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么些年的胖风胖雨，“卡哇伊”的几句话真的可以要了李燕环的命！

　　这不明摆着在说她长得胖长得丑吗？又胖又丑，到了师兄绝对不会喜欢她，师嫂对她绝对不设防的地步！

　　“不设防”这事，对师嫂来说就是撞了大运。

　　现在这年头，已婚男人都是属火种的，碰啥都能出火花。但有她李燕环这么一个又胖又丑的异性守在师兄身边，那就等于给火种包上了一层石棉，不光不会碰出火花，还能防止师兄跟别的人碰出火花。

　　一个人一天只有24小时啊，师兄7\/24（每天从早到晚）的时间和石棉在一起，那不就杜绝了师兄和其他异性在一起的可能吗？

　　这等于不花钱请了个女警来监视自己的丈夫，又等于给师兄的身心都锁上了一条贞操带，师嫂当然开心。

　　但从她这方面来说，“不设防”就成了奇耻大辱，因为这不是对她人品的信任，而是对她长相的羞辱：就凭你那长相，就算天天跟我老公一起双飞，也到不了双宿的地步。

　　她在心底恶狠狠地想：哼，就冲你这句话，我也得使出浑身解数，把你老公拉下水！

　　但她知道这不过是YY（意淫）而已，她浑身上下有什么解数？除了肥肉啥都没有！凭什么把人家老公拉下水？

　　拉倒吧你！

　　那就努力减肥，减得比“卡哇伊”还瘦，然后再去把师兄拉下水？

　　能减到比“卡哇伊”还瘦吗？

　　可能得搭上一条命吧？

　　为把师兄拉下水而搭上一条命，不值得。

　　况且，如果只有瘦了才能得到师兄的爱，那不正好说明师兄爱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瘦”这个字吗？

　　瘦——就是“病”字头下面一个“叟”，瘦人就是有病的老家伙，古人诚不我欺！

　　就让师兄爱他那有病的老家伙去吧！

　　反正咱也不爱那个“矮”字。

　　这么一想，她就释然了。

　　不过，她也只是对师兄不爱她释然。但对他把她最难看的照片给老婆看，还在背后说“我怎么会对她有意思”，她暂时还不能释然。

　　太两面三刀了！当着她的面从来没说过她丑，她还以为他眼里根本就没长相呢，哪知道他眼里是有长相的，而且只有长相！找对象除了长相之外，别的什么都不看！

　　她看着“卡哇伊”熟稔地洗碗洗盘洗锅洗筷子，又觉得自己刚才的结论不正确。人家“卡哇伊”除了学历差点，其他各方面哪点不比她强？怎么能说师兄找对象只看长相呢？难不成就因为你吨位大，你的人品什么的就default（默认状态）地高人一筹了？

　　这下她真的释然了。

　　人都有爱美之心，连她这样的土肥圆，也只爱长得帅的男生呢，何况师兄乎？何况广大男人乎？

　　要怪就怪自己长得不美，生得不美，别怪人家不爱你。

　　这下她彻底释然了，各种释然。

　　“卡哇伊”洗好了碗，边用温水洗手边说：“我的手真怪，长得吧，就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似的，但其实我每天都洗碗洗菜的，以前还下地干活，养猪养鸡。我干活从来不戴手套，可是我手的皮肤还是这么好，可能命中注定要去美国当洗碗工吧。”

　　她看了看“卡哇伊”伸到她面前的手，真不怪人家自夸，小巧玲珑的双手，白干白净，修长的食指，个个都顶着一个椭圆形的红指甲，左手无名指上还戴着一个镶钻的戒指。

　　她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心态，心态最重要。可以羡慕，不可以嫉妒，更不可以恨。

　　“卡哇伊”来抓她的手：“你呢？把你的手拿出来，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

　　她只好伸出两手。

　　“卡哇伊”欢呼道：“哇，你的手指真的是又短又粗！难怪你这么会读书呢！”

　　“手指又短又粗的人就会读书？”

　　“是啊，手指粗，会读书嘛，我们那里的老话就这么说的。”

　　“那手指细呢？”

　　“手指细，会唱戏。”

　　“你会唱戏？”

　　“我不会唱戏，但我会唱卡拉OK。我们现在去K歌吧。”

　　她推托说：“我不光手指粗，嗓门也粗。”

　　“嗓门粗没关系啊，你可以唱男声。”

　　“算了吧，我不爱唱K。”

　　“那我们去逛夜市？”

　　“你们去逛吧，我妈身体不舒服，我在家陪她。”

　　“卡哇伊”也不勉强：“那我跟常青两个人去吧。”

　　她们来到客厅，看见两个男人正在那里聊天。电视的声音开得低低的，《新闻联播》里的两个主持人倒像是躲在台后给两位聊天者提词似的。

　　“卡哇伊”说：“常青哥，我们去逛夜市吧。”

　　师兄站起身，对老爸说：“李老师，我们去逛夜市，回来再聊。”

　　老爸也站起身，吩咐说：“燕环，你带他们去逛夜市。”

　　“我不去了，在家照顾老妈。”

　　“你不去怎么行？人家是客人，今天刚来，不知道路。”

　　她对两位客人说：“你们出去后叫个的士，就说要去夜市，司机知道在哪里。”

　　老爸表示反对：“那怎么行？你把两位客人丢下不管，人家刚来……”

　　她挑战说：“那你在家陪我妈？”

　　老爸怂了：“呃——这样吧，你在家陪你妈，我陪两位客人去逛夜市。”

　　全数一致通过。

　　无记名投票。

　　把三个逛夜市的打发走了，她一溜烟地跑到自己的卧室，把该收的能收的全都收起来，拿到客房里去了，只留下那盒眼影，那也是几十美元买的呀，还没怎么用呢，真舍不得送人，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只好咬咬牙，充回大方。

　　然后她来到爸妈的卧室，看见老妈正躺在床上看小说。

　　见她进来，老妈压低嗓音问：“那两个人走了？”

　　“逛夜市去了。”

　　“要在咱家住几天啊？”

　　“不是说好一个星期吗？”

　　老妈一脸苦相：“要住一个星期啊？A市有什么好玩的呀，住那么久干吗？不要钱的旅馆就那么好住？”

　　她开玩笑说：“你起来到处走走吧，在床上躺一个星期，当心躺出褥疮来。”

　　老妈从床上坐起来：“以前你爸那些农村亲戚来，也不过住个两三天，现在这两个非亲非故的，居然一来就住一个星期，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你自己答应他们来住一个星期的。”

　　“我没答应他们来住一个星期，我只答应了他——来住一个星期！”

　　“呵呵，上当了吧？”

　　老妈狐疑地问：“你那时是故意不告诉我他有女朋友——还结了婚的吧？”

　　她笑而不答。

　　老妈敲她一记：“你怎么这么坏啊？帮着外人欺负你妈。”

　　“我哪里有啊？”

　　“你肯定是知道我不待见农村人，所以特意说师兄是你男朋友，好让我接待他们是不？”

　　“我哪里有说师兄是我男朋友？”

　　“你没那样说，但你放的风就是那样的。”

　　“我也没放风。”

　　老妈苦笑一下：“你这死妮子太狡猾了，哄人哄到你妈头上来了。”

　　她挨了老妈的骂，还开心得不得了，真心觉得自己就是老妈说的那样，为了让不待见农村人的老妈盛情款待自己的师兄，特地装作在跟师兄谈恋爱的样子的。

　　记得那个谁说过：谎言重复千遍就成为真理。

　　这话当然不对，谎言就是谎言，重复多少遍也不会成为真理。

　　但如果一个人把谎言重复千遍，她自己就会相信那是真理。

　　当你自己都相信某个谎言是真理的时候，你就能让你身边的人也相信那就是真理。

　　当然，这里说的谎言，仅限于感情方面的谎言。

　　事实方面的谎言，重复多少遍也不能成为真理。

　　比如说，无论她说多少遍“我不胖，我很瘦”，她也还是个胖子。

　　老妈打断她的哲思：“你爸呢？”

　　“他带那两个逛夜市去了。”

　　“这真是亲不亲，阶级分。你爸是农村出来的，看见了农村人就像看见了自家的亲戚一样，殷勤得不得了。”

　　她不敢把老爸和“卡哇伊”的对话告诉老妈，怕引发世界大战。虽然作为女人，她很不赞成老爸对“卡哇伊”说那些话，她甚至怀疑老爸对“卡哇伊”有异样的感情。但作为女儿，她还是不想爸妈这把年纪了来闹离婚，更不想老妈成为一个悲悲戚戚的中老年失婚妇女。

　　以前爸妈有矛盾，她都是骑墙的，不仅态度骑墙，连感情上都骑墙，既烦那些农村亲戚家的小孩，又同情老爸，觉得老妈做得太过分了。

　　但今天她一点都不骑墙了，完完全全站在了老妈这一边，因为她亲身体会到了老妈的感受，不是几个农村亲戚来家打扰的问题，而是老爸的态度和立场问题。

　　这一次，老爸就明显地站在那两个家伙一边，欣赏的是“卡哇伊”又漂亮又勤快，只恨自己没个儿子把“卡哇伊”娶回家来。（所谓“儿子”只是个借口吧？ 可能就是自己想把“卡哇伊”娶回家来吧？）而自己的女儿和老婆呢？长得又胖又丑不说，还没有自知之明，以为师兄是上门来做毛脚女婿的，自己提醒了又提醒，那俩胖女人就是不信。

　　农村客人瞧不起女主人的胖，老爸不以为然，而老妈瞧不起农村人，老爸就深以为恨。

　　她为老妈有这样的婚姻感到遗憾，说起来有个丈夫，但如果这个丈夫从骨子里就瞧不起你，只是出于种种考虑才跟你在一起，那又有什么意思？

　　但她看看老妈肥胖臃肿的身材，又想不出如果老爸没有种种考虑怎么会愿意跟老妈在一起了。

　　就爱这堆肉？怎么可能呢？

　　除非脑子有病！

　　好像又骑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