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走不进你密不透风的世界(1)

　　回想起展皓的匆匆离去，再联系之前宋枫城意有所指的言谈，陆璃只觉得心尖像缓缓刺入了一根无形的钢针，因为缓慢，所以那阵疼意格外清晰。从什么时候，展皓开始对她撒谎，有这么多的事瞒着她？

　　温柔又不失激情的小提琴声飘荡在草坪上方，四周乳白色的欧式路灯射出暖橙色的光，原本随意走动的人群此时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草坪正中铺着红地毯的平台。

　　身着糖果色系小礼服的年轻女孩手持话筒，朝众人甜甜一笑，纤白的手指轻轻拍了拍话筒，试过声音效果，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很高兴大家今晚能够来到我的生日Party。在场的各位，有跟我认识多年的老友，也有初次见面的新面孔。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这个人最爱热闹。举办这个Party，其实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主要是找个理由跟大家聚一聚。”说到这，曾慧慧顿了顿，朝众人露出一抹甜蜜的笑，眨了眨眼说，“因为只有这个理由最正大光明，所有喜欢我、关照我的朋友，都不会忍心放我鸽子。”

　　在场的人群里发出友善的哄笑。陆璃此时早已回到宋枫城身边，手里还端着一杯温热的果汁，以及一小碟卖相精致的西式甜点。

　　宋枫城见她手里东西不少，二话不说就要帮她把手袋和放礼物的购物袋接过去。

　　陆璃心头一跳，想要阻止，又知道此举显得太过生硬，只能朝他温和地笑笑。刚被展皓那么一闹，她手里的那张光碟也没有机会掉包，还放在装香水的购物袋里。陆璃轻抿了口果汁，暗想以宋枫城的家教，还不至于会偷偷翻看她的东西，她现在需要做的，与上次在宋枫露婚礼上一样，就是保持镇定，并且在适当的时刻，与周围人一起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曾慧慧的讲演活泼风趣，人群里不时发出笑声。随着讲话接近尾声，乐队的演奏也渐渐停歇。曾慧慧身边的一个年轻女孩调整着投影仪，从陆璃所站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一切准备就绪，女孩弯身推入一张光碟，并与曾慧慧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曾慧慧将话筒交给身边的女孩，并朝她大方一笑，那女孩接过话筒，笑吟吟地说道：“大家好，我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帮我们的寿星公--聪明善良美丽大方的曾慧慧小姐，放映这张爱心光碟。为什么说是爱心光碟呢？因为做这张碟片的不是别人，正是慧慧的未婚夫，也是我们大家的朋友，我本人的亲哥哥，朱建华先生。大家先掌声鼓励一下朱先生的这份体贴用心好不好？”

　　来参加曾慧慧生日Party的多数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女，朱丹华这么一起哄，现场不仅发出热烈的掌声，还有人俏皮地吹起了口哨，场面一时间比之前曾慧慧讲演时更热烈了几分。

　　宋枫城见陆璃凝神望着正在讲话的女孩，以为她对不上号，出声解释说：“这位是朱家的二小姐，朱建华的妹妹朱丹华，跟曾慧慧是非常要好的闺蜜。”

　　陆璃偏过头，笑着睨了他一眼：“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宋枫城被她一个戏谑的眼神看得哑然失笑，过了片刻，才摸了摸鼻子，故作哀怨地叹了句：“我这苦口婆心的又是为了谁啊。”

　　陆璃笑着小声说：“说得好像很委屈似的。在场的这些女孩，只要是年轻漂亮的，恐怕没有你叫不上名字说不出来历的。”

　　宋枫城转过脸，目光幽幽：“也不尽然。”

　　陆璃做了个挑眉的动作，宋枫城看着她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既叫不上你的名字，更说不出你的来历。而且你显然比当时在场的女孩都要漂亮，看起来也比她们的年纪都要小。”

　　对于宋枫城这种明显不切实际的夸赞，陆璃并不会真正听进耳朵里，不过面上还是微微一笑说：“所以你当时对我很好奇？”

　　“我现在也对你很好奇。”宋枫城的话跟得很紧。

　　陆璃发觉，跟这个人对话简直比她整合几家资料、筹谋计划还要累心：“怎么说？”

　　宋枫城朝不远处的侍者打了个响指，从托盘里端过一杯香槟，目光悠远地看着她：“怎么说呢？跟你认识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太短。每次见面，都觉得你跟上一次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刚觉得有点了解你了，很快又发现有更多是我不知道的。”

　　这番话就说得很有深意了，或许是有心，或许是无意，陆璃无法确定他说这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不过有一点，她现在逐渐明了，宋枫城不是她轻而易举能摆弄了的。这个人眼光太毒，说起话来看似迂回，实则直指人心，跟展皓一样，都是扮猪吃虎的主儿。

　　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陆璃轻啜了口温热的苹果汁，过了片刻，才微微笑着说：“或许吧。”

　　打太极谁不会？她独自在外历练这么多年，纵然在这人面前占不了多少便宜，总不会吃太多亏的。

　　大屏幕上播放的视频，附带着柔和的配乐，记录着曾慧慧和朱建华两人甜蜜相处的点滴。众人都看得起劲，甚至有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小声议论今晚或许会双喜临门，不仅是曾慧慧的生日庆祝宴会，也是朱建华当着众人向曾家求婚的重大日子。

　　作为女主角的曾慧慧，此时与朱建华分别站立在大屏幕的两侧，脸上的淡淡粉晕与身上的糖果色裙装交相辉映，温柔甜美的面容因为那份幸福的笑容显得格外动人。

　　担任临时主持的朱丹华站在台前，在不影响大家视觉观赏的角度，低头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

　　视频推进到五分三十九秒时，原本色调柔和的画面突然一转，屏幕中央出现一张大床以及一对肢体纠缠的男女，尽管看不清楚两人具体长什么样，但突然间出现这种限制级画面，还是让所有人愣住了。紧跟着，劲爆火辣的音乐声响起，大屏幕上的画面又切到一间迪吧，尽管这段视频里的光线很暗，还是能让人看清画面里抱在一起拥吻的两个人，女的是今晚宴会的主角曾慧慧，男的却不是朱建华。

　　人群里一片哗然，甚至有人不知死活地吹起了口哨。曾慧慧整个人愣在当场，朱建华的脸色随着视频继续推进逐渐变得铁青。而原本站在台上，笑容温柔地帮忙播放视频的朱丹华，脸上的表情就更精彩了：迷茫、惊愕，随即是愤怒、伤心，最后，她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目光定定地看向人群最前方的某个方向。

　　曾慧慧突然回过神，疯了一般发出一声尖叫：“丹华，把视频关掉！”

　　朱丹华的目光原本定定看着某个方向，但曾慧慧一连喊了两声，那声音实在高亢，容不得人忽视。朱丹华缓缓转过眼，看向曾慧慧的目光里竟然含着刻骨的恨意。若是放在平时，曾慧慧自然早就留意到了，可她此时顾不得别的，见朱丹华迟迟没有动静，便不管不顾地朝台上飞奔过去，走到她面前，伸手就要摸电脑键盘。

　　朱丹华一把攥住她的手，曾慧慧急于把碟片取出来，而朱丹华也不知道是打定了什么主意，死死拽着她的手腕不让她碰，两个穿着糖果色姐妹装的女孩就这样在台上扭打起来。朱丹华的个子要比曾慧慧高，看身材举止应该是运动型，两人扭打在一处，曾慧慧很快就落了下风。朱丹华甚至腾出一只手，直接朝对方的脸孔抓去。

　　曾慧慧尖叫一声，带着哭腔喊道：“人都死了吗？给我把电脑砸了！砸了！听到没有？”

　　曾慧慧这话是对着在场曾家的下人说的，可是她可以吩咐下人，朱丹华同样也可以命令跟她一同来的家人：“哥！你还傻愣着干吗？不许人碰电脑，你现在就跟我一起好好看清楚这女人的真面目！”

　　场面一时越发混乱，两个女孩从台上扭打到台下，曾家的下人纷纷拥上前，有想帮忙把小姐拯救出来的，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朱家带来的人推搡到了一边。毕竟一方是仆，另一方是客，曾家的下人大概是被曾慧慧教训惯了，胆子都不怎么大，面对着这些有钱人家的少爷公子哥，也只敢做做样子，没人敢对这些人动真格的。

　　而被朱丹华点到名字的朱建华，一开始只是铁青着脸一动不动，后来大概也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想把自己的妹妹拽出来。他攥着朱丹华的肩膀低声劝说着什么，举止言谈间虽然携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却始终看都未看曾慧慧一眼。

　　陆璃手里盛点心的盘子早在混乱伊始就摔在地上，此时已经渐渐连杯子都拿不稳了。身边多数人都还站在原地做观望状。能来参加这个生日宴会的，大多非富即贵，对圈子里一些人所共知的肮脏事儿并不陌生。可以说，这件事既然能让陆璃有渠道拿到证据，这些人里恐怕早有相当一部分人已经知悉真相。不过对于这样的事，很多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往往类似的事情都有着相同的结局，除了那个被背叛得最惨的当事人，周围一整圈的朋友早就看出端倪，甚至连详细的过往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没有人会主动戳破那层与真相相隔的薄幕，因为没有人愿意与当事人一起承担真相爆发那一刻的残酷。

　　宋枫城见陆璃手足无措，伸出手轻轻攥住陆璃的手腕：“咱们走吧。”

　　陆璃睁大了眼，看了看他，目光又扫向仍然在播放着的视频：“可以吗？”

　　视频本来就是她自己剪辑的，陆璃自然很清楚，重头戏已经过去了，后面没什么劲爆内容。可戏没看到最后，她还是不太甘心就此离开。

　　宋枫城微微一笑，语调平淡地说：“本来也不关咱们的事，现场闹成这样，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陆璃点点头，轻轻动了下，想从他的手掌中解放出来：“那个…我得把果汁…”

　　宋枫城另一手还帮她拿着东西，见此只能略松开她的手，指尖还没碰到陆璃手里的玻璃杯，另一只手已经率先伸了过来。那手掌十分宽厚，指节修长，浅蜜色的肌肤衬着袖口处的冰蓝色袖扣，是陆璃全不陌生的人。

　　陆璃惊喜地抬头，果然，展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穿越过人群，走到两人身边。他从陆璃手里拿过杯子，随手塞在身边一个人手里：“麻烦拿一下。”紧接着，顺势牵起陆璃的手，牵起嘴角朝她一笑，“等很久了吧？”

　　陆璃即刻意识到身旁还有宋枫城看着，眼中的光彩很快沉敛下去，轻轻摇摇头，没有说话。

　　展皓走过来时刻意的维护和占有，以及陆璃乍一见到来人的欣喜，宋枫城都分毫不差地尽收眼底。镜片后的细长眸子眯了眯，刚要说什么，就听人群中再次爆发出惊呼声。三人一同回头，就见屏幕上不再是曾慧慧与陌生男人亲密纠缠的画面，而是一名中年女士坐在宽敞的房间与人交谈的情景。最先出现的人依旧是曾慧慧，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针织纱，咬着唇，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一直当丹华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从没想过要抢她老公的，而且我跟建华就要订婚了…”

　　画面切换，坐在对面依旧是那个中年女士，说话的则是朱丹华：“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曾慧慧这个人，我总觉得…其实她这个人很风流，圈子里都传，她跟很多个男人纠缠不清，可我哥就是喜欢她。”

　　接着，又陆续出现了其他的人。这些年陆璃尽管不在B市，但有展皓的帮助，以及最近一两年整理资料的经历，她对这些人并不陌生。视频里始终不变的那个中年女士，正是本埠名声在外的心理咨询师。而在朱丹华之后出现的那几个人，有的年少，有的年长，好几个都出现在今天这个生日宴会。与曾慧慧和朱丹华吐露的心声相似，这些女人说的大多是对家人、好友的不满和抱怨，其中有很多都涉及自己或他人的秘密。可以想象，在今天这个场合播出这段视频，不仅曾、朱两家皆颜面扫地，联姻关系破裂，后面这段与心理医生倾诉的片段，更是连累得不少人无颜见人，进而迁怒曾家。而那个一直在圈子里很受女士欢迎的心理咨询师，恐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去找她咨询心理问题了。

　　陆璃惊讶地睁圆了眼，目光缓缓转向展皓，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展皓摸摸她的发，朝宋枫城浅笑道：“看来我来得还算及时，这种场合不适合我们家妞儿，先走一步。”

　　宋枫城也认可展皓对今晚这场闹剧的评价，不过后面那句“我们家妞儿”听着还真是刺耳。他也朝展皓回以一个客套的笑容：“过去还真不知道，展先生是这么顾家的人，对自己的妹妹这么照顾。”

　　展皓如何听不出对方刻意加重语气的“妹妹”二字，他揽住陆璃的肩膀，闲话家常般道：“没办法，就这么一个妹妹。”说着，朝宋枫城伸出手。

　　宋枫城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展皓是在跟自己要陆璃的手袋。

　　手袋递过去的瞬间，站在宋枫城身后的人突然动了动，东西本来就轻，宋枫城自然不会使出多少力气攥着，装香水的购物袋就这么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三人一同低下头去，陆璃看到光碟从购物袋露出的一角，整个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顾不上别的，她连忙蹲下身捡，还刻意往前迈了小半步，试图挡住宋枫城的视线。

　　宋枫城原本打算弯腰去捡，却没想到陆璃的动作比他还要快许多，伸出的手臂僵在半空。

　　陆璃把东西捡起来，朝宋枫城笑了笑。

　　宋枫城打量着她的神色，温声道了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