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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英》 作者:斯仁

第九部分

 

 
    第三天晚上,兵司支出的人向李莲英报告说这三天已经花出白银五万两了,李莲英一听,心里就来气,怎么这三天才花出去五万两,他下令再摆三天宴席,广邀宗族、朋友来作客。
 
    众人知道还是李莲英在妆点面子,这使得他们相当高兴,于是他们找自己的亲戚,自己的亲戚又找自己的朋友、亲戚,这样一找一,尽自己的力量找人到李府来白吃。因此到第四天,人员猛然间上涨到近万人,贺客纷纷前来,他们只带了少量东西,但李莲英却并不以万人为愁,反以万人为高兴,他为自己的面子高兴,为自己有钱高兴。这样又持续了三天,花出了十万两银子,李莲英这才心满意足。六天的吃喝,吃得有些人不想吃自家的粗糠淡菜,有些人胀得三日不能近食。一时间,大城附近几百里流传着很多关于这方面的笑话。
 
    "你听说了吗?那家人三天没有升火,那是因为他们前几天吃得太多了。"
 
    "好像隔壁王三给闹出病来了,都是那两天吃得太多的缘故。"
 
    "听说王庄李四这两天连吃了几副药了,那是因为他前两天没命地吃,吃得肚子受不了。"
 
    "听说……"
 
    这些流言传到李莲英耳中,李莲英不禁大笑不止。"这些人真没吃过好东西。"李莲英这么鄙夷地想。
 
    李升泰在家时,因为闲得无事,养了几十匹好马,有赤红色的,白色的,棕色的,大都看上去很精神,很漂亮。李升泰又于家中养了不少鸟。不过,这些均引不起李莲英的兴趣,因为李莲英不会骑马,鸟不如李莲英在北京喂的多,而且也不如北京养的鸟好玩。虽然李莲英不喜欢这些,但他的兄弟、侄儿们不会让他感到寂寞的,他们与他整日赌博,这令李莲英也很高兴。
 
    李莲英回家了,而且连续六天举办宴席,使得远近很多人都前来拜访李莲英,他们有的是想来看看李莲英,这些人备的礼不重,有些人是想见识见识,这些人备的礼也不重,但却有那么一批人,他们是怀着目的来的,他们清楚李莲英的地位,明白李莲英说话的份量,他们是来向李莲英求官的,这些人备的礼相当重。对于这些人,只要是想在河间府或直隶省内谋一职位,他往往只是给这些人一张纸帖,让这些人拿着纸帖去找他们所想进部门的主管人。对于想谋一份其它职位的,非得经老佛爷点头同意的,他也擅自作主,给人下保证。不过,对于这些人,李莲英索要的价也相当之高。
 
    李莲英在家的时候,有时候也出去。一是出去散散步,这时他总不忘叫小太监将搭裢背上,那银子在里面"嘣、嘣、嘣"直响,一路上凡是遇着人,只要叫他一声"二爷",他便令人给二两银子,这使得很多人愿意在李莲英散步时故意在李莲英跟前叫"二爷"以便能得到他们所看中的二两银子。二是出去回访别人,不过这样的次数不多,平时回访都是由他的几个嗣子去完成的。
 
    但是,这一次李莲英决定亲自回访,回访一位闲居在家的侍郎。他带着几个待卫、太监乘着船往那个侍郎家行去。在一个河道口,他发现很多人站在岸上过不了河,而河中间只有一条船在运人,这令李莲英很是纳闷,他于是便问身旁的侍从那是怎么回事儿。侍卫也答不出,他于是就将那个船老板唤了过来。
 
    "船家,怎么那么多人站在岸上?"
 
    "回这位大爷,他们在等船。"
 
    "难道这河上就只有你这一条小船?"李莲英这时出来问道。
 
    这船家以前虽没有见过李莲英,不过这段时间已有耳闻,而且这艘船的主人派头不小,他断定这可能就是新近传闻甚凶的李贾村的"二爷",而且他也听人说过"二爷"回家后的慷慨,但他却不敢奢望眼前这位"二爷"的慷慨。
 
    "回二爷,这条河上就小的一条船来回运送,每当集市之日,由于船小人多,很多人都只得在岸上等着。"
 
    "那你为什么不买一条大船?"
 
    "小的这种小本生意,哪来钱买船哟,二爷真是笑话小的了。"
 
    李莲英听了没有说话。他记得自己初次回家时在过运河处已让船家买了一条大船了。他自己从不重复自己的事,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考虑给眼前这位船家银子让他买船了,那不让他买大船又用什么办法解决这个人多船小的问题呢?
 
    李莲英看了看四周,忽然,他想起来了难道不能在这儿修一座桥吗?这儿修一座桥,既可过人,又可过车,而且过的人也会比较多,这不就解决了等船的难题了吗?但这样不就挤了眼前这位船家的饭碗了吗?这可是李莲英现在不想为的,他现在只想扩大他的慈善家的英名。
 
    李莲英看着眼前这位因辛勤划船而脸上布满皱纹的船家,心里不禁有一丝同情。而且他也想好了,自己要给钱修桥,也不能砸了船家的饭碗,因此他问道:
 
    "船家,你家几人啊?他们全靠你撑船而过活吗?"
 
    "回二爷,小的上有七旬老母,下有三个六七岁的小孩,全家六口人全靠我一人在这儿撑船挣来的钱养家糊口。"
 
    提起这种辛酸的家境,李莲英心里不禁一阵悲凉,自己小时候的家庭不也是这种家庭吗!只不过现在有钱了生活才改变了。
 
    "船家,你以后就别在这儿撑船了。我准备拿钱在这儿修一座桥以方便大家过河。"
 
    这一句差点没给船家听得晕了过去,他首先想到了自家的日子日后怎么过?自己的七旬老母怎么办?
 
    李莲英看着船家露出的一脸惊愕,他已猜到了船家想的是什么。他微微笑了笑,对他身边的仆从说:
 
    "你们叫他别担心,就说我给他一千两银子日后过活。"
 
    仆人传达了李莲英的话,那船家又是一惊,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夺了我的生路又还我生路,不过,他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他赶紧趴在他的小船上对李莲英说:
 
    "谢谢二爷!谢谢二爷!"
 
    船家抬起头,望着岸上焦急等船的人们。他知道岸上的人并不知道眼前这位二爷的话,他觉得他应该让人们知道,所以他扯开嗓子对岸上等船的人们说:
 
    "各位乡亲们,二爷说了在这儿要修一座桥,为的是让大家过河安全方便!"
 
    岸上早知道"二爷"的威名,现又听说"二爷"要是此地修桥,这是大家早已盼望的,因而岸上的人们不免激动,他们高喊着:"二爷是我们的大恩人"、"二爷真是一个活菩萨"
 
    等赞扬李莲英的话。
 
    在河中心船上的李莲英听得心里乐滋滋的,他示意他身边的仆从告诉人们他所要给的修桥用的钱的数目,以及他想将桥叫做英泰桥的想法。李莲英身边的侍从看到李莲英伸出了十个指头,他们清楚这是李莲英表示十万的手势,因而他们将李莲英将捐银十万修桥的话告诉了人们。
 
    这回岸上的人们没有像刚才那样沸腾,反而每个人脸上一片迷惘,不过他们马上反应过来,他们重新欢呼,喊着"祝二爷万寿无疆"的话。一时间,岸上人群的喊声响彻几里之外,这惊动了四周的居民,他们也跑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当他们了解到这儿要修桥时,他们也欢呼,喊叫。
 
    李莲英望着激动的人群只是笑了笑,因为这是他早已预料的的场景。他叫人从船舱中取出一千两银子给了船家,船家千恩万谢方始离去。
 
    这之后不久,这条河上终于出现了一座坚固的石拱桥,当地人们都称它英泰桥,而且将这个桥名用三个镏金大字刻在桥的中央,远远望去,就如同闪着亮光的小萤火虫,尤其是在阳光明媚的日子。桥修好后,那个船家也再也没有在这儿划船,有人说他到别处做生意去了,用的是李莲英给他的那一千两银子作为本钱的,而且还挣了不少钱。
 
    赶庙会是当地最热闹的事,而且也是李莲英所热衷的事之一,他决定和他的兄弟、侄男、侄女们去赶当地的庙会。
 
    要去赶庙会,就必须得经过三天三百里的长途跋涉,这对于李府上下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无非就是早一点启程而已。而且对于除李莲英及其几个嗣子外,其余的人以前均去赶过庙会。这一次是因为李莲英也要前去赶庙会,规模自然要比以前大得多。
 
    以前每次赶庙会一船都只有二三十号人马,但这次加上李莲英从北京带回来的人总共得有六七十人。侍卫少不了,御厨同样少不了,他们要在沿途为这几十号人做饭,仆从少不了,他们要为李府几位大爷侍候。
 
    为使这次赶庙会愉快、顺利而且高兴,李莲英决定拿十万两银子来作赶庙会之用。首先,他安排专人到沿途预定旅舍,当然是在事先确定了路线的前提下,接着让人将沿途不好走的地方给修理平顺,再接着就是派人先运银两、粮食及其它备用之物先行。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再看看距离庙会时间也只有三天了。李莲英决定启程。
 
    第二天早上,一行浩浩荡荡的人马离开了李贾村。这一行人总共三十辆大车,两边还有十多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在队伍的前边,高高悬着一面旗子,旗面写着"大城李"三个字样。前面几辆大车是坐的李莲英的侄男们,中间坐着的是李莲英,他和他的嗣子李成武坐在一起,两边是八个侍卫骑着的八匹高头大马。在李莲英的车前面那一辆上坐着他的大哥李国泰,后面几辆坐着他的三弟宝泰、四弟升泰、五弟世泰,再后面是他的侄女们以及自己的贴身丫环。
 
    一行人马必须得经过大城县。大城县县令早有耳闻,他亲自到道旁欢迎李莲英,并希望李莲英能留下来吃午饭,李莲英拒绝了,他现在只想往前走。县令无法,只得给了李莲英五千两银子作为赶庙会之用,同时派了四十名兵丁陪同李莲英前往。
 
    路上的人很多,他们大多是想去赶庙会的。他们没有车,只有步行,背上背着在路上吃的干粮和水,手里牵着小孩,一步一步地走着。李莲英从车帘看出去,看到这些人们,心里不禁勾起自己小时的回忆。
 
    自己小时候有一回随着妈妈也去赶庙会,那次他看到十多辆大车,全是骡子拉的,他便问他妈妈那是什么东西,是哪些人坐的,为什么不让他坐。他妈妈当时对他说,那是富人坐的,我们是穷人家不能坐。
 
    李莲英想起这件事,又想到自己现在带着几十辆大车,在几十个护卫的前呼后拥下去赶庙会,心里不禁想到: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这时候他仿佛听到人们正在议论他。
 
    "看他们多么气派啊?几十辆大车,几百号人。"
 
    "听说那个李大官人也前去赶庙会。"
 
    "哦,我说怎么这么多车和骑高头大马的人,原来是二爷也前往。"
 
 五、李总管二次还乡(2)
 
    一行人马,在"大城李"旗帜的引导下,且走且停,经过三天的跋涉,终于到达了。
 
    当李莲英他们到的时候,一切住宿均已安排完毕。由于人多,不包括那班兵丁,李家包下了将近一半的旅店,这使得很多别的人找不到住处,只得随便在庙旁能避风雨的地方住下来。
 
    这些人看着眼前的人,一个个穿着华丽,女的打扮得妖艳多姿,男的全是一脸横肉,一看便知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之人。他们看见眼前这些人从车中搬出了箱子,那是装服装的;搬出了梳妆台,那是供那些娇艳的女人打扮时用的;又搬出了大量鞭炮和火纸,那是准备赶庙时用的,还搬出了大量红布,准备用来挂彩。其中有些人又记起他们昨天看见了也有些人在车中搬出银子什么的。
 
    李莲英一行人的驾到,给庙会增添了热闹,也给赶庙会的人们增加了议论的话题。寺庙的主持、方丈亲自拜谒李莲英,当地县令及豪绅也纷纷前来拜见李莲英,一时间,李莲英所住旅舍前边车水马龙,整天来往的人不断,成了除庙前的另一个热闹地方。引得许多人不住地问那里面到底住的什么人,使得那些平时在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也前来拜访,不过他们很快便会明白,因为马上就有人指着一面旗告诉他说,那是大城李家的二爷,当今太后身边的红人。
 
    庙会开始了,不过首先是李莲英领着他的家人在那儿虔诚地拜倒、膜拜。然后是李府的人在外面放鞭炮,那鞭炮的响声直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在放鞭炮的同时,李莲英又在里面象征性地给神佛烧了一些火纸,给玉皇大帝、给观音、给如来佛,最后又给慈禧太后烧了一些纸,心中默默祝愿远在京城的老佛爷健康长寿。
 
    鞭炮总算放完了,呆在外面的一般烧香客,看了看,集在那儿的火炮纸也得有几公尺厚,这令他们目瞪口呆,而更令他们刮目相看的是那些红布,这些红布、彩布都是由几十个人每两人抬一捆抬上来的。寺庙的方丈让人将那些布给挂起来,一时间,寺庙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全给红布裹了起来。
 
    在远处一看,寺庙红得像着了火似的,只是没有冒出烟而已。
 
    等到将布挂好后,李莲英对寺庙主持说了几句话,主持表示点头同意,一会儿,他走出庙来对庙外的香客们说:
 
    "活菩萨李大人将给每人二两银子。银子在入庙的门口边,你们每个进来拿一个然后拜完香再下去。"
 
    李莲英站在庙里,看着进来的一个个烧香客,他们在烧完香后,总不免要给活菩萨李大人叩头。李莲英也不避让,任由他叩拜祝福。
 
    这天晚上,李莲英因为寺院主持的邀请,就宿于寺院右厅。睡到半夜,李莲英作了一个梦,梦到有一个人给他说"庚子年你要小心,否则,你会失势的,不过,失势也不会太久"。第二天早上醒来,拍了拍脑袋,想起昨天晚上的梦,心里不免一惊。不过,李莲英是比较信神的,何况是在与诸神就一墙之隔的右厅作的梦,他更是深信不疑。他只得告诫自己在庚子年行事小心些。
 
    如梭的岁月,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李莲英觉得这么长时间没见到老佛爷了,倒挺想的,何况他也觉得在家呆烦了,整天不是忙着接待别人来访,就是整天在家赌博,因此,他决定提前回到京城去。
 
    李莲英将要回京城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当地豪绅和附近几个县县令均前来为李莲英送行,有的也来给李莲英提个醒希望他不要忘了答应自己的事儿。李莲英在众人的送行下带着大哥、三弟、五弟及几个侄儿、嗣子和侍卫、仆从、御厨离开了家,坐着船回北京城去了。
 
    李莲英一行人缓缓由南往北行,这天到得一个叫平阳的小镇。这个小镇就靠着运河,地势低平,每到运河涨水这儿必成灾区,和李莲英家乡很有些相似。
 
    到平阳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李莲英下令就在此地下锚夜宿,这一次因李莲英是悄悄到的,所以没有惊动当地官府。在船上吃过晚饭后,月亮已经升了起来,看着远处人们房屋上的袅袅炊烟,李莲英决定下船去散散步。
 
    在几个嗣子的陪同下以及八大侍卫的护卫下,李莲英下船上了岸,沿着河边缓缓散起步来。看着月光下随风跳舞的麦苗,花枝招展,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挺胸,一会儿又一起沙、沙、沙合奏起音乐来,这一切都是那么恬静,那么安祥。
 
    在远处,有几户人家,他们吃过饭后在这样的夜晚也一齐出来乘凉、闲聊。这是农民最幸福的时刻,白天他们忙忙碌碌,抽不出身来休息、闲聊,只有晚上的时候他们才能有空在一起谈一谈,特别是在有月亮的晚上,大家更是愿意聚在一起。他们在这种夜晚谈天说地,谈牛郎织女,谈玉皇大帝,谈观音,谈奇闻趣事,谈时事,然后他们就枕着他们自己的梦在月光下甜甜睡去。
 
    李莲英想听听他们正在聊些什么,于是就带着嗣子、侍卫轻轻地来到了房舍附近,在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站定下来。
 
    李莲英只听得里面有人在谈论义和团什么的,义和团对于李莲英来说是一个陌生的东西,因而也决定仔细听一听。
 
    拨开栅栏的树荫,李莲英看见里面院子里围坐着十几个乡村人。他们神态悠闲地或躺或坐或蹲地在月光下闲聊。李莲英看见人群中间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看样子不像地道的农民,因为他的服装比周围其它的人好些。那人正滔滔不绝、手舞足蹈地给围着他的人讲义和团的事,周围的人也很投入地听他讲,显然是被他的话给吸引住了。
 
    "自从林则徐林大人在广州禁销鸦片以来,引起了洋人的不满,他们用枪和炮打开了我们大清的国门,然后洋人迫使我们与他们订立了条约以来,他们便在我大清国得寸进尺,得了这样要那样,弄得我大清国国不安民不定。我还听说前段时间老佛爷想废皇上就是遭到了洋人的干涉,最后没有废成使得老佛爷很是生气。"
 
    说到这儿,中间那人扭过了头,正对着站在栅栏外边的李莲英。借着月光,李莲英看清了那人的面目,脸上很是健康,鼻子挺得不高,但从侧面看也不低,双眼在月光下闪烁发亮,看来很是精神,身子胖胖的,一看就知道平时吃得不错。
 
    "可是这回却不同了,洋人不敢再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啦,欺负咱中国人了!咱大清国该扬眉吐气了,老佛爷该高兴了。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那人说着看着围在他身边的众人。众人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遇到了天兵天将。"
 
    这一说,不仅场内的其它人吃惊,就连站在外面的李莲英也吃惊不小。
 
    "大叔,你不是在唬弄俺吧?"一个年轻人问道。
 
    "我怎么能哄你们呢?我前几天到山东去做买卖,那里闹起了义和团、红灯照。我听说那义和团能耐非同小可,能够刀枪不入,撒豆成兵,我曾听人说他们里面有一个大师兄,也就是他们中的首领,让官兵们打了十多枪,硬一点事儿没有,当场将两个官兵给吓晕了过去。你们说这神不神啊?"
 
    "大叔,真有那么厉害,我也去跟着学吧?"还是那个年轻人在说话:"那红灯照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你别急嘛!我自然会给你讲。那红灯照都是些妇道人家。她们可厉害了,她们穿着红袄、红裤、红鞋、红褂,一手拿着红的拂尘,一手提着红手帕。有的人是另外一种打扮。
 
    她们一手拿红扇,一手拿红手帕。这些人可妖艳了,她们中大的有三四十岁了,小的才十五六岁。我听人说她们手中的扇子非常神奇,一扇可以使自己缓缓离地,再一扇就可以慢慢地上升,一直扇就可以升入天空。我在山东的时候,晚上看着很多红灯在空中忽上忽下,浮游自如。呵!那真是厉害。"
 
    李莲英和几个侍卫在外面听得心惊胆颤,哪来这种功夫,他们面面相觑,闹不懂眼前这个人是在吹牛还是在说实话。
 
    "我听人说,不管是义和团,还是红灯照,他们一念咒语,什么张天师、杨二郎、哪吒、吕洞宾、铁拐李、观音圣母就附体,顿时就有千钧之力,万夫莫挡之勇。杀洋人、二毛子,烧教堂,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可给人们出气了。巨野县有两个德国神父想要耍蛮横,义和团赶到那儿,在三十米以外挥刀两下,那两个洋人的脑袋便被削了下来。"
 
    园子里的人听得呆了,连呼吸声也小了,害怕自己听不到其中的任何一个细节。院外的李莲英也是侧耳倾听,不敢分神。当他听到义和团杀了两个德国人时,心里不禁有一种莫名的高兴,他是替老佛爷高兴还是替谁高兴,他弄不清,反正他有些高兴。
 
    "大叔!你有没有真正见过义和团的法术啊?"另外一个年轻人问道。
 
    那人看了看四周,然后小声地说:"谁说我没有见过,我见过,是在去济南的路上。那天中午,我走到一个小镇上,看到一群人正围在那儿,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些什么,于是我也围了过去。看见人群中间站着一个人,捆着红头巾,束着红腰带,胸前衣服上画着一些神像,周围围着十几个同样装束的人,他们手里拿着枪。只见中间那人在里面来回蹁着步子,然后站定了下来,闭上双眼,双手慢慢提起,提到脑袋上,又慢慢地将以手合起来,然后站了一会儿,嘴中仿佛念念有词,我也没听清,只听得说张天师显灵,那二毛子在这儿为非作歹,请你显灵将他的房屋烧掉。忽然间,那人双手从空中劈了下来,同时大喊一声着。我们顺着那人手指所指方向看去,果然远处有一房子蓬地一下起了火。"
 
    众人听完,啧啧称赞不体,这时只听得那人又说道:
 
    "你们看,这还不是神兵神将下凡来?要是用他们来打洋人,还不将洋人杀光斩绝,将他们赶出我们大清国去!"
 
    "是啊!不错!大叔,你在那儿呆那么久,居然没有学着一手么?"一个青年人问道。
 
    "学着了,学着了,我只学得一个咒语,别的什么我也没有学着。听人说,要学这个,必须得到坛边让大师兄给洗礼,然后亲自教导才能学会。"
 
    "大叔,你念来我们听一听,看是什么咒语。"那个人又说道。
 
    那人没有吭声,然后眯缝着双眼,双手合十道:"我拜大佛!我去西天!我去西天!我拜大佛!我拜大佛!我去西天!
 
    我去西天!我拜大佛!……"他睁开眼又说:"不过我没学会,因为我没有入坛。"
 
    听了这近乎神话的谈论,李莲英决定问清那人是真是假。
 
    他在院外咳嗽了一声。里面的人听见外面的咳嗽声,立即停止了谈论,望着从院外进来的十多个人,他们不知道这是干什么?他们个个不免脸有惧色。
 
    "你们不用害怕,"李莲英对这些人说,"我们是路过这儿的客商,刚才听见这位朋友在谈论什么义和团,红灯照的事,所以我们在院外停下来听了一会儿。"李莲英指着刚才站在中间说话的那位继续说,"我们进来打扰你们,也是想向你打听打听你说的是真还是假。"
 
    坐在场地中央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看了看眼前这位并不漂亮的自称客商的人,又看了看跟在他后边的八个御前侍卫和他的四个嗣子,看见他们一脸横肉,尤其是那八个人更是骠悍,心里不禁又直冒寒意。他们怕这几个人是抢劫钱财的土匪,但他们又不敢不回答面前这位人的问话。
 
    "回大人,小的所言均是我亲眼所见,绝对不是吹嘘之辞。"
 
    "那义和团、红灯照共有多少人哪?"李莲英显然有些相信了。
 
    "各村各地到外都是,可多了!"
 
    "你在山东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他们对朝廷的态度怎么样?"李莲英又问。
 
    那人想了一阵,然后胸有成竹地对李莲英道:"好像他们的旗子上写着扶清灭洋字样。"
 
    李莲英心里不禁暗叫了一声"好",不过他没有说出来,他只是点了点头,望着那人笑了笑,然后领着侍卫、嗣子重新回到了船上。
 
    李莲英回到船上,不禁思绪万千,他想着自己回家这两个多月来发生的变化,他又想起刚才那人说的话,心里不禁觉得这"义和团"和"红灯照"可以利用利用。从"扶清灭洋"这个旗帜上看得出来,"义和团"和"红灯照"还算得上是义民,李莲英想。
 
    正在李莲英想着自己的问题,一个侍卫慌慌张张地来到李莲英跟前,跪下说:"总管大人,不好了,河边来了一队官兵,正向船这边行来。"
 
    "李莲英一听也慌了,这是在干什么?他令侍卫和他的几个嗣子和船上的其它人员作好准备以便随时起船。就在李莲英吩咐完毕,岸边传来了官兵的喊声:
 
    "船上的盗匪听着,快下来受捕吧!"
 
    李莲英一听,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原来是将他们看作强盗了,这不禁令他很是生气。他气冲冲地对一个侍卫说:"去给他们说这是谁的船。"侍卫领命而去。
 
    那个侍卫走到船头,对岸上的统带官喊道:"大胆奴才,居然敢说李大总管是盗匪,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一喊,吓得岸上那个统带屁滚尿流,他赶紧上来给李莲英赔了礼道了歉。原来就是刚才李莲英他们在院里遇到的人报了官,官府才派人来捉拿的,不想却原来是京城大总管李莲英。
 
    那个吓得颤颤惊惊的统领希望李莲英跟着他到衙门去过夜,小住几天,船由他派人看管。李莲英为弄清他听到的义和团的真相,也愿意到平阳县衙门了解了解情况,于是他同意了那个统领的建议,来到了平阳县衙门。自然,李莲英一行受到了热情招待。
 
    李莲英早已享受过了各种形式的招待,他对于眼前这种招待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是"义和团"、"红灯照",于是他向平阳县令江照问起了这方面的事儿。平阳县县令给了他如实的回答。
 
    原来"义和团"、"红灯照"就是白莲教的一种。白莲教李莲英是知道的,不但知道,而且知道得很清楚。白莲教一直是一个活跃在河北、山东一带的一个民间组织,大致是隐于治世,出于乱世。在李莲英的记忆中,白莲教曾经在大清历史上闹过几次。
 
    乾隆三十九年时,山东寿张教民王伦,以给人治病练拳号召教徒起事,很快演变成三省教民与官兵之战。到嘉庆年间,朝廷大举围剿教民,用了几年时间才最终镇压下去,不过还是有很大一部分教民隐藏了起来。到嘉庆十八年的时候又才有震惊宫闱的"林清之变",白莲教一时谈来令闻者色变。
 
    但是,白莲教始终没有被镇压下去,在贪官酷吏横行的地方,白莲教都在暗暗流传,伺机举事。
 
    而在近年来,洋教也在国内不断流行,一些信奉洋教的人便依仗外国传教士的保护往往横行乡里,血肉人民,这一点李莲英是清楚的,于是便使得白莲教和洋教之间产生了矛盾,"教案"事件也由此迭起,尤其是在山东一带教案更是频繁,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曾文正公所处理的"天津教案",使得许多官员免职。这些李莲英在宫中都是一清二楚的。
 
    李莲英所不清楚的是白莲教究竟分了多少个支派。白莲教后来有一支逐渐演化成八卦教,八卦教中又分为八派,其中势力最大的是"乾字拳"与"坤字拳",那个"林清之变"
 
    中的林清便是坤字拳。乾字拳是离卦教的余孽,离卦教崇尚火,所以乾字拳也迷信红。在乾字拳中出现了一个人名叫朱红灯,他组织了一个组织"义和会",后来又改作"义和拳"
 
    义和拳在山东大杀教民,屡屡制造教案。弄得外国各公使干涉,要求严惩义和拳。但是当时的山东巡抚毓贤,他本是接任因袒护教民而被去职的前任巡抚李秉衡的,但不想他上任后,却也袒护义和拳。针对义和拳在山东的所作所为,朝廷决定采取剿的办法,为的是避免激化和各国的矛盾。
 
    朝廷由袁世凯派总兵姜桂题带领武卫右军一万一千人进驻山东与河北交界的德州,不久,由袁世凯的堂兄候补知府袁世敦进兵平原,打得朱红灯落花流水,溃不成军。不过,"义和拳"并没有因为平原失败而一厥不振,他们中有人清楚毓贤其实是同情义和团的,于是建议朱红灯打出"扶清灭清"的旗帜,换掉以前的"反清复明"的旗帜和宗旨。
 
    "扶清灭洋"的旗帜一打出后,立即得到了山东巡抚毓贤的庇护,他以义和拳是忠义之人为借口,将"义和拳"改为"义和团",同时准许使用"毓"字黄旗。
 
    李莲英所了解到的就是这些情况。不过平阳县令江照在说姜桂题与袁世敦时用了贬低语气,而在叙述"义和团"时用了一种赞赏的口气,赞赏他们杀洋人杀得合乎天意、民心。
 
    其实,江照本人并不怎么喜欢"义和团",他只是为了投合李莲英的脾气,因为他已从前来告匪的那些人那儿了解到了李莲英对"义和团"怀有一种好感。
 
    最后江照又告诉李莲英说:"老佛爷已下旨将平原县令蒋楷以及袁世敦革职。"说着江照递给李莲英一份官邸,李莲英看了看,只见上面写道:
 
    "蒋楷办事谬妄,几酿大祸,即行革职,永不叙用。营官袁世敦,行为孟谦,纵勇扰民,一并革职。"
 
    从慈禧太后所下旨判断,慈禧太后也有偏袒义和团之意,这一点已被李莲英看了出来。李莲英对从平阳知县江照那儿得来的情况表示满意。他决定继续北行,一路了解义和团情况。为了便于了解情况,李莲英决定弃舟由陆地上坐马牟,这个决定遭到八个御前侍卫及李成武等四个嗣子的反对,他们认为坐船比坐马车安全,但李莲英已认定了义和团"扶清灭洋"的旗帜,因而他不顾众人的反对,也不用江照派人保护,在平阴县弃舟坐上江照准备的马车继续北行了。
 
    这天,一行人马到得独流镇,忽然从远处传来"乒!乓!"
 
    一阵枪声,只见前边路口处跑出一个人来。此人身着宽袍大袖,细皮嫩肉,胸前挂一金属十字架,胖得像头肥猪,一看便知是天主教神父。他边跑边向后开枪,虽然有些气喘吁吁,但脚步仍不失为灵活。刚跑出街,他看见了李莲英等人乘坐的马车,便向李莲英等人奔来。李莲英在车内看得清楚,吩咐众人防止他上车。
 
    在街口出来了另外一大批人,他们手拿大砍刀,在喊叫着追赶这位神父,为首的是一个一脸横肉、袒胸露臂的黑汉。
 
    只听他呐喊道:"抓住二毛子!"他身后的人也跟着喊。他们看见神父正向李莲英的马车赶来,那个黑大汉赶紧说:
 
    "抓住前面那位二毛子!别让他跑啦!弟兄们追啊!"
 
    李莲英非常清楚他目前的处境,不理那个教父,前面这群人不好对付。理了吧!要是将来老佛爷怪罪下来怎么办?哎,看那么远干嘛,先滤过眼前再说。他令身旁的一个名叫雷震的侍卫将教父的枪给打掉,然后将教父截住。
 
    那教父其实是想将这辆马车劫住,然后乘坐其逃之,但他哪知车上坐的人并非等闲之辈。雷震这个侍卫,有一手好功夫,那就是做"狮子吼",这一吼如同惊雷一样,胆小的要吓得晕死过去,胆大的也会心惊胆颤,其姓名其实也是他武功的一种别称。雷震蹲在车旁,看着那神父渐渐地靠近了马车,他突然站起来向着神父吼了一声,这一吼吓得神父一怔,同时手枪从手中滑落了下来。雷震手疾眼快,他迅速地跳下马车,踢开了神父的手枪,并同时踢了那神父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雷震那一声吼,不仅神父听了吓得丢了手枪,就连在后面追赶的义和团也吓得一楞。那黑大汉见前面有人已将教父截下,他令手下的人迅速上前将教父捆了起来。等到将神父捆了起来,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刚才已吓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不知哪位朋友助我们逮住了这个无恶不作的二毛子?"
 
    那个黑脸大汉拱手对雷振说道。
 
    "在下雷震!"
 
    "在下胡莽!"原来那个黑脸大汉是胡莽,从这名字看来,此人行事不是很谨慎。
 
    "不知雷英雄前往何处?"
 
    "我陪同我们老爷前往京城做一些生意。"雷震望了望坐在车上的李莲英道。
 
    李莲英对雷震的应变能力很是欣赏。他慢慢从车上走了下来,凭直觉判断,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而且说不准还能有所礼遇,所以李莲英才敢下来。雷震陆续介绍了车上的人们,不过都是用的化名。
 
    李莲英看着眼前这帮人都是二十多岁,一个个血气方刚,他们手拿大砍刀,有的袒胸露臂,有的身穿单衣,胸前佩有八卦图,头扎头巾,腰扎搭包,分红、黄、兰、黑等色。头巾上又分别有乾、坤、艮、震等字样,一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这些人的打扮可比李莲英在平阳县听到的要复杂得多。
 
    胡莽看着眼前这帮人并无市井之气,也不像达官贵人,因为李莲英他们已在平阳县换乘马车时同时也改换了服装,打扮成了商人模样,倒实实在在像一些商人。更何况他看到雷震以及其他由侍卫改扮的仆人精神瞿烁,身子硬朗,他以为眼前这些人是武林人士,所以便有意邀请李莲英等人到总坛去。正好李莲英也想去看看义和团的总坛到底怎么样,于是便很爽快地答应了。
 
    胡莽领着李莲英等人经过了几个胡同,进了一个大门,然后李莲英看见了场中央有一块很大的空地,空地中央是一个用芦席搭盖的大敞篷,在敞篷里面,北面是用五张方桌连成的一张大供桌,铺着红布桌围,香烛高烧。在每张方桌上供着幅神像,一共五幅。从敞篷处,李莲英能看得出中间那一幅是原始天尊,右边两幅分别是哪吒、吕洞宾,右边两幅分别是火德星君和托塔李天王。
 
    这时从敞蓬后面走出一位束红巾、捆红腰带的人,他头巾上写着四个大字"协天大帝",在肚皮上,有一红巾肚兜,上面画一圆圈,圈中写着"护心宝镜"四个字,胡莽一见,赶紧上前拜见,原来这人便是这一坛的大师兄。胡莽又将李莲英等人一一介绍给师兄。那个叫大师兄的人只冷冷地看着李莲英一行人,并没有表示欢迎之辞。
 
    等到胡莽介绍完毕,大师兄的眼光已经转向站在门口不远的神父。胡莽会意,赶紧令人将那个神父给叫了过来。
 
    神父颤颤地来到大师兄面前,大师兄没有理他,他只是在胡莽耳边耳语了些什么,然后,慢慢地踱回到了敞篷里,径直来到火德星君跟前跪了,然后叩了三个头,又到哪吒像前跪了下来,又磕了三个响头,叩完头后,他又才慢慢地走出敞篷,来到离神父不远的地方。这时神父已被胡莽派人带到了一个台上,捆在那儿。那神父还在挣扎,他嘴里在求着饶,许着不再干坏事的愿,但没有人理他。
 
    大师兄站定后,背对着李莲英等人,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在那儿念念有词,这令李莲英想起他在平阳县听人说起的话,他明白大师兄可能正在施法术。果然,一会儿,站在他们前面的大师兄突然大喝了一声"火德星君下凡来,烧死眼前二毛子",同时睁开眼,双眼看着,双手指着捆在台上的神父。
 
    关于义和团施火的故事李莲英在平阳也已听人说过了,但当时他并不信世上竟然有这种神奇的本事,便特地睁大了双眼看是否真有其事。慢慢地,李莲英看得清清楚楚,一股火苗从神父周围升了起来,同时神父痛苦的叫声也跟着传了过来,火越烧越旺,神父痛苦的叫声也越来越响,最后竟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这一看,李莲英才真正相信义和团原来真有如此法力,这不禁令李莲英又喜又悲。
 
    不过,李莲英告诉自己还应继续观看大师兄的表演,于是他平静了自己激动的心情,又紧盯着站在前面的大师兄。这时,只见大师兄缓缓抬起指着神父的双手,慢慢地举到头顶,嘴里念着咒语:"火德星君下凡来,为穷人惩戒二毛子来,完了!回西天去吧!我佛火德星君"。李莲英在后面听得真真切切,心里不禁又想看你如何将请来的火德星君请走。说也奇怪,台上神父的叫声慢慢地小了。李莲英这才朝台上看去,神父周围的火已经明显地小了许多,渐渐地,火熄灭了,大师兄也停止了念咒,然后"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醒过来。
 
    "太厉害了!"李莲英不禁小声地叫了起来。雷振等人也随声附和着。
 
    大师兄脸上仍然没有笑容,他只是朝着李莲英等人点了点头。大师兄又把胡莽给叫过来,吩咐将那神父给带过来,胡莽遵命行事,将已烧得一身水泡、皮开肉绽的神父给叫了过来,神父被两个义和团团民给押了过来,见着大师兄仍不住地磕头。
 
    "这次放你一条生路,要是下次你敢再欺负穷人,休怪本坛对你不客气,你快滚吧!"
 
    那个神父如同得到大敕一般,向大师兄又磕了三个头后,这才抱头鼠窜地离开了总坛,出了门不禁小跑起来,生怕大师兄改变诺言,重新将他捉回去似的。看着教父那副狼狈样,李莲英及众团民不禁大笑起来。要知道,李莲英本人最是喜欢看着别人受苦的。
 
    等到神父走以后,大师兄这才露出笑脸,对眼前这几位客人说道:
 
    "在练功之前,是必须不准说笑的,否则就得不到神灵的附体,也得不到神灵的帮助,所以请各位原谅慢待之礼。"
 
    "哪是!哪是!大师兄真是神人,火德星君下凡来也不过如此,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李莲英笑咪咪地说。
 
    大师兄面有得色,高高地昂起了头,挺了挺胸,摸了摸下巴下少许的几根胡子。胡莽久在团中,知道大师兄的这个动作的意思,于是他走到雷震面前说:
 
    "老兄,你们愿意跟着大师兄学这手功夫吗?这手功夫用来对付洋鬼子、二毛子最是有用,你看我们这儿很多人均练了这种功夫。"
 
    雷震不敢擅自答应,他只得望着李莲英。李莲英装作没有看见似的,雷震只得加以推脱。胡莽一听雷震的话,知道他们还不完全相信,于是转身走到很精壮的小伙子跟前,指着那人的肩膀说:
 
    "牛老四,大师兄想考考你的功夫。"
 
    牛老四应声走了出来,来到大师兄跟前。大师兄又指着牛老四的肩对着李莲英等人说:"练功前首先得练三遍咒语,铁眉铁眼铁肩胸,一毫口角不避风,这样一年之后,神灵便能附体,刀枪便能不入,那时再走遍天下,就会没有人再伤得了你。"大师兄说完朝李莲英等人笑了笑,接着又说:
 
    "老四,给各位演练演练。"
 
    "是"牛老四站个丁字步,左手搭在右手背上,向大师兄行了个礼道:"大师兄慈悲!"
 
    "你练得很不错,只是气要稍微稳一点,不要来得快,去也去得快。你记住,念咒时要用丹田之气。"
 
    "是"牛老四答道,然后转过身来,面向着东南站定,微仰着头练气,将满脸给涨得通红。光着的上身双臂肌肉鼓动,仿佛是有一股气正在皮肉下面来回游动。
 
    忽然间,牛老四喊道:"铁眉铁眼铁肩胸,一毫口角不避风!"这正是刚才大师兄所说的两句咒语。语声浑厚响亮,劲道十足,雷震等人,听便知此人气确实发自丹田,也不禁一惊。牛老四念完咒,身子向前一扑,五体投地,随即又跃起,再念咒,再投地,如此三番,牛老四忽然脑袋一摇,双目紧闭,晕了过去,就如同方才大师兄送走火德星君时神情一样。
 
    李莲英等人大惊,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看了看大师兄及其他人,见他们并不在意,因而李莲英也不能表示出不可理解来,他故作镇定地抑住了心中的纳闷,不过,李莲英在想,眼前这个牛老四这样做可能是另有道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只见牛老四伸一伸手足,长长地嘘了口气,然后一挺腰站了起来,直着眼,拉开架式练起拳来。
 
    雷震等八侍卫在这方面是行家,但他们却看不出牛老四的路数来,也说不清牛老四在演练哪种拳,只是觉得牛老四出拳还是麻利,有呼呼声,看样子平常人受他一下子,还真有些不易消受。
 
    牛老四一套拳练完,便有人大声呵道:"是何方神仙驾到?"
 
    "某乃如来佛是也!"说着,双手合十,鼓起肚皮来,脸上荡满笑容,同时裂开嘴,露出黄黄的牙齿。
 
    李莲英看着牛老四这副模样,就不禁想笑:他觉得这副尊容憨直滑稽,就如同自己在颐和园里在老佛爷面前扮童子、老佛爷扮观音一样可笑,但他最终还是没敢笑出声来,因为大师兄说过练功时不能发笑。就在李莲英想笑而又不敢笑的当儿,牛老四已经在那儿练起功夫来。只见他在地上拿起一块青砖,然后往胸膛上一指,青砖应声而碎,于是喝彩声四起。李莲英也跟着喊了一声。
 
    在众人的一片喝彩声中,牛老四脸上的笑容更盛,嘴裂得更大,忽然他又双眼一瞪,人又倒在地上。这一回,李莲英不但不惊,而且也可以猜想得到,附体的"我佛如来"已回西天去了。
 
    不一会儿,牛老四醒过来,重又挺身而起,神态如常地回到大师兄跟前抱拳复命。大师兄满面笑容地说:
 
    "难得!难得!我佛如来是不轻易下凡的,不到一定火候是请不下来的,我看你的火候差不多了!再好好用功!"
 
    胡莽来到雷震跟前,对着雷震说道,他的声音很大,其实也有说给其他人听的意思。
 
    "你看见了吧!只要你心诚,也能练成牛老四那样的功夫。
 
    不过,我看你功底还不错,只要再用一点功,心再诚一点,你就能练到刀枪不入的火候。"
 
    "这大概就是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吧!"雷震说道,以前他跟着他师父练功时,曾听他师傅说起过,只是由于这门功夫博大精深,一般人很难达得到,所以连他师傅也不会,他自然也不会了。今见牛老四练起这种功夫,雷震自然便这样猜测。
 
    "你会吗?"
 
    "我不会。"
 
    "你练了就会了,只要你愿意。老兄,以你本人的功夫再加上这种铁布衫功夫,不知你将会厉害到什么地步。"
 
    李莲英对于这些谈话显然是听到的,虽然他也见这种功夫相当厉害,但他却不能练习。他必须得将这些情况报告给老佛爷,让老佛爷知道这些义和团、知道他们的功夫不同凡响,确实有呼风唤雨之能。他见雷震正在被引诱,他赶紧咳嗽了两声,雷震会意,他对胡莽说:
 
    "你去问我们老爷吧!我想我们在京城还有一桩大买卖,我们必须得及时赶到京城。等到我们办完之后,再来向你们学习这种通天的本事。"
 
    胡莽见不能劝他们入团,也就作罢。那大师兄见李莲英等人对此也不是很感兴趣,也没有办法,只得顺其自然。
 
    李莲英离开独流镇,继续北行,一路上见不少地方有义和团活动,他们杀教民,抢劫教民财产,惩罚传教士,这些事李莲英都一一记在心里,只等回京城后向老佛爷报告。
 
    李莲英等人终于到达了紫禁城,他回家参拜过老母后,经自来到了乐寿堂见慈禧太后。
 
    "莲英,你怎么回来了?"慈禧太后一见李莲英的面便略带惊讶地问,"今天不刚够八十天嘛,你还有二十天的假啊?"
 
    "老佛爷,您老有所不知,奴才在家想老佛爷想得多么厉害,奴才考虑着走后,没有人好好照顾老佛爷。老佛爷是天下人的老佛爷,是天下人的老人,奴才不能因为自己轻松就不服侍老佛爷了,所以奴才这才提前赶回宫来照顾老佛爷。要不,奴才想老佛爷想得要死,老佛爷总不愿奴才如此吧!"
 
    "你这个贫嘴,你能回来,我高兴都来不及,那舍得让你想死呢?你不在我身边这段时间里,我也怪想你的。"慈禧太后指着李莲英笑骂道。
 
    在慈禧太后说话间,李莲英把一个食盒和一个细瓷葫芦献给慈禧太后。慈禧太后打开盒一看,是一盒红得起亮的枣儿,吃一个香甜如蜜,葫芦里盛的是水,喝一口清清凉爽口,如同泉水一样。慈禧太后吃着枣,喝着水,猛然间醒悟过来道:
 
    "这枣和水莫非就是你家东园子的枣和水?"
 
    "喳!回老佛爷,这枣和水正是奴才经常给你提起的枣和水。"
 
    原来李莲英早把家乡的特产、风土人情,向慈禧太后讲过不知多少次,把他的家乡说得天花乱坠,宛如天上人间,以至于慈禧太后都萌发出有生之年到大城县李贾村去一趟的想法。
 
    有一次,慈禧太后见李莲英的二妹李姐聪明伶俐,美艳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于是便向李莲英问道:
 
    "莲英,你们那儿的人都长得这么聪明又俊秀吗?"
 
    李莲英当时一听,决定对家乡的一些特产再吹一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一点李莲英清楚慈禧太后是非常相信的,因而他说:
 
    "老佛爷您有所不知,奴才家乡东园子里有两件宝:一个是砖井,听老人说,这口井下通海眼,井水甘甜清凉,永不干涸。用它来洗目,瞎子也能重新看得见东西,喝它会喉清皮细,这井是一宝井。另一个是枣树,此树结的枣名为玉文枣,当初老子西游时,与西王母亲吃的就是这种玉文枣,这种枣子能延年益寿,补神益脑,吃了玉文枣,人能够变得聪明伶俐,异于常人。奴才那儿的人都吃这种枣,喝井水,所以姑娘看起来细皮嫩肉,俊秀聪明。如果老佛爷喜欢,奴才有时间回家一定给老佛爷您给带来,准叫您老人家喝了益寿延年,越活越年轻。"
 
    一番大吹大擂,吹得慈禧太后将信将疑。很早就想尝尝李莲英家乡的水和枣了,如今吃来,果然甜美,喝来果然清凉爽口。慈禧太后对李莲英大大夸奖了一番,说李莲英处处都在想着她。
 
    等到慈禧太后吃得够了,喝得差不多了,李莲英本来想趁机给老佛爷说关于义和团的事,哪知慈禧太后故意不给李莲英说话的机会,她只是不断地叫宫女将这两个月来下面供上来的新鲜食品、玩物给李莲英。
 
    "莲英,这些都是这两个月来下面拿上来的东西,我念你这些东西没吃过又没见过,又念你回家了,所以我特命她们给你留了一些,你现在拿回去吃吧!也孝敬孝敬你母亲,你不能只顾了我就不顾你母亲了。"
 
    "谢老佛爷知遇之恩,要是家母知道老佛爷的一片慈心,她老人家定会叫奴才更忠心地服侍老佛爷的。"李莲英磕了个头道,"只是……"
 
    慈禧太后明白李莲英想说些什么,但她因为今天李莲英的回京而太高兴了,不愿意听到李莲英唠叨别的事,她只想今天痛痛快快地玩一天。好久没有李莲英陪伴的日子确实是少了些快乐,今天终于有李莲英陪伴,你说慈禧太后怎会放过这个日子。"莲英,你不要说别的,不是很重要的就明天给我说。你今天先陪我到颐和园去划划船,然后再去听听戏。"
 
    慈禧太后难得有这种心情来主动提出去干什么,李莲英不好忤慈禧太后的意,只好顺从慈禧太后的意思陪她去划船,看戏去了。至于谈关于义和团的消息,只好日后伺机再说了,李莲英心里这样想。
 
 六、收了四个干儿子
 
    李莲英虽然失去了制造生命的"机器",却一下子收了四个侄子作嗣子,这四个生龙活虎的干儿子,却帮着李莲英把所失去的全部夺了回来……"吃、喝,嫖、赌"样样都能玩"全活儿"……
 
    李莲英虽然当上了内廷大总管,是赫赫有名的"九千岁",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大臣也莫不对他另眼相待,但毕竟他是刑余之辈,阉宦之家,心里总觉得自己不如王公大臣的社会地位高贵,便想极力扩大自己的势力,形成一个以大城李为核心的集团,来抬高自己的身价地位,改变自己的这种阉宦门庭形象。首先他将自己的妹妹迎进宫中,希望能被光绪看中娶为妃子,虽然李姐施尽各种媚上之方并且慈禧太后干预,但是终被光绪以妃不能是汉人为借口加以拒绝,李莲英痛失做皇亲国戚的黄梁美梦的机会,然后回过头来又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京城一个很有权势的白都统的儿子。后来李莲英又想将自己的五侄女嫁给张之洞的孙子,但终因其是阉宦之家,遭到张之洞的白眼,被拒之门外,与张之洞联姻的计划又一次落空。
 
    在嫁妹妹、侄女给有权势之人后,李莲英又利用自己与老佛爷的特殊关系,给自己的兄弟、侄子、嗣子谋取职位。李莲英的四个嗣子便是他在慈禧太后面前说了声而得到官职、傣禄的。
 
    早在光绪九年,李莲英三十六岁时,便收了四个侄子作嗣子。长子李成武,乳名鳞、字健斋,号文甫,是李莲英的四弟李升泰的次子。李成武是二品花翎守备,副将衔、尽先参将,具体执掌御林护卫;次子李福德,乳名销,又名李际良,字绍梅、五品花翎顶戴,兵部职方司郎中,武库司正郎,是李莲英五弟李世泰的三子;三子李福康,乳名铎,字路声,号公健,又字召伯、少元,前清贡生,花翎候选同知,是李莲英大哥李国泰的次子;四子李福荫,号满庭,花翎同知衔,候选县丞军,咨府总务厅一等录事,是李莲英三弟李宝泰的三子。
 
    李莲英的这几个嗣子其实既无功名,也无文化,他们只是在李莲英所请教馆先生的教育下学会了一些"诗云"、"子曰"而已,他们是典型的纨绔子弟,他们都是依靠他们这个在朝中起着举足轻重作用的干爹的关系才捞得一官半职的。
 
    李成武是李莲英四个嗣子中他最喜欢的一个,因为李成武最能迎合他这个干爹的心意,而且人也长得好,正因为如此,李莲英才在老佛爷面前保举他作了御林军统领。李成武作了御林军统领以后,仗着他干爹的权势,在军中为所欲为,敲诈勒索无所不干。
 
    在御林军中,有一个姓吴的营官,此人平时不满李成武,经常在背后对李成武有微词,说他是依仗老公的权力才当上了御林军统领的。论统军之能,他吴某人绝对比他李成武强得多,论资历,他吴某人绝对不比他李成武差得太远,论对军务的熟悉,他吴某人不是吹牛,至少比李成武强一百倍。
 
    这些话传到李成武耳里,而且又有人添油加醋。说吴营官说了让你李成武当他的马卒他都不干,说什么李成武狗屁不是。这样一来,李成武更是气愤,他尤其讨厌的是吴营官说他是依仗老公的权力才当上御林军统领这句话。老公是北方人对太监的轻蔑称呼,这是当太监们最忌讳的,现在李成武是李莲英的大嗣子,而现在居然有人骂他的干爹,而且用的这种词,这使得李成武极度受不了,他决定好好惩罚一下这个吴营官,树立起他在军中的威信,同时让人看一看对待他李成武有微词的人的下场。
 
    吴营官姓吴名长生,是汉人,他有一妻,人长得非常漂亮,而且也相当温柔,吴长生老爱在人前夸他的妻子。李成武了解到吴长生有这样一位妻子后,他决定从吴长生的妻子身上打主意惩戒惩戒吴长生。
 
    李成武本是好色之徒。为报复吴长生,他将吴长生派到一个离京城几百公里之外的一个小县城去护一位大臣的驾。
 
    这本来是不必吴长生亲自去的,而且御林军也不是为这些大臣护驾的,吴长生便不想去,于是来给李成武请准不必让他去,而且罗列了很多理由,这些理由可以说无懈可击。李成武知道他不能再强迫吴长生去,这虽然是他能办得到的,运用他御林军统领的权力。他决定去找李莲英,让李莲英给老佛爷说一声让吴长生带兵前往护驾。李莲英对他这个干儿子的请求当然毫不回绝,虽然他不清楚他的干儿子到底想干什么。他照实给慈禧太后说了,慈禧太后当然应允,于是便下了一道旨:着御林军营官吴长生前往护卫。吴长生这回没有办法,老佛爷的命令他怎敢不听,于是只得告别妻子启程了。
 
    李成武见支走了吴长生,心中的欲望便膨胀起来。吴长生走的第二天,他便假惺惺地带了一些东西到吴长生家问寒问暖,以体现他李成武对下属的关心。
 
    吴妻见统领亲自前来拜访,于是便赶紧热情接待,李成武也心安理得地坐下来让吴妻热情地忙乎。李成武看着吴妻那姣好的面容,旗袍下三寸金莲及那纤纤的手指,心里就直痒痒的,虽然吴妻也看出李成武此次前来不怀好意,但作为主人她不敢不应付。
 
    席上,李成武拿出自备的酒来,频繁给吴妻敬酒,同时让随从拿出一付上好的玉镯,上好的锦缎送给吴妻,吴妻本能推脱,但怎奈李成武的关心将士家人的借口找得好,吴妻只得接下来。同时答应等吴长生回来后到李府回拜,李成武只是阴险地笑了一声。
 
    酒过三巡,吴妻脸色已红,在灯光下更是艳丽,好似要成熟的葡萄,直馋得李成武流口水,而且吴妻也渐渐地有些不胜酒力。李成武看看时机已经成熟,喝退了侍候的随从,吹灭了灯,就扶着吴妻上床,虽然吴妻想反抗,但怎奈酒力发作,又是娇弱女子,怎敌得过李成武色狼的钳子,最终被李成武给强暴了。
 
    吴妻是典型的中国传统型妇女,她很看重贞节,她清楚自己的清白已给人玷污了,不禁伤心地哭起来。李成武看着吴妻伤心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一种从未得到过的征服别人的感觉,李成武只觉心情舒畅,耳清目明,他在心里暗自说道:
 
    "吴长生,我看你还说我坏话!"
 
    李成武心满意足地走了,吴妻看着李成武逐渐远去的身影,真想追上去将李成武给杀了,但她知道她办不到,她杀不了李成武,她想自杀,学林冲妻子,但她也不能,她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去,她必须给吴长生一个交待。
 
    吴长生回来了,满心欢喜地给妻子带回一套玉镯、项链来,而且说这是王爷送我的,项链是我在街上买的,但他的妻子并不欢喜,她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吴长生看出了其妻笑中的隐痛,他追问她,她吞吞吐吐,这更让吴长生受不了。
 
    吴长生盛怒之下扇了其妻两巴掌,吴妻这才如实给吴长生讲了李成武强暴她一事,这一听直气得吴长生两眉倒竖,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两眼圆睁,鼻孔放大。他捶打着桌面,抽出佩刀朝着桌上的玉镯就砍去,那是吴妻刚才拿出来的,那便是李成武那天晚上送给她的。心中的痛苦,精神的打击,使吴长生失去了理智,他喊着他要去报仇,要去将李成武杀掉。吴妻苦劝,但她能有什么办法呢?最后吴长生终于没有理其妻的劝告便提着刀前往李成武家中。
 
    李成武和李莲英是住在一块儿的,他非常清楚吴长生早晚会来找茬的,所以他加强了平时的警卫。吴长生怒冲冲地来到李府门前,嚷着要见李成武。门卫早已得到吩咐:吴长生如来不得随便放入,因而吴长生便与门边的侍从吵了起来,最后吴长生一怒之下抽出刀来砍伤了门边的两名侍从,径自闯进李府来。
 
    吴长生与门边听差的争吵,李成武已在里屋听到了。他知道吴长生今天来是要他脑袋的。他吩咐身边的众随从前去将吴长生捉拿来,众随从听差,正好赶上吴长生提着刀从外边进来。随从不由分说就前去将吴长生围住,吴长生也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提着刀随便进总管大人府已是一条罪名,更何况是砍伤了门边听差,他清楚,这两条罪名下来也够他死罪了。吴长生是一个性格刚烈的人,一想到自己反正是死罪,不如死个痛快,于是在那儿痛快地大骂起李成武来,李成武只是笑嘻嘻地吩咐众听差将吴长生给捉拿住,因吴长生提着刀,起初谁也不敢上前,最后一个侍从终于找到了一个趁吴长生骂得高兴忘了戒备的机会上前打落了吴长生的刀,大家这才一拥而上将吴长生捆了个结结实实。
 
    李成武看着吴长生这个模样,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吴长生怎堪如此凌辱,他在痛骂李成武的同时向李成武吐唾沫,这使得李成武有些受不了。他令人打吴长生的嘴巴,直打得吴长生两唇红肿流血,然后又令人用布条将吴长生的嘴堵住痛打,直打得吴长生满地乱滚,奄奄一息。
 
    这时恰巧李莲英从乐青堂服侍完慈禧太后歇息回来,他听了随从们对躺在地上的吴长生的污蔑,说他想杀李统管李将军,李莲英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吴长生,从嘴里挤出几个带着杀气的字来。
 
    "你们为什么不将他打死?竟容此等人在这儿随便胡闹。"
 
    李成武知道他干爹生气了,他赶紧上前对李莲英悄悄说道:
 
    "爹!您请息怒,儿这样做只是想让其家人用钱来将他赎回去,像他这样的连狗都不如的东西,杀他有什么用呢?"
 
    李府里是绝不容许人胡闹的,凡是遇到此类情况,一定要将闹事者乱棒打死,但李莲英对干儿子们的话是听从的,所以只要他的四个干儿子在这方面求他一句,他是会放松的,李成武知道他干爹这个脾气,这才向李莲英说了,李莲英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让李成武随便处理。
 
    李成武得到其干爹的同意后,立即派人到吴长生家中通知吴妻前来赎人。吴妻本来正准备上梁自尽,因为她料定吴长生是回不来的了,那知却是叫她去赎人,她在情急之下也不容考虑,带着家里的银票、银子便直奔李府而来,李府门上听差的早得李成武吩咐:吴长生妻子一到立即将她引到我的房间。
 
    吴妻被领到了李成武的房间。她一进屋,便闻到了一种特有的古朴味道,她看了看屋子,发觉屋里只坐着李成武一个人,而且是在炕上,这令吴妻很是不安,她惴惴地向李成武请了安。
 
    "你是来赎你家吴长生的吗?"李成武懒洋洋地问。
 
    "是。"吴妻低声地答了一句。"吴长生罪该万死,居然该前来此处胡闹,你知道这地方是什么地方吗!"
 
    "小女子知道,这儿是总管大人的府上。"
 
    "你知道就好,本来吴长生论罪当死,但我念他是我的下属,这才饶他一命,不过……"
 
    吴妻一听,知道李成武有话说,而且一定不是好话,但她现在是救夫心切,她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从肩上拿出所背银子,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来,递给李成武。
 
    "李大人,小女子听到大人之命后,就赶紧前来这儿,只是小女子家很是贫穷,仓促之间只凑足了一万两,希望李大人看在这些银子的面上能放了夫君一马。"
 
    "一万两,太少了,太少了。"李成武叹了口气,不禁摇摇头说。
 
    "李大人,小女子实在没有办法了,小女子已经倾吾所有了,希望李大人能饶过夫君一马,小女子永世不忘李大人恩德。"
 
    "那好,"李成武用淫荡的眼光看着吴妻说,"只是我要你现在陪我。"
 
    "李大人你不能这样。"吴妻有些心有余悸地对李成武说。
 
    "那么我立即传命将吴长生给打死。"李成武恶狠狠地对吴妻说。
 
    吴妻在两条路中没有别的选择,只得流着眼泪颤巍巍地来到床前。
 
    李成武看着吴妻那羞涩的样子,不禁一阵冲动,他猛地将吴妻抱起来放在床上,扒光了她的衣服,吴妻没有敢喊叫,她只得闭上眼睛任由李成武胡闹。
 
    李成武发泄完了,兴犹未尽,又令人将吴长生押进屋来,当着吴长生的面又一次强暴吴妻,气得吴长生当即晕了过去。
 
    李成武既然存心要好好折磨一下吴长生,他令人用水将吴长生浇醒继续看他的表演,直到他觉得差不多了才停止这一幕人间惨剧。
 
    李成武觉得他要得到的他都得到了,他这才放吴妻和吴长生回家。吴妻扶着吴长生这才敢出门。
 
    过后不久,便传来了吴长生与其妻自杀的消息,李成武听了只是笑笑而已,心里从无一种愧疚之感。自从吴长生自杀以后,御林军中均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有了吴长生这个例子,他们不敢再对李成武有任何微词。李成武通过这一事件,也达到了他欲借此机会巩固自己权势和树立自己威信的目的。李成武踏着吴长生和其妻的鲜血换来了威慑,于是他又将他的黑手伸进别的方面,他借机敲诈勒索,让每位晋见慈禧太后的人向他交钱,收取别人贿赂,在李莲英面前说好话。
 
    庚子之变时,李成武作为御林军首领随慈禧太后和其干爹前逃西安,并在回京时负责押运慈禧太后从西安搜刮来的财物、银两,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李莲英的二子李福德是个沉迷声色之人,他虽是兵部职方司郎中,武库司正郎,但他并不好好任职,只是白拿俸禄而已,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妓院里与戏院里。
 
    北京城八大胡同是一个有名的艳窟,而且名声在外,李福德便最愿到此等地方来闹逛。虽说李福德的傣禄并不高,但他由于是李莲英的嗣子,他经常能从李莲英那儿得到钱,而且李莲英也并没有把钱当作钱看待,因而他给李福德钱时从不在乎几万、十几万两银子。
 
    李福德由于有其干爹的支持,更是放荡不羁,虽然他在家已娶了三个老婆,但这并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他仍然愿意将他的大部分时间花在八大胡同和戏班里,有时候甚至在八大胡同一住就是半个月、二十多天,因此有人便戏称"八大胡同是李福德的另一个家。"
 
    八大胡同来往的人都是地位显赫之人,要不就是腰缠万贯之人。由于八大胡同嫖娼的人太多,有时便不免有些小小的摩擦,甚至有时候大打出手,互不相让。
 
    有一次,李福德正在八大胡同陪着当时的一个名妓萍儿玩,忽然从外面闯进一位少年来,此人目清眉秀,就是脸上一脸横肉,一副地道的公子爷打扮,一看便知是典型的纨绔子弟。
 
    这人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随身带着八个随从,点名要萍儿相陪。院里的人不敢相拦,这人径自走到内屋,对掌班的说要见见萍儿。掌班的知道这种人也惹不起,不敢断然回绝,只得说萍儿今日不舒服,不能陪客。那少年一听气得"哇、哇"大叫。他的随从一看公子气色不好,赶紧对掌班说:
 
    "大胆刁民,我们公子好不容易前来光幸,尔等却如此无礼,居然敢回绝我们公子的要求,还不快去将那个萍儿叫出来给我们公子赔礼,陪我们公子爷喝酒斟茶。"
 
    "各位大人,今天萍儿实在有病不能接客,请各位大爷改日再来。"
 
    "哼!真是胆大包天,我们公子那能受这种气,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赵少爷的名号。"
 
    一听赵少爷,掌班的这才有些心慌,这可惹不起啊!这赵少爷的父亲是一个握有重兵的将军,其父的连襟又是一位王爷,因而赵少爷在京中很是霸道,要什么就得有什么。掌班的是非常清楚赵少爷的脾性,看来推脱是不行的了,他只得照实对赵少爷说了。
 
    "赵少爷,你还是改天来吧!萍儿现在正陪着李二少爷在里屋。"
 
    "李二少爷是什么东西,值得我们少爷给他腾空让路!"一个侍从不知天高地厚地问掌班的。
 
    李福德在里屋早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后来终于听清外面有人也是想来找萍儿的,又听到有人在外面大骂他是什么东西。李福德感到从未有过的侮辱,他怒不可遏地走了出末,站在门边。
 
    "二少爷,你怎么出来了?"掌班的点头哈腰地给李福德说。
 
    "刚才是谁在骂我?有种的给我站出来!"李福德没有理掌班的,只是对着站在屋里的其他几个人吼道。
 
    这个赵少爷在京城威武惯了,那容得下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撒野,他只是冷冷地看了李福德一眼说:
 
    "原来萍儿在陪你啊!我看你还是快滚出去吧!趁我心情还好的时候,要不休怪我不留情面!"
 
    一副王者口气,直听得李福德吹胡子瞪眼,他逼视着眼前这位公子爷派头的人,也冷冷地回敬道:"我看你还是趁早往回走,趁大爷我还未发怒之时。否则,就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赵少爷气得指着李福德说,"敢在我面前称大爷,我看你真是活得有些不耐烦了。"
 
    "看来刚才骂人是你指使的?"李福德逼视着赵少爷道。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告诉你吧!大爷我不仅想骂你,而且还想揍你。"赵少爷说完就对着他身后的八名随从使眼色。
 
    掌班一看事态不妙,赶紧出来打圆场道:"二少爷与赵少爷,你们都想找萍儿相陪,但萍儿只有一个。我看依照规矩还是应该由先来的二爷在前,赵少爷在后。如果赵少爷闲得无聊,我可以叫别的人来陪你,并且包你赵大少爷满意,你看怎么样?"
 
    这显然是在替李福德回护,谁先来谁就可以让萍儿相陪,你看这不明摆着说你赵大少爷还是到一边去找别的妓女吧!
 
    "不行!我们少爷今天就是为萍儿来的,没有萍儿相陪我们少爷不是白来了吗?"一个随从嚷道,"弟兄们,今天那个东西是搅我们少爷好事的人,少爷平时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今天绝对不能让少爷不高兴。咱们现在只要将那个东西赶走就行了!"那个随从指着李福德说。于是那八个随从一涌而上,将李福德按倒在地上就打,那掌班的赶紧上前劝护,怎奈人多手杂,李福德还是不免挨了几拳,直打得嘴角流血。
 
    "哈!哈!大爷我叫你走你不走,还要赖在这儿,这便是你赖在这儿的结果!怎么样?好受吗!哈!哈!"赵少爷阴阳怪气地对李福德道。
 
    李福德在这儿已住了几天了,像这种时候,他往往不需要随从,因为也没有人敢惹他,不想今儿却受了这个气,他怎受得了。他怒冲冲地走出了八大胡同,临走之前狠狠瞪了赵少爷一眼说:"等着瞧吧,我李二少爷会有好戏给你看的!"
 
    李福德满脸伤痕地回到了家,向李莲英哭诉了一番自己今天所受的苦。李莲英是疼他这几个嗣子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京城里居然有人敢找他李大总管的茬。他满脸怒气地听完李福德的哭诉,问清了是谁打的他后,立即派人到八大胡同去将赵少爷捉来,但赵少爷已经回家去了。
 
    再说赵少爷赶走了李福德以后,趾高气扬地找萍儿亲热了一番,然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家,向他的父亲说起了今天打人这一件事,仿佛是在炫耀他的功劳。
 
    当赵将军听到儿子说"李二少爷"时心里不禁咯登了一下,后来又听说儿子居然让人打了这个"李二少爷"。赵将军毕竟阅历广,他知道他的儿子今天给他找麻烦了,他气得顺手给了他的儿子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打得赵少爷糊里糊涂,他惊奇地盯着他的爸爸说:"爸,你干嘛打我?"
 
    赵将军恨不能再扇儿子两巴掌,但扇又有什么用呢?关键得看怎么处理这个问题。在这一袋烟的功夫里,赵将军的脑子转得奇快,李二少爷回去肯定向其干爹说了,李大总管一听肯定会派人到八大胡同去捉拿我的儿子,他们捉不到的话,肯定会奔我的府里来。与其这样让他们到我的府上来捉我的儿子,不如我亲自将我的儿子送到总管府,给一些银两,把这件事平息下去。"来人啊!将我这个不孝儿子给我捆上。"
 
    虽然赵将军这样说,但却没有人敢上,因为平时这些人均跟少爷在一起玩,知道少爷的脾气的,他们哪里敢随便得罪,虽然是在赵将军的吆喝下。
 
    赵将军见没人听他的吩咐,心里更是气愤,便指着那帮随从们骂了一通,最后再令他们上前将他的儿子给捆上。那帮奴才这才上前将赵少爷给五花大绑捆起来,当然,那绳索是捆得很松的了,怕赵少爷太难受。
 
    捆好了赵少爷,赵将军又换上一身便服,这才带着赵少爷往李府走去。一路上,这位将军就一直在考虑:不知道总管大人会怎样待我?要是不理我,我该怎么办呢?
 
    从赵府到李莲英住处不算远,再加上是坐的车,所以一会儿功夫也就到了。到这时,赵将军都未想出妥善办法,不过略为使他高兴的是他毕竟在李府的人赶到他府上之前将他的儿子主动送到李府来了。赵将军将帖子递给了门差,一会儿功夫,便回来传信叫进去。
 
    赵将军忐忑不安地进了李府,那位赵少爷更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煞是难看。也许他知道了他今天惹事的尴尬,才这样心惊胆颤。赵将军老远就看见了站在台阶上的李莲英和站在他后面的鼻青脸肿的李福德。
 
    "总管大人,下官赵雄求见。今天二少爷让我这个不孝儿子给打了,回家后他给我提起,我知道这是一场误会,所以特地带着他来给总管大人和二少爷赔罪。"赵将军赵雄赶紧赶上两步说。
 
    "还不快给总管大人和二少爷赔礼。"赵将军不容李莲英说话,便对着他后面的赵少爷说。
 
    赵少爷这才知道他今天揍的人是谁,李福德他没有听说过,但"总管大人"他是知道的,"九千岁"他也是知道的。
 
    不想,自己今天所揍之人便是这位"九千岁"的二少爷,怪不得父亲这么气愤。赵少爷望着台阶上的李莲英,见他一言不发,知道他是在看自己如何表现。于是赵少爷在离台阶很远的地方就开始膝行,并边走边磕头道:
 
    "总管大人与二少爷在上,小的今天误犯了二少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望总管大人和二少爷踢我、打我吧!"
 
    赵少爷表演得也真不错,他边跪行边磕头,等到跪行到李莲英跟前时,头上已是红肿了,只恐怕再磕一会儿头上就得冒出血来。赵将军赵雄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但他知道除此而外,也没别的办法。他抓住时机,趁李莲英冷眼看他儿子表演时,匆匆来到李莲英身旁,递给李莲英一张十万两银票,又递给站在背后的李福德一张银票,李福德一看,赫然是五万两"恒"字号的银票。
 
    赵雄将银票递上去了,赵少爷也到了李莲英跟前,李莲英觉得对于赵氏父子的惩罚也差不多了,而且人家是主动将儿子捆上门来受惩,因而李莲英望了望站在后侧的李福德一眼,意思是说你看够意思吗?李福德虽然心中还有一丝气,但并不碍事,他对着他的干爹点了点头。李莲英会意,他对还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的赵少爷说:
 
    "贤侄,你起来吧!这是一场误会。过去的就不提了。福德,你去将赵少爷扶起来,为他松绑。"
 
    李福德遵命,赶紧上前为赵少爷松绑,这令赵将军赵雄和赵少爷受宠若惊,他们父子俩赶紧跪下来给李莲英叩头。
 
    赵将军赵雄很会察颜观色。他见李莲英喜孜孜的样子,而且听到他刚才说了一声贤侄,赵雄便想,这应该是进一步搞好关系的信号,于是他立即对其子说:
 
    "还不快给你大哥道谢!"
 
    赵少爷领会其父之意,赶紧在李福德面前跪下道:"小弟谢过大哥礼让之恩。"
 
    "赵老弟不必执礼过谦,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要是你今天不碰上我打我一顿,我们俩能认识吗?"李福德笑吟吟地说。
 
    "李大哥你太客气了,令小弟无地自容啊!"说罢两人抚掌大笑,全抛却了刚才的恩怨。
 
    李莲英看在眼里,心想何不让他们结拜为兄弟,于是便令人拿出酒来。李福德其实和赵少爷也有这个心思,他们二人臭味相投,刚才谈得极为投机,所以等到酒拿上来时,二人爽快地喝了血酒,交换了生辰八字。这真是一场痛打打出一对兄弟来。至于说后来李福德在袁世凯当总统时任都统、自己办戏班等事,那均是以后的事,这儿暂且不表。
 
    李福康虽是前清贡生,是花翎侯选同知,但他一生并未任职,只是拿着俸禄而已。李福康与他的两位哥哥不同,李福康这人极好玩乐。他将大部分时间均花在游玩上。
 
    本来李莲英在老家有一庄园,李福康也经常回家玩,但是他却老觉得在庄园里玩得不过瘾,虽然在庄园里有很多人陪他赌博,陪他玩鹰、调狗,陪他去打猎,陪他去赶庙会,游山玩水。李福康老是觉得在家乡这个地方太狭窄了,他决定到别的地方去游玩一番。
 
    李福康将自己的想法跟他的随从们说了,他的随从们立即给他出谋献策,让他去游游江南,游游杭州,李福德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李福康等人择了一个黄道吉日从京城出发。李福德带着妻儿,以及十多个随从乘坐马车,出了京城,出天津、经山东、江苏往杭州行去。一路上,由于打着"李大总管之少爷"的旗号,很得沿途州县长官的热情接待,他们给李福康一行安排住宿、吃饭之类。同时也送给李福康不少东西,丝绸、银子、古董不计其数。
 
    这日李福康一行到了一个叫云岳的小县城,这个县是一个偏远县,消息很是闭塞,而且县官也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家伙,暗地里实际上也是一个强盗。由于以往李福康一行每到一地均有人热情接待,以为这次也是一样,所以便不经意地,毫入戒备地进入了云岳县城。
 
    云岳县县令姓佟名无窃,个头不高,但肥胖过人,而眼睛又相当小,一看便知是贼眼溜溜之人。由于这个地方地处偏远,州官老是管不过来,因而不免有些混乱,而且此地风景还不错,有一座高山,山上布满了松树,而且松树千姿百态,更令人赏心悦目的是,山上有很多清泉,喝来清凉可口,要是夏日能在这些清泉里舒舒服服地洗上一个澡,包你百病不生,而且有人说,这地方便是以前王母娘娘洗澡的地方,由于不知娘娘经常用一种什么东西洗澡,才使得这儿的水又清凉又香。而且在半山腰,有一个湖,湖四周经常有雾,听人说,这地方便是当年牛郎织女相会的地方,织女当时就正在这湖里洗澡而被牛郎拿走了衣服,煞有介事的是,在湖的一处,还刻有一个石碑:织女衣服为牛郎拾得处。
 
    李福康一行早听说了这些传说,所以坚决要到这儿来看一看,虽然当地知州劝李福康不要过来,而且李福康也拒绝了知州给他派兵护卫的好意,因为他认为天下没有谁不知道"九千岁"的。
 
    佟无窃早在李福康一行人刚入县境,就派人侦看这些人带的是什么,探子回来报告说这些人带了一车子白银过来,总共十八人,乘坐五辆大车。佟无窃一听回报,简有有些欣喜若狂,要知道他还从来没有抢过如此多的白银。以前顶多抢几百两对他来说就是很大收获了,不想如今居然有人将一整车银子给他送来,你说他能不高兴吗?
 
    "眼看着离云岳县城不远了,但怎么还不见有人来迎接呢?李福康心里有些不愉快,心想等到见了县令的面决定好好惩罚他一下。哪知就在此时,前面出现一彪人马,全都蒙头蒙面,一袭黑衣,手中的钢刀在阳光下发出森森白光。李福康的妻子与随从那见过这种阵势,当即李妻给吓晕了过去,随从也有几个给吓得如筛糠似的颤抖不止。
 
    "将银子留下,要不休怪我手下无情!"领头的那个人对李福康喝道。
 
    原来是冲着银子来的,李福康这才算松了一口气,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李福康大方地挥了挥手叫这些人将银子拿去,反正银子不是他自己的,是别人送的。领头的那个蒙面人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李福康,见李福康的眼神很是自然,这才令手下人去将银车拉走,顺便捉走了一位随从,然后扬长而去。
 
    再说这帮强盗将李福康的那个随从拿走后,于是便拷问那个随从是从那儿来的,当这帮黑衣人中的首领得知是从北京来的李三少爷后,当即将那个随从敲晕过去,然后脱下面罩。原来这个首领正是本地县令佟无窃,那帮人马也是县衙的差役。
 
    怎么办呢?佟无窃问自己,今天碰上了一个倒霉事,我说今天怎么这么多银子,原来它的主人是赫赫有名的李大总管的三少爷。李大总管是有权有势之人,要是他知道这事情后,我岂不连老命都没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李福康这帮人给杀了,让他死无对证。佟无窍在心底里这样想。想到此,佟无窃就令人前去将李福康一行人捉来。
 
    但佟无窃已经没有机会了。知州是清楚云岳这个地方非常乱的,李福康这一行前去是有危险的,但李福康又拒绝了派兵前往护送的请求。李福康上路后,知州怎么想也不对,要是自己不派人护送,将来李三少爷出了问题,总管大人怪罪下来我怎么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因而他立即唤来一批差役,让他们跟在李福康后面护送。
 
    这帮差役是看着李福康的白银被拉走的,但那时他们与李福康还有一段距离,等到他们赶到时,那帮黑衣人已行得很远。李福康见来了这么多护卫的,心里这才安静下来。他刚才一直在责备自己当初没有听知州的话,现在知州居然派人来保护他,这令李福康心里不免一阵激动。
 
    佟无窃派回来的那些刺客一看没有机会下手,赶紧回去向佟无窃报告了情况。佟无窃一看没有办法,只得伺机再说,但眼前出去迎接李福康是不可避免的了。他令几个差役先行,自己换好官服后这才前往迎接。李福康向佟无窃说了在路上被抢的情况,要求他严查将他那一车银子给追回来。佟无窃心里虽然暗笑,但表面上仍唯唯诺诺。
 
    李福康在这儿受到了很好的礼遇,同时又有人陪他去游山玩水,生活过得相当愉快。但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他的银子被抢一事始终没给查出来,这不免令李福康满心不愉快,虽然这些银子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但他却忍受不了这口气。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天,那个被抓走的差役忽然逃了回来,并且直奔李福康卧室,表示有重要话给他说。李福康斥退众人,那个侍从这才给李福康讲了他逃亡的经过。
 
    这些日来,我一直被几个蒙面人看守着。今天早上,我听到一个黑衣人说"咱们老爷怎么对那个三少爷这么客气啊!"
 
    "人家是三少爷嘛!"另一个道。
 
    "有啥啊!天高皇帝远,他是从京城来的,我们老爷是土霸王,看他怎么办。"
 
    "兄弟!你知道那个三少爷的来历吗?他是当今九千岁李大总管的干儿子。"
 
    "既然是这样,老爷他更应该将他杀掉,让他死无对证,我看他九千岁有啥办法再查这个案子。"
 
    我听到这些人谈论这些,赶紧躺下来假装睡着了。后来,这两个人也没再谈什么别的。于是,我想,我今天一定要将这件事告诉您,很巧的是,晚上由于那两人看我看得烦了,对我也失去警惕,两人先后睡着了,我这才得以脱身逃出来向少爷你报告。
 
    那个随从诉说完他所听到的情况,李福康已听得冷汗淋漓,他这才相信知州的先见,派了人来保护的,要不他早已身首异地了,看来我回去,得在我干爹面前好好替知州说说好话,让他升官算是对他这次救命之恩的回报。但那个老爷又是谁呢?他想起他的随从曾给他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听到有人说我们老爷是一方之长。这句话已经相当清楚了。这段时间对李福康好的,又是地方之长的只有县令,他决定传县令来。
 
    李福康对知州派来的差役吩咐了一声,不多一会儿,知县被这些差役传了上来。知县知道事情已有败露,因为他已听人说了那个被他抓住的李福康的随从跑了,不过,他并未完全作好准备。
 
    "佟无窃,你怎么还没有将我的那件事查清楚?"
 
    "三少爷,你不看下官正在查吗?只是事情实在太复杂,恐怕还得需要时间。"
 
    "哼!我已经等不及了,我还要急着赶路到杭州去玩一玩呢!"李福康满脸怒容地说。
 
    "三少爷,不是下官无能,实在是需要仔细查,不知三少爷什么时候启程,下官一定赶在三少爷启程前将事情查清,以便三少爷能整装上路。"
 
    "真他妈甜言蜜语,伪装得不错。"李福康在心里骂道,但他并没表露出来,他脸色只是沉了一沉,冷冷地对佟无窃说:
 
    "我准备明天启程,这几天也够贵县令招待了,我想我不能再打扰你。"
 
    "三少爷,你这是哪里话。下官只不过略尽地主之谊。像三少你这样的大人物,平时请都请不来,如今好不容易来了,怎么能又这么轻易地就走了呢!下官还没尽够地主之谊呢?何况,这点时间也让下官为难。"
 
    佟无窃的这席话要是在平时说,李福康绝对会心花怒放,但是此时,他只是觉得这个佟无窃太虚伪,李福康冷哼了一声说:
 
    "我看不必麻烦你了,我已经查清那一件事情了。"
 
    佟无窃一闻不禁一颤,不过他究竟还是浸淫窃道已有数十年了,他很快平静下来,对李福康说道:
 
    "恭喜三少爷了!不知三少爷到底查出是谁抢了你的银子。"
 
    "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李福康抬起头来看着屋顶上那只画眉说道。
 
    "三少爷可把下官给弄糊涂了,下官真不知道是谁,请三少爷给我指出来,我立即派人上堂拷问,以便能在明天三少爷启程前向三少爷有个交待。"
 
    "我看不必了,只是我有一件事要问,抢别人东西该当何罪?"
 
    佟无窃理解这个"别人"的深层意思,也就是说,有人胆敢抢我的东西,你看他该当何罪。佟无窃想了想说:
 
    "轻者抄没家产进班房,重者当论死罪。"
 
    "好!你说得很好!那么,你说你这个罪是轻罪呢?还是重罪?"李福康边说边指了指手掌,立即从两边冲出十几个差役,这些均是知州派下来的,将佟无窃团团围住。佟无窃本想反抗,但他准备没做好,最终给捆了个结结实实,跪在地上。
 
    "三少爷,这是误会啊!下官哪敢抢你的银子啊!下官即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抢你的银子。"
 
    "这样说你抢过别人的银子,好哇,你作为一县之父母官居然如此恣意妄为,这真是置老佛爷法令于不顾,我看你死不足惜。我在这儿住了这么久,叫你给我查这么一个简单的案子都办不出来,你说你还配作云岳的父母官吗?"
 
    这俨然是上级官僚教训下级官吏的口吻,但论官阶李福康还不如佟无窃高,仅仅是一候选同知,但他却有李莲英作后台,他自然敢教训眼前这个县令了。
 
    "你是不是想杀害我?"李福康双眼似要射出火来对佟无窃说。
 
    "下官哪敢。"佟无窃狡辩道。
 
    "还要瞒我,你对我的随从怎么样了?你的一切情况他都已经给我说了,你现在还想抵赖,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你是不承认的。"
 
    "三少爷你不能打我。"
 
    "你不说实话我就敢打,在这儿,我说了算,你知道吗?"
 
    李福康说完就令人用杖打佟无窃后背、腿、腚部,直打得佟无窃嗷嗷大叫,最终忍不住承认了自己曾经想杀李福康,而且银子也是自己带头抢的。
 
    可怜的佟无窃其实不承认也许还好,但是一承认,立即激起李福康心中万分仇恨,他令人对佟无窃狠打,打晕了用凉水泼醒了再打,直打得佟无窃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终于一命呜呼了。李福康看着死去的云岳县令,只是"哼"了一声,自己并无恐惧感。他对着那帮差役说,你们去给我将银子找来,每人赏你们一百两。
 
    一百两太多了,这对于这些平时在衙门干的差役来说,有这位李大人撑腰,他们也天不怕地不怕,根据拷问佟无窃得出的消息,很快找到了李福康失去的那一车银子。李福康看着那失而复得的银子,高兴地赏了那帮差役每人一百五十两银子,直弄得那帮差役给李福康磕不完的头。
 
    云岳县县令被李福康设私庭打死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李福康途经县、州的长官听得直发抖。他们这才清楚李三少爷的狠毒。由于有了云岳事件,李福康在以后的旅途中才一路顺利,再没人敢为难他,而且,很多人怕得罪他,大批大批的银子,珍物送给他。以至于最后李福康返京时银子已有两车,由杭州府派兵护送回京。
 
    佟无窃死得很惨,而最后的上谕更惨:云岳县县令平时为非作歹、抢劫财物、荒废日政,前日李福康代理朝廷清理其罪过,其拒不承认,罪本当万死,今其既已死了,着即没收其家产,革去其职务,着其家人充军。凡是看到过这道上谕的,莫不认为其处理得太过分,但他们也明白,这一定是李莲英在慈禧太后面前说了坏话,慈禧太后才如此处理。
 
    李福荫是李莲英最小的儿子,他与其三个哥哥不一样,他是个好古董之徒,平日不喜欢别的,就喜欢收集古董。他将收集起来的古董、珍奇玩意有的送给其干爹,有的留着自己欣赏。李福荫经常到古玩市场去逛,由于他派头大,经常带几个人甚或更多到市场上去逛,因而古董市场上的人均认识这个李四少爷,而且为巴结他,往往以较低的价格卖与他。
 
    有一次,李福荫到一个官员家作客,这个官员以前曾出过洋,在外国的时候,曾买了不少古董玩物,有的是几百年前的东西,如彼得大帝用过的佩剑,十五六世纪欧洲的瓷器艺术,拿破仑用过的珠宝。这位官员也十分清楚李福荫是个爱收集古董的人,所以邀他来目的是想让李福荫看看外国的古董,识识货。李福荫当然对这些极为喜爱,他对他看到的这些东西简直是爱不释手,但别人明说了只是让你看一看,欣赏欣赏,李福荫因而也不能据为己有,他只得饮恨离去。
 
    这位官员也看出了李福荫的贪婪之心,他这才后悔当初不应该邀请李福荫来观看,不过,总算他聪明,他在李福荫临走之前说了:这些珍品我是准备送给老佛爷的和总管大人的。这一句话立即堵住了李福荫的嘴,老佛爷的东西谁敢要,因而李福荫也是毫无办法。
 
    但是,这个官员并没有将东西给献上去。他说将献给老佛爷的话本是推脱之词,说了之后自己倒忘却了。不过有一个人倒记得很清楚,这人便是李福荫,他当初听说是送给老佛爷的才灰了心,但并没有死心,他仍旧在注视着这批古董的去处。他向他干爹打听那位官员是否给老佛爷献过什么珍奇玩意,当他得知并没有时,心里相当气愤那位官员竟敢耍他,但他清楚他没有别的办法,他只得借助于他的干爹,因而他便将那位官员说的将献一些古董给老佛爷的话跟李莲英说了,而且,他还在李莲英面前狂吹那几件古董的价值,说那几件古董不仅他而且连干爹都没见到过。李莲英其实也是一个古董爱好者,他一听李福荫说,心里便禁不住想看一看这批古董。
 
    李莲英立即差人前往那位官员的住处,将那位官员叫了来。这位官员姓邓名铭山,汉人,在朝中任一章京职务。由于是总管大人传信,邓铭不敢迟延,迅速来到了李莲英府上。
 
    邓铭山以前跟李莲英接触很少,也就是李大总管四十大寿时曾随人给李莲英单独送过礼而已,别的也就没什么了。他搞不懂这次李莲英为什么忽然传他,所以来时邓铭山未免有些惶恐不安,一路上冒不完的虚汗。
 
    李莲英将邓铭山迎接入内,寒暄了一番,随即李莲英转入正题。
 
    "铭山,听说你将给老佛爷献上一些好玩意,是不是呀?"
 
    李莲英慢声慢气地说。
 
    "承蒙总管大人关心,我在去外国传经时曾经买了一批古董和新鲜玩意,如今正准备拿来孝敬老佛爷与总管大人。"
 
    "哦!"李莲英点了点头说:"我前些日子给老佛爷谈起过你将孝敬她一事,她老人家很是高兴,说像你这样的人才正是大清所需要的忠义之人,但是久久不见你前去孝敬她,她老人家可生气了。"
 
    这一听,直吓得邓铭山直冒冷汗,他只感到后背冰凉冰凉的,就如同冬天里的雨。邓铭山平静了一下思绪,明白李莲英正在提醒他赶快将这批古董给送上去,要不然老佛爷一生气,可没你的好戏了,轻者你的前程,重者你的家人、财产。
 
    "多谢总管大人的关照,我明天就立即送上去。"
 
    "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你也可以直接给我,让我明天一早直接送到老佛爷跟前。"
 
    我明天送上去,也得总管大人接着,何不现在顺着他的口吻直接给他,然后让他给呈上去。邓铭山心里这么想,所以顺水推舟地说:"既然总管大人愿意代劳,我在此感谢了,明天一早我就派人给总管大人送来。"其实,邓铭山不这样说行吗?李莲英的话他敢拒绝吗?除非他不想要脑袋了。
 
    临走前,李福荫也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出来替李莲英送客,不过邓铭山眼尖,他看出李福荫是从他与李莲英谈话的隔壁出来的。邓铭山与李福荫相互见过礼,然后就在李福荫的陪同下走出了李府。
 
    一路上,邓铭山不禁一直在想这样一问题。为什么李大总管让李福荫出来送我呢?而且李福荫就在隔壁,看来我与总管大人的谈话内容,李福荫显然是听见了。
 
    李福荫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呢?而且出来送我?李大总管怎么知道我要给老佛爷送东西呢?邓铭山拍了拍脑袋,终于想起曾和李福荫谈起过,看来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李福荫引起的了,是李福荫给李大总管说了,然后李大总管又在老佛爷面前说了,可我又没有送上去,老佛爷生气了,李大总管这才找我,知道我肯定要答应马上将那批古董给送上去。
 
    但他怕我骗他,于是将李福荫放在隔壁听我们二人谈话,又让李福荫出来送我,无非是提醒我你小子别跟我李莲英耍手腕,我不知道你的古董有哪些,但我干儿子却知道,你还是放老实些。
 
    邓铭山不愧为官场中人,将这一切想了个清清楚楚。他悔恨自己当初不该说出那句话来,本来当初仅仅是为保护那些古董而说的搪塞之辞,哪知到最后因为这句话而失去了这批古董,这真是令人伤心。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现在是人家刀口下的鱼肉,不随着人家不行,他只得第二天早上派人将所有古董送到了李府。并让送古董那人告诉李莲英哪些是他的,哪些又是老佛爷的,因为他是将古董分为双份的。
 
    其实,这一切都是多余的,只要将古董送过去就行了。邓铭山虽然将东南西北都想到了,但他想到的只是枝叶,而不是树根;他想到的只是次要的,而不是主要的;他想到的只是老佛爷如何发愁,而不是李莲英如何高兴。邓铭山没有将最根本的东西给想到,要是他知道了,他准会后怕自己在手腕上还差李大总管一大截。
 
    其实,李莲英并没有跟慈禧太后说邓铭山要给她献古董一事,这只是他为了便于迫使邓铭山交出古董而编造的故事。
 
    自从那次李福荫在李莲英面前大吹大擂那帮古董后,他便有了自己据为己有的想法。但用什么办法能让邓铭山爽快地交出那份古董而又不让邓铭山看出破绽来呢?同时还让他感谢呢?李莲英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那么一条妙计。
 
    事实正如邓铭山所料想的一样,李莲英将李福荫放在隔壁窃听他与邓铭山的谈话,自己让邓铭山答应下来,然后由李福荫出来送客,顺便告诉邓铭山他干爹等着你的古董给送来,给邓铭山一个假象:我李福荫既知道你有些什么古董,又听到了你和我干爹的谈话,你可瞒不过我喔。邓铭山果然上当,乖乖地交出了他那批花了几万两银子卖回来的古董。
 
    古董到了手,李莲英和李福荫不禁高兴万分,他们俩各自拿了自己喜欢的古董,而且父子俩还专门喝了一次酒对这批古董的到手而庆贺。
 
    其实,这些只是李福荫勾结李莲英巧取别人古董的一个小故事。像李福荫这个古董迷,他不仅巧取,有时也豪夺,利用他干爹的权势硬逼着人家给他古董,这也是常有的事儿。
 
    李莲英的四个儿子,仗着他们的干爹的权势,不但在京城为所欲为,而且也在别的地方也无所顾忌,只要提起京城"李大少爷"、"李二少爷"、"李三少爷"、"李四少爷",闻者莫不心惊。凡是有与这四位少爷冲突的,那么你请靠边,先让这四位少爷就是了。要是碰上四位少爷想要你的什么东西,你可千万别吝啬,该送的就送,该给的就给。总之,只要有四位少爷在此,各位得忍一忍,这便是京城人们对李莲英四个干儿子的整体看法,也算是对李莲英名声的顾忌。
 
 七、他只给光绪糊了糊窗纸
 
    内务府大臣杨立山给幽禁光绪皇帝的瀛台糊了糊窗纸,就把老佛爷慈禧给惹恼了,他吓得屁滚尿流地找到了李莲英……
 
    转眼间,一岁又要终了,第二天便是除夕。立山一早便进了宫。立山本姓杨,字豫甫,行四,所以熟人都管他叫"杨四爷"。立山是内务府大臣,他以前当过内务府堂郎中,在修颐和园那几年,也和李莲英一样,发了一笔大财。其起居之豪奢,京中无人不晓。据人说他所有的朝珠有四五百挂,即使每天换一挂,一年下来也绝不重复。由于立山非常富有,而且又很得慈禧太后宠信,自然便招来不少人妒忌。立山今天早上到内务府不过是例行公事,因为宫内过年要办的事,早已经办妥;王公百官,该送礼的,该送"节敬"的也早也送出。立山坐在内务府朝房里喝着闲茶,想着怎样安排这个除夕,盘算着找哪位妓女玩上半天。
 
    正在这当儿,一个苏拉,即宫中的小太监,掀帘而入,语气急促地说:
 
    "立大人,您快请上去!李大总管正在找您。"
 
    立山由于在内务府当差,李莲英在宫内当值,而且立山能经常给李莲英一些珍奇玩意,所以立山跟李莲英的关系自然很是亲密,李莲英也经常在立山有问题时替立山护着。
 
    立山看着那个苏拉急切的脸神,赶紧递给他一块银子,一面示意他平静下来,然后这才问道:"你倒说清楚,到底是老佛爷召见,还是李总管找我。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大概是老佛爷找你!"
 
    "在哪儿?"
 
    "听说是在宁寿宫。"
 
    宁寿宫,这么近,是不必忙的了,立山整了整衣服,才慢吞吞地来到宁寿宫,刚一进宫门,便撞上一个急冲冲的小太监,立山认得这是李莲英身边的小太监,两人差点撞了一个满怀,那个小太监抬头一看是立山,便急急地说道:
 
    "立大人,我正要来催你呢?你倒快点走,老佛爷都快等得不耐烦了。不过,立大人你老可得小心些好,我刚才出来的时候,看见老佛爷一脸不高兴。"
 
    立山又给了这个小太监一些银子,这才急急忙忙地赶到慈禧太后跟前,趁进门的时候,立山往坐在上方的慈禧太后看了一眼,看见慈禧太后脸上乌云密布,无一丝笑容,僵僵的,一点也看不出有过年的景象,同时他也看见李莲英在不断地给他使眼色,他知道这是李莲英在叫他小心应付。
 
    "奴才给老佛爷请安!"立山说着就给慈禧太后磕了几个响头。"别假惺惺的了,也不知道你心里向着谁呢?我看你今天脸色不错,看来你该走运了。"慈禧太后用一种冰冷的语气对着跪在地上磕头的立山说道。
 
    冰冷的口气已让立山想到意外,而那令人费解的话更令立山感到意外。看来在未摸清慈禧太后意思之前,立山只得小心从事。
 
    "奴才能够走运,也是托老佛爷您老人家的洪福。"
 
    "哼!"慈禧太后看来是嗤之以鼻,"我能有什么恩典给你,还不是你找到了一个好主儿。"
 
    本来有些迷惑的立山一听这话更是迷惑了,看来只得自己问清是怎么回事了。想罢,就开口说道,同时边说边叩头:
 
    "辞岁之际,老佛爷你可千万别动气,奴才要是哪件事给办错了,奴才马上就改。"
 
    "你不是办得很好吗?哪儿办错了,替皇帝将瀛台的窗子给粘上不是尽了君臣之礼吗?你哪里会办错事儿呢?"慈禧太后有些冷嘲热讽地说。
 
    立山马上醒悟过来,知道是自己找人将瀛台的窗纸糊上一事儿给败露了。寒冬腊月,北风呼啸,瀛台又是三面临水,湿气更重,瀛台因而也就更冷。但在这样的大冬天,皇帝也只能穿着单薄的冬衣,而且瀛台的窗纸也是给人捅破了,寒气直往里灌,冻得只穿着单薄衣服的光绪帝经常发抖,这一切立山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这才抽了个空儿去给皇上将窗纸糊上,不想这么快就有人给说出来。立山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只得举起双手,狠狠地打自己的脸,一边打一边骂自己该死。
 
    立山本望这样能解慈禧太后的怒气,但不想这回慈禧太后是真的生气了。本来,慈禧太后从上次废皇上未能实现,便对着光绪帝有一种深深的仇恨,她恨他有那些她讨厌的洋人帮着他,因此她这才决定给皇上少衣缺食,让他受受苦,但不想却有人居然不顾她的命令而去给皇帝糊窗子,她自然很是生气了。慈禧太后望着立山不断地扇自己的耳光,怒气总算消了一点,但并没全消下来,要是在以往,她早已喝令立山停止了,但今天她气没消,自然不会叫立山停下来,任由他自己去打自己的脸。
 
    立山已感到自己的脸火辣辣的了,但还不见慈禧太后开口,他这才有些急了,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他望了望站在慈禧太后身后的李莲英,算是向他求援。
 
    就算是没有这个眼神,李莲英也会替立山求情的。今天早上从慈禧太后叫人去传立山起,脸色就非常难看,不和李莲英说一句话,李莲英给她讲笑话她也不置可否,李莲英这才清楚今天老佛爷是真正有些生气了,他不禁替立山着起急来,怕立山说得不好降不下老佛爷的气来,到时候自己想替立山说话也不可能了。不过,令他高兴的是,立山总算精灵,到底还是将慈禧太后的气给降了下来,他知道他该出手援助立山了。但怎么让立山解脱,又让老佛爷高兴呢?他想了想,想起了他与慈禧太后在颐和园中分别拜童子和观音时老佛爷的高兴劲来,他知道此时平白的解释是不管用的,只得用一种特殊的方式,用什么呢?他转念了一会儿,这时候立山又扇了几巴掌了,猛然间,他想了起来,忽然对立山喝道:
 
    "立山,还不滚出去。都是你惹得老佛爷年关生气,快滚出去!"
 
    李莲英将"滚出去"这三个字儿着重说了说,立山马上领悟过来,他就地往后一滚,像戏台上猴子后滚一样,跪完了还顺势向慈禧太后磕了一个头,这才急冲冲地退出。
 
    慈禧太后紧绷着的脸终于给立山这滑稽的表演给逗笑了。而退出去的立山却垂头丧气,他摸着有些生疼的脸,一脸沮丧,他清楚自己的脸这时候肯定正红肿着,这是他自己不愿让别人见到自己的这副丑态的,他很是希望自己现在能找个地方躲一躲。
 
    李莲英看着慈禧太后消了气,赶紧追出来,他看着前面摸着脸、哀声叹气的立山,喊住了立山,"四爷,到我的屋子里坐坐去。"
 
    这正是立山求之不得的事,他跟着李莲英进了屋,顺手将貂皮帽子给取下来扔在了桌上。叹了声气坐了下来,摇了摇头说:
 
    "你看,哪里来的晦气,都年关三十了,还受这等气。"
 
    "算了,算了,就为这个气成这样子,你说值得吗?"
 
    "我不气别的,只是气大年三十居然有人暗箭伤人,我自觉人缘不错。打你这儿起,上上下下都有个照应,就算我立山哪儿不周到,你倒给我挑明了说哇,也不必这样暗箭伤人嘛!"
 
    李莲英清楚这是立山在怀疑哪个太监告了他的密,这可是不可能的,因为凡是有谁向老佛爷告密的,他没有不知道的。再说皇上本是自己在看管,即使有人告密,也是先到李莲英这儿来告密啊!不过说实在的,李莲英有时候对皇帝也有丝同情,立山给皇上糊窗一事,李莲英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大不了的事儿,只是现在有人给说出来,他才觉得惩罚惩罚也是未尝不可的,不过现在立山怀疑是太监告了他的密他可不能表示赞成。
 
    "四爷,那你可是错怪人了!我敢担保,凡是能走到老佛爷面前的人是没有说这句话的。"
 
    "那是老佛爷自己瞧见了。"
 
    "不可能!要是老佛爷亲眼瞧见,也不会弄到现在来破坏大年气氛。"
 
    "那能是谁呢?"立山自言自语地说。
 
    李莲英望着立山这副模样,知道他想弄个水落石出,要不年都过不好。李莲英只得笑着对立山说:
 
    "四爷,我给你泄个底吧!今儿一早,端王来见过老佛爷了。"
 
    言外之意,是端王告的密,但端王怎么会知道呢?这是令立山纳闷的事儿。他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得悻悻地辞别李莲英出宫去了。立山坐在车上,细细地想自己到底给谁讲过这事儿,端王府的什么人又跟这人好,这人然后将自己给他说的话给端王府的人说了。立山搜肠刮肚地想,终于想起一个人来:玉娇。
 
    玉娇是口袋府的名妓,口袋府即是丁字街以西的砖塔胡同。玉娇人如其名,皮肤白皙,面容娇好,身材苗条,这正是立山喜欢的形象,所以他经常愿意到玉娇这儿来。喜欢上玉娇的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人便是端王的弟弟载澜,人称"澜公爷",载澜在寻花问柳方面消息最是灵通,本是载澜先喜欢上玉娇,只是立山后来者居上,而且由于立山出手阔绰,玉娇自然更是喜欢立山,但她同样也不敢对"澜公爷"怠慢,这两人她是谁也惹不起的。
 
    有一次,立山正跟玉娇亲热时,顺便提起了皇上,他说皇上日子也并不怎么好过,于是他便给玉娇说了他带人为皇上糊窗子一事。不想,现在都给玉娇说了出去,而且是说给载澜。
 
    载澜虽贵为王爷,但仅仅是因为没有很多钱,便被立山夺去自己的所爱,心里自然是不舒服。虽然玉娇对他还是那么热情,但怎么也不如自己独霸一人强,因而在载澜心里,他千方百计要挽一次机会报复夺他所爱的立山。却不想机会来得那么容易,玉娇向他谈起了立山派人糊窗纸一事。载澜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因而赶紧回府向其兄端王载漪说了这个情况。
 
    载漪其实也很嫉妒立山的钱财,因而心里对立山也总有介蒂,他一听其弟说这情况后,心里不觉一阵窃喜。于是第二天一早就来到慈禧太后跟前说了立山的坏话,立山这才被慈禧太后传上去训斥了一通。
 
    想通了个中环节,立山立即赶往口袋府,找到玉娇,郑重其事地对玉娇警告了一番,叫她以后别多嘴,然后又给了玉娇几千两银票,这才折出口袋府。
 
    但是,立山又不愿意回去,回家也闲得无聊。家内的琐碎杂务,用不着他料理,即或有人来拜访,也大多是来向他借钱的,看着就不舒服。口袋府是他喜欢的地方,但今天这事儿怎么也不能让他再有心思在口袋府呆了。那上哪儿去度过这闲寂的时光呢?
 
    立山想起了"赛金花","赛金花"是曾在天津走红过的名妓,如今香巢北移,渐渐地打出了名号来,"赛金花"妖艳绝伦,简直是国色天香,风情万种,不仅许多中国人愿意一睹"赛金花"芳容,就连许多外国人也不例外。
 
    "赛金花"又名"状元夫人",其本名曹梦兰,改名傅钰莲。"赛金花"是她重坠风尘后的花名。曹梦兰的夫君是洪钧,此人是同治时的状元,因而曹梦兰才有"状元夫人"的美称。
 
    曹梦兰是洪钧中年时纳为妾的,两人感情相当好,胜过洪钧与其原配夫人的感情。光绪七年,洪钧因为老母多病,奏乞"终养",不久洪钧老母过世,洪钧在家守孝期满,又重新启用,任内阁学士。当时他的西北舆地之学,已很有成就,很得李鸿章赏识,保他充任出使俄、德、比、奥四国。
 
    洪钧原配妻子害怕远行,而且听说要跟"高鼻子、蓝眼睛、白皮肤"的"洋人"周旋,心里更是有余悸,因而洪钧也正好带着心爱的曹梦兰前往欧洲。只是当时的欧洲是一夫一妻制,并不如中国妻妾成群,所以他们很难理解妾这一字眼。洪钧入乡随俗,自然也就将曹梦兰视为夫人了,外国人也称曹梦兰为"公使夫人"。由于曹梦兰是典型的东方美人,樱桃小嘴,三寸金莲,会说话的眼睛,迷倒了不少洋人,当然也有不少关于她的桃色新闻,但这并不影响她对洪钧的感情。她与洪钧是深深相爱的,她喜欢洪钧,洪钧也非常爱这个漂亮的夫人。在外国四年瞬间即逝,光绪十六年,洪钧从国外回来了,不想一回来却遭到了陷害,在途上遇到了波折。
 
    在新疆伊犁之西,科布尔之南的帕米尔一带,中俄之疆界,久不分明。洪钧讲西北舆地之学,最弄不明白的便是这个地方,不能言其究竟。出使俄国时,有人拿出一张中俄交界图来,山川道路,条列分明,洪钧自然大喜,以为找到了划分边界的证据来,当即出了重金将这幅地图买了下来,译成中文,送给总理衙门。总理衙门也相当高兴,以为找到了划分边界的凭据。
 
    等到洪钧回国,被派任总理大臣,与另一办洋务的大臣张荫桓同事。有一天英国公使忽然到总理衙门来质问中国何以割地数百里给俄国?弄得洪钧不知其所云。后经英国公使解释才知俄国想通过帕米尔往南窥视印度,与英国发生了利害冲突。英方的意思是如果帕米尔仍属中国,形成缓冲,俄国就不可能如此方便地南侵了。
 
    等到总理衙门查明原因,自然向俄国公使提出了抗议,不想俄国公使却取出一张地图来,说这才是中国自己所制的"中俄交界图",在那份地图上,帕米尔被划分入俄国疆界。这事算查清了,但是谁将那张被变了形的地图给了俄国呢?洪钧最后查明是张荫桓,但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俄国已经持有了那张地图。张荫桓给那张地图也为的是借刀杀人,将洪钧逐出总理衙门。幸得当时翁同和念在同乡份上,尽力为其弥缝,洪钧才未受任何处分。虽然如此,洪钧心中仍愤愤不平,虽有曹梦兰百般宽慰,最后终于一病不起,郁郁而终了。
 
    洪钧一死,曹梦兰立即失去了靠山。洪钧在时,洪钧的原配不敢对曹梦兰怎么样。但洪钧一死情况就不一样了,曹梦兰在家受到百般冷遇。她曾与洪钧生了一个小女孩,但在她随洪钧出使国外的时候,女孩由洪钧原配抚养。等到她回来不久,洪钧又死了,曹梦兰所以有整整几年未见到她的骨肉了。不想,在家中,连她的女儿也不认她,只叫她姨,不叫妈妈。家庭的冷遇,女儿对自己不亲热,使得曹梦兰万分伤心,她只得带着对洪钧的无尽思念来到了上海。在上海,她很快花尽了从洪家分来的银子,最后没有办法,只得挂起艳旗,堕入风尘。
 
    "状元夫人"本来就很有名气,何况现在张出艳旗,立即引来不少人,他们有很多为一睹曹梦兰芳容而宁舍千金,为一睹曹梦兰芳容而宁走千里。所以"状元夫人"的旗子很快火了起来,成为上海的一大景点。凡到上海的人,都必到曹梦兰处一睹芳容。
 
    后来,曹梦兰觉得在上海不过瘾,又迁到天津,天津又随之热闹起来。京城不少人士都愿上天津让曹梦兰陪上一夜。
 
    如今,曹梦兰又北迁京城,自然是艳名不减,慕名而来者不计其数,"赛金花"由此在京城走红。
 
    立山便是其中一位,而且,他与赛金花的关系还相当不错,赛金花对他立山也很是动情。所以立山才决定今天受气后去找赛金花玩玩,解解闷,同时也给赛金花一些压岁钱。当然,像"赛金花"这样的名妓是并不缺钱花的,这仅仅是立山的一种表示而已。
 
    大年三十的北京,真是热闹。街上鞭炮声连天,人们脸上都露出喜气洋洋的笑,仿佛他们是世界上最高兴的人,立山看着这些人,自己忧伤的心也不禁被他们感化了。大年三十何苦还那么愁眉苦脸呢?不就是今天挨了一顿打吗?立山心里这么想。立山想到此又觉得不想到"赛金花"处,但他又实在舍不得在年前不去看他的相好,最后他终于还是决定去陪"赛金花"聊聊。
 
    一到赛金花处,赛金花立即令人捧上茶和大烟来,和立山抽起烟来。她发觉立山脸上有些不对劲,而且精神也不怎么好,便问道:"立山大人,你今天怎么啦?"
 
    "没怎么,仅仅是出来看看你。"立山面带微笑地说。
 
    赛金花笑着对立山道了一个万福,没有再问下去,她是知道立山的性格的,他自己不愿说的,别人怎么问也是问不出来的。
 
    赛金花毕竟是出过洋的,而且随着她的夫君在外生活了四年,很自然地她对国事有一种关心。立山和她在一起相处的时候,她往往会和立山谈一些国事,这也是立山愿意和她在一起相处的原因之一。
 
    "立大人,闰八月,动刀兵这句话你听说过吗?"
 
    "当然听说过,"立山朝着赛金花望了一眼,知道她又要发表一些见解了,每当这时候,立山总是静静地听赛金花说。
 
    "明年庚子年又是闰八月,只恐这一年又将安静不了。"
 
    "其实闰八月也没啥不好。同治元年不就是闰八月吗?那年宫里过了两个中秋,这可是我记得的,而且……"立山停了下来。
 
    赛金花望了望立山,意思是说你继续说。
 
    "而且洪杨之灾就是那年被剿灭的,那年李中堂攻上海,曾帅围江宁,左侯于浙江反攻。"
 
    "但那年也不是没有战事的啊!那年到处刀兵,可打得很凶啊!再往上推,咸丰元年也是一个闰八月,那一年也不安宁。洪秀全就是那年建号称王的,自此水陆并进,由长江顺流而下,扰攘十多年,祸及十余个省。"
 
    立山点了点头,觉得那年确实很惨。
 
    "但愿明年能够平平安安地过去,只怕会又不安静。"赛金花边抽大烟边说道。
 
    "看来你还会未卜先知呢?我倒真还没有看出来。"立山戏笑道。
 
    "立大人,我虽是身在风尘,但是我却并不漠于国事。我只担心义和团会闹事。"
 
    "哎,义和团怎么会闹出事儿来,那全是些唬人的玩意。"
 
    立山又笑了笑。
 
    "我听说那义和团专跟洋人作对,只恐朝廷处理得不好,会招来横祸。"
 
    立山明白横祸指的是什么,是指到时候洋人会打到中国来,如同那年圆明园之灾一样。立山觉得赛金花也说得不无道理,现在老佛爷很是恨洋人,而义和团又是反洋人的,只恐老佛爷一时激动处理得不好会引来洋人干涉。但立山没有办法,他只得顺着形势走,伺机而动。
 
    立山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红包,递给赛金花说:"大年三十的,不说那些。这些给你作压岁钱,买些备用之物。"
 
    赛金花接过红包打开一看,原来里面装着两张两千两的银票和四张一百两的银票,这可是够大方的了。赛金花朝着立山嫣然一笑,笑里含春,自有一番风情。
 
    立山是红粉中老手,知道时候已到,便顺手搂着赛金花亲热起来,直到月黑掌灯才离去。
 
    大年初一这天,立山又陪着他的朋友们在家开了一天赌,这可是立山相当爱好和喜欢的。这一天,他只觉得自己玩得非常开心,并约定第二天继续开赌。
 
    不料,第二天慈禧太后却派人来叫他过去,是在西苑仪鸾殿召见的,主要是垂询他这个内务大臣可曾将元宵烟火准备停当。
 
    "回老佛爷,西苑和颐和园奴才都准备好了。"立山答道:
 
    "这就看您老人家兴致,如果上颐和园,就在排云殿前放;如果老佛爷懒得移动,西苑这儿也有现成的。不过,奴才认为最好是能在排云殿放,烟火映着昆明湖湖水才是好看。"
 
    慈禧太后点了点头说:"那看天气吧,如果没有雨雪,天又不太冷,就上顾和园。"慈禧太后停了停又说道,"今年的烟火,可有什么新花样?"
 
    "有的,奴才准备了西洋烟火。"
 
    慈禧太后没有作声,又问道:"大阿哥二十七要上学,你是知道的吧!"
 
    "奴才知道,一切早给准备好了,就只等大阿哥来上学。"
 
    "哦。"慈禧太后应了一声。
 
    立山会意,马上接着说:"弘德殿重新裱糊过了。书、笔、墨、纸、砚,全照老例备办。师傅休息的屋子,也格外备了暖椅、火炉。"
 
    师傅指的是在承恩公崇绮,他负责教授大阿哥,同时慈禧太后曾下旨让大学士徐桐也常到弘德殿照料。慈禧太后见立山没有提到徐桐,便开口问道:"那么徐桐的屋子呢?"
 
    "奴才没有给他老单独另开房间,是让他和师傅同一间的。奴才认为这样既可让二老在一起有说有笑,不觉得寂寞,同时又能照应方便。"
 
    "那也好,"慈禧太后又说道:"大阿哥可跟你们要过什么没有?"
 
    意思是问溥儁可曾以自己大阿哥的身份,向内务府提过什么非份的要求或要过什么东西。立山想,大阿哥毕竟是小孩心性,要些什么钱、花炮之类的玩物,这些都是小事情好办。但不好办的是那个端王,他老借大阿哥的名义同内务府打交道,要钱、马匹之类的东西。加以拒绝吧,是打着大阿哥旗号,不拒绝吧,又明知这是端王在为自己拿东西,而且一旦同意,就怕端王得寸进尺,将来不好办。既然现在老佛爷问起,何不将此漏洞给堵住。立山想罢,就回道:
 
    "回老佛爷的话,大阿哥要东西,那是内务府该当差办的。
 
    但是,内务府却找不出什么成例来向大阿哥位下供应些什么。
 
    奴才认为,以后大阿哥要什么东西,先给老佛爷说准了,然后由老佛爷下懿旨到内务府,这样奴才办起来就能有一定规矩。"
 
    慈禧太后听出立山话外之意,其实她对这个侄儿兼外甥女婿也并不是很喜欢,而且,立山的"有一定规矩"五字,听起来很是顺耳,于是慈禧太后点头便说道:"莲英!"
 
    "奴才在这儿。"李莲英从御座后闪了出来答道。"立山的话,你是听见的了。他的话不错,没有规矩,哪成方圆。你说给大阿哥的首领太监,要东西不准直接跟内务府要,以后先开了单子给我,我说给才能给。"慈禧太后吩咐道。
 
    "是!奴才回头就给他们说。"
 
    慈禧太后又问了一些别的情况,立山这才下得堂来,一路上他很是高兴,与大年三十那天形成鲜明对比,他为自己今天堵住了端王的嘴而高兴。
 
    过了几天,立山在内务府料理完了公事,正要回家,这时却有个李莲英身边的小太监奔了进来,递给立山一封信,是李莲英亲自写的,约他今天晚上到家小酌。而且,小太监还带了口信。
 
    "老佛爷赏了大总管两天假。李总管马上就回府了,说请立大人早些赏光。"
 
    立山顺守抽了张银票递给小太监,一面答道:"好,不知总管大人是就请我一个还是请了别的客。"
 
    "大概是只请立大人一位吧。"小太监笑嘻嘻地接了赏。
 
    "你回去跟李总管说,我四点钟到。"
 
    于是立山先出宫回家,吃完饭套车到东交民巷西口乌利文洋行,物色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挑了一枚嵌宝戒指,戒指里有一只小表和一只银制怀炉,怀炉很薄,内塞棉花,加上"药水"点燃,藏在怀中,就可以取暖多时。这是一件新鲜的西洋玩饰,可是李莲英最喜欢的。
 
    "何必这么破费呢?"李莲英在满心欢喜地接过立山的礼物时说:"吓得我下次不敢单独找你了。"
 
    "算了,算了,你老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客气起来,真是新年新气象啊。"
 
    李莲英没有答他的话,只是在前面引路,穿过几垂院落,来到了他的卧房,上了烟榻。一个小厮跟了进来点上烟灯。李莲英对着立山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于是立山也毫不客气地坐下来与李莲英抽起大烟来,两人狠狠地吸了一阵,直到满屋子烟雾,立山这才问道:"总管大人,你好像有话给我说。"
 
    "四爷,你知不知道你把端王兄弟得罪了。"
 
    "哦!"立山很是关切地问:"这倒是怎么啦?"
 
    "你前几日给老佛爷说大阿哥要东西需得给老佛爷回,端王知道后说你这是明摆着指向他的,而且他还有过话了,要你以后可要放明白些。四爷,你以后可得小心些啦。"
 
    "是,是!多承你老关照。"立山非常感激地说道,然后望着李莲英道:"不过,有你在,我可不怕他。"
 
    "你也别这么说。"李莲英停了一下,猛吸了一口烟又吐出来,望着飘散的烟雾道:"有人还在打我的主意呢!"说完一声冷笑。
 
    "这倒奇了!"立山非常关切地问道:"谁做起了那个糊涂心思,居然打起你老的主意来了,真是怪事。"
 
    "左右不过那么几个人,你难道还猜不着。"
 
    立山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崔玉贵,因为他常听人说二总管对大总管有些不满意,于是便试探着问道:"是不是那个二总管?"
 
    李莲英点了点头道:"他的糊涂心思,倒还不至于敢打我的主意,只是想顺着高枝儿爬。也不想一想,那条高枝儿,还没有长结实呢?爬得高,跌得也重,咱们走着瞧好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崔玉贵正在找新的靠山,看来自己的话被告密,也是崔玉贵干的。立山心里这么想,想罢不禁又问:"那在端王面前给我下药的,也是他了。"
 
    "嗯!"
 
    果然是他。这小子想得倒挺远的。不过立山心里想:崔玉贵不过是想在将来大阿哥坐正皇位后捞上一把,但他自己也不想一想大阿哥能否入继正统。即使他能入正统,也仍然是慈禧太后以太皇太后的身份训政,也容不到端王插足。端王做太上皇或摄政王的希望不大,可能会像当今皇上在同治十三年迎入宫中,原想醇王干政,实际被迫闲废起来一样,端王亦不过做个富贵闲人而已,要真是那样,你崔玉贵的一腔心思不是白费了吗?
 
    这个念头,在立山心中盘旋,只是他不敢说出来,因为这些话是极容易惹出祸来的,虽然他跟李莲英的关系相当不错,但谁也保不准将来他们二人会怎么样。
 
    李莲英是什么人,在宫中几十年的经历以及对慈禧太后察言观色的经验告诉他,立山有话要说,只是有所顾忌而已,看来不逼一逼立山是不会抖出来的。
 
    "四爷,你有什么话要说,是不是觉得我刚才的话有些过份。"
 
    "莲英"这是立山拉近距离的称呼,"我不认为你说得过份啊!你说得很好。莲英,这儿就咱们两兄弟,我如果说得不对的,你尽管指出来,我洗耳恭听,只是我们说过就算了。"
 
    "四爷,你这关照太多余了,是不是不相信我李莲英。"李莲英假作生气地直视着立山道。
 
    立山感到很是不自在,他赶紧说:"是,是,多余!莲英,你看这个局面还能拖多久。"
 
    "这个局面"是指什么局面?李莲英心里在琢磨。太后训政,皇帝摆样子,而大阿哥在等就接位,说得不中听些,是个不死不活的僵局。立山这个"拖"字,用得很是到火候。
 
    到底能拖多久,李莲英不知道,谁也说不清楚。"四爷,你还真把我给问住了。这话,"李莲英吸了口烟摇摇头道,"老佛爷也未必能回答,除非,除非去问洋人。"
 
    "问他们?"立山表示很不理解地说道。
 
    "嗯?问洋人!"李莲英语气肯定地说,"只问洋人还不行,还得问那班掌有实权的督抚。"
 
    "高见!高见!"立山赞道,"除非是你,别人可看不了那么深。"
 
    "算了,你也别恭维我了。"李莲英摆了摆手说,"你何以会忽然问起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来,是不是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我听说洋人作梗,拒不承认新皇帝,端王对此很是气愤,觉得是洋人断了他太上皇的美梦,所以对洋人很是憎恨,经常在老佛爷面前骂洋人,可有这话?"
 
    "没错!每趟进宫,总夸他的虎神营,说虎能灭洋。"
 
    "真这么大胆!他也不嫌忌讳!"立山有些恨恨地说。
 
    "忌讳?"李莲英有些迷惘地说,不过他很快给醒悟了过来,"老佛爷不是属羊吗?"
 
    "嗯!"立山鼻音很重地答了一声。"要是谁点醒老佛爷一下,老佛爷发起脾气来,还不吓得他发抖,我也不愿多事。"李莲英道。
 
    "到底还是老佛爷!连六爷那样的身份都不敢逞能。老佛爷英雄了半辈子,我别的都佩服,就是觉得她做错了两件事。"
 
    "哪两件?"
 
    "我不说你也知道。"
 
    "你是说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夜里那件事与去年十二月二十日那件事?"
 
    这是指的当今皇上即光绪帝和去年策立大阿哥这两件事。立山点了点头。
 
    "四爷,咱们只要凡是对得起老佛爷,别的事不妨看开一点。"李莲英话锋一转说道。
 
    立山仔细琢磨了一下李莲英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让他对端王兄弟容忍一些。这当然是好话,但在立山听来并不舒服,不过李莲英的意思是好的。因而,立山沉默了一会儿道:
 
    "冲你老这句话,我就委屈我自己好了。"
 
    李莲英很高兴地点了点头,两人又漫天地谈了一会儿,忽然两人谈起目前正闹得厉害的义和团来。
 
    "四爷,你可听说了义和团?"还是李莲英首先发话。
 
    "听说过,听说过,我听说那些人称自己是神人,可以仙人附体,刀枪不入,不知是否真有其事,反正我是没有亲眼见过。"立山大大咧咧地答道。
 
    "四爷,义和团我曾经见过,那是我由家回来时看到的。"
 
    "哦!"立山急切地伸过头来,身子伏在了烟榻上,"那些人怎么样?"
 
    李莲英叙述了义和团民的打扮以及自己的亲眼所见,叙述了整整半个时辰,直听得立山赞叹不已。
 
    "看来义和团真有那么厉害了,如果利用他们的本事来赶洋人该多好哇,但是,总管大人,我总还是有一种顾虑,我认为这些人是不是太玄了,为什么这些人由山东跑到直隶了,要真是他们有那样的法术能刀枪不入,他们为什么还惧怕官军的刀枪呢?"
 
    "我听人说,这只是他们不愿与官军接仗,他们只打洋人和二毛子。"
 
    立山还是表示不可理解,"那你认为可不可以利用义和团呢?"
 
    "这还得看他们如何发展,如果他们能越来越壮大,到时候也不妨可以利用利用。"
 
    "可是,拿这去打洋人能有把握吗?"
 
    这李莲英不敢回答,自从他那次见到义和团后,心中便觉得义和团真是天兵天将。不过他回来后并没有给老佛爷汇报,他在静观时局。后来他不断得到消息说义和团正在蔓延,现在各地均建起了义和团,端王这时候也在老佛爷面前鼓吹民心可用。李莲英清楚这不过是端王在为自己捞资本,不过他没有在慈禧太后面前说义和团行也没有说义和团不行,他在静观形势,因为李莲英清楚这是一件大事,是在押赌。所以他静观形势直到今天。现在也才跟立山谈起义和团的情况。
 
    "四爷,只有看形势了,我不敢说有把握,也不敢说没有把握。"两人就这样谈,一直谈到天黑,听差来问李莲英在那儿开饭?李莲英先不答他的话,只是问:"今儿有什么看得上眼的东西拿出来请立四爷?"
 
    "蒸了一条鹿尾。"
 
    鹿尾是八珍之一,贵重在猩唇、驼峰、熊掌之上,不过这种东西虽贵重却不实在。李莲英听了摇了摇头。
 
    "这不胡闹!那种有名无实的东西,只能唬弄老憨,要端出来不怕立四爷笑我们寒碜吗?还有别的什么?"
 
    "还有个火锅。"听差面色严肃地说。
 
    "有些什么东西?"
 
    "关外捎来的野味,样数还不少。"
 
    "那还可以。"李莲英望着立山问道:"我也懒得动了,你看应在这儿吃,怎么样?"
 
    "哪儿都好。"
 
    听差听完悄声退出,不一会儿又返身入内,打起门帘,跟进来两个人。这两个人抬着一张桌面,往大理石方桌上一套,现成的两副杯筷,六碟小菜。
 
    桌面上引立山动神的是桌面上所用的五彩瓷器,立山入眼一看,便知此瓷器是康熙时的东西,这在如今是很难见的了。另外,六碟小菜亦别有讲究:宜威火腿,西安腊羊肉,锦州酱菜,都是市面上所没有的东西。本地出产的只有一碟小黄瓜,这种小黄瓜不是这个季节的东西,自然非常昂贵,一条就值一两银子。
 
    "你来什么酒?"李莲英问道。
 
    "还是南酒吧!"
 
    南酒就是绍兴酒。虽然李莲英不常沾酒,但在他家中却设有酒窖,存有各种好酒。他命仆人给立山开了一个花雕。大概有十来年了,这个花雕总共十来斤,意思是说,酒不喝完你立山可别想走。
 
    "菜不多,四爷你留着慢慢喝,留着待会儿吃火锅。"李莲英向立山招呼道。
 
    等火锅端上来,听差报明了内容。立山听了知道这些都是难得之物,连王府有的都很难吃上。火锅有满腹皆黄的"子蟹"熬的汤,有关外来的"冰鸡",就是野鸡,但是不是极肥的不能作贡品,因而贡上来的"冰鸡"却是很少。此外还有辽河的白鱼,宝坻的银鱼,以及来自东南的海味,总只有十五六样之多。
 
    一气报下来,直听得立山羡慕不已,他自己不觉叹了口气。
 
    "饮食上头,我也算是讲究的了!谁知道竟不能比!哎!"
 
    立山做出羡慕的样子道。
 
    "那也是四爷。"听完答道,"要是换上别的客人,总管大人可用不着这么讲究,货卖识家。"
 
    这一句捧得立山很是高兴,他"咕咚,咕咚"干了几口酒,抹了抹嘴说了些感激的话。有了酒,立山谈锋甚健,李家主仆都是非常高兴。吃完饭已经快九点了,立山清楚李莲英有早睡的习惯,便知趣地说,当然是摸着肚子,还打着酒嗝,"不行了,我得走了。"
 
    "怎么着?就吃这么一点就喊肚子不舒服啦?"李莲英关切地问。
 
    "哪能那么不争气。"立山笑着道:"吃一顿好的就闹肚子。
 
    我是想赶快回家,灌普洱茶去。"普洱茶消食,意思是他吃得太饱了。李莲英看着站在一旁的听差道:"去看看,还有没有冰鸡、白鱼,给立四爷捎点儿回去!"
 
    听差听命而去,一会儿捎了一些冰鸡、白鱼过来。立山很是高兴,虽然礼物轻但情意却相当重,而且是总管大人给的,你说他能不高兴吗?立山有个特点,他高兴之时,便是他花钱的时候。他顺手从衣袋里抽出几张一百两的银票分别给了身边的听差和小厮,听差和小厮高兴不已。
 
    立山觉得他今天晚上解了多日来的郁闷。大年三十挨了一顿打。正月初九又有端王发话让他小心些,因而弄得立山很是提心吊胆。他是清楚端王的,毕竟他是慈禧的侄儿,又是大阿哥的爸爸,他在慈禧太后面前要说他立山的坏话简直易如反掌,而他立山却没有任何办法。不想今儿晚上李莲英邀他小酌,证明凡是有什么事他李莲英会替他立山维护的,只要你以后少招惹些端王兄弟就行了。有了李莲英这个靠山,压抑的心情自然轻松愉快了,别的立山就不用考虑了,只要按照李莲英说的看着形势照章办事就行了。
 
 九、洋枪、洋炮、洋鬼子
 
    国人最以为荣的就是在地球上第一个发明了火药,可是最令国人瞧不起的洋鬼子们,却揣着洋造的"火药枪",砸开了大清国的国门……
 
    荣禄对这场战争有着满腹担忧,从一开始,他就在想着战争可能失败,后来随着战事的日益恶化,他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于是,荣禄便开始想着退路,当然首先不是替自己,而是替老佛爷。
 
    他找到当时的顺天府尹陈夔龙,要他给找二百辆车,并说明要随时准备征用。陈夔龙自是紧张地答应了,而且确实还在兵荒马乱的北京城找来了二百辆大车。
 
    荣禄命人将陈夔龙找来,给他提起局势的恶化,言外之意两宫准备出走了,你的车准备得怎么样了。
 
    "中堂大人……"陈夔龙一脸难堪和尴尬地对荣禄说道,仿佛有什么心事。
 
    "筱石,"这是陈夔龙的字,"你这是怎么啦!"
 
    "中堂大人,哎!你有所不知,车让人给抢走了。"陈夔龙一脸的无可奈何。
 
    "是谁干的?"荣禄也是声音急促。
 
    "还有谁?就是端王手下的虎神营和那些拳匪。"
 
    "他们为什么抢啦?"
 
    "说是征用,实际上是拿去运他们抢劫到的财物,运往京外。"
 
    "哎……"荣禄急得直想跺脚。
 
    "中堂大人,求你在皇太后面前说句好话,让我免了任吧?
 
    我实在是力不能支了。"
 
    原来,陈夔龙听说了端王所上折子一事,而且他也听说了自己的名字显然也在榜中,所以他替自己打算起来。要是还在这任上干,不单现在抓车是一件麻烦事,而且,更重要的是,既然端王能将自己的名字列入榜中,虽说这个折子留了中,但你就能保证他不变相地找我的麻烦。陈夔龙对这两个方面想了不止上百次,最后才决定向荣禄提出来。
 
    "筱石,当此危难之际,你怎能避而远之呢?"
 
    "中堂大人,实在不是我不愿替皇太后分担危难。"
 
    陈夔龙这样一说,荣禄马上想起了端王上折子一事。是啊!作为他顺天府尹这个上下受气的官儿也不好办,既然他现在想退,就让他退吧!自己也别再坚持了,要是将来出了人命我可又得后悔了,荣禄在心里告诫自己。
 
    "好吧!"荣禄亦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多么可怜啊!自己堂堂一品大员,却无能保护一位很有才能的京官,这世道是怎么啦?
 
    顺天府尹换上了原来的王培佑,这个王培佑什么真本事没有,抓车抓不着,别的有益于出逃的事又不知该怎么办。荣禄看着这样一个人,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样的局势令荣禄心烦,同时也令慈禧太后心烦。枪炮声越来越近,前几天还只能隐约听到,现在却听得清清楚楚了。
 
    "莲英,你说怎么办呢?"慈禧太后虽然心烦,但仍不失平静地问李莲英。
 
    怎么办?李莲英也没想出个好的解决办法来。现在京城里到处是逃难的民众,京中官员也有大批逃出去的,可以说往日繁华的京城今日已成死尸随处可见、到处是逃难人群的人间地狱。别人都在逃难,而且在流传皇太后也已逃出京城去了,这是李莲英亲耳听到的。打从听到这个谣言的那一天起,李莲英便在想老佛爷是不是真该逃出京城去?可是,他想了很久,却不能决断下来。起初,重用义和团,自己极力主张,而且说义和团能赶走洋人,可是现在呢?义和团非但没能赶走洋人,反而被洋人打到了京城附近来,现在又得劝老佛爷出走北京。这不是在扇自己的耳光吗?而且老佛爷会怎么想?这是李莲英顾虑着一直没给慈禧太后说的原因。
 
    "找荣禄来商量商量吧?"
 
    "不用了,荣禄已不知说过多少次了,要我留在京城。我看留在京城并不是上上之策,才找你商量。"
 
    荣禄原来不是主张慈禧太后出逃的吗!怎么现在一想变过来了呢?不错,荣禄曾经主张慈禧太后出逃,但是后来他仔细想,觉得这并不是善策。老佛爷现在人已经老了,精力毕竟不如四十年前了,而且京中还找不着大车,怎么出逃?不如留在京城,处置主战派端王、刚毅、赵舒翘等人,然后再紧催李鸿章与张之洞要不惜任何代价与洋人谈好,将洋兵扼制于京城之外,这样皇太后也可免却出逃的种种苦难了。
 
    荣禄虽是一片好意,但是慈禧太后却并不同意,她有两层顾虑;一层是洋人提出让她归政的条件,这是她最担心的,如果自己出逃在外,洋人就会没有办法提这个苛刻条件;另外一层是李鸿章能否就一定能堵住洋人的攻势?洋人是否就一定会就此罢休?这是留守京城的两个顾虑,如果出逃,自然不会有这个顾虑。但是如果真出逃,却又有别的顾虑,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能否安全出逃?这是荣禄担心的亦是慈禧太后担心的问题。
 
    李莲英揣测出了慈禧太后的心思,归根到底,还是怕洋人逼她交出权力。这也是李莲英害怕的,他怕失宠,也怕慈禧太后失势。慈禧太后一旦失势,自己的脑袋恐怕就得搬家了,因为他明白朝中有很多人对他恨之入骨,特别是皇上,要是慈禧太后将来归政必定是归皇上,自己以前是如何对待皇上的,只恐皇上上台后也会怎样对待自己。李莲英想起这些,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莲英,你这是怎么啦?"慈禧太后关切地问。
 
    "没什么。"李莲英干笑了两声,"奴才只是昨夜受了凉,现在又想着老佛爷都到这把年纪了还得出走受颠簸之苦,奴才心里就过意不去。"
 
    "没有别的办法,要实在不行,也只得受颠簸之苦了,莲英,你去好好预备一下。"
 
    "喳!"李莲英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奴才马上就派人去预备。"
 
    枪炮声倒是越来越近,而且也是越来越响,连宁寿宫也能听到子弹呼啸的声音。李莲英和慈禧太后这才有些心慌起来。
 
    "老佛爷!老佛爷!"
 
    随着喊声奔进来一个人,也来不及行礼,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洋人来了!"
 
    慈禧太后望着神色张惶的载澜,语气异常平静地说:"洋人在哪儿?"。也许是越一到非常时刻,慈禧太后就越能镇定自若。
 
    "在外城。"这是李莲英抢先答的。
 
    "老佛爷得非走不可了!而且还得快!"载澜仍然不安地说。
 
    正在这时,又来了两位,一位是军机大臣刚毅,一位是军机赵舒翘,他们也是来报警的。
 
    "老佛爷,不好了,天坛发现了缠头的黑兵,很多逃难的人也从那儿折回。"
 
    "是哪一国的?"
 
    "奴才不清楚,恐怕是俄国吧!"刚毅没有办过洋务,只是听人说过,但不知俄国人到底长得怎么样,所以才有此推测。
 
    "不是新疆来的勤王之师吗?"
 
    "不是!绝不是!勤王之师是不会驻扎在那儿的。"赵舒翘肯定地道。
 
    "老佛爷,您老人家得走啊!"刚毅也是一脸焦急地说道。
 
    "走!我也知道该走,但现在怎么个走法啊?你们倒说说。"
 
    这一回倒难倒了载澜、刚毅与赵舒翘,他们只知老佛爷该走,却也没有考虑过到应该怎么走。
 
    端王和荣禄恰巧赶来,他们也是听到消息后赶来见慈禧太后的。
 
    慈禧太后望着眼前的五位大臣,只见荣禄还比较沉着一点,别的都是那么惶恐不安,魂不守舍。
 
    "荣禄,你看怎么办?"
 
    "问端王吧!"荣禄看了一眼也是慌里慌张的端王。他对端王满肚子意见,现在更大。战争是你主张开起来的,那么收尾也得你来收拾了。你不是本事很大吗?现在倒看看你有多少本事能将洋人退走,荣禄心里嘀咕着,所以才这样说。
 
    "端王载漪,你说呢?"慈禧太后明白荣禄的满腹苦恼,所以转过脸去问站在一旁的端王。"老佛爷!都到这个时候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还是快走吧!"
 
    "走?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往哪儿走哇?再说,你能保驾吗?"荣禄在一旁以一种讥讽的神态对着端王说。
 
    "荣禄,那你说怎么办?"慈禧太后又转过头来问。
 
    "奴才以为不如速派人到使馆议和。"
 
    "那你去办吧!要快!"荣禄答应着退了出去。看着荣禄远去的身影,慈禧太后心里明白荣禄此去不一定奏效,还得准备下策。
 
    "刚毅,你去准备车。"慈禧太后对站在那儿发愣的刚毅大声说道。
 
    "是,奴才这就去办。"
 
    荣禄并没有来回信,枪炮声还在继续。慈禧太后心里越来越不平静,不安宁。沧桑的往事又涌上心头。四十年前,那时虽然也在出逃,但是并不这么慌张,至少那时还有胜保和僧格林沁在通州一带抵挡,宫中又有肃顺安排,一切总还是慌而不乱,可是如今却乱得都不成样子了。
 
    "老佛爷!快走吧!洋兵进城了!"载澜神色张惶地跑了进来。
 
    "来得这么快!洋兵现在在哪里?"
 
    "在攻东华门了!"
 
    东华门的北面便是宁寿宫,只要东华门一下,宁寿宫还能保吗!慈禧太后这才心惊起来,但是她并不慌。
 
    "载澜!该走哪个门?"
 
    "走西北德胜门。"
 
    "先到颐和园也好。"这是李莲英在旁搭腔。
 
    "好,莲英,快去叫皇上。"
 
    "是,奴才这就叫人前往。"
 
    出逃在紧张地准备着,不过,穿着这样的服装出逃总是太显眼,慈禧太后命李莲英找来一套民妇的服装穿上,同时让李莲英挽了一个汉人妇女的发式。
 
    一切准备妥当,皇帝还未赶来,慈禧太后留着长长的指甲,足足有几寸长。这样的指甲在宫中倒还好,要是出逃,可就不好保护了,得将它剪掉。李莲英也只得拿了剪子来将慈禧太后精心保养多年的指甲给剪掉了。
 
    皇帝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来了,看着像一个农村的虚弱的逃难少年,这身打扮慈禧太后很是满意。
 
    该走了,忽然,慈禧太后想起了她的老冤家——珍妃来,她现在就在附近。
 
    "崔玉贵,去将珍妃传来。"
 
    "喳!"很有力的声音,到底不失为崔玉贵。
 
    一会儿,蓬头垢面的珍妃被带了来,光绪帝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儿,简直有些认不出来了。往日的容颜已经被苍白无血色的布满皱纹的脸代替,一头秀发又长又脏。
 
    "皇上!"珍妃不去拜慈禧太后,反倒对着光绪帝真情地喊了一声。
 
    "珍儿!"光绪帝激动地上前抱住珍妃。珍妃也在光绪怀中哭了起来。
 
    "大胆奴才,还哭什么?"慈禧太后显然是被珍妃的无礼给激怒了。
 
    这一喝,也将珍妃从悲痛中唤醒过来,她这才朝着老佛爷叩了个头。
 
    "洋人快要来了,多半会胡作非为。"
 
    珍妃已听出慈禧太后的意思,她也自知今天必是死路一条。死则死矣,何不死个壮烈?珍妃打定主意,便对慈禧太后说:"奴才请将皇上留下来主持议和。"
 
    "哼!"慈禧太后气得直哆嗦,她想不到珍妃到这个时候还居然这样说。她望了望不远处的一口井。
 
    "崔玉贵,将这个贱人给扔到井里去。"慈禧太后恶狠狠地说。
 
    珍妃仿佛这时才看见那口井似的,也望那口井望了望,但脸上并无惧色。
 
    光绪皇帝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马上跪下来给慈禧太后求饶道:"亲爸爸,你饶恕她这一次吧!"光绪帝说完竟哭了起来。
 
    "起来,这不是讲情的时候,还是赶紧逃你的命吧!让她这个贱人去死吧!好惩戒那不孝的孩子们,并教那鸱枭看看,它到羽毛丰满的时候,还真啄它母亲的眼睛不?"
 
    崔玉贵上前去拉珍妃,珍妃吼了一声:"你要干什么?"
 
    "请珍主子下去,别难为当奴才的。"
 
    "哼!"珍妃傲然地道,崔玉贵看看没有办法,只得抱着珍妃就往井口拖,直扔进井里,又盖上了井盖,这才回来向慈禧太后复命。
 
    光绪帝看着这惨绝人寰的一幕,悲愤地痛哭了起来。瑾妃虽说不喜欢自己的妹妹,但现在落得这个下场,也不免一阵伤心。
 
    慈禧太后看了看悲痛欲绝的光绪帝,对他挥挥手说:"上你的车子吧!把帘子拉上,免得有人认出你是皇上。"
 
    光绪帝临上车前,再回过头去望了望装珍妃的那口井,脸上有着无限悲愤。后人有诗一首描写珍妃之死。
 
    金井一叶堕,凄凉瑶殿旁。
 
    残枝未零落,映日有辉光!
 
    沟水空流恨,霓裳与断肠;保如泽畔草,犹得宿鸳鸯?
 
    处死了珍妃,慈禧太后又令人传令让庆王与荣禄在京主持议和,这才带着皇帝、大阿哥坐上临时找来的三辆骡车向德胜门赶去。
 
    一路上,急着出城的人很多,而且也很混乱,骡车根本不好行走,随驾的端王、刚毅、庄王、载澜等只得拔出枪来对着人群开枪打死了几十人,这才杀开一条血路,到得德胜门边。出了德胜门,遇着老臣王文韶,慈禧太后令其去找到荣禄和庆王,传她的旨让他们二人在京城主和,然后再赶来随驾,王文韶应命而去。
 
    慈禧太后一行到了颐和园,略为修整,又赶往北去。其时,李莲英并不是随驾在侧,他受慈禧之命,正在宫中带领一批小太监埋藏银子和其他东西。至于他家的珍贵东西、银子,早已在几天前就令人收藏好了。
 
    李莲英埋藏好银子和其它东西,这才带了几十个护卫紫禁城的虎牌神和官兵,又带了几个小军机和其它各部司员,这才骑着马出德胜门往北赶去。这之前,李莲英已令其长子李成武带着御林军前往护驾了。
 
    慈禧太后一行到了后厂,此地在万寿山和玉泉山的正北,是北边进京的最后一个腰站。虽然在出德胜门时有许多逃难之民,但到得颐和园已经相当少了,因为这些人大都只是想逃出城,到近郊乡村暂避一段,等到风头好转后再回来料理财产,所以他们一出了德胜门便四处散开了,自然往北走的人很少。慈禧太后一行慌慌张张到得后厂的时候,路上已没有多少难民,只有他们这一行人了。三辆骡车,闭得严严实实,慢慢悠悠地在路上行着。
 
    光绪帝在想着珍妃,珍妃的音容笑貌,珍妃的爱,一齐涌上心头。而现在,珍妃却已到了另一个世界,而自己还在这个世界上卑鄙而又无可奈何地活着,这颠簸的骡车须是明证。仅仅因为维新,自己被软禁赢台,珍妃被打进冷宫,从此,两个便很少见面,今天刚一见面,却又是永别。苍天啊!
 
    你这是为何?光绪帝在心里痛苦地呐喊,一行凄楚的热泪淌下了他的清瘦的脸颊。
 
    坐在前面的慈禧太后在想着这几十天来的经历。自己本望能依靠义和团报仇雪恨,却不想落得夜走京城,仓惶出逃,来忍受这骡车颠簸之苦。四十年前,自己曾陪同皇帝出奔热河,但那时是一种什么景象啊!那时出逃至少伙食还准备得算齐全吧,可如今?哎!慈禧太后只有唉叹的份。
 
    骑马在一旁的端王、刚毅也在想着自己的儿事:自己力主利用义和团打洋人,现在倒好,洋人没打完,自己倒先跑了,将来要是追究责任,只恐自己的性命怕难保了。因此,刚毅与端王二人心里惴惴不安,同行的赵舒翘也在想着同样的心事,心里也显得惴惴不安。
 
    随行的各位宫女也都有着自己的心事,因而大家显得都比较沉默。一路上默默地缓缓慢行。
 
    慈禧太后仿佛想起了李莲英,令就在此地等候李莲英的到来。过不多久,一个五十多岁庄稼人模样的人领着一群人向后厂行来,这一下吓得随行护驾的端王等人赶紧吩咐众人围在皇太后车前,及至走到近前,才认出这一行人就是他们正要等的李莲英。
 
    "老佛爷,奴才来迟了。"李莲英来到慈禧太后驾前。
 
    "莲英,你来了,那咱们走吧?"慈禧太后平静地说道,没有激动,真是镇定自如。
 
    往哪儿走呢!因为由此往北行有两条路:偏东到河镇,走白蛇村到大小矿山;偏西往北直达昌平县。可是谁也不能断定,洋兵会不会在攻取北京之前,发一支兵取顺义,下昌平?
 
    这不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一条路走不得。由此正西行,绕香山,过杨庄,去大觉寺,然而洋兵很可能已由丰台越宛平,渡芦沟桥,治永定河,下长辛店,取戒檀寺、潭杯寺,攀马鞍山,据门头沟,守妙峰山包围北京。这两条路都不能走,那到底走哪一条呢?
 
    "老佛爷,我们往哪儿走?"随驾在旁的李莲英对着车中的太后询问道。
 
    "先出居庸关再说。"慈禧太后说得很是斩钉截铁。
 
    于是一行人零零落落,慌慌张张,趁着月色,匆匆离开了后厂,既不北上,也不西行,却走上一条灰河迷漫的大道,对看西北方走去,直奔居庸关而去。
 
    走了一天一夜,由于临出逃前未带任何东西,没有水,沿途又全部是毁灭的村庄,一派残破,村中不见炊烟,也无人声,一片死寂。在这里找不到清水,也找不着粮食,所以慈禧太后和各位护驾的礼王、端王、肃王、那王、澜公爷、泽公爷、定公爷、棣贝子、伦贝子、载振、刚中堂、赵舒翘等一旁人饿得头昏眼花,李莲英、崔玉贵等一帮随侍太监也饿得够呛。八月的京城郊外,也显得格处的萧条寒冷。由于临行前所带衣服极少,偏偏天空又不时下一点小雨,自然显得分外的寒冷,晚上慈禧太后便只能和光绪背靠背地坐在车子上藉以取暖。
 
    平时在宫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爷、小姐、夫人们哪曾受过如此苦。颠簸不说,吃没吃的,喝没喝的,睡没有睡的地方,一身臭汗却又找不到地方洗,真是难受极了。
 
    由于口实在是太渴了,李莲英便只能采集路边的秸杆来,吸其中的露水,这虽然是杯水车薪,不过对于慈禧太后来说却也不比宫中的御用水味道差得那儿去,自也是喝得津津有味。
 
    一路上死尸遍地,哀鸿遍野,村庄了无人声,无限凄凉。
 
    而腹中空空更是令人难受。幸得李莲英有一侄子李甫廷很有心计,临走前烙了三张饼,这时候拿出来给李莲英,李莲英给了他一个,自己吃了一个,又送了一个给老佛爷。慈禧太后已饿得两眼冒花,这时得这样一个诱人的烙饼,也不管好吃与否,一口气吃了一半,另一半给了皇帝和其他人吃,吃完后,还不断地夸这饼好吃,大概是几日没有进食的缘故吧?
 
    "莲英,这是哪儿来的烙饼?"慈禧太后稍微填满饱了肚子,这才抹抹嘴问道。
 
    "是奴才的侄儿李甫廷。"
 
    "将来回去再赏他,现在想赏也不成了。"
 
    略微进了一点食,慈禧太后来了精神,但看到跟在身边的无精打采的诸卫、大臣以及士卒,心里不禁又涌现出一股悲凉。昔日的威风与今天的狼狈一相对比,慈禧太后不禁流下了眼泪。
 
    "莲英,前面是什么地方?"
 
    "听人说,前面是贯市。"
 
    "好,到那儿后,你尽管弄些吃的和喝的,你看王文韶他们都饿成什么样子了,真是让他们受苦了。"慈禧太后说着不禁哽咽起来。
 
    "老佛爷,您也别伤心了,现在逃难要紧。洋兵已去得远了,不会追上来。到得贯市,奴才想法弄点吃的喝的就是,要不在那儿歇歇再走。"李莲英隔着帘子安慰道。
 
    原来王文韶已经赶了上来,都七八十岁的老人了。又一天一夜没进口水和吃一粒东西了,显得很是萎顿,慈禧太后才发了那样的感慨。
 
    说起贯市,倒还有一段传说。在庚子一百七十五六年前,贯市还是山谷里大道上的一片荒地。后来为了北路商人有的到达贯市已是下午,赶不到北京的,便集聚在此露宿。日子久了,也就有人在这荒凉的地方搭起凉棚,做小买卖。
 
    最初在此做小买卖的是一家姓贯的父女两个。他们搭起了一座草棚,专门卖小米稀饭,和那掺混了棒子面做的葱油家常饼。收入倒也不差,父女两个逐渐地富裕了起来。盖了房屋设了店,招待来往客商的食宿,供给牲口的粮秣,驼料。
 
    这贯家店一天比一天兴旺,贯家姑娘出落得一年比一年漂亮。
 
    寂寞无聊的客商趋之若鹜。到了此地,该歇息的都挤到贯家店里去歇脚,不该歇脚的竟也为了贯家姑娘的诱惑,多乐意在此搁上两天的。后来开设的客店和小铺子,生意也都蛮好的,可是他们都是捡的贯家店剩下的生意。经过若干年计不断的繁荣,这地方形成了市集。居然成为北路的一个据点。贯家店也越来越红火,北路几省的商旅没有不知道贯家店的,北京城里也没有不知道贯家店的。经过若干年后,贯市所有的商店、食宿店均挂上了"贯家店"的招牌,以至于谁是真正的"贯家店"也没有人弄得清楚了。
 
    到得后来,贯市便因贯家店而得名。李莲英、慈禧太后一行人到得贯市,已是子夜,黑漆漆的一团。
 
    李莲英看见远处有一处在闪光,便喝令人马停止,他独自顺着灯光走了过去,在灯光下,他发觉了一个老者和一个中年人,两人正在谈论这场战争。看来他们是传统的臣民,谈到洋人时恨之入骨,谈到皇室时又扼腕长叹。
 
    李连英见此,便将皇太后、皇上出逃的消息告诉了二人,并倾诉了两宫现在的困难,希望他们能找一些水和弄一些吃的。
 
    这两人一听,没想到皇太后和皇上就在不远处,而且已经饿得两天没吃饭了,自是很爽快地答应给弄吃的和喝的。李连英见有了着落,这才回去引慈禧太后和皇上,、王爷,军机大臣及护卫兵卒过来。
 
    那个老年人和中年人预备好了水,并且正在煮小米粥,那粥香引得一个个直流口水,在他们心中,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香的了,毕竟是饿了一天两夜了。水是充足的,任他们喝,从京城出发到现在,这一行人,从慈禧太后到小小兵卒,总算尽兴地喝了一次水。水喝好后,又吃了一些小米粥。众人这下才来了精神,慈禧太后自然不免问了问那两个人是干什么的,并保证将来有朝一日重返皇宫后给他们升官,两人感激地磕头磕个不尽,好像已经得到赏赐似的。
 
    水喝够了,肚子填饱了,该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吧!慈禧太后也这么想,可是她担心此地还不安全,于是便问道:
 
    "此地距京城多远?"
 
    "七十里。"人丛中有人回答。
 
    七十里太近了,走了一天两夜,才走这么点远,真是如同没走一样。慈禧太后看着这一支懒懒散散的队伍,决定继续行走。
 
    "莲英,告诉前头,我们现在继续走!"慈禧太后暗带哭腔道。
 
    "老佛爷!走?"李连英沉吟道,虽然李连英明白老佛爷的意思是什么,无非是怕洋人追上来吗?确实,七十里对于洋人来说也就是半天多的事儿,但现在人困马乏,怎么走哇?
 
    李连英靠近老佛爷车子旁,掀开帘子,把头往里探了探,小声说道,"人马都瘫了,这深夜还走山路?"
 
    "有什么不能走的?"慈禧太后态度很坚决,"走了一天,才走七十多里,简直如同没有走一样。我老了,没有关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皇帝怎么办?要是皇帝在这路上出了岔子,我们怎么对得起全国的臣民,更叫我死了,怎么去见列祖列宗……"慈禧太后说到这里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不禁痛哭起来。
 
    众人一听,全傻眼了。说走,这黑天黑夜的,又要在山沟中走,怎么个走法啊!何况大家和马均有一天两夜没有休息了,实在是太困了。不走,要是洋兵真的追来,谁来负这个责任,大家拿不定主意,全都将目光集中在李连英身上。李连英深知以目前的情况,绝对不能再往前走了,所以他打定主意,决不走,任凭慈禧太后怎么哭。
 
    慈禧太后哭够了,终于平静下来,看见李连英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知道他是为自己的安危作想,但是形势逼人,不走又怎么办呢?
 
    "莲英,咱们还是走吧?"
 
    "老佛爷,不是奴才不愿走,实在是人困马乏,不能再往前走了,而且前面道路很难走,听说全是山崖,奴才可不敢在这样的夜贸然前行。老佛爷,今天晚上就在这儿歇息歇息吧!明天早上再走。"
 
    慈禧太后看着一个个极度疲倦的面容,甚至有两个兵丁已经睡着了,她的心软了下来,同意了李连英的安排。于是一行人就地坐下,李连英给慈禧太后找了一个回回寺住下安宿了一夜。
 
    一夜过后,大家精神很好,洋兵也并没有追来,大家这才套上骡子、骑上马直奔居庸关而去。居庸关已经近在眼前,时间也不早了,李连英决定在天黑前通过居庸关。于是从车夫到兵卒,全都鼓起勇气,在天黑前通过了居庸关。
 
    过了居庸关,天就黑了下来。由于这一段路极是难走,慈禧太后决定就在此处再宿一夜,养养精神,以便再行。由于大家现在不再担心有洋鬼子来,自是欢喜地接受了慈禧太后的安排,在就近地方住了下来。
 
 一、洋鬼子把大清国的皇帝、太后吓得乱窜(1)
 
    洋鬼子杀进了京城,李莲英护着慈禧和皇帝国戚们仓惶出逃,路上丢盔弃甲,鸡飞狗叫……昔日皇帝出巡时的豪华奢侈气派,再也不复存在……
 
    居庸关外的一座破庙,围墙四面露风,正殿大有将倾之势,整个寺院空空如也;正殿后面有一排供僧人居住的低房,由于兵荒马乱,其中僧人尽数出逃,使寺院内显得死气沉沉,到了夜里,则更是阴森可怕。但今天晚上却似乎与往日情形不同,从房中传出了人的声息。中间一间较大的屋子里,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叹息声和阴阳怪气的劝慰声;东边的另一间屋子里,则传来一阵阵甜美的鼾声……
 
    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带领着他们的"巡狩"之旅,"西岸"之众,出京师,经贯市、南口、关沟,惊魂未定;又出居庸关,踟蹰前进。眼看着天色已晚,远处佛传来了几声枪响,疲惫的人们却尚未找到吃饭和过夜的地方,真有"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的感受,想起往日宫里的生活,慈禧太后心中好不难受。李莲英看到慈禧心中不快,就想方设法给她开心,怎奈一天多时间了,人们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
 
    腹中空空,个个饿得发慌,想高兴一些,哪里能有这种情绪?
 
    就在此时,人报延庆州知州秦奎良前来接驾。慈禧急忙接见,夸奖了他几句,讨得了吃的,又有了住处,心神才稍稍安定下来。
 
    当夜,疲惫的逃亡者们和他们的骡马一起,暂歇于居庸关外的岔道(地名)。由于此地原本荒凉,新近又受义和团、西逃溃兵等的屡屡打劫,以致十室九空,且少有的几间民房业已坍塌,上上下下一千多人,只得借废庙一宿。
 
    李莲英出逃时受了点伤,此刻他忍着伤痛,安顿好了慈禧太后,便出了寺庙,巡视了一番。向值夜的清兵叮嘱了一番。拖着受伤的身体,哼哼唧唧地往庙里走,准备回去睡觉,赶明儿还要早点起床。就在这时,远处的山道上传来了马蹄声,在夜里更显得那么清脆。李莲回转的身子又转了回来,这仅仅一天多时间里的经历使他胆小起来,忙叫几名清兵拦在大道之上,自己却连连后退。但李莲英毕竟是李莲英,竟在往后退的同时对着远处的飞骑用他那公鸭嗓子大声喝道:"哪里的狂徒,竟敢在此乱闯?"其声音中,却听不出来半点怯意。
 
    "爷们可是内廷跟随皇上的老爷?"从远处奔来的两匹马不时到了跟前,马上之人下马问道。
 
    李莲英听出对方语气中有恭敬的味道,立时傲气十足起来,说:"有什么事,爷等便是随驾太监,圣驾在此,你是何人,既知圣驾在此,深夜惊驾,你有几个脑?"
 
    "甘肃属司岑春暄率部前来迎驾。派小的前来通禀,爷们既是随驾太监,快劳奏明皇太后和皇上,小的也好回去交差。"
 
    对方急忙答道。
 
    李莲英闻言一喜,忙问:"岑春暄带了多少人马?"
 
    "骑兵、步兵共五营,两千余人。"
 
    "好,你回去让岑春暄速速率部到此保护圣驾。"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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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