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陌生人的短信

　　收到韩野的信，我的手颤抖不止。我不知该不该打开来看。从学校到家，一直犹豫，看吧，生怕他给了自己希望又扑灭了；不看吧，又很想知道他写了什么，有没有想过我，那天离开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回到家，待在自己的房间。深呼吸，我下定决心，先看看再做打算。但无论他说什么我都打算好了只当没看到。

　　然而看了信之后，我才知道自欺欺人是多么幼稚可笑。

　　来信写道：

　　小薰：

　　我沮丧地发现你再也不愿理我了，电话也不接，不仅我的不接，小天、清月的通通不接。真不知那天我妈妈对你说了什么，让你下这样的狠心不与我联系。

　　你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于我是怎样地难挨。我宁愿挨千刀万剐，也不愿忍受这样的痛苦。我度日如年，除了写信，我想不出怎样能让你平心静气地听我说完。实际上我恨不得立马飞到你面前。

　　无论如何请告诉我原因。哪怕只是为了让我死得明白一些也好。

　　我寻找更多事情来做，拖地板，每一个房间都打扫一遍。在学校里和希斯几乎每分每秒都在一起。打工时候也尽量不让自己乱想。

　　我开始接电话，但韩野的却再也没有打来过。

　　清月抱怨好好的怎么说分就分了，我含糊过去。清月知我不愿说，只好等我愿说的时候再说。

　　韩野的信像雪花一样飞过来，几乎一天一封。

　　第二封写道：

　　小薰：

　　但凡你只喜欢过我一点点，但凡你同情我一点点可怜而卑微的心，请回信给我。不打电话回信也好。

　　今天在球场上和队友打了一架。过后我竟然想不起因为什么打架。小天说我不仅得了健忘症还无理取闹起来。他也请求你发发慈悲，分一点爱给我，解救我的灵魂以及殃及池鱼的他。

　　小薰，再一次地想你，无穷无尽无边无际地想你，想你没了自己。

　　第三封写道：

　　小薰：

　　今天我得以回家一趟。直接问妈妈。我想我当时脾气一定坏透了，竟然指着妈妈问她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为什么要拆散我们。妈妈伤心极了，我伤了她的心。

　　我自己也稀里糊涂的，头重脚轻地过每一天。

　　又是一个漫漫长夜，因为没有你的消息，格外漫长与寂寞。

　　我喝了点酒，仿佛醉了，又仿佛没醉。后来流泪了，弄湿了这信纸。你知道吗？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所以才对我如此残忍。

　　无比期待你的回信，哪怕让我少活十年二十年。

　　看完第三封信，我再也坐不住了，做什么事情都无法安心。终于我决定给他回信。

　　托着下巴想了好久，心里纵然有万语千言，也无法说出口，何况有些是不便说的，又得叫他信服，实有些难。半天，信纸上依然只有开头的称呼和问好。但我想无论如何该叫他死心才是，于是我重新摊开信纸写道：\"我想你是误会我的意思了。很抱歉告诉你，自始至终我的心里只住了一个人。你是知道的，不必问了。所以请别打扰了。\"

　　我很快把信投到邮箱里。但很快发现写完这封信，我的心更加糟糕、凌乱不堪了。我开始追悔莫及，但无可奈何，信已发出。

　　第四封、第五封类似的信依然飘来。我没有再拆开，直接压在了抽屉的最下面。

　　后来再收到他的信只有6个字：\"既如此，祝福你。\"泪水便像刚打开闸门的洪水一般，气势汹汹地奔涌而出。

　　整个心碎了。我无力地瘫痪了。整个身子一点一点往下沉，什么东西淹没了整个的我。此刻的我困惑：为什么会如此地疼，莫非我真的喜欢韩野？

　　后来这个问号渐渐地变成了肯定句。我更加默默无语，整天只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不停地问自己，终究得不出什么有效的答案。

　　很长时间我都沉浸在这种状态中。当黑夜袭来，只下我一个人时，免不了想起韩野，不知他过得怎么样。但要我怎样去想一个花花公子的生活呢？根本无法想象。或是在我陌生的夜店邀请一帮人肆无忌惮地喝酒聊天，或是在彻夜的酒吧寻找刺激，或是随便接受一个对他抛媚眼的女生，总之应该是我陌生和厌恶的生活方式。我只能这样去想，起码我的心好过些。

　　实在无处托情，便试着给桑戈天写信，但明知那些信是永远寄不出去，依然坚持不懈地写。从发现自己对这个人有着异样的情感开始，便着手写信，写好的信，要么撕掉，要么放在有锁的抽屉里。想起的时候拿出来读读，每一次竟然都泪如雨下。我的眼泪如此低廉下贱，每一次流泪，我都想着到底哪一天才是泪尽的时候，我实在是恨透了这样的自己。

　　于是又一次看到韩野送给我的相册，一页一页地翻，想他那天说的话。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是个甜蜜的小女人，想起他的话，耳根泛热，他的飞吻萦绕心间。

　　我无所事事地看着天花板发呆。就在这时手机\"滴滴\"响起，半夜的12点，有谁在这个时候给我发短信？

　　陌生的号码，只一句\"睡了没\"。我心想，即便睡了也被你吵醒。

　　弱弱地问：\"你是谁？知道我是谁吗？\"怕是发错的短信，又有可能是我认识的同学。

　　\"你不是小谷吗？贵人多忘事。\"对方发来的消息让我安下心，我发了\"对不起，你发错了，我不是小谷\"。

　　\"那你是谁？你可以叫我叶涵。\"

　　\"抱歉，你发错了。\"

　　\"小姐，你已经说过了。这么晚没睡，不想找个人聊聊吗？刚好我也是。\"

　　\"不想。\"

　　\"有男朋友陪吗？干吗不想？\"

　　\"不想就是不想。你再多事，我关手机了。\"

　　\"好，我不问，那听你说，好吗？\"

　　\"不好。对一个陌生人没什么好说的。\"

　　\"那么，你问我问题，我保证回答叫你开心。我，一个年轻有为的大好青年，你作为女孩子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总有好奇的事吧？\"

　　\"那么问你什么是爱情，怎样才算是爱上了一个人。\"我来了兴趣。

　　\"先回答，后面的问题。爱上一个人，你会发现自己变得和以往不同了，如果这个人不在眼前，你会日夜想念，处处挂念，时时思念，总之你所有的细胞都是为他而运动死亡的，超越平时的生长能力和繁殖能力。总之它们会为他不断运动、不断死亡、不断更新换代。\"

　　\"你是学生物学的吗？\"

　　\"若这样问，我从计算机学回答你的问题。爱情是病毒。谁都没有要去招惹它，它自己送上门，你一看，哎，好奇怪的东西，于是你中毒了。我们的身体没有防毒系统，但有杀毒软件。只杀毒是费时费力的活，但必须要杀，如果任由病毒进攻，只能死机了。但爱情不像电脑，重装个系统就OK了。\"

　　\"不太明白。\"

　　\"爱情是相对的东西，病毒其实是程序，但被人不怀好意地利用就成为病毒。爱情是一种生物，和花、和草一样，有生命，有死亡，以平常心看待就好。花无百日红，草有枯黄时。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我评价：\"很不错的爱情理论。\"

　　\"你相信爱情？\"

　　\"有时信，有时不信。\"

　　\"矛盾就对了。相信是因为爱情美好，这是爱情的正面影响；负面影响同样是必然客观的，谁都吃过爱情的苦，受过爱情的伤。\"

　　\"倘若能够不爱，会不会好些？\"

　　\"这个问题怕是徒劳的。爱与不爱，不是理智问题，而是感觉，取决于你的心，而不是脑。爱不需要思考，最好去感受。感受到对方的爱，自然而然地去爱爱你的人。\"

　　\"所以竟是无法选择的。\"

　　\"不，爱的过程，我们无法改变，但你能够选择爱的方式。压抑或大胆地去爱。压抑是对自己最残忍的方式，好像饿了不给东西吃，渴了不给水喝一样。久而久之，爱的神经会变得模糊麻木，那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呢？等到老的时候，黯然感叹'啊，我竟还没有好好爱过一个人'。岂不悲哉。你这个年纪更不用担心，只管好好去爱就好。毕竟，青春没有失败嘛。\"

　　我仔细思索着他的话。但回到现实，我仍然一筹莫展。

　　在我发呆时，又收到他的消息：\"说说你的爱情。\"

　　我回道：\"一个陌生人的爱情，完全有一万种可能，你何必要知道我的。\"

　　\"既然遇上，就是缘分，如果我发错给别人自然是另一个故事。只是现在遇见的人是你，而不是任何别人。\"

　　\"如果我拒绝说呢？\"

　　\"那是你的自由。\"

　　\"我选择不说。\"

　　\"随你。但我有自信你会说。\"

　　\"为什么？\"

　　\"你的心结没有解开。\"

　　\"解开又怎样？飘零的落叶已经离开大树，只能继续飘零，所谓的选择只是选择向左还向右飘零而已。\"

　　\"满则溢。人的心里空间也是有限的，别装太多东西、太多人。\"

　　\"多谢忠告。\"

　　\"客气而温雅地把我拒绝在门外。冷而无情，只是想保护自己吧？\"

　　\"谁不是无时无刻不在保护自己呢？\"

　　\"没人保护你吗？\"

　　他这一问，我一时间望着手机发呆。我努力在脑海搜索保护过我的人。但是很可惜没有，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唯有桑戈天。

　　那还是初中时的事。一天中午放学，同往常一样，我照例在人群中狂奔，争取尽量能够争取的时间。我要回家做饭、炒菜、洗衣服，还得复习功课。脑海里尽想着不要不能输给别人、不能叫人小瞧了这些可笑的事。因为太快的缘故，我把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撞倒在地上，他哇哇大哭。我好像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事似的，只傻傻地站在那里看他哭泣。我无法准确计算过去多久，是桑戈天从人群里挤出来，帮小男孩擦去眼泪，扶他起来，问他哪里疼安慰他没事的，还轻揉他疼的地方。只几分钟，小男孩就不哭了，自己离开了。

　　\"幸好没有撞出什么伤来。下次小心点。\"桑戈天对我说。

　　我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内心充满感激，嘴巴却笨得要死，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说\"谢谢\"，声音也小得要命。不知为什么，看着他扶起男孩，觉得他扶起的人是我，他帮我擦去泪水，安慰我不要哭，要勇敢。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画面依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我就是喜欢他呀，喜欢的感觉很舒服，淡淡的，夹杂着小忧伤。连忧伤都是一段美丽的旋律，拨动心弦，荡起丝丝不疼不痒的涟漪。这样的喜欢，每天能看到的，看不到，远远地望一眼也好。或者，他在我心里；一个转身时的清澈眸子；一个孤寂的背影；执着认真地做着某件事；被孤独弄神秘的一双眼睛；一次不经意的邂逅；一个出其不意的微笑；天南海北地侃；温柔地叫我傻瓜；他介绍给我的书、讲过的故事、听过的音乐，等等。即使有一天，我看透了他，看到他的懦弱、胆怯、犹豫与挣扎、无可奈何与厌世，我仍然喜欢他，干净纯粹地喜欢他，没有占有，没有欲望，没有控制，没有强制，没有限制，没有要求，甚至没有告知。

　　但眼下的我依然处在不明朗期，依然不能对他的感情做出一个正确客观的认识，仍然在矛盾中纠结，在挣扎中哭泣，在悲伤中幸福。

　　就连手机\"滴滴\"响起的声音，也似乎变成了背景音乐，渐渐模糊，只有那样的心还在翘首以盼。盼什么，我不得而知；翘什么，我无从知晓。但我知道路总会越走越明朗的。

　　得与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我失去韩野，却在每晚的深夜，与一位陌生人手机短信交谈。任由疲惫的身子躺在床上，耳朵里塞着随身听的耳塞。听张信哲、阿杜、周华健、周蕙、邓丽君的歌，安静地享受时光流逝。

　　当心思泛滥、无法入眠时，便拿出手机一遍遍翻看号码，却不知要打给谁。谁也不想打扰，于是拿起床边的一本没看完的小说《茶花女》看起来。

　　深深地被这个可怜可爱的姑娘感动，她的爱要困难得多。一开始作为不受母亲欢迎的孩子出生，伴随着太多嘲讽与暗涌，太多阻力挡在面前，最难的是来自对自我的否定。可这个姑娘勇敢地选择了爱。

　　眼睛看累的时候，我合上书本，歪倒在床上，闭上眼睛，想象她闭月羞花的面容上滑下的泪水，她那天使般心灵遭受过的创伤。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泪从眼眶里渗出，滑过冰冷的脸颊。

　　为什么，我，没有爱人的勇气、赴汤蹈火的激情？宁愿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默默无语，宁愿在一个幻想的世界里徒劳悲伤，宁愿在别人的故事里黯然神伤。

　　一阵清脆的\"滴滴\"声打断我的思路，翻出手机，原来是那个叫叶涵的人发来的。

　　还是那句\"睡了吗\"作为开始。

　　我发短信问他干吗总是三更半夜打扰别人。

　　\"如果没睡，就不算打扰。\"

　　\"你打扰了我的思路。\"

　　\"哦？发来看看。\"

　　\"《茶花女》可曾看过？\"

　　\"看过。描写妓女的爱情不胜枚举，小仲马高明就高明在用阿尔芒去烘托爱的悲剧。\"

　　\"不感动吗？\"

　　\"你是说阿尔芒吗？\"

　　\"不，是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遇见阿尔芒实乃幸运至极。我不是说妓女不配得到爱情。像书中说的'真正的爱情总是使人变得美好'。现实中的小仲马对这段爱情有多遗憾，小说中所表现的爱就有多炙热纯真。\"

　　\"你会像阿尔芒那样去爱一个女人吗？\"

　　\"我爱的人她不爱我，所以我没有机会那样疯狂地去爱她。\"

　　我安慰他：\"听说每个人都会遇上两段单恋--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和被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爱着，之后，才是彼此相爱。\"

　　\"没错，只要爱的能力不失去，奇迹就会出现。\"

　　我们闲谈其他，不一会儿互道晚安，各自昏沉沉睡去。梦里，各自梦着；梦外，各自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