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主要目的

　　她从来不骗裴锦，可她始终在欺骗百里流觞。

　　“如果师父把我关进血人尸虫中是为了教我杀人，那完全没有必要。”贪欢承认洛宜刚才说的话有道理，可百里流觞和裴锦是不一样的，“杀人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你教，如何抑制住杀人的冲动才是习武者最该学习的事情。师父，对我来说，在正阳宫的日子比起以前其实更轻松，我不用担心自己的缺点暴露出来，我身上所谓的一些恶习在你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可是，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告诫自己要克制，我不希望以后自己成为另一个你。”

　　百里流觞面无表情，目光淡然，轻轻瞥她一眼又望向远处，“我怎么了？成为另一个我有什么不好？”

　　当她具备足够的实力，当她可以轻松杀死对手，当对手又正好是她的敌人，这个时候，杀戮就是极其简单的事情。贪欢知道，自己会忍不住的。第一次和伍青峰比武的时候，她以手为剑刺向他的咽喉，那时候真的是无意识的吗？她一直讨厌伍青峰，所以才会不自觉地往他身上要害部位刺去。贪欢不得不承认，如果对手是裴锦，她一定不会伤害他。

　　由此可以看出，其实她根本不是怕杀人。贪欢几不可见地叹一口气，可是，她一直在尽力阻止自己杀人。不能因为自己武功高强就随意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不能因为活得不顺心就滥杀无辜……裴锦是这样教她的，她希望裴锦高兴，希望裴锦喜欢她，所以一直都照做。

　　可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百里流觞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错的，裴锦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错的。贪欢以前不知道谁对谁错，可在和百里流觞相处的过程中却发现，如果一直让自己随心所欲，想杀就杀，想干吗就干吗，那样也挺危险的。

　　既然以前都能克制自己，那么就一直克制下去吧。像师父那样为所欲为的话，贪欢担心在将来的某一天，当她回头看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贪欢抬眸，一字一顿。

　　杜随之惊讶地瞪大眼，怔愣片刻，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今天真是开眼界了，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敢这样跟百里流觞说话？他抿唇而笑，有意思，贪欢，如果你现在被百里流觞杀了，明年清明节我一定会好好祭拜你的，会给你多烧点冥纸。

　　洛宜在门外听到这句话，脸一黑，跨开的步子也收回来了，该惹的已经惹了，现在进去也没用。

　　百里流觞竟然笑出了声，“欢儿，你才刚睡醒吧？一醒来就跑到我这儿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他的反应不在贪欢的预料之中，贪欢抿唇不语，只能沉默地故作深沉状。

　　“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你是在说我吗？”百里流觞又笑出声，“我倒要看看，如果我现在出去，有哪个人敢对我下手？如果真有这样的人，看在他勇气可嘉的分上，我也可考虑饶他一命。”他慢悠悠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到贪欢面前，托起她的下巴，目光清冷无比，“相比之下，现在的你才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吧？现在的你只要出了正阳宫，包管每个见到你的人都敢动手，你说是不是？”

　　贪欢冷静地点头，“师父说的不错。”

　　“唉，我的徒弟出宫遭受这种待遇，真让我这个做师父的丢脸。”百里流觞突然换一副表情，似笑非笑地叹气道，“欢儿，你也该出宫一趟扬扬自己的名声了。你要让整个江湖中的人都知道，你伍贪欢并不是什么蹩脚货色都可以来惹的主。”

　　贪欢沉默片刻，开口道：“师父如果有什么命令还请明示。”

　　“方才我和杜随之做了一笔交易，藏宝图的信息有眉目了，你跟杜随之去幽冥谷走一趟，找一个名叫元固的人，然后把他带回来。”

　　元固？好熟悉的名字。贪欢稍一回想，立即记起那个隐居在幽冥谷的天下第一铸剑师元固，当初孤尘剑就是被他修复的。

　　“最近唐门和幽冥谷有些争执，你正好可以趁机掳走元固，无论用什么方式都没关系，只要带个活的元固回来就好，哦，还要保证他能说话。”百里流觞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不过，你一个人去总有些不安全……”顿了顿，他出声道，“洛宜，你进来，刚才的话都听到了吧？你跟着你师妹走一趟。”

　　洛宜闪身进来，回答：“谨遵师令。”

　　“不过，你一定要切记把元固带回来，这才是主要目的，知道吗？”

　　“是。”

　　贪欢在一旁静静伫立。她曾经在幽冥谷住过一段不短的时间，所以知道要从幽冥谷带一个人出来而不被发现，是很困难很困难的事情。显然，寻常手段是行不通的。想到这里，她的目光瞟向百里流觞，他是在暗示她可以耍些不入流的手段吗？

　　“能够出宫你很高兴吧？你若想见裴锦也可以去见见。”百里流觞讥嘲地望着她，懒洋洋地道，“裴锦如果顾念旧情，说不定还会邀请你去参加他的订婚宴。”

　　贪欢猛然间怔住了，呆呆地望着百里流觞。

　　“那个女人好像是叫舒云瑶吧……”百里流觞努力回忆，又转向杜随之问道，“姓杜的，你记得裴锦和舒云瑶什么时候订婚吗？”

　　“日子还没定，不过这件事情已经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了。”杜随之笑眯眯地添乱。

　　贪欢的目光渐渐冷静下来，淡淡盯住百里流觞。

　　“欢儿是个好孩子，向来不齿为师的所作所为。”百里流觞摸了摸她的脸，温柔地道，“这次我倒要看看，看你究竟杀不杀人。”

　　百里流觞果然把她看透了，知道她不是好人，伍贪欢不是好人。贪欢自嘲一笑，“如果我杀了，你会失望吗？”

　　“不，我会很欣慰。”百里流觞笑道，“那样就说明欢儿长大了。”

　　有的人修成绝世武功是为享受站在武林巅峰的感觉，他们喜欢接受众人的崇拜，享受成为权威的感觉，但相对的，他们也乐意为他人服务，懂得权衡利弊，在做抉择的时候都较为慎重。当牺牲不可避免的时候，他们懂得牺牲，两害相权取其轻。

　　譬如说，裴孤漠就是这一类人。不能说他虚伪，这也算是一种男人的理想和浪漫。江湖上的人大都说他平易近人，可是，平易近人这个词本身就带着居高临下的感觉。

　　而百里流觞则是另一种人，他成为绝顶高手不过是为了可以为所欲为，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任性也好，野心也罢，反正是真真正正地无所顾忌。在他眼里，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尊重和崇拜，只要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不介意伤害别人，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贪欢再一次见到裴孤漠，是在她和洛宜经过易容装成小厮，跟在杜随之身后进入幽冥谷的时候。百里流觞弟子的身份明显会让他们行动受阻，所以她听取洛宜的建议易了容。

　　眼前是三方人马坐在一起商谈，幽冥谷的人，裴孤漠，还有唐门。周围很安静，四面都是群山，山势不高，却颇为陡峭。

　　裴孤漠现在的模样和以前相比沧桑许多，但依旧很有威严，此刻他正在努力调解幽冥谷和唐门的纠葛。贪欢的目光不自觉向四处搜寻，没有看到裴锦的身影她松了很大一口气，不过也有一点点遗憾。

　　“裴锦不在呢，呵呵，失望了吗？”杜随之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在她耳朵旁边吹气调戏，“不过，听说他过两天也会赶过来。”

　　贪欢脸色一沉，避开他的靠近。

　　“杜随之，你连我师父的徒弟都敢调戏？果然有胆色。”洛宜面无表情，声音平平，“贪欢现在不敢反抗，可一旦等到周围没人的时候，你以为你能有好果子吃？”

　　杜随之一怔，嘴角很快勾起来，“有道理，多谢洛公子的提醒。”

　　洛宜道：“相比其他事情，杜随之你难道不更应该向我们介绍一下现在的情况？”

　　“也是。”杜随之点头，然后转头面向贪欢，“看够了吗？裴锦不在，看裴孤漠那老头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先回房间把现在的情况梳理一下吧。”

　　贪欢默然不语，跟在他们后面回房。杜随之不是个江湖人，他只是个商人，而且还是个很有名的商人，但他对于武林的争权夺利并不关心。这次他之所以会跟百里流觞合作，不过是因为宝藏的事情。而他能进入幽冥谷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他和幽冥谷有生意往来。

　　“幽冥谷和唐门的矛盾是怎么回事？”洛宜发问。

　　“唐门也想要宝藏，而且知道了宝藏和元固有关，偷偷溜进幽冥谷太难，为了光明正大的进来，所以他们才采取了这个办法。”杜随之笑道。

　　“唐门是故意和幽冥谷结下矛盾的？”洛宜又问。

　　“不错。”

　　“这次若不是有裴孤漠调解，唐门不会有机会进入幽冥谷。”洛宜分析道，“唐门就这么肯定……”声音骤然一顿，洛宜严肃地道，“杜随之，唐门早知道裴孤漠会插手这件事？”

　　“洛公子真是反应敏捷。”杜随之笑道，“唐门的确知道裴孤漠会插手。”

　　“裴孤漠虽然爱管闲事，可也不是什么闲事都管的。”洛宜道，“他的理由是什么？”自言自语到这里，洛宜抬头望了杜随之一眼，眼眸微眯，“裴孤漠也想进入幽冥谷？他也知道宝藏和元固的事情了？”

　　“厉害。”杜随之鼓掌，“洛公子，我太佩服你了。”

　　“别来这一套，我师兄不喜欢别人的恭维。”贪欢冷眼旁观许久后开口道，“我只想问一句，他们是怎么知道宝藏和元固的事情的？”

　　杜随之眉一挑，似笑非笑不说话。

　　贪欢冷笑，“杜大商人，这件事该不会是你告诉他们的吧？”

　　“呵呵，裴孤漠是怎么知道的我不清楚，不过唐门确实是我告诉他们的。”杜随之不怕死地开口，“我总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正阳宫吧？你看看你师父，对这事多不上心啊，只派了你们两个出来。我告诉唐门这件事的时候，唐门可是派出了三个精英，甚至在幽冥谷附近还安排了不少人。我是一个商人，只追求利益最大化，不会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贪欢也不跟他计较，直接问重点，“师父知道吗？”

　　“我没和百里流觞提过，不过他不会介意这种小事。”

　　“不错，师父知道了也不会介意。”洛宜道，“现在的问题是，你知道元固在哪里吗？”

　　“幽冥谷，他现在被谷主巴丽给藏起来了，所以找他出来要费点工夫。”杜随之道，“幽冥谷虽然大了点，可凭两位的身手要把元固找出来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找出来是不难，不过要带出去挺难的。”洛宜边说边向外走，“想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我先去探探情况，待会儿再回来。”

　　看到洛宜走出门，杜随之将目光移到贪欢脸上，笑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伍家被灭门的事情你知道多少？”贪欢单刀直入，“谁是凶手？”

　　杜随之笑得很不给面子，“咦？你不是当众承认是你杀的吗？”

　　贪欢沉默很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杜随之，你也算是我表哥，青峰和青秋都和你有血缘关系，伍家和杜家是这么近的亲戚关系，你对这事却一点也不关心？”

　　杜随之苦恼地看着她，一副很无奈的表情，“我也很想关心啊，可杜家的生意就够我忙的了，哪里还有闲工夫管那么多？”

　　生意很忙？贪欢怒极反笑，剑锋一指，孤尘剑并未出鞘，可屋内剑气回荡，杀气四溢。杜随之耳畔的一缕发丝悄然滑落，他怔了怔。贪欢冷眼看着他，“杜随之，别说这些想让我杀人的话，难道你当初就没查过灭门伍家的凶手？”

　　杜随之无赖道：“你敢杀我吗？当初你在伍家的时候拘于你爹和裴锦他们不敢胡乱动手，现在我和正阳宫有生意往来，拘于你师父你也不敢动手杀我……”话说到一半，脖子旁边就架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孤尘剑。贪欢一瞬间就站在他身旁，“没关系，只要留你一条命就可以继续你和师父的生意了，折磨人这种事情我不是很擅长，不过学一学也并无不可。”

　　杜随之终于笑不出来了，跟美人说话调情是很愉快，可被一个武功高强的美人拿剑架着脖子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的，尤其这美人还是百里流觞那变态教出来的徒弟，很有可能把他折磨得半死后还可怜兮兮地留着一口气，要死不死的。于是苦笑道：“你知道凶手又怎样？”

　　贪欢情绪平静，语调平稳，“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有志气！”杜随之笑着鼓掌，“你武功是长进不少，可心性……”

　　“不要废话。”贪欢淡淡道，“你直接说凶手的名字就可以，我没空和你啰唆。”

　　“果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跟百里流觞说话时可不是这种语气。”杜随之唉声叹气，“你杀了我也没什么……”

　　贪欢嘴角一挑，打断他的话，“杜随之，看来你真的是一点也不怕我。”

　　“怕，当然怕。每个有能力杀我的人我都怕。”杜随之拍拍胸口，“贪欢，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我是担心你摆不平那个凶手，我可不舍得看到像你这样的大美人去送死。”

　　贪欢平静地道，“你不是怕我去送死，而是怕我打乱你的计划。杜随之，伍家是被唐门所灭吧？”

　　奸商最擅长的就是掩饰情绪。杜随之笑眯眯地看着她，“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贪欢瞥他一眼，默默向外走去。

　　“贪欢，不要意气用事。”杜随之看着她一脸坚定的表情，忍不住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贪欢微微一笑，可惜笑意并未到达眼底，“我担上弑父灭族的罪名也没什么，只要真正的凶手死了，我担这个罪名也担得轻松些。”

　　杜随之道：“我从没想过你会为伍家报仇，你并不喜欢那个家。”

　　“这就与你无关了。”

　　“唐门现在还有用，他们或许可以帮忙找出孤尘剑的秘密和宝藏的秘密。你如果真要杀他们，也要等到他们找出秘密以后再动手。”

　　贪欢停住脚步，奇怪地望着他，“你有命令我的资格吗？”

　　“这里还有裴孤漠，你动手也占不到便宜。”杜随之道，“不是命令，我不过是在提醒你。”

　　她这次出来并不是为了见裴锦，裴锦不在眼前反而更轻松点。当日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是凶手的时候，贪欢就绝了自己和裴锦的将来，也绝了自己的退路。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感情，值得在心中珍藏一辈子，不过，也只是回忆而已。

　　她的目的正如自己之前所说，只有一个，那就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杜随之，我知道你和唐门关系不错，能从唐门手上买到千山密雨针就足以说明你和唐家的渊源。”贪欢临出门前又加了一句，“所以，千万别被我抓到你的把柄，否则后果自负。”

　　贪欢离开的时候几乎听不到脚步声。杜随之虽然苦着一张脸，可眼眸深处却是笑意盈盈，小美人真讲道理，居然还要找到把柄才动手。凉凉的夜风吹进窗户，他喃喃自语，“这下子保持中立的立场就越来越难了，这年头，赚钱真不容易啊。”

　　这次来访幽冥谷，唐家共来了三个人，唐家二公子唐微雨，唐家族长的关门弟子唐零，还有唐家长老之一的唐明。若不是看在裴孤漠的面子上，幽冥谷怎么也不会放人入谷。其实，无论是谷主巴丽还是巴谢怀，幽冥谷的人都不是笨蛋，来者是为宝藏的事情他们也略有察觉。但是，依着唐门的作风，如果不让他们入谷来探探情况他们是不会死心的，与其在以后的日子里忍受无休止的骚扰，还不如一次性把事情解决。更何况，这回连裴孤漠都惊动了，裴孤漠的来意也不像表面上那么光明正大，幽冥谷着实有点头疼。

　　贪欢一身少年打扮，头发都盘进帽子里面，身上穿的是杜家的小厮衣服。易容的时候特地把五官也改了改，现在的她看上去整个是一清秀少年，甚至连脖子上都贴了喉结。贪欢的装扮很不起眼，再加上轻功了得，所以轻轻松松就找到了唐家那几个人的房间。

　　窗外的风势在树枝间荡漾，卷起一波又一波的绿色潮水，窸窸窣窣的树叶摩擦声，还有乌鸦在枝头“丫——丫——”的鸣叫声不断传进贪欢的耳朵。

　　贪欢静悄悄地躲在屋顶，屏住气息，才偷偷揭开屋顶的瓦片，向下望去。屋内一片光明，唐微雨斜倚在茶几上，唐明坐在椅子上，唐零则是站在唐明身后，一脸严肃。

　　“微雨，你找到元固了没有？”

　　唐微雨低头把玩自己三根手指的截断处，笑道：“幽冥谷这地方挺大的，要一下子找到挺难的。长老，您应该再多点耐心。”

　　唐明道：“时间紧迫，幽冥谷可不会让我们在这里待太久。”

　　“没事。”唐微雨的肩上无声无息地窜出一条青色小蛇，咝咝地吐着红色长舌，“我会让小青留下的，到时候小青一定会把元固的消息带回来。”

　　“你以为巴丽是好欺负的人？”唐明斥道，“幽冥谷里多少只蚂蚁那女人都能察觉到，更何况是多了条这么惹眼的青蛇？微雨，你还是太年轻，对幽冥谷的了解不够多。当年我们为了得到孤尘剑将伍贪欢逼上绝路，现今江湖上的人听到她的名字就咬牙切齿。可是，当年幽冥谷收留了伍贪欢那么久，却至今没有人敢说幽冥谷一句不是，你以为这其中没有巴丽那老女人的手腕？”

　　听到“伍贪欢”三个字，唐微雨缓缓抬起头，抚摸断指的动作也停了一停，“孤尘剑如今在百里流觞手里，那怪物不是比巴丽和幽冥谷更难对付？”

　　“百里流觞当年会救下伍贪欢就说明他对孤尘剑也有兴趣，他按捺不住的，肯定会采取行动。”唐明皱眉道，“但他究竟会怎么做我就猜不出来了。”

　　“我对百里流觞没兴趣，比起他，我更想抓住伍贪欢。”唐微雨的双眼笑弯成一条线，细细的一条缝却透出凌厉寒光，“当年伍家灭门的时候让她逃掉了，算她好运。宝藏那么大的东西又跑不了，慢慢来也无妨。但是，我想修理伍贪欢已经想了很久很久。唉，如果百里流觞派她出来就好了，这样我便有抓住她的机会。”

　　贪欢在屋顶上一动不动，身上也无半点杀气，生怕惊动树枝上的乌鸦。她双眸紧紧盯住唐微雨，呼吸加快。

　　呼吸不过只是快了一拍，可仍是被唐微雨肩上的小青蛇敏锐地发现了。它细细长长的身躯在唐微雨肩上扭动起来，抬起蛇头对着屋顶吐出信子。唐微雨眼一眯，出声道：“唐零。”

　　唐零应声而起，身影忽的一下冲上屋顶，二话不说就出招攻击。

　　贪欢的反应也是极快，那条青蛇最开始扭动的时候她便向后退了。所以，唐零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逃开好一段距离。唐微雨笑得一脸善良，只瞧一眼便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远距离发射的弩箭，“呲——”的一声，短箭直朝追贪欢追来。

　　这时候肯定不能把孤尘剑给拿出来，那样太容易暴露身份了。不愧是唐门暗器，攻击速度极快。贪欢跳起身，只是躲避而不进攻。才刚躲开第一支箭，唐微雨又发射出第二支第三支，根本不给她时间。贪欢回眸冷冷一眼，击掌成风，势头劲猛，两支短箭悄然落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贪欢也从唐家三人眼前消失无踪。

　　“好俊的轻功。”唐零忍不住赞道。

　　唐明神情深不可测，望向贪欢离去的方向，又望了眼掉在地上的弩箭，“刚才那一掌，应该是百里流觞的……”说到这里默然不语，果然，百里流觞还是采取行动了，幽冥谷里已经有了百里流觞的人。除了寻找元固之外，他们是否也应该找一找正阳宫的卧底？毕竟，孤尘剑是在百里流觞手上。

　　“哈哈……”唐微雨突然怪异地仰天大笑，“有意思！”那么远的距离，不过是一瞬间的回眸，本来应该什么也看不清楚的。可是，他偏偏就有了熟悉的感觉，“这一趟，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深夜，黑漆漆的。

　　贪欢和洛宜因为是以杜随之的小厮身份入谷的，所以两人只能住一间屋子。斑驳的树影簇拥在屋外，屋子里没有一点灯光。

　　贪欢走到屋外的时候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味道并不浓，可在高手鼻子里却不可能逃过。贪欢轻轻推开屋门，立即反手关上。眼前是一片黑暗，唯有洛宜那双宝石般的紫眸熠熠生辉，照亮了一室清明。

　　“师兄，你受伤了。”贪欢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大意了。”洛宜自嘲道，“也不算大意，幽冥谷的确高手如云。”

　　“你怎么把眼睛上的伪装也拿下了？”贪欢道，“如果现在突然有人闯进来，我们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你的紫眸太醒目了。”

　　“抱歉，刚才运功过度。”洛宜几不可见地皱眉，一闪而逝。屋内有两张床，他随便选了一张就坐下，“幽冥谷的西边高手聚集，我觉得元固应该被藏在那里，可惜我功力有限，无法进去探查清楚。”

　　贪欢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默默走到他面前，出人意料地蹲下身子。她一把扶起他的右腿，淡淡扫视他的状况，另一只手捋起他的裤管，轻声道：“你伤得不轻。”在正阳宫的日子里，洛宜练武经常受伤，但从来也没有皱眉过，向来是淡然承受之，可这次好像比较严重。“经脉都伤到一些了，如果不好好调理，落下病根就麻烦了。”

　　洛宜呆了一呆，“我……”他倏然回神，却忘记收回自己的右腿，“刚才被巴丽伤到了，不过没有暴露行踪。”

　　贪欢抬眸，无奈笑道：“我说的又不是这个。”

　　他想说的其实也不是这个。洛宜揉揉太阳穴，让自己提神，“贪欢，你以后有动作之前能不能先提醒我一声？一声不响地靠近我，我反射性地就会攻击，很危险的。”

　　“没事，我会躲。”贪欢道，“上一回你把我从血人尸虫中救出来，我也差点砍你一剑，你即便回我一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洛宜失笑，“我都快忘了那回事了，你居然还记得？”

　　贪欢沉默了一下，垂下脑袋，“师兄，对不起，我现在不能帮你疗伤，如果现在我运功帮你，连我的功力也会受损。杜随之那个人不可信，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背叛我们了，所以，我必须保留实力。”

　　洛宜笑着摇头，“我又没让你帮我疗伤，这种伤势不致命，慢慢就好了。”

　　贪欢抬头对他笑了笑，“虽然不能帮你运功疗伤，不过简单包扎一下还是可以的。”说罢，贪欢抽出腰间的白色绢布，细细擦拭洛宜腿上的伤口。腿上破了一个大口子，不过血基本止住。腿上的经脉被人震伤，能够有震伤师兄的武功，那人肯定也不会比师父差。

　　因为没有点灯，屋子里一片漆黑。时间缓缓流淌之际，窗外的月光渐渐明亮，乌云悄然溜走，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斜射在床脚。洛宜眼眸半合，紫眸微闪。他在心中轻叹，如果被师父知道这事，不知道师父会怎么想？

　　“贪欢，在幽冥谷里还是小心为妙，惹祸上身就得不偿失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贪欢已经闻不到血腥味了。她睁开眼睛就去查探洛宜的伤势，只见他已经隐去那双抢眼的紫眸，易容完毕。两人粗粗用了点早膳，便继续扮演小厮的角色，早早地跑到杜随之那里报道。

　　杜随之睡眼惺忪，揉揉眼，“你们再睡会也没关系。”

　　“我们想尽快完成师父的任务。”贪欢心中想着洛宜的伤势，“杜随之，你就只负责带我们进幽冥谷？”

　　“其他还需要我协助什么？”杜随之懒洋洋地道，“我和百里流觞之间的关系是合作，只要能把元固弄来，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洛宜沉思片刻，“你可以在幽冥谷中自由行动吗？幽冥谷中的任何一个地方你都可以去？没有限制？”

　　杜随之道：“这样啊，你想去哪里？”

　　“谷里的西面。”洛宜眼神坚定，“元固应该就在那里。”

　　杜随之歪着脑袋，微笑道：“可以啊。幽冥谷没有限制我的行动，我们一起到西面去看看吧。不过，若是遇上唐门的人和裴孤漠，那就只能怪你们运气不好。到时候我会帮你们掩饰，可他们眼睛太尖，如果真被识破了我也救不了你们。”

　　贪欢眉一挑，嘴一弯，“本来就不指望你。”

　　杜随之佯装听不懂她的嘲讽，眉目中风情无限地凝望贪欢，“不过，看在我帮忙的分上，你是不是能帮我穿衣起床？”

　　还没等贪欢说话，洛宜就开口了，“你要我师妹伺候你穿衣？”顿了顿，他笑道，“如果这件事被师父知道了你觉得会怎样？”

　　恐吓！即使他在笑，这也是恐吓！只要提到百里流觞那就是恐吓！百里流觞的护短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杜随之没了调情的兴致，状态低迷地换好衣服，也不顾忌有女人在场，大大方方脱衣服，“算了。”他鼓嘴，“我还是自己来吧。”

　　幽冥谷这个地方，贪欢熟悉得很，东南西北四方都是群山环抱，满目翠绿悠远。西面是谷里地形最复杂的地方，也是最易设置陷阱的地方。那里巨岩树木偏多，一眼望去望不到尽头，是偷袭的最佳场所。

　　贪欢和洛宜跟在杜随之身后向西面走去，乍一看去几乎没有人烟。可是，当他们三人向小树林深处走去时，忽然有人出现在他们眼前，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三位请止步，如若不听劝阻继续前进，后果自负。”

　　杜随之一脸痞子样的笑容，“会有什么后果？”

　　“死。”回答干脆利落。

　　贪欢眼观鼻、鼻观口，视线不敢到处乱瞄。她耳聪目明，初步辨别了一下，就能感觉四周至少潜伏了五个以上的高手，看来元固的确是被藏在这里。

　　“这里是禁地吗？”杜随之不死心地道。

　　“请离开。”

　　“如果我不离开呢？”杜随之眼眸微眯，唇畔含笑。可惜，回答他的是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对方不由分说就朝他的咽喉刺去。洛宜出手比贪欢快，脚下踢起一根树枝，阻挡长剑攻击。树枝应声折成两段，时间虽短，却已足够洛宜做出下一个反应。他击掌成风，腿脚虽然不太灵便，可手上攻势却毫不逊色。洛宜意不在杀人，掌风将对手击出几米远，百里流觞亲传的这套掌法用来震慑对方已经足够。

　　贪欢叹一口气，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真是麻烦”的信息。她白了杜随之一眼，右手偷偷握住藏在身上的剑柄，想趁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一举偷袭成功。

　　“正阳宫……”幽冥谷的人岂会是三流角色，一眼便看出洛宜的来路，气氛顿时变得更为紧张，“百里流觞是你什么人？”

　　“如果说他是我爹，你们就会放我们一马？”贪欢甚感无趣地挑眉，娇俏动人的脸庞上摆出一副无聊透顶的表情，“杜随之好歹也是你们幽冥谷的客人，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我已经警告过你们。”那人继续道，“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如果现在离开的话，我可以当做没看见过你们。”

　　贪欢和洛宜对视一眼，掩藏在伪装之下的瞳孔微微一闪，霎时间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们默契地点头，后退一步，对杜随之道：“我们还是走吧。”杜随之看了看眼前的情形，也点点头，三人正欲跨步离开，忽然背后传来一道声音，“等一等。”在他们眼前顿时又出现一个幽冥谷的杀手，那人盯住洛宜不放，咬牙切齿地道，“你是不是昨晚那人？”

　　洛宜昨晚独自刺探敌情，虽然自己也受伤了，不过幽冥谷的伤亡明显更为惨重，死了好几个高手。若不是昨晚谷主巴丽也在，洛宜说不定已经找到元固了。对幽冥谷的人来说，昨晚那人使的是正阳宫的功夫，今日很巧地又来了正阳宫的人，所以他们自然会怀疑到洛宜头上。谷中现在有武林盟主裴孤漠和唐门的人，他们也不好将昨晚的事情声张，否则就等于给裴孤漠一个极好的搜查借口。

　　洛宜张了张嘴，想否认，可立刻觉得自己即使否认也没人相信，所以就沉默不语。

　　杜随之唉声叹气，脑子里在想着是否要跟他划清界限。

　　“师兄，师父从不掩饰自己是因为他不屑掩饰，以师父的实力没有掩饰的必要，可你呢？”贪欢无力地摇头，这就叫出师不利，他们接下来怎么还能在幽冥谷继续找人？“怎么好学的不学，偏偏学了这个？”她为了不暴露身份连孤尘剑都不敢随意拿出来，他倒好，大咧咧地展露正阳宫的武学，只差没在额头上刻上“我是百里流觞的徒弟”这几个大字。

　　“不是故意的。”洛宜的语气听起来没有抱歉的意思，可望向贪欢的目光里却有一份愧疚，“对手很强，不是我藏着掖着就能打赢的人。”

　　贪欢挠挠脑袋，苦恼地道：“既然都暴露身份了，我们是不是只有趁现在闯进去找出元固？”声音停顿的那一瞬间，她眼角的余光向前望去，淡若平光秋月，“或者，杀人灭口？”

　　杜随之一个脑袋两个大，明明是说来探一探情况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那个……你们是不是忘了我的存在？”

　　洛宜为了表示正阳宫良好的合作态度，转头对杜随之道：“当然没有，不知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杜随之脸上带着微笑，声音却很紧张，他咬牙道：“我不会武功。”

　　“所以呢？”贪欢回眸，脸上一派天真无邪。

　　“如果你们在这里打起来，我怎么办？”

　　贪欢点头表示了解，然后一脸认真地反问：“你希望我们怎么做？”她的声音带点幸灾乐祸，“现在不是我和师兄想打架，而是幽冥谷的人不愿放过我们。”

　　真是会伪装啊，其实你很希望看到我被波及的场面吧？杜随之盯住贪欢，“我们可以……”话才说到一半，可幽冥谷的杀手已经开始攻击洛宜，一招一式尽显狠辣。一对二的场面，洛宜稍稍有点吃不消，打得有点吃力。

　　贪欢看着杜随之，倏然一笑，露出半颗小虎牙，“杜大商人，你千万要好好保护自己，我先去帮师兄解围。”话音刚落，她的身形已如离弦的箭一样闪到洛宜身旁。既然已经暴露身份，贪欢自是不再隐藏孤尘剑，手中银光乍现，震得对手倒退数步。很快，周围又跳出三个幽冥谷的杀手围攻，他们采用包围战术，将贪欢和洛宜逼得无法全力施展功夫。

　　杜随之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脑子里犹豫得很，究竟是转身逃开呢？还是继续待在这里？如果转身逃开的话，他在路上遇到其他人的攻击就当真没人救他了，这样看来似乎还是留在贪欢和洛宜看得到的地方安全些。若不待在这里，即便他能够顺利离开，可贪欢和洛宜如果被留在幽冥谷，要是被百里流觞知道的话后果会更严重。

　　杜随之正在犹豫不决，忽然间，幽冥谷中有一人跳至他身后，长剑一晃眼就架在了他脖子上，冷声道：“住手！否则我就杀了这人！”杜随之重重叹一口气，让贪欢和洛宜住手？他们会为了自己而住手？这位杀手大人，您是在说笑吧？

　　果然，贪欢笑了笑，手中仍是紧握孤尘剑，“你要杀了他？”

　　幽冥谷的杀手脸色冷硬，“只要你们投降，我就放过他。”

　　杜随之哭丧着一张脸，他就知道继续待在这里没好事，刚才自己却还犹豫半天，这下好了，麻烦大了，想到这里，他赶紧开口，“我先声明，我和正阳宫也好，和百里流觞也好，都是没关系的。”

　　“闭嘴。”幽冥谷的杀手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然后，杜随之便真的乖乖闭嘴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在人世间还没有享受够，可不想这么快就去见阎王。

　　“我们不可能拿我们的安全和性命来换杜随之的性命，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杜随之不是我们的主人。”洛宜淡然一笑，“而且，杜随之是你们幽冥谷的客人，你杀了他后要怎么向谷主交代？”

　　拿剑架着杜随之的人面无表情，“你觉得我不会动手？”问一个杀手会不会动手杀人，这无疑是个蠢问题。

　　贪欢笑得很高兴，点头点得很用力，“他是幽冥谷的客人，你们当然不会杀。”杀吧杀吧，她早就看杜随之不顺眼了，但又不能无缘无故地修理他，如今有人代劳，她感激都来不及。

　　杜随之眯眼瞪住贪欢，“伍——贪——欢，你闭嘴！”

　　洛宜长叹一声，拍拍贪欢的肩膀，“你先别说了，师父说过，一切以带回元固为最终目标，我们继续往里走。”言下之意，就是不管杜随之了。

　　贪欢点头同意，瞟了杜随之一眼，提起孤尘剑，继续向里面闯。正在杜随之觉得要一命呜呼的时候，他身后的杀手突然惨叫一声，应声倒地。双方的打斗顿时停止，贪欢看见一条小青蛇从那杀手衣服里缓缓爬出，慢吞吞地蠕动。

　　很眼熟的青蛇，贪欢脸色微微一变，果不其然，很快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她反应极快地将孤尘剑藏在衣服里，不多时，就看到唐门的三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唐微雨怪声怪气地笑道：“小青，你怎么跑到这里来调皮了？快回来。”待他收起青蛇，目光在易容后的贪欢和洛宜身上瞟来瞟去，视线最终停留在杜随之脸上，客套微笑，“杜老板，好久不见。不知道现在唱的是哪一出戏？”

　　杜随之掸掸身上的灰尘，恢复力强得像某种爬行类昆虫，立刻又摆出风流倜傥的神态来，“误会而已，不劳唐公子担心。”

　　唐微雨高深莫测地道：“杜老板手下的小厮好身手啊，竟然能和幽冥谷的人打成这样，不知道你是在哪里找来的高手？唐某也想去弄几个来。”

　　杜随之似笑非笑地瞥了贪欢一眼，对唐微雨道：“唐公子喜欢吗？如果中意的话就送给你了。”反正他们在紧急关头也是丢下他不管，不要也罢。把他们丢给唐门，让他们伤脑筋去。

　　唐微雨内心惊讶，看杜随之的模样却不像在开玩笑，开口道：“那唐某就不客气了。”

　　贪欢脸上很是平静，看着唐微雨面带笑容一步一步靠近自己。她的右手不自觉就想去拿衣服里的孤尘剑，这辈子最想杀的人就在眼前，要不要动手？如果动手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就在她的情感战胜理智，打算一剑取了唐微雨的性命祭奠伍家的时候，洛宜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跨前一步挡在她面前，“唐微雨，你不要再靠近了。”

　　唐微雨竟然真的停下脚步，手上断指处开始发痒，笑道：“为什么？你们主人都说了要把你们送给我。”

　　“杜随之手上没有我们的卖身契，所以，无权将我们随意送人。”洛宜板着一张脸，“而且，现在最应解决的问题是唐门和幽冥谷的矛盾。”说到这里，他用下巴指指地上那个刚被唐微雨杀掉的人。

　　贪欢低垂着头，五指紧握成拳。唐微雨，姑且再让你多活一段时日。

　　“……这倒也是。”唐微雨苦恼地点头，“但杀都杀了，我也没有办法。”他的眼睛又直勾勾盯住贪欢，“你叫什么名字？”

　　幸亏脸上披着一层人皮，贪欢可以掩饰住自己的表情，“无名小辈，不足为外人道也。”

　　唐微雨低笑一声，伸手想去摸她，却被贪欢侧身避过，“你给我的感觉很像一个故人。”

　　贪欢还是摆着那副死人脸，沉默不语。正在唐微雨打算要再干点什么或是说点什么的时候，上空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说话的人应该还在很远的距离，可是，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人已经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赫然是当今武林盟主裴孤漠。

　　眼前一片混乱，有幽冥谷的人，有唐门的人，甚至连杜随之都在场。而且，此处好像还是幽冥谷的禁地。唉，才这么一会儿工夫怎么就出了这么多事？裴孤漠扫视一圈，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地上那具尸体上，“谁干的？”

　　没人答话，四周一片静谧。

　　裴孤漠沉下脸，又重复一遍，“谁干的？”

　　唐微雨这才漫不经心地开口，“是他们自己不小心被蛇咬了一口，说不上是谁干的。”他眼角的余光还是在瞟贪欢，“不过，我来的时候正巧看到这两人和幽冥谷的人在打斗。”

　　洛宜一脸沉着不说话。贪欢的目光却是不可抑制地冰冷起来，很好，居然又玩这一手，当年这浑蛋冤枉她灭门伍家，如今竟然还敢这么说？虽然在正阳宫待了好一段时间，可性子还是没有磨炼到一定境界，贪欢忍不住开口道：“唐公子，那条蛇是你养的吧？”

　　唐微雨笑得一脸的忠厚善良，“你说的是哪条蛇？唐门有很多人都养蛇。”

　　裴孤漠岂会看不出这其中的端倪，沉声道：“是唐门动的手？”

　　幽冥谷剩下的杀手道：“裴盟主，虽然您有心调停，不过，这回明显是唐门不领情，现在这件事还要和谷主禀报，谷主会如何决定就尚不可知了。”

　　裴孤漠长叹一声，“这件事我会亲自和巴谷主说，一定秉公办理。”

　　幽冥谷的杀手点点头，顿了顿，又开口道：“还有一件事要和裴盟主说。”他望向贪欢，目光从上往下，最后停留在她腰间，“这个人身上有孤尘剑。”

　　贪欢怔了怔，随即又恢复了一脸平静。她微微抬起手，似是想触摸腰间长剑，可终归还是收回手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自己身上。她愣是纹丝不动，倔犟站立，发丝悄悄地缠绕在耳际。

　　杜随之“唉”的一声，右手往脸上一拍，捂住脸孔不说话。他一脸的无奈，接下去的戏要怎么唱？

　　裴孤漠深深注视贪欢一眼，然后转身对杜随之道：“杜公子，这个人是你的手下吗？”

　　完了，果然问到他身上来了。杜随之发挥他的厚脸皮精神，嬉皮笑脸道：“我挺喜欢孤尘剑的，所以找人仿制了一把，可能刚才那人看错了吧？”望向裴孤漠似笑非笑的眼眸，杜随之知道他明显不信，又道，“天下皆知孤尘剑是在百里流觞手里，这么重要的宝剑那魔头怎会随意给别人？自是会好好珍藏在正阳宫。”

　　真是笨蛋，说谎的时候要少说一点才像是真的，祸从口出，说多错多，少说少错，连这也不懂吗？贪欢抬头望了望天，暗暗在全身运转内力。看来师父教的也不尽然是错，杀人灭口有时候的确很有必要。接下来呢？杀出去？有裴孤漠在恐怕很难成功。

　　贪欢的目光悄悄瞥向洛宜，却见他异常镇定地站在原地。看到他仿若寻常的模样，贪欢不知不觉也静下心来，连呼吸都平稳多了。

　　裴孤漠笑得彬彬有礼，“原来是这样啊，那能把仿制的孤尘剑让老夫看看吗？”

　　杜随之一脸被打败了的表情，耻辱，天大的耻辱，第一次说谎就这么失败，“那么丢脸的东西还是别看了吧？”他仍在垂死挣扎。

　　果然，裴孤漠摇头，“我不介意，请务必拿出来让我欣赏一下。”

　　不把孤尘剑拿出来是不可能的了。贪欢干脆地抽出长剑，宝剑出鞘，空气颤动。她将剑柄紧紧握在手里，丝毫没有递给裴孤漠看的意思，“裴盟主，这是我的东西，是否将它给你看我说了才算，而不是由你说了算。”

　　裴孤漠目光复杂，他的瞳孔和裴锦很相像，只不过，裴锦比他多一份璀璨，而他则胜裴锦一份深邃，“有不能给我看的理由吗？”

　　一双双的眼睛都盯在贪欢脸上，似乎要把她看穿，但贪欢不以为意，她觉得跟站在百里流觞面前接受审视相比，眼前的状况轻松多了，“那么，裴盟主有一定要看的理由吗？”简简单单就把问题给踢回去。

　　这样的说话语气，给了裴孤漠熟悉的感觉。想起伍家的那个小女孩，裴孤漠的目光中多了一点怜惜，“孤尘剑是裴家的宝剑，如果你手上那把是真的，那我就必须拿回来。”

　　贪欢轻笑，“裴家的东西？”

　　那时候，那个比阳光还灿烂的少年亲手将这把剑送给她，还对她微笑，那么温柔……所有的一切久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贪欢微微一笑，“这是我的东西。”

　　话说到这里已是非常明显，裴孤漠说不出话，唐微雨的眼睛倏然一亮。洛宜无奈地向她走来，略微倾下身，“贪欢，少说两句吧，没什么好争的。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我们要绝对听从师父的命令。”

　　贪欢望着他，点头。

　　“师父想要的东西有两样，孤尘剑和元固。我们要找回元固，可是也不能把孤尘剑丢在这里。”洛宜说完后递出自己的佩剑，“我的剑给你用，你把孤尘剑给我。”

　　贪欢身体微微一僵，抬眸认真地看了一眼洛宜。她理解他的意思，可是，她心底还存着一点点希望。

　　洛宜温柔地揭下她的人皮面具，露出她苍白而娇美的脸庞，“没有易容的必要了，你在这里先抵挡一阵子，我先把孤尘剑放到安全的地方去。贪欢，拖住这些人，是你暴露了孤尘剑，是你犯了错误，所以你必须全力弥补，明白吗？”

　　贪欢的眼睛很漂亮，当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你看的时候，那是非常慑人的。听了洛宜的话，她没有反驳，没有拒绝，可是也没说话。

　　“你记住，孤尘剑不是你的，是师父的。”洛宜一字一句地道。

　　她那个时候出手是想帮他……贪欢眼眸低垂，掩去黯然之色，“我知道，师兄。”拖住这些人？拖住裴孤漠？“你先走吧，我记得的，一切要以师父的命令为优先。”

　　素淡绝艳的一张脸庞，当时就是她在所有武林同道面前大声说，“伍家是我杀的，裴锦什么都不知情。”如今，这个女孩子有着同样决绝的表情，神色冷淡，语气中有着微微的嘲讽，无所畏惧地望着眼前的人。

　　唐微雨的眼睛亮了下，声音低低的，“伍贪欢……”果然是她，自己昨晚果然没有看错。

　　裴孤漠看了看她，同情地道：“伍贪欢，你真的打算助纣为虐？你挡不住的。”他停顿了下，终是无奈地道，“我不会手下留情，你会死的。”

　　贪欢接过洛宜手中长剑，剑身长三尺。她目光柔和，伸手触摸，手指一寸一寸划过剑刃，剑刃上有着奇怪的纹路，七扭八绕的。她举高剑问道：“这就是你从师父手里赢回来的竹纹剑？给我没关系吗？”

　　“只是借你用一下而已。”洛宜没有漏掉方才她脸上的失望之色，凝重道，“贪欢，若是你死了，我一定杀光这里所有的人祭奠你。”

　　贪欢失笑，这话说得真像师父教出来的，“活着的时候看见这些脸已经很烦，死了以后还要看见岂不是太痛苦？”洛宜是个好人，在正阳宫中受他照顾良多，甚至还被他救过一命，就当是一命还一命，“师兄，你快走吧，逃得远远的，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死要好。”

　　洛宜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失神地凝望她。

　　“回去以后帮我转告师父一句。”贪欢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此时此刻，她脑中所想的竟是那个人神共愤的魔头，“其实，我也没那么讨厌他。”

　　洛宜呢喃道：“这句话，你可以活着回去自己跟他说。”顿了顿，他伸手搭在她肩膀，紧紧抓住她肩头，“贪欢，撑到我回来，别死。”

　　贪欢斟酌道：“尽力而为。”

　　洛宜的身形拔地而起，他没有往外逃，竟是反方向冲进幽冥谷的西面深处——元固藏身所在地。裴孤漠看他不离开幽冥谷便放心了，也不着急去追。西面摆明是幽冥谷的禁地，他一个武林盟主也不好冒失闯进去，还不如把事情跟巴丽说了后再作打算。只要孤尘剑不被带出幽冥谷就行，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裴孤漠的目光再次转回贪欢身上，当初她主动撇清和锦儿的关系，挽救了锦儿的前程。他不是不领情，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报。想到这里，裴孤漠道：“伍贪欢，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多说无益。”贪欢随便挥动几下竹纹剑，还不错，挺顺手的，“我不需要机会，裴盟主，直接动手吧。”顿了顿，“当然，如果你不动手，我会更加高兴。”等了许久也不见对方有动静，贪欢抬眸，这么好的天气，如果真要死在这里的话，一定要拉几个陪葬的，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唐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