓丽。回到家里，就着斜射过来的自然光，从镜子里看自己，就发现肤色变黑了，而且黑得不均匀，深一块，浅一块的，很难看。

　　师兄还要一个多星期才到A市来，不知道这段时间来不来得及把脸色美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