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这只是山村里的一个小店铺，里面卖点茶水和干粮。虽然简陋了点，可方圆几里路只有这一家店，所以客人也不少。
贪欢饥肠辘辘地跳下马匹，直接就找了个空位坐下，“给我上点吃的。”
“姑娘要什么？”
贪欢的身子有一半趴在桌面上，有气无力，“能填饱肚子的就行。”说完这句话，她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根本没带钱，心虚地转动眼珠子，怎么办？吃霸王餐吗？贪欢望着小二离开的身影，饿得胃都抽搐了。这种时候她实在没办法维持高尚的品节，无论如何，先吃饱再说。
不一会儿，小二端来一盘馒头和一杯茶。贪欢看到食物眼睛一亮，拿起张口就咬，太好吃了，从来没觉得馒头有这么好吃。吃下两个馒头，肚子没那么饿了，她这才有闲情逸致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刚才下马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这儿的气氛有些古怪。贪欢的眼珠子转啊转，周围还有七八个客人，而且都是五大三粗的成年男子。唯一的一个例外，是一个面目俊秀的少年公子，正笑吟吟地盯着她看。
贪欢眨眨眼，看她做什么？
少年公子笑意更甚，索性站起身来坐她旁边，单手托着脑袋，“小姑娘是一人独行吗？”
贪欢嘴里还啃着馒头，这里的气氛太古怪，她不想卷进麻烦事情里，于是就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少年公子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却不让人觉得猥亵，“小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贪欢不想理他，这人的鼻子很像伍青峰的鼻子，让她看着就没好感，再好看也没用，就淡淡扔出两个字，“灵峰。”
谁都知道江湖上最近的大事就是“灵峰论剑”，江湖上所有十六岁以下的孩子都可以去比试。所以，“灵峰”二字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转到贪欢脸上。
“哦，原来你还是个学武的？”少年公子兴味盎然，“你这么小也要去比试？会输很惨的。”虽然十六岁以下的都可以去比，可一般孩子的年龄都在十二岁以上，毕竟太年幼的话习武时间肯定也不长，取胜的可能性自然就小。
“我不比，我只是陪我哥去。”
少年公子笑着点头，对她的冷淡无动于衷，“那你哥呢？”
“……走散了。”
少年公子笑眯眯地看着她，忽然语出惊人，“对了，你身上没带钱吧？待会儿你打算怎么付账？”
贪欢顿时噎住，半个馒头还在嘴巴里，她怔怔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你刚才一脸心虚，看着就像是没带钱的样子。”少年公子慢条斯理，眸中满是笑意。这小姑娘一看就是初出江湖的雏儿，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如何，需要我帮忙吗？”
贪欢仔细地打量着他，这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没别的企图吗？算了，只要帮她付钱就是好人。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笑了笑，“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长得漂亮。”少年公子语气轻佻，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这张脸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以后不知会迷倒多少男人。“而且，杜家有的是钱，我不在乎。”顿了顿，“对了，我叫杜随之，你叫我随之就好。”
此言一出，突然就有两把剑架在杜随之脖子上。两个大汉站在他身边，正是之前坐在一旁的客人，“杜随之，你居然还敢自报家门？廖良出钱买你的命，今天你死期已到！”
贪欢眨眨眼，杜随之？这名字好耳熟，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两把银闪闪的长剑在脖子上都快蹭出血了，杜随之却看都不看一眼，两只眼睛依然含笑盯着眼前的小美人。刀剑有什么好看的？何况是两个丑男拿着刀剑！当然是眼前的美人好看了，小小年纪就有这番姿色，他是不是应该考虑趁她年纪尚小不懂事，把她骗回家呢？
贪欢的眼睛也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脑子里回忆了半天，仍是只觉得那个名字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人是谁。算了，不想了，该记起来的时候总会记起来的。她继续努力吃手上的馒头，慢吞吞地开口，“你不逃吗？”目光在两个大汉身上溜一圈，“你会没命的。”
杜随之笑得像没事人一样，“你不救我吗？”
贪欢惊奇，“我为什么要救你？”他俩素昧平生，她干吗要为一个陌生人卷进危险之中？
杜随之勾唇一笑，“如果没有我，你待会儿拿什么付账？”
贪欢脸一红，“我又没说我没钱，这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说到后面，她的目光偷偷瞟了店小二一眼，可惜店老板和小二见此情形早躲起来了。“虽然没多少钱，不过付几个馒头的钱还是有的……”其实一分钱也没有，贪欢越说越没有底气，声音也越来越轻。
追杀杜随之的两个大汉脸色铁青，这家伙果然该杀。他们只听说杜随之天性风流，却没想到他竟然连这么小的女孩儿都诱拐。他们不忍心看着贪欢受骗，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只会被杜随之的那张皮相所骗，“小姑娘，这件闲事你别管，他弄瘸了别人的腿，是罪有应得！”
贪欢纠结地思考，好半晌，甩出一句，“那么，如果我不管闲事，待会儿你们替我付账？”
杜随之听了这话都快把肚皮笑破了，双方对话明显不是针对一个问题。别人好心劝告她别蹚浑水，可她却只关心饭钱；别人以为她说饭钱不过是借口，事实上她还真的只关心待会儿该怎么付账……
果不其然，两个大汉的脸色难看许多，“小姑娘，如果还珍惜自己的性命就别出手，我们提醒你已是仁至义尽，一旦出手绝不会手下留情。”
贪欢的目光溜来溜去，这两个家伙身上肌肉膨胀，真正的高手应该是看不出痕迹的。她点点头，应该不会太难对付。想到这里，她又低头看了眼盘里的馒头，没想到，自己竟然为了几个馒头钱出卖武力，唉，她也太不值钱了。
杜随之把手上的纸扇一展，风流倜傥地开口，“姑娘，你究竟打不打算救在下？”
贪欢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说到做到？”想了想，还是觉得不保险，“你先把钱拿出来，如果你也没带钱的话……”
杜随之轻笑一声，无视脖子上的两把刀，伸手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贪欢眼睛发光，如果有了钱，如果有了这锭银子，她就可以顺顺利利地去灵峰了。
两个大汉对于他们被无视的状况非常愤怒，“杜随之！你不要太目中无人！”
杜随之好笑地看着贪欢的眼神，唔，非常像他家那只猫看见腥鱼的眼神。要不把这家伙骗回去养着？他轻摇纸扇，“廖良说过，杀了我可得白银一百两，可活捉我到他面前则可得白银二百两。”他凤眼轻挑，不以为然地笑道，“你们舍得这其中一百两银子的差价吗？”
一百两？二百两？贪欢瘪嘴，泄气地想，自己也太廉价了吧？要不她把这人抓到那啥廖良跟前去？那两百两由她去拿？不过，她现在要钱主要是为了赶到灵峰去，如果得了钱却没及时到达灵峰，未免主次颠倒。算了，便宜这家伙了。
贪欢左手覆盖住那锭银子，眼眸半垂，趁着对方愣神的瞬间，右手猛然从腰间抽出剑，银色光芒凌厉地扫过一个半圆的弧度。
刀刃无声，渺无音息。
两个大汉脖子上被划出淡淡的血痕，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贪欢心满意足地把那锭银子塞进怀里，学着伍青峰的语气说了句，“滚！”
两个大汉不住后退，立马跑远了。
杜随之眸中兴味愈浓，就好像找到一只会跳舞的小猫一样，“你很缺钱用吗？”
贪欢道：“还好。”伍青峰那浑蛋的语气还真好用，人见人怕，鬼见鬼愁。
“还想赚钱吗？”杜随之诱惑道。
贪欢抬眸，“怎么说？”
“做我的保镖。”杜随之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诱惑道，“这锭金子就是你的了。”
贪欢眼睛一亮，可光芒又渐渐黯淡，“我要去灵峰，没空做你的保镖。”
杜随之笑道：“没事，我也要去灵峰，正好顺路。”
贪欢动作嗖的一下，那锭金子立马进了她口袋。“那太巧了，我会一路保护你的安全的。”到时候如果保护不了再逃也来得及，贪欢展颜一笑，“我叫伍贪欢，你叫我贪欢就好。”
一直笑得如偷腥的猫一样的杜随之，听完她的话脸上表情骤然僵硬，嘴唇一抖，伍贪欢？不是吧？他难得看中一个小美人想带回家，居然好巧不巧地是伍家的二小姐？
杜随之早就听过伍贪欢的名字，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他从椅子上笑到地上。贪欢……哈哈哈，这名字太有趣了，姑父什么时候这么有幽默感了？取名字竟然这么有创意！再后来则是从姑姑嘴里听说，从杜家其他人嘴里听说了关于贪欢的很多事情。
伍贪欢是个天才，杜随之曾听他那位高傲的表弟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地评价。那时候青峰咬紧嘴唇，握紧拳头，“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打败她！”
杜随之一边欣赏贪欢的容貌，一边自得地骑马。美人就是用来疼惜的，打败她干吗？如果能换美人一笑，他每次都输也没关系。只有他那个不解风情的表弟才会每天每夜地想着武功，多么枯燥乏味的人生！
贪欢一边跟杜随之向城镇进发，一边心理不平衡地埋怨，总想让自己的工钱再多点，“杜随之，我或许不够值钱，可你的命才值这么点钱吗？你难道不觉得应该再加点佣金？”
杜随之耐心地听她把话讲完，美人就是美人，连声音都这么好听，啧啧，如果这样的声音是在床上叫的话，不知会有怎样销魂的效果，“其实，我把身上的钱都给你也无妨……”
贪欢一听，眼睛贼亮贼亮的。
“不过，如果我把钱都给你的话，你马上就会弃我而去吧？”杜随之笑眯眯地打量着她，摇头拒绝，“为了让你多陪我一会儿，所以——不行。”
贪欢的神色诚实地反映着她的心理变化，听完他的话，顿时泄了气，只得继续赶路，“你未免把我想得太无耻了……”
这样当然不算无耻，她要是利用自己的武功优势直接对他进行抢劫，那样才算无耻。杜随之看了看她，很是惋惜，却又无可奈何。这么有趣的“小动物”不能带回家去养，算了，既然他养不了，那就让她多陪他一段时间，说不定还能利用一番。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被人追杀？”贪欢终于想到这个问题，“他们好像说你弄瘸了别人的腿？我不是在助纣为虐吧？”好人坏人在她眼里区别不大，不过，据说伍家在江湖上的名声不错，如果被爹知道她在败坏伍家的名声，会不会被逐出家门呢？
杜随之忍俊不禁，“我是好人，而且是大大的好人。”扇子摇啊摇，“那不过是个误会。”
既然是误会，贪欢也就不多问了。她本来就不爱管闲事。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城镇。两人到达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早已过了晚饭时间。杜随之拉着她就想找家合适的客栈去休息。走在路上的时候，忽觉得周围人流拥挤起来，尤其是女子居多。
贪欢咋舌，“看不出来啊，这种小镇上竟然有这么多人，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杜随之眼睛一眯，嘴角笑得翘起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还想着也许没这么快遇到呢。呵呵，我的人品果然好得连老天都帮忙。”
贪欢转头问他，“遇到什么？”
“贪欢，你听过裴锦这名字吗？”
贪欢想摇头又想点头，迟疑道：“这名字……很耳熟……”就像杜随之的名字一样耳熟。
“下至八岁，上至八十岁，只要是女的，就没有不喜欢裴锦的。”杜随之笑得很阴险，用纸扇抬起贪欢好奇的脸庞，“乖啊，我带你去看看武林第一美男子，长长你的见识，饱饱你的眼福。”
裴锦那家伙，天生跟“低调”无缘。他走到哪里，人群就聚集到哪里，转来转去的全是垂涎他的女人。如果他父亲不是裴孤漠裴大盟主，说不定早就有人去他家抢亲了！
裴锦裴锦裴锦……贪欢还在痛苦地回忆这个名字，她应该听过的，不过是在哪里听过的呢？她想得眉头都皱起来了，终于展露笑颜，“啊，我想起来了！”
“哦？”杜随之挑眉，他就说嘛，怎么可能会有女子不识得裴锦？
贪欢扬扬得意，“这名字很耳熟。其实啊，对我来说熟悉的不是名字，而是这个姓，裴不就是武林盟主裴孤漠的姓吗！我没说错吧？”
杜随之一个踉跄，天哪，也只有像她这样没心没肺才能在伍家生存了吧？他笑道：“那么，你有没有觉得我的姓也很耳熟呢？”
贪欢点头。嗯，很耳熟，可惜她想不起来。
“我姓杜，你娘也姓杜，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巧的巧合吗？”杜随之眨眨眼。
杜随之，杜水贞……贪欢怔了怔，“你们是亲戚？”
杜随之笑道：“你可以叫我一声表哥。”
贪欢看他一眼，表情倒是没变化，可眸中的感情却淡了许多，没有反驳，轻道：“表哥。”
杜随之一愣，尔后又笑道：“你很讨厌姑姑？”添上一句补充，“就是杜水贞。”
贪欢摇头，“我挺喜欢她的。”嘴角的笑意很浅，昙花一现，“她是个好人。”
杜随之撇了撇嘴，这种神情是喜欢的神情吗？小骗子！不过转念一想她在伍家的生活倒也释然，他干脆地转移话题，笑嘻嘻地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从来没听姑姑提起我？”
贪欢摇头，又点头，“他们没对我提起过，不过偶尔聊天会聊到你。”只不过她不会听，只要不是对她说话，她大多不会站在旁边浪费时间。娘不喜欢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她还是可以感觉到的。有事没事就缠在娘身边，那不是更惹人嫌吗？
杜随之摇摇纸扇，调侃道：“既然我们是亲戚，就更应该彼此帮助了。你怎么还好意思收我的银子？”
贪欢眼皮都不抬一下，想把银子要回去？没门！“亲兄弟，明算账，我们都不是兄弟，就更应该把账算清楚。”
杜随之哈哈大笑，拉起贪欢的手往前走，“走，我带你去看看那个跟武林盟主同姓的人。”顿了顿，又好心解释，“裴锦是盟主的独子，年方十七，尚未婚娶。”
贪欢眨眼，第一反应却是，“武功怎么样？”
“他现在可在裴孤漠的手下走上两百招。”杜随之毫不吝啬地赞美，“那么悬殊的内力差距下，他能走上两百招而不败，已是相当了不起了。”说完他又冲贪欢一笑，“裴锦可是金龟婿中的金龟婿，如果可以赖上他，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金龟婿？贪欢偏过脑袋仔细思考这个问题。有道理，如果嫁个好人家的话，说不定她一辈子都不用愁了。不过，还是靠自己最有把握，“如果跟他成亲，那他是不是可以把他的钱财、武功都给我？”贪欢微笑，一脸幸福，“如果是这样的话，嫁人还真是不错的选择呢。”
杜随之一脸黑线，“你索性要那男人的命得了。”
贪欢纳闷，“要命干什么？性命有什么用？”她分析道，“爹常常说自己很爱娘，将她视若珍宝，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什么都可以为她做。”
杜随之点头，“姑父的确很爱姑姑，他们这对神仙眷侣在江湖上也是很有名的。”
贪欢的眸中流露出淡淡的不屑，“他嘴巴上说着很爱，可还不是在外面生下了我？”一个活生生的证据，“不过，我从来没听说哪个驸马敢纳小妾的，由此可以证明，金钱、权势远比爱情更有价值，是不是？”
杜随之竟找不出话来反驳，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后，他只能苦笑点头，“有几分道理。”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途。越往前走，人群越是密集，周围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同一个方向。贪欢慢吞吞地跟在杜随之身后，一开始还是兴致缺缺的模样，刹那间，她只觉得眼前一亮，瞳孔骤然放大，一脸的不可置信。
明明是黑夜，可前方那男子的容貌却照亮了整条街道。
苍梧一般挺拔的身躯，骨骼清奇，裴锦的五官仿若无暇璧月般皎洁明亮，又如同江南烟雨般销魂神思，让人欲罢不能。他只是微微一皱眉，就好像在天际卷起万般银涛，牵魂勾魄。
杜随之望着贪欢的神情，笑道：“怎么样，名不虚传吧？”
“他长得……”贪欢找不到一个确切的词语去形容，任何一个词都会亵渎了他，“让人移不开眼睛。”
杜随之低笑一声，故作可怜状，“啧啧，如果我有他的长相，岂不是天下女子尽纳囊中？”
贪欢已经回过神，微微一笑，“如果你有他的长相，却没足够的自保能力，那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会被啃得连骨头都没有的。”
杜随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很快又笑眯眯地拉着她往前走，“来，我们走近点，可以看得更清楚。”
贪欢很想把自己的手缩回来，可再看看裴锦的相貌，呃，走近点去看也不是不好……迟疑间，她已经被杜随之拉到前面去了，只得厚着脸皮向裴锦走去。
裴锦周围两米的范围都是没人的，突然有人靠近，他也没在意。走了好一段距离，他一步一步地前进，脚步落地无声，可身后那两个人还是紧紧跟着他，其中一人的脚步声甚至嚣张得不加任何掩饰。裴锦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跟踪？有多少年没人敢跟踪他了？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向后瞥了瞥，眸光骤然一闪，然后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裴锦走得快，杜随之在后面也跟得很快。贪欢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他们干吗要跟着那人走？而且，怎么越走越偏僻？看看四周，连围观的人都少了。她悄悄扯扯杜随之的袖子，“喂，你想干什么？”
“让你近距离欣赏裴锦的美貌啊。”杜随之厚着脸皮回答。
声音不大，可裴锦功力深厚，这句话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美貌？欣赏？他暗暗咬牙，他们把自己当成什么了？裴锦表面上不动声色，却向着更偏僻的方向走去。
杜随之一脸无所谓地继续深入跟踪，贪欢也只得硬着头皮尾随其后。
天空像拉上一层黑色的幕布，星色璀璨。裴锦终于停下，回身注视，一脸骄傲地似笑非笑，直叫人不敢逼视，“你们还真敢跟上来？”
贪欢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伸手指着旁边那人，“不是我要跟，是他要跟，我是无辜的。”
杜随之笑道：“为什么不敢？”
裴锦挑眉，“知道我是谁吗？”
杜随之不怕死地回答：“这天底下还有第二个人长着这张脸吗？”
裴锦点头，知道就好。敢作敢当，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他的容貌，若是夸奖也就罢了，偏偏还是戏弄的口吻，是可忍孰不可忍。何况，这天下间能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他裴锦忍耐的？于是不耐烦地问道：“跟着我干什么？”
这两人自顾自说话，他们既然无视她了，是不是代表她就可以走了？贪欢悄悄挣脱杜随之的钳制，才刚迈开一步，就又被拉了回去。杜随之好笑地看着她，“拿了钱就想跑？你就这样做我的保镖？”
贪欢一脸吃亏的表情，“可这个麻烦是你自己找上门的，这还要我保护？”无缘无故增加她的工作量，她这单生意真是亏死了。“如果需要我保护，你一开始就不应该自说自话地惹麻烦！”
杜随之无赖道：“就是因为有你在身边，我才敢惹麻烦，这点道理都不知道？”
裴锦微微诧异，这个小姑娘是保镖？她才几岁啊？他看了贪欢一眼，目光又转回杜随之脸上，淡淡一句，“报上名号。”
杜随之展开扇子，笑意盎然，“杜随之。”
裴锦点头笑笑，眼底却没有半点感情，“我听过你的名字。”顿了顿，“我还以为，你以后见到裴家的人都会避着走了，没想到还有胆量找上我。”
杜随之道：“为什么不敢？我有做错什么吗？”
“你弄瘸了廖良的腿，却不给他一个交代，这还不算做错？”
“失手而已。”
裴锦不屑于跟他废话，虽然他也不喜欢他那个舅舅，不过，不喜欢归不喜欢，他到底是娘亲的哥哥。“故意也好，失手也罢，总之，你毁了廖良一条腿，那么，你就要还他一条腿。”裴锦星眸微敛，右手已经按在剑柄上，“你自己动手，还是由我来动手？”
贪欢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
杜随之伸手按在她肩上，笑嘻嘻道：“漂亮的保镖，轮到你出手了，有机会挑战裴锦的孤尘剑，你应该觉得这是莫大的荣幸才对。”
贪欢看看裴锦，又看看杜随之，诚实地道：“我应该是打不赢他的。”
杜随之后退一步，把贪欢推上前，“打不赢也要打，你总不能真让我砍一条腿给他吧？”他晃晃手指，“难道你那一锭金子是白拿的？”
贪欢鼓起嘴巴，不满地道：“一锭金子就要我跟这种高手对战，你太会做生意了。”
“多谢夸奖。”杜随之懒洋洋道，“要不我再给你一锭金子？”
贪欢想了想，“如果我不要，可不可以不跟他打？”
“不可以。”杜随之拒绝得很干脆，笑道，“不过，如果裴公子同意不打，那也可以不打。”
贪欢眼含希冀，满怀期待地凝视裴锦。
裴锦面不改色，摇头，“杜随之，你跟踪我的时候就应该可以猜到这个后果。既然来了，那就留下一条腿，其他的不必多说。”
杜随之笑望着贪欢，摊手道：“看到了没有？是裴公子不愿意放过你，与我无关。”
贪欢哭丧着脸，不情不愿地拔出自己的佩剑，侥幸地望望裴锦，“真的要打？”神情中带有七分稚气三分可怜。
面对一个小女孩的恳求，裴锦略显不自然，他开口道：“我不喜欢跟小孩子动手，更不喜欢跟女孩子动手，你可以选择离开，我的目标只有杜随之。”
贪欢无奈道：“我答应了杜随之做他的保镖，不能食言而肥啊。”对她来说，食言而肥也没什么，小事一桩。只不过她担心这件事被父亲知道以后会说她丢伍家的脸面，被母亲知道以后会用那种哀怨的眼神一直盯着她。
裴锦点点头，没想到这个女孩子还有几分骨气，就安慰地道：“放心，我会手下留情的，点到即止，不会为难你的，别害怕。”
杜随之倚在一旁的大树上，眼眸含笑，目光紧盯着裴锦的孤尘剑，一言不发。
贪欢长长叹一口气，有气无力地举起长剑。刚开始，脚步还是一晃一晃的，然后，剑尖也跟着身形轻轻一晃，但是她抬起眼眸的时候已没有刚才的漫不经心，只剩下淡漠和犀利，身体如离弦的箭般攻向裴锦。
裴锦一开始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准备工夫也没怎么做，只想着怎么做才能不伤到她。
结果，眼前一团黑影一闪而过，然后一道银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胸前。
裴锦心中一惊，凝聚内力，身体直起半丈，险险避开这剑。轻敌了！他立即收心，开始认真接招。
贪欢出招很快，但在全力以赴的裴锦面前，这速度也算不上什么。可让裴锦奇怪的是，明明可以看清楚她的动作，而且她的功力也不见得有多高深，但一招一式地拆下来，他每每以为下一招就可以拿下对手的时候，这个小姑娘却总会奇妙地避开，招数虚实相接。
是的，他竟然赢不了一个小姑娘。
裴锦注意力更加集中，一边与她缠斗，一边开始暗暗心惊。这个女孩子看上去很小，武林之中有哪个人可以教出这样的徒弟？裴锦扪心自问，他跟她差不多大的时候还未必有这样的功力。
贪欢的黑眸在黑夜之中宛若星光，她越打越兴奋，招式应变灵活。别人比试的时候大多是把整套剑法或拳法施展开来，但贪欢的出招形式相当不一样。她几乎把所学的武功全部分散开来，然后再根据对手的招数采取最佳应变措施。
杜随之低笑，刚才还不情不愿的，可现在呢？她的那双眼睛都快烧起来了。
正是因为贪欢把伍家的武功分得太散，所以裴锦在短时间内也无法看出什么，可时间一长，自然逃不过熟知百家武学的裴锦的眼睛，“你是伍家的人？”
贪欢的呼吸有几分急促，身形向后掠去，点头道：“有什么问题吗？”
裴锦暗想，他从来不知道伍家的功夫可以厉害到这种程度，“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今年几岁？”
“十二岁。”
裴锦深深看她一眼，“既然你是伍家的人，你想要保护杜随之我也无可奈何。经过刚才的比试你也该知道，你赢不了我的。我不会为难伍家的，只要你把杜随之交给我。”
贪欢早就把保护杜随之的事情抛到脑后了。听到这番话，她眨眨眼，纠结地想了老半天，才开口道：“不用了，我们还是继续比下去吧。”顿了顿，她自认为很妥善地说道，“无论你想做什么，都等赢了我再说。”
裴锦郁闷，他有心放她一马，千年难得一回的心慈手软，结果居然不被领情。不过，话说回来，他也的确很想试试这小女孩的极限在哪里。眸光一闪，他勾唇浅笑，准备全力以赴地打一场，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尝试了，“那么，小心了。”
一阵疾劲的风，一团模糊的黑影。
贪欢只感到眼前银光一闪，身体直觉就向下一蹲，堪堪避开裴锦的攻击。心脏几乎蹿到喉咙处，紧张的感觉，热血奔流的感觉。贪欢大口地喘气，忍不住微笑，这样的感觉真好，好到连她的手指都开始发颤。
她把右手里的剑换到左手，身体还没站起，长剑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上刺去，角度刁钻。裴锦硬碰硬地挡下，“哐当”一声，贪欢接连后退几步，身形踉跄，手臂被震得酸麻，虎口处有血流出来，只有脸上还是微笑着的，好像完全感觉不到手上的伤。
裴锦也几乎忘了眼前这个对手是只有十二岁的小女孩。像他这样的高手遇到资质超群的对手，难免会有几分兴奋，出招也就愈发迅猛。
贪欢的左手几乎全都麻了，可她的招式还是咄咄逼人，丝毫不给自己留余地，也不给对手留余地。从裴锦身旁擦身而过时，她空空的右手骤然张开，指尖似剑，速度之迅速，气势之毒辣，犹胜右手拿剑的时候。
裴锦霎时只觉胸前一阵寒冷，反手一剑，剑光凛冽。见贪欢无力防守，他还是不依不饶地进行攻击，左拳直击贪欢肩头。
贪欢“啊”的一声，连退数步，一口血气就涌上来，右手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无力垂挂下来。她虽然已在无形中卸去裴锦大半功力，可右手还是被打得脱臼。
看到贪欢狼狈的模样，裴锦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一脸歉意地站在她跟前。但以他平素的骄傲，实在不愿道歉，更不想在此种情形下道歉，只是淡淡问了句，“你没事吧？”
杜随之插嘴道：“裴公子好威风，竟然把一个小女孩打到手臂脱臼，你就不怕名声受损？”
贪欢碰碰自己的手臂，倒吸一口冷气，痛死了。手臂一痛，脑子也跟着冷静下来，她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溜一圈，感觉到裴锦脸上的歉疚，目光停在他身上，慢吞吞道：“是不是应该陪我去看大夫？”
还没等裴锦回答，杜随之开口道：“这种地方去哪里找大夫？”
贪欢看了杜随之一眼，向前走两步，站到裴锦面前，“你觉得呢？你是不是应该陪我去看大夫？”
裴锦满脸尴尬，“我们可以回到镇上去，虽然已经很晚了，也许还有医馆是开着的，这样好吗？”
杜随之怪叫道：“裴公子，你把我的保镖带走了，那谁来保护我？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商人一个。”
贪欢鄙夷道：“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子还能保护你吗？”
有爪子的小猫和没爪子的小猫哪个更可爱，答案不言而喻。杜随之佯装出唉声叹气的模样，“可是你收了我的钱啊……如果我在路上被人暗杀了呢？”
不待贪欢说话，裴锦冷笑一声，“杜随之你可真会演戏！”
贪欢眨眨眼，他在演戏？演了什么？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伸手去摸从杜随之那里得来的金子和银子，呃，该不会这些是假的吧？
“你出门会什么暗器也不带？”裴锦目光如炬，“据我所知，唐门最近卖出的‘千山密雨针’可是你杜公子花了一万两银子买的，这样的你还不能自保？”千山密雨针是武林中最厉害的暗器，以唐门的技术一年也才只能做出一个，有市无价。
据说，武林之中只有百里流觞能避开这种暗器，其他所有面对千山密雨针的人，全都无一幸免。当然，至于裴孤漠能否躲过，至今江湖中也没人敢尝试，毕竟裴盟主和百里流觞的身份不同。有人暗杀百里流觞那是人人拍手称快，可若有人敢对裴孤漠动手，那就将是千夫所指的下场。
杜随之怔了怔，然后笑着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圆圆的黑球，“裴公子说的是这个吗？”
贪欢也好奇地望过去，“这是暗器？”
见美人对此有兴趣，杜随之大方地向她招手，笑眯眯道：“你喜欢吗？要走过来摸摸吗？”
贪欢干脆地走过去，几乎忘了自己身上有伤。她大着胆子伸手去摸，一开始还是轻轻触碰，后来索性拿到手里细细观察，“这个暗器应该怎么用？”
杜随之刷地展开扇子，半掩脸面，“秘密。”
“千山密雨针的用法只有唐门少数人和买家知道。”裴锦淡淡道，“这种秘密他怎么会告诉你？”
贪欢抬眸看他，偏过脑袋想了想，又问道：“这暗器很厉害？”
杜随之轻笑，“嗯。”
贪欢又道：“既然你有这样的暗器，那干嘛还要让我保护你？”
杜随之道：“千山密雨针只能用一次，难道我被袭击一次就用一次？怎么算都不够用。”他眸中的笑意愈来愈深，伸手揉揉贪欢的脑袋，啧啧，手感真好，“而且，这千山密雨针花了我一万两银子，可你才耗费我一锭金子，这样比起来可是合算多了。”
贪欢无语，奸商啊，她果然就是一个廉价劳动力。
杜随之的手还停留在贪欢头上，目光已远远地望向裴锦，笑道：“裴公子，你要把我这保镖带走看大夫也行，至少给我留件信物，等其他追杀的人赶到，能让他们一看便知你裴公子要放我一马。”
裴锦似笑非笑，仿佛什么也不放在眼里的神情，“我什么时候说要放你一马了？我只记得要你留下一条腿再走。”
杜随之故作奇怪，“裴公子的意思是，要继续和我的保镖打一场了？原来裴公子喜欢和受伤的小女孩比试？呵呵，这喜好真有趣。”
裴锦厌恶地看他一眼，神色冷淡，“杜随之，江湖上是个人都知道我裴锦绝非心慈手软之人。如果你以为一个女孩子就可以阻挡我，那就大错特错。”
贪欢暗暗点头，退开一步，呃，她已经受伤了，她现在需要的是大夫，不能再打了。
杜随之低叹一声，温柔地看着她，“贪欢，裴公子不愿意放过你呢。”
明明是你不愿意放过我，别以为我是小孩子就好骗，贪欢黑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他。
“手臂很痛吧？忍一忍，等打赢了裴公子，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贪欢摇头，“不打了。”
杜随之一僵，没料到她会拒绝，而且还拒绝得这么干脆，“做事要有始有终，若是被姑父知道，你会挨骂的。”
不管她做什么都是会挨骂的。贪欢叹气，诚实地回答，“我打不赢他的。”
杜随之笑道：“你刚才不是打得很开心吗？现在怎么不愿意打了？”
刚才确实是很兴奋。一直窝在家里不出来，难得碰上这么一个高手，她打得是有点忘我了。唉，就是因为打得太忘我，她手臂才脱臼的，否则刚才哪会去硬碰硬？“我现在受伤了，要去看大夫。”说着，她转头去看裴锦，“你会带我去看大夫的，对不对？”
裴锦颔首，“这是我的责任。”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道，“杜随之，你可以跟着我一起走。我可以答应你现在不取你的腿，把你带到父亲面前，让他来做决断。”裴孤漠宅心仁厚，宽以待人。若由他来做定夺，杜随之多半是无恙。裴锦肯说出这句话，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杜随之微微一笑，“也罢，多谢裴公子手下留情。”顿了顿，他凝视贪欢，笑得耐人寻味，“贪欢，这回我可是借了你的光。随之无以回报，要不我以身相许？”
她才不要，就算是要以身相许，她也比较喜欢裴锦。他不但长得好看，而且还会带她去看大夫。贪欢摇头道：“如果你想感激我，直接用银子表示就可以。”
杜随之哈哈大笑，“好，只要你到我家来，银子随便你拿。”
话毕，三人便向城镇进发，找医馆去了。
天色已经很暗了，街上的店面基本上全关了，只有花街上还是热热闹闹的。灯红酒绿，胭脂花粉，软语莺啼，还有自谓风流雅士的文人墨客徜徉其中。
经过花街的时候，杜随之早已对这种环境习以为常，脸上时不时地溜出一个暧昧笑容。裴锦也是一脸的沉着冷静，旁若无人地向前行走。只有贪欢睁着一双大眼睛，眼睛里没有感情，毫无羞涩地看着。
杜随之笑道：“好奇吗？”顿了顿，“想玩的话可以跟我说，我一定带你去长长见识。”
贪欢没有看他，摇头道：“不。”她低下脑袋，“不用了。”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在这种地方待过，久远到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
三人足足走了三条街，可还是没有找到开张的医馆。贪欢已经痛得麻木，痛的时间长了好像也就痛习惯了。而且除了痛，她还肚子饿，赶到这城镇上还没好好吃一口饭。她不说自然没有人注意到，贪欢不指望身边的人体贴入微，于是只能自力更生，开口道：“我肚子饿了。”
杜随之笑道：“你想先看大夫还是先吃饭？”
贪欢道：“两个都要。”这两个都是很有必要的。
杜随之挑眉，“你太贪心了吧？总得有个先后顺序……”
这家伙整日就喜欢耍她玩，贪欢懒得理他，跟他讲十句也不见得有个结果，于是转头向另一人开口，“我肚子饿了。”
裴锦虽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不过，以他的风度和教养，自然做不出让一个小女孩饿肚子的事情。“医馆虽然都关门了，不过我们可以先去客栈买些吃的，天色已经很暗了，我们得先找个地方住下。”他微微弯下身，征询贪欢的意见，“你觉得呢？”
贪欢点点头。看吧，果然问这个人才是明智的选择。
杜随之没事找事，“那贪欢的手臂怎么办？”
裴锦犹豫片刻，低低叹气，“由我来吧。”
杜随之在一旁不怀好意地笑。贪欢不明所以地眨眼，这个长得很好看、武功也很厉害的人还会看病？
裴锦不是大夫，但小时候勤于练武经常会受伤，所以对于简单的骨折脱臼还是有办法的。可是，以他蹩脚的医术来说，若要治好贪欢的脱臼，肯定得让她脱下外衣，露出手臂。贪欢虽然只是一个小女孩，可也有十二岁了，再过两年就可以嫁人，他不想败坏她的清誉。
杜随之自然知道其中道理，所以当他看见裴大公子纠结着要替贪欢医治，立马带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尾随其后。
他们定了客栈中二楼的三间房。杜随之不识相地跟着裴锦走进客栈，走进房间，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
裴锦冷冷瞥他一眼，随手一掌，还未触碰到杜随之的身体，可掌风已经将他扫出门外，“出去！”
门板也应声而关，嘭的一声，就将看热闹的某人阻隔门外。
杜随之哇哇乱叫，“喂，你把我关在门外干什么？就不怕我跑了吗？”
“你敢跑就跑，只要你有自信能永远不被我抓到。”
杜随之气哼哼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裴锦，你他妈就是一个伪君子……”
裴锦一脸不耐烦，“杜随之，你希望我点了你的穴道？”
杜随之立马闭嘴，算了，不看就不看。他兴致缺缺地回到自己房间去休息。
裴锦略带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那个……我的医术很差……需要你把衣服……”话还没说完，贪欢就机灵地接口，“需要我脱衣服？”她一边说话，一边已经将衣服给脱了下来，少女青涩白皙的身体袒露在外，只着一件柔色的兜肚。
裴锦哑口无言，不知怎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贪欢无辜地眨眼，一脸坦荡荡的表情，“然后呢？”
“你拿衣服遮住胸口，只需要把手臂露出来就行。”裴锦不好意思正视贪欢的眼睛，轻声道，“你是女孩子，不要随便在男子面前脱衣服。”
贪欢纳闷地反问，“不是你让我脱的吗？”
裴锦的脸色又有些发红，他可是什么也没说呢。不过，他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女孩计较，更何况这小女孩还是被他打伤的，只得无奈地道：“唉，伍参阳难道没有教过你男女礼教吗？”
礼教什么的有没有说过，贪欢是不记得了，即使爹说过她也忘了。对于爹说的大部分话，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你觉得我刚才不对？很丢脸？”贪欢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爹也常说我丢他的脸。”
裴锦抬眸看她一眼，他的眼睛太漂亮，直叫贪欢看得愣愣的。“伍青峰的剑法我见过，没有你厉害。你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丢脸？”
贪欢下意识地摇头，她甚至都没感觉自己摇头了，右手不能动了，她就用左手，白皙的手恍然不觉地摸上裴锦的脸庞。贪欢看得目不转睛，“你长得真好看。”
裴锦黑脸，一半无奈一半气恼，“以后不要用‘好看’来形容一个男子。”
“为什么不能？”贪欢诧异地道，“你明明就很好看。连杜随之都说了，你是武林第一美男子，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好看？”
裴锦又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得解释道：“我不喜欢别人整天谈论我的相貌。”
贪欢似懂非懂，“那我不说了。”
裴锦微微一笑，揉揉她的脑袋，“乖孩子。”
贪欢只觉得头顶上的手掌很温暖，暖暖的，连她的脸庞都被暖红了。这个人对她笑了，像阳光一样的笑容，这是第一次有人摸着她的脑袋说她是“乖孩子”。
“稍微忍一忍，有点疼。”裴锦一手撑住她的肩膀，一手握住她手臂，小心翼翼的，然后轻轻用力，“咔嚓”一声，贪欢微微皱眉，不小心就咬破了唇。她伸手触碰右手，“这样就好了？”
裴锦点头，“应该没事了。”抬头的时候又看到贪欢用来遮胸的衣服掉了下来，他咳嗽两声，“你就不怕被人看光？”
贪欢低头扫一眼，无所谓地道：“没关系，还有兜肚遮着，看不光的。”
裴锦无语，“再过两年你就要嫁人了，言行举止是不是应该更像女孩子点？”
贪欢偏过脑袋打量他，慢吞吞道：“我嫁给你好不好？”
就算裴锦定力非凡也不禁吓一跳，他震惊地道：“你说什么？”
贪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重复道：“我嫁给你好不好？”
裴锦无力抚额，“小孩子不能乱说话。”
贪欢还是定定地望着他，“我没乱说话，我是很认真的。”嫁给他以后的生活应该会比在伍家好很多，虽然她现在住在伍家也是衣食无忧，可是，她不喜欢。这个人的笑容很好看，而且武功也很好，肯为她花银子，还肯替她疗伤。如果嫁人就是跟那个人一起生活的话，那她还是嫁给他好了。
裴锦背过身去，不准备和她讨论这个无意义的话题，“你穿上衣服吧，今晚好好休息。”
“……你看过我脱衣服。”贪欢绞尽脑汁想出这个借口，“你要对我负责。”
裴锦一个脑袋两个大，“那是为了疗伤。”
“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贪欢又想起杜随之刚才说过的话。
裴锦哀叹一声，转过身来，“不要跟杜随之那种人学。”
贪欢明亮的双眼紧紧地凝视他，伸手握住他的手，然后把他的手放在头顶，轻声道：“你的手很温暖，我喜欢跟你说话。”
裴锦微微一颤，目光柔和下来，“只是这样你就要嫁给我？”
贪欢点头，她活了十二年，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多难得啊，“而且你武功也很好。”
裴锦失笑，“还有呢？”
“你长得好看。”贪欢一一细数，“你可以教我剑法，还会给我买东西……”
裴锦哭笑不得，他抽回自己的手，这场面他还真是应付不来，“你还小，嫁人这种事情要等长大以后再说。”
贪欢仍然拉着他的手不肯放，“你只要再等我两年就好，我很快就十四岁了。”
裴锦真是无奈之极，女子的追求他不是没面对过，只是从没遇到过年纪这么小的。以前只要他冷眼一扫，对方就会气馁。可眼前这个女孩子，说句实话，他一点也不讨厌，“这样吧，如果你真想嫁给我，等你长到十四岁再说，那个时候我会认真考虑的。”
贪欢不满地看着他，“你在敷衍我吗？”
裴锦好笑地望着她，“我答应你，在这两年之内，我绝不成亲，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贪欢勉强点头，“好。”
贪欢穿好衣物后，裴锦也打算开门出去了。他才打开门，隔壁房间的杜随之立刻跑了进来，“怎么样？”
贪欢动动右手，“没事了。”
杜随之的目光停留在她唇上，暧昧地笑了，“裴公子，你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裴锦眼一眯。
杜随之转头贼笑，指指贪欢嘴唇上的咬痕，“是不是你咬的？”
裴锦深深呼吸，“杜随之，你是觉得我跟你的相处太过和平？”说话间，杀气隐隐浮现。
贪欢视而不见，从床沿上跳下，拿起桌上的孤尘剑，乐颠颠地递给裴锦，“喏，你的东西别忘了。”然后转头对杜随之笑笑。
杜随之嘴角一抽，可恶，居然还把孤尘剑递给裴锦，吃里爬外的保镖。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裴公子，我记得你以前曾说过，你若要娶某个女子，就会把孤尘剑送给她。”
裴锦一怔。
贪欢也是一怔，然后就把拿着剑的手给缩回去了，将孤尘剑紧紧抱在怀里。
裴锦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杜随之笑开怀，啧啧，虽然之前的好戏他没看到，不过眼前这场戏也不错，不是吗？
贪欢不肯把孤尘剑还给裴锦，裴锦自然也不好意思动手抢。杜随之更是乐得观看现成好戏，自是不会去解围。
裴锦半蹲下身子，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贪欢。”
裴锦怔了怔，深深看她一眼，“以前说过的话只是戏言而已，你拿着孤尘剑也没用的。”
贪欢想了想，诚实地回答：“拿着总比不拿要好。”
杜随之偷偷低笑。
裴锦从未遇到过这种难题，只得道：“贪欢，如果你把孤尘剑还给我，我会感激你的。”明明就是他的剑，到头来还要感激别人把剑给他，裴锦无可奈何，“要是我不答应，你拿着剑也没用。”
贪欢费神地思索，嗯，的确有几分道理，“不过，如果我拿着这把剑，在江湖上被人看到，大家就会默认我是你的未婚妻了，对不对？”贪欢抬眸看他，满脸认真，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这样想想，我还是拿着这把剑比较好。”
杜随之忍不住哈哈大笑，很没形象地赖在桌沿，能够看到这样的裴锦真是不虚此行。
裴锦困扰地揉了揉眉心，“你这种行为跟抢有什么区别？伍家好歹也算是武林名门，不要给自己的家族抹黑。”
这两句话已经说得有些重了。贪欢微微瑟缩，她纠结着眉头思考，伍参阳的打骂和裴锦温暖的笑容在脑海里来回穿梭，然后，缓缓的，她举起自己的右臂，偏过脑袋，“脱臼了哦……”她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说，“你不觉得该给点补偿吗？”
裴锦都有了一头撞死的心思，没底气地道：“我已经帮你治好了……”
贪欢还是一脸的天真无邪，点头道：“嗯，谢谢你。”顿了顿，“不过，治好就不用再给补偿了吗？刚才很疼呢。”
杜随之笑得肚子都疼了，很好，很好，贪欢这丫头很有当奸商的潜质。
裴锦重重叹气，目光与她平视，“贪欢，之前说过的，我等你两年，我守信，你也要守信。若是其他东西倒也罢了，可孤尘剑是我的随身佩剑，而且是爹给我的，不能随便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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