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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英》 作者:斯仁

第十二部分

 

 
    没过几天,袁世凯又来看车,见里面又增添了不少东西,更赞许那座独具匠心的平台,便暗地里下决心,一定要让自己准备的花车超过盛宣怀的。这样,又让古董店里的刘矮子大赚了一笔,刘矮子真正感激的则是李莲英。
 
    光绪二十九年三月初八日,天还未明,皇宫里已忙活起来了。光绪皇帝祭拜了先农坛,遂出宫,径向车站而来。早春的皇城,清晨还有点冷。抬轿的太监们把长长的衣袖拉了下来,护住手,随在皇帝后面的大臣们也都把手缩在袖管之中。街上没有别的声响,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和清脆杂乱的马蹄声。
 
    光绪皇帝率领王公大臣到了车站,稍等片刻,慈禧太后到了,皇帝和百官跪迎。慈禧太后向大臣们扫了一眼,见其中没有荣禄。荣禄在半月前已经因病告假,现在仍然卧床不起,当然不可能跟着太后和皇帝去西陵。但是没有荣禄,慈禧总觉得不舒服,有点不高兴。
 
    只有李莲英注意到了慈禧表情的小小变化,附在她耳边,小声说:"荣中堂已卧病多日了,奴才昨儿个还去看了呢,坐都坐不起来。"慈禧脸色先是一沉,而后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老佛爷,上车!"李莲英在一旁提醒着。
 
    慈禧太后的兴致终于被勾起来了,她看着火车,露出了笑容,陷入了美好的回忆。
 
    "老佛爷,快上车呀!"李莲英又催了一声。慈禧回过神来,含着微笑踏上平台。李莲英忙追上来扶她,她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自己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往前走。李莲英跟在她后面,上了车。接着,皇上,皇后和内眷,王公大臣都依次上了车。
 
    慈禧太后上了车,先不落坐,把这车厢打量了一番,赞道:"这盛宣怀可真会办事!"
 
    "是啊!他可是花了大气力了!"李莲英附和着。
 
    "莲英,叫盛宣怀来!"
 
    "是!"
 
    盛宣怀看着慈禧上了车,便经管着那帮大臣们上车,一伙同僚直夸盛宣怀:"盛督办,真有你的,把这火车打扮的这等漂亮!"
 
    "盛大人,等着老佛爷奖赏你吧!"
 
    "盛大人,"离大者远,李莲英就喊了起来,"老佛爷叫启!"
 
    盛宣怀向李莲英哈了哈腰,又向车上的同僚们拱拱手,便跟着李莲英来见慈禧。等他行完了礼,慈禧太后指着满屋的陈设说:"你也太破费了!这得要多大的开销?"
 
    "回皇太后的话,车中所有陈设,皆是微臣家中收藏的东西,并非专意购置的,求皇太后不嫌俗陋。"盛宣怀在撒谎。
 
    "虽是你家中之物,也到底不好意思!"
 
    "微臣受朝廷深恩,没有回报的机会。这些东西虽不算至好,但是微巨的的一片赤心。"
 
    "盛太人的诚意,老佛爷可不能不领啊!"李莲英在一旁插嘴道。
 
    "这倒也是。——你是什么时候到京的?"慈禧问盛宣怀。
 
    "臣二月初八日到京,派人布置花车,检验各段铁路。"
 
    "你很能干,如今办洋务,就得要你这种大臣。"
 
    "臣才短学拙,蒙皇太后厚爱,定当誓死相报效国家!"
 
    载着大清王朝君臣的火车,两个多小时,便到达了易州西陵。光绪帝和群臣们着素服,乘舆轿,先到了雍正泰陵之前,由礼部官员引导着祭拜。王公大臣跟在光绪帝后面,跟着行礼。光绪帝跪在先祖墓前,思绪万千,突然放声大哭,好像要把这么多年的积怨全都发泄出来。祭了泰陵,再祭嘉庆昌陵,最后祭道光慕陵,光绪一次比一次哭得伤心,一次比一次哭得痛快。
 
    按照清朝定制,光绪帝在西陵祭拜三日,三月初十日,谒陵事毕。以火车的速度,当天赶回京师,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慈禧太后在出行以前就决定了,一定要在保定呆几天。所以,谒陵完毕之后,圣驾没有回京,而是回到了保定。
 
    西陵所在的易州,在保定以北,要到易州,不必经过保定,往年祭西陵,圣驾不到保定,所以此外并没有常设行宫。
 
    但明知圣驾将幸,也不能不收拾收拾,千挑万拣,最后袁世凯选定了莲池书院。
 
    这莲池书院原是元朝张柔莲花池的旧址,雍正年间建成书院,因原是莲池,便以之为名,称为莲池书院。这莲池之上,有临漪亭、西溪、北潭等等景致,原本就是保定一大名胜,加上历代修建,增添景观,使其中景观相互关联,小成气候。其中最有名的,是"莲叶托桃"石雕。这个石雕,是当时李鸿章任直隶总督时,为了讨好慈禧,调动一大批工匠,在莲池为她建造行宫。当时有位工匠,对慈禧太后对百姓压制不满,就把一块巨石雕成桃子,再在其下雕出一片莲叶,暗讽她对百姓的压榨。但这工匠的手艺极高,莲叶托桃雕得确实是绝妙无伦。李鸿章当然不解其中意思,还大大在奖赏了这个工匠。
 
    袁世凯做了直隶总督以后,两宫正在回銮之中,为了迎接西太后的归来,他大兴土木,在院中增建宫室,以备皇太后经过保定时起用。慈禧到保定时,住的就是莲池书院,但是,由于当时她整日忙于召见大臣,而且回京心切,根本无心欣赏这些景致。这次祭陵,可是有表现自己才能的机会了,袁世凯决不会轻易放过。于是,袁世凯派直隶按察使杨士骧和长芦盐运使汪瑞高,专门侍奉太后和皇上的起居饮食。
 
    慈禧在保定过得甚是自在,不觉三日已过。三月十四日凌晨五点,袁世凯收到了电报局送来的密电,说荣禄病逝。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是个喜讯。因为荣禄是首席军机,他一死,这慈禧就没有了主心骨,必然要重新物色人选,当然,不可能是他袁世凯,但这是个机会,安插个自己的同谋,还愁日后没有升官的机会。很显然,现在朝中能补上荣禄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醇亲王载沣,一个是庆亲王奕劻,一个是肃亲王善耆。在这三人中,如果要他选择,那当然是他的故交,庆亲王奕劻。现在知道荣禄死讯的只有他袁世凯,所以,最要紧的是先封锁消息,等自己把一切安排好了,再公开。所以,他立即通知电报局,如有军机处的电报,务必压到天明再送。
 
    封锁了消息,便一边电告北洋公所,派人为荣禄吊丧,一边派人去请他的军师杨士骧。见了杨士骧,递过去电报,说:
 
    "荣中堂没了!"
 
    杨士骧看了电报,问道:"军机处知道了吗?"
 
    "已经告诉电报局,要压一压。"
 
    "好!这事只要庆王能稳住阵角,就不会出差错。"杨士骧似乎很有把握。
 
    "不过他还不知道呢,要不烦劳你去知会一下,"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二十万两的银票,交给他,"让他沉往气。"
 
    庆王奕劻刚刚起来,还未漱洗完毕,杨士骧便走了进来。
 
    "王爷,早!"杨干骧笑着向庆王打招呼。
 
    "杨大人,这么早来,定有要事吧?"奕劻问。
 
    "是呀!如无急事,也不敢这么早来烦扰王爷!"说道,取出一个红套封,双手捧到奕劻面前,说,"袁慰帅要王爷一定收下,定有用处!"
 
    奕劻接过套封,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一张二十万两的银票之外,别无他物。他睁大的眼睛,盯着杨士骧,问:"这是什么意思,大清早竟有人送财上门?"
 
    "王爷,荣中堂过去了。"他把嘴凑到奕劻耳边说。奕劻明白了,知道这银票该怎么花。他真佩服袁世凯的胆识和才能。
 
    送走了杨士骧,奕劻便派自己的亲信去找李莲英,要他得空来一趟。荣禄病逝的电报已经送到了军机处,趁着慈禧太后正和军机大臣商量如何处理荣禄的后事,李莲英抽空来到了庆王那里。
 
    荣禄生前和李莲英关系甚密,荣禄一死,李莲英心中自然有些不高兴,面有悲伤之色。看着李莲英心事重重地进来,庆王便从衣袖里取出一个红套封,这在桌上。看了看李莲英,又指了指那套封。
 
    李莲英无精打彩地拿起了套封,抽出了一张银票。忽然眼前一亮,我的天,十万两!他又将那套封放在桌上,问:
 
    "王爷,是谁送的?"
 
    "你整天侍候老佛爷,也挺辛苦,就算我替她送你的!"一听是王爷送的,李莲英放下了心,把那套封往怀里一揣,说:"多谢王爷赏赐!"
 
    "别就知道拿钱,里头有什么消息,给我送个信!"王爷说出了他的意图。
 
    "王爷尽管放心!"干这种事李莲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失去了荣禄,对慈禧的打击,不亚于失去李鸿章。李鸿章是汉臣,有才能,为国家效力,竭忠尽智;荣禄,是满臣,又与慈禧有些特殊关系,他想的不是为国家出力,而是打着国家的幌子,为慈禧太后效力。李鸿章只能算是国家的忠臣,而荣禄则可以说是慈禧左右的亲信。所以,荣禄的死,使慈禧太后更难受。她心烦意乱,召集三名汉军机商量处理荣禄后事。
 
    汉军机在清政府议政过程的地位是很低的,但是由于当时清政府有三个汉军机只有一个满军机,偏偏满军机荣禄又死了,所以议事的全是汉军机。三位军机大臣合计,觉得荣禄对朝廷的贡献与李鸿章在伯仲之间,于是建议照李鸿章的标准赐恤。慈禧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得同意。
 
    荣禄一死,摆在慈禧面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人来添补荣禄的空缺。所以,得知荣禄的死去的消息后,她心事重重,一方面是因荣禄的死而悲痛,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她在考虑她心目中的几个人选。
 
    李莲英得了奕劻的银票,就得替他说话。他看到慈禧默默地掉泪,便安慰道:"老佛爷,您老要节哀,保重身子!荣中堂去了,难受也是没有用的,当务之紧,是稳定局面。奴才愚昧无知,这都是瞎说呢,您老人家别生气!"
 
    "莲英,你说得也在理,人都死了,难过能有什么用呢!
 
    只是你刚才说的,稳定局势是正事。可这怎么个稳法呢?"说着,抬起眼看了看李莲英。
 
    李莲英知道慈禧想听听的意见,便说:"依奴才之见,只要老佛爷再找个人,把荣中堂的缺给补上,这大局就给稳住了。不知这种想法对不对。"
 
    "你说说看,选谁合适?"慈禧继续问。
 
    "醇亲王倒是个人选,不过奴才总觉得他太浮,要表面上摆摆样子,还可以,可是这军机大臣,可是要拿得起,放得下,在重大事务上拿主意。醇亲王根本就胜任不了。肃亲王也能算一个,他既有才干,办事又有分寸,逢事也有主见,但也喜欢结交一些汉人名士,崇尚古风,好动意气……"
 
    "那你看庆王怎么样?"还没等他说完,慈禧便打断了他,问。
 
    "庆亲王倒是个较合适的人选,现在既是督办政务大臣,又是外务部总理大臣,掌着新政和洋务,这两件都是目下的大事。只要能在这两件事上不出差错,这局势就自然稳了。且庆亲王长期执掌着外务,辛丑年退洋人还有他的功劳呢!……
 
    这只是奴才的一些拙见,老佛爷极为圣明,到底如何处置,全凭老佛爷定夺。"
 
    慈禧太后心中已有数了,便把光绪帝叫来商量,光绪帝本来就惧怕慈禧,只要是慈禧已经决定的事,他都不曾反对,也没有勇气去反对。所以当慈禧告诉他要任奕劻为军机大臣时,光绪帝一声未吭,权作默许。
 
    于是,三月十五日发出上谕:以督办政务大臣、外务部总理大臣庆亲王奕劻力军机大臣。奕劻本来就是皇族,又掌着政务、外务大权,一进军机,自然而然地便成了军机处的核心,军机大臣们的领班。
 
    庆亲王做了军机大臣,从保定到京师,贺喜的客人络绎不断,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当然,最得意的应该是直隶总督袁世凯。
 
 七、树倒猢狲散
 
    慈禧太后驾崩了,全中国为此事最伤心的应该实属李莲英……大树倒了,树上的猢狲该去哪儿呢?
 
    光绪三十三年,军机大臣瞿鸿礼被开缺回籍,林绍年被入河南巡抚。于是军机有缺。庆亲王举荐靠得住、经事多、资格老的张之洞入京为军机大臣上行走。是年,张之洞已七十有一,白发苍苍。还有一缺,在庆王的极力推荐和袁世凯的努力下,补上了袁世凯。
 
    转眼过了春节,光绪帝的病情只重而不见轻,军机大臣们在处理其他大事的同时,还四处打听名医,为万岁爷治病。
 
    内务部原来就在外面聘用了两位名医,一位叫陈秉钧,另一位叫曹元桓。这两位大夫医术确实不低,尤其是那陈秉钧,行医多年,盛名极富。他有个行医的名字叫陈莲舫。他早就看出,光绪皇帝的病并没有多严重,最关键是需要静养,但是作为皇帝静养实不可能,所以一天天的拖下去,皇帝的身体只会一天坏似一天。他怕治不了皇帝的病却毁了自己来之不易的名声,便和曹元桓商量,决定辞去御医之职,脱身回乡。
 
    内务部大臣好言相劝,只是劝他不住,只得准其还籍。可是他们一走,谁来为皇帝治病呢?于是,朝廷急忙密电各省,要求访求名医,但陈曹二人须待有新的医生来接替他们时,方可离京。
 
    得到求医的密电,各省抚督个个不敢怠慢,明查暗访。经过两个多月的访寻,终于找来了数十位名医,但给皇帝治病,要精益求精,经过筛选,也就只有四五个人了。这五个人是:
 
    张彭年,施焕,周景焘,吕用宾和杜钟骏。其中,医术最高,最受光绪皇帝赏识的是京城名医吕用宾和浙江的杜钟骏。加上原来的御医,光绪皇帝的医生就多达十人。
 
    医生全是一流的名医,但却医不好光绪帝的病。这有一半责任在光绪帝,但还有一半责任则在这群医生。这些名医们,既是名医,自然都极富自信,在诊断和医治方法上,各执己见,互不相让,加上医生是轮班医治,所以,医生、药剂变换频繁,于是致使医治收效甚微。皇帝病情不见好转,慈禧太后也就一直放不下心来。于是,就让李莲英叫医术最高的杜钟骏。杜钟骏战战兢兢来到慈禧面前,跪到地上叩头。行完了礼,慈禧问道:"你就是杜钟骏?"
 
    "是!"杜钟骏低着头答道。
 
    "都说你医道很好,你可得好好给皇帝医治!""是!"
 
    "你看皇帝的病到底怎么样了?得医治多长时间?"
 
    "万岁本无什么大病,只是积虚太久,好起来慢一些。只要静心护养,还是会很快就见效的!"
 
    "好,就按你说的去办。"
 
    "是!"
 
    杜钟骏跪安而退,找内务府大臣,商量如何更快地医好光绪帝的病,但皇宫内的规矩和外面的规矩是完全不同的,从请脉到书写病案,开药方,再到寿药房配药,煎药,都有一整套的定制,是不能更动的,所以,他自己的各种设想都是无用的。
 
    到了仲秋,光绪帝的病情更重了,人越来越没有精神,吃不下东西,也越来越消瘦了。几个医生,看到此种情景,心中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害怕,更多则是后悔,悔当初不该应召入朝,这下如果医治不了皇帝,毁了自己的名声是小事情,万一因此丢了性命,那才叫亏呢!于是个个心急如焚,但各执己见,在用药治疗等方面,仍是互不相让。
 
    就在光绪皇病情加重的同时,慈禧太后也病了。老毛病又犯了,仲秋时,多吃了些腥浑,吃得肚里又不舒服,闹开了肚子。这下可急坏了李莲英,又拿出家传的秘方,可是这次一点效果都没有。没有办法,慈禧太后只得给李莲英说:
 
    "你去找杜钟骏来,给我号号脉。"李莲英应了一声便往内务府,来找杜钟骏。
 
    "杜大夫,老佛爷请你给她老人家号脉呢。"见了杜钟骏,李莲英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怎么,皇太后哪里不舒服?"杜钟骏有些惊讶。
 
    "闹肚子,已经好几天了!"李莲英说。
 
    "那为什么不早些来传我们过去请脉?"杜钟骏问。
 
    "你想想,皇上天天请脉,皇太后再病倒了,还不弄得人心惶惶的?"
 
    "那这样讳病,也总不是长远的办法,尤其是老年人!"
 
    "杜大夫,别多说啦,快去吧,老佛爷等着呢!"
 
    "喔,是,是!"杜钟骏跟着李莲英就往外走。
 
    吃了杜钟骏的药,总算止住了泻。自己的病稍有好转,慈禧太后就又为光绪帝的病担忧了。这天皇帝和军机大臣们见面,竟由于体力不支,趴在了御案之上。慈禧太后吃了一惊,军机大臣们更是吃了一惊。沉默了片刻之后,慈禧太后说:
 
    "皇帝病了这么长时间,越来越重了,你们谁能认识什么名医,不妨保荐了来。"
 
    庆亲王回奏道:"奴才前些年大病一切,久治不愈,后来是袁世凯保荐的屈庭桂看好的。"
 
    "屈庭桂,这个人怎么样?"说着,慈禧太后把目光投向袁世凯。
 
    袁世凯答道:"屈庭桂在北洋已多年,是个西医,历任医官,院长。臣家中老小,全是由他医治的。"
 
    "臣虽未曾请屈庭桂看过病,臣的家小却请他看过病,听说医术高明。"张之洞在一旁说。
 
    "喔,中医、西医都是一样的,只要能治得好病。既然你们都保荐他,我看可以让他来看看。"
 
    "请皇太后定个日子!"奕劻说。"今儿是初三……那就初九或是初十罢。"慈禧太后说。
 
    九月初九日,九九重阳,天色微明,西医屈庭桂便由颐和园的东角门到仁寿殿前待命。八点半左右,慈禧召见。见了面,行了礼,慈禧问道:"听说西医和中医看病的规矩不一样,都有哪些地方不同呢?"
 
    "回皇太后,按照西医的规矩,皇帝得宽衣,露出胸背,一面听一面看。"
 
    慈禧微微点了点头,说:"喔,这样也行。"
 
    于是,太监为皇帝解了上衣,露出胸背来,屈庭桂用烧酒棉花擦过手,将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开始看病。一面听,一面向光绪发问,一会儿在这儿按按,一会儿又在那儿敲敲。慈禧太后莫名其妙,便问道:"屈庭桂,你这是干什么?"
 
    "试试皇上的体质。"其实,他是在检查光绪的肺,看是不是像传言的那样,光绪帝有"痨病"。
 
    "噢,是看皇上的筋骨啊?"慈禧又问。
 
    "是!"屈庭桂答道,接着又说:"行了,请皇上穿好衣服。"
 
    "什么病?"皇帝没有穿衣服,先问道。
 
    "主要是虚弱。"以他的诊断,光绪帝的肺上肯定有毛病,肾也肯定有问题,但面对太后、皇上,屈庭桂只能搪塞了一句。
 
    "那该怎么治呢?"
 
    "这,得一步一步来,皇上不是头痛吗,那就是先治头痛,再就是皇上胃口不好,就得先开胃。"
 
    "你说得很好。"光绪帝连连点头。
 
    顿了一顿,屈庭桂对光绪帝说:"皇上,臣有个请求,不知皇上能否同意?"
 
    "什么要求?说吧"
 
    "臣想请皇上赏些尿液。"
 
    听了这语,一屋子人都觉得意外,屈庭桂也觉得不好意思,急忙解释道:"臣要拿回去化验一下,看皇上的腰子是不是有问题。"
 
    "噢,那行!"皇帝很是慷慨。
 
    屈庭桂收拾了器械,退了出来,开了药方,因为西医不查脉搏,所以没有脉案。而且,屈庭桂的药方上也全是洋文,这下可难住了取药的太监,只得来问屈庭桂。屈庭桂告诉他:
 
    "这张方子你得拿到外国医院或是西药房去配,药怎么用,药剂师会给你说明的。"
 
    "这都是洋文,他们万一弄不清楚,那该怎么办,还是屈大夫自己辛苦一趟的好!"
 
    "不会的,药剂师每天看的,全是这种方子,不会出错的,放心罢!"屈庭桂肯定地说。
 
    那太监一看没法,也只得自己去了。屈庭桂领了皇帝的赏赐,回北洋公所去了。
 
    时下已经是九月了,到了十月,又该是慈禧太后的万寿期了。又到了该好好准备准备的时候了,可是慈禧太后的痢疾又犯了。有了病,心里就烦,就经常发牢骚,这天召见军机大臣,又狠狠地发了一通。
 
    "皇上的病越来越重,施焕和张彭年的药,一点用都没有,算什么名医?我看靠不住。这两天我不舒服,可不敢让他们来瞧。"慈禧太后余气未消,问:"张之洞,你平常有了病,都请谁看?"
 
    "臣家人有病,一直都请吕用宾,挺管用的!"
 
    "好吧,那就叫他来吧!"
 
    于是,派了太监去找吕用宾。品用宾家在北京,有了空暇就回家住,此时恰恰被人请走了,不在家。家人一听宫里头叫,即刻派车出接,过家门而不入,直接到了颐和园,诊了太后的病,开了药方,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吕用宾治痢疾非常拿手,只两付,就止住了,三付之后,便全好了。慈禧太后非常高兴,夸他"不愧为名医"。相反地光绪帝的病却一日比一日重,一天一天,呆若木鸡。就坐在那儿什么都不干,也是头晕目眩,恍恍惚惚,本来应该躺下休息,可他还是死死地撑着,不想承认自己要倒下的现实。看看自己病入膏盲,想想慈禧太后寿日将近,不禁涕泪交流,说:
 
    "皇太后的好日子快要到了,我却病得越来越重,到时候不能给她行礼,这可怎么办呢?"
 
    但是,病还是没有因为他要在十月初十为太后行礼而好起来。所以,慈禧太后心中也不是滋味,想想自己的亲儿子,又想想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不禁悲从心中起,泪自眼里流。要过生日了,自己已经是七十好几的人了,还能在世上呆几天,还能有几个生日,本该快快乐乐,舒心地过个生日,可是,儿子却病得站都站不起来,这难道不可悲吗?
 
    光绪帝的病越来越重了,慈禧太后的万寿之日也越来越近了,各个地方前来祝寿的队伍,也从四面八方向京师聚集,就连多年不来朝拜的西藏达赖喇嘛都准备了贺礼,带着马进京入观。在乾嘉盛世,班禅喇嘛进京,是很经常的事,可是道光以后,内乱外患,迭起不断,道路之上惊阻难测,加上英国在印度那边不断骚扰,西藏与清政府的距离越来越远,现在却携礼来谒,朝廷必须重视,尽心安抚。
 
    达赖进京,对朝廷来说,当然是好事,慈禧太后也觉得应该尽心接待,笼络其心,而李莲英却极力谏阻,希望慈禧太后下旨,阻止达赖进京。这件事说来奇怪,老佛爷高兴,而且达赖进京,主要目的是给老佛爷祝寿,作为老佛爷的忠实走狗的李莲英却站出来反对。原来,在当时,有个极其古老的传说,皇帝不能与达赖同城,如果同城,必有一方不利。目下,光绪帝病重在床,达赖进京,很可能对皇帝不利,所以李莲英极力反对。
 
    慈禧太后也知道李莲英的意思,问道:"你是说,皇帝有病在身,达赖来了,怕有什么冲克?"
 
    "正是这个意思!"慈禧太后默然了。她觉得,自从回銮以后,李莲英很知道爱护皇帝。其实,这也不能怪李莲英,回銮以后,慈禧太后虽说精神一直不错,但毕竟是老年人了,不论是从语气还是从容态上,都能显出老年人的姿态来。尤其是近两年,更是有些老态龙钟了,而且时犯痢疾,经常生病。
 
    这些使李莲英看到靠山不稳,所以他就得在侍候好老佛爷的同时,给自己找好出路。慈禧太后也知道,他反对自己,只是为了表现他爱护皇上,即决不会背叛她,于是也就原谅了他,但也没有下旨阻挠西藏番僧入京。
 
    达赖进京,依照以前的惯例,皇帝应当亲自接见。所以,达赖一进京,先见到庆王奕劻,第一件事就是要求皇帝接见,庆王无法推辞,就把进见皇上的日子定在了十月初六,然后就来找慈禧太后。见慈禧,庆王没有开言,慈禧却说话了:
 
    "皇上的病又加了!让他歇息几天吧。"
 
    "那皇上要给达赖赐膳,日子都定下了,到时候皇上还能去紫光阁吗?"
 
    "定的是哪一天?"慈禧问。
 
    "十月初六。"奕劻想了想,又说:"要不改个日子吧?"
 
    "改?改到什么时候?总不能改到万寿日以后吧!在十月初十之前,皇上是不可能站起来的!"
 
    "这……,达赖这次来京,受了不少委屈,再得不到皇上的接待,英国人又在一旁使劲地拉拢,这怕对朝廷不利啊!"
 
    庆王忧心忡忡。
 
    "那也没办法,就是改了日期,皇帝也是不能亲临赐膳。
 
    这样吧,十月初六,让他在紫光阁用膳,你就陪着他。他带来的贡品,你让他初九日进呈,我好好地安抚安抚他。"
 
    十月初六紫光阁赐宴达赖喇嘛,光绪皇帝果然没有亲临。
 
    十月初九,在勤政殿达赖向慈禧太后进献寿礼,慈禧对他很是夸奖了一番,又极尽慈祥地安抚了一番。达赖的气总算消了,十月十二日,带着他的从人回西藏去了。
 
    十月初十,朝中大官和地方上前来祝寿的地方长官们都早早地起来,装束完毕,在"鸡鸣晓云升"的时候便来到了西苑,给国母祝寿。内务府的官员,早都开始忙碌了。他们正在准备今天的庆典。百官最关心的问题是光绪帝会不会来给太后拜寿。一到西苑,他们便交头接耳,议论着,探听着皇帝的消息。
 
    今天是老佛爷的万寿吉日,李莲英当然早已起了床,帮助慈禧太后穿衣,洗漱,最关键的是梳头。因为今天老佛爷要受百官朝拜,这头可是第一重要的了。整整花了近一个时辰,老佛爷才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李莲英的劳动。慈禧太后一边从梳妆台前站起来,一边问搀着他的李莲英:"莲英,皇帝的病怎么样了?他今儿个能给我行礼吗?"
 
    "老佛爷,皇上已经好几天不能起床了,初六接见西藏番僧,就没有去!"
 
    "那照你说他是不能来给我祝寿了?我可就他一个儿子呀!"慈禧太后不无叹息。
 
    "老佛爷,您是一国之母,这天下臣民都是您的儿子。皇上的病很厉害,这行礼就免了吧,再说给达赖赐膳时他就没有亲临,那达赖正生气呢!就等着看今天万岁爷是不是来给您老人家行礼,满朝文武也看着呢,万一,达赖因为皇帝不亲自赐膳,生了皇上的气,听说英国人这一段一直都在讨好达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呀!"
 
    慈禧太后没有说话,她也在想,是啊,这达赖也是不远万里,从西藏跋涉而来,好不容易来一趟,连皇上都没有见上一面,也是挺委屈的。再想想现在的内忧外患,皇帝的病情,真是放不下心。她抬起头,对李莲英说:"那就依你吧,皇帝率百官行礼就免了吧!亏你能这么体贴皇帝!"
 
    "老佛爷慈恩浩荡!"
 
    "你出去跟礼部说一下吧!"
 
    "遵旨。"李莲英应了一声,出来传旨。
 
    百官都在朱薰门外等待着里面的消息。正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朱红大门开了,李莲英走了出来,大家立即静了下来。李莲英往汉白玉台阶上一站,习惯地扬起脖子,用尖锐的声音喊道:"礼部堂官听宣!"
 
    礼部尚书溥良等人,赶忙上前,跪倒在地,半低着头,其他官员皆垂手肃立,静候宣旨。
 
    "奉太后懿旨:皇帝卧病在床,免率百官行礼!"
 
    皇帝没有给太后行礼。虽有百官的朝拜,但还是抹不掉慈禧太后心中的不快。李莲英想着法子逗她开心,又是看贡品,又是看大戏,可是慈禧太后没有心意,皆不欢而散。正在李莲英无计可施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跑来告诉李莲英:"大总管,照相的已经等了半天了!"
 
    李莲英一听照相的,顿时有了精神,骂了小太监一句:
 
    "怎么不早说?"急急地凑到慈禧太后跟前,说:"老佛爷,您不是说过要照一幅行乐阁吗?照相的已经伺候了好些时候了。"
 
    原来慈禧太后很喜欢照相,八月十五仲秋节的时候,和后妃们游园,突然起了照相的念头,可是宫里没有照相的,在外面去请,又来不及,所以李莲英向慈禧太后许了诺,说到万寿日的时候,一定要请个照相的,给老佛爷照几张"乐乐图"。于是刚入十月,李莲英就派人把王府井最出名的照相师傅请了来,养在宫中,就等着万寿吉日了。等到了万寿吉日,慈禧太后一不高兴,就连照相的事都给忘了。
 
    慈禧太后一听照相,也来了精神。可是天已傍晚,怎么照呢?于是就问李莲英:"听说照相要阳光的,这会儿能照吗?"
 
    "行的行的,在屋里照,有阳光没阳光都一样!"
 
    "在屋里照?屋里哪有竹林呀?哪有山水?"
 
    "老佛爷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慈禧太后感到惊奇。
 
    "老佛爷爱看戏,那戏里面哪来的真山真水?"
 
    "噢,是用砖砌!"慈禧太后终于明白了,接着说:"好吧!
 
    就照几张吧!"
 
    于是李莲英让小太监带来了照相的,布置场景,摆置照机。等一切都准备好了,慈禧太后也打扮得差不多了,由李莲英搀了出来。那照相的一看出来一老太太,认定她就是老太后了,便跪到在地上。
 
    "是他照吗?"慈禧指跪在地上的照相的问。
 
    "是。他叫那吉,是照相行里的好手!"李莲英答道。
 
    李莲英搀扶着慈禧太后坐到椅子上。椅子周围,是用演戏的砌木摆成的山水竹木。照相的那吉拿黑布蒙着头,凑到照相机后面,对了光,上了片,再拿出了一个铜盘,倒了些白药粉,递给站在旁边的伙计,自己跪了下来,说:"奏老佛爷,照相的时候,有一道极亮的白光,这是必须要有的,有了它,才能照出相来,请老佛爷别害怕,别眨眼。"
 
    "好了,好了!快照吧,老佛爷又不是头一回照相。"
 
    于是,一道刺眼的白光过后,国母的尊容已留在了底片之上。那吉怕出问题,再照了一张。照完了这个,又挨着样儿照别的,好一阵折腾。照完了,慈禧太后问:"什么时候能看到照片?"
 
    "今个晚上就行,就是晚了送不进来。"
 
    "那就明天一早送进来吧!"
 
    "是!"那吉带着伙计回去了。虽是万寿之日,但军国大事不能不处理,所以,慈禧太后晚上照样得看奏折。一直看到快二更才看完。这么晚了,她还是不想睡,便和李莲英说话。
 
    "莲英,这两天外面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有是有,只是……"李莲英停住了。
 
    "一定是议论皇上的病,议论皇嗣的,你不敢说,是不是?"
 
    "老佛爷明鉴!这些议论,老佛爷还是不听的好!"
 
    "不,你说说吧!"
 
    "这……是!"
 
    "都说皇上的病,怕是,怕是不行了。……都在瞎猜……"
 
    "瞎猜什么?是猜谁能当皇上?"
 
    "这,是!"李莲英回答得很勉强。
 
    "怎么说呢?他们都猜谁了?"
 
    "这……"李莲英迟疑了一下,接着说,"有人说再立皇上,可得国赖长君,有的说伦贝子能当皇上,有的说小恭王合适,还有人说振大爷也行。"
 
    "还有谁?"
 
    "奴才就只听到这三个名字。"
 
    慈禧太后想了想,又问:"依你看谁合适?"
 
    "这……,国家大事,奴才不敢妄言。"
 
    "行啦。我困了,你也歇着去吧!"
 
    "是!"
 
    李莲英回房去了,慈禧太后仍然睡不着,七十多的人了,心里搁着一大堆事,能睡得着吗?对于谁来继承帝位,她也在默默地打算着。载振、溥伟、溥伦、溥仪,其他几个都好说,就这载振,他可是庆王奕劻的儿子,奕劻是军机之首,又有袁世凯的北洋做后盾,这可不能不防着点。慈禧太后想着心思,竟彻夜未眠。
 
    光绪帝的病又加重了。杜钟骏请了脉,出了瀛台,直奔军机章京的值庐,见了奕劻等人,只是摆头,不言语。
 
    "怎么样了?"军机们异口同声地问。
 
    "怕是不行了,依我看,不出四五天,必有危险。"
 
    听了这话,大家都不作声,只有袁世凯偏着头,用一只手掏着耳朵,似乎有些得意。
 
    "各位大人,"杜钟骏又开了腔,"我觉得很奇怪,皇上怕是中毒了。"
 
    "什么?"军机大臣们都睁大了眼睛,袁世凯的眼睁得最大。
 
    "皇上那病本来是慢性的,我刚才去请脉,看到皇上和昨天的情形大不一样,不但脸黑了,心跳得更快了,而且皇上还一直喊肚子痛,在床上翻滚。他又没有进食,怎么就肚子痛起来了?会不会有人在药上做手脚?"
 
    "依你看,是中了什么毒了?"
 
    "不知道!"
 
    正在大家议论皇上的病情时,李莲英派小太监来找医生,慈禧太后也病倒了,这回看来比前几次严重得多。杜钟骏和吕用宾急急忙忙地去了。
 
    慈禧太后这几天一直想着皇嗣的事,昨天夜里又是一夜未眠,辗转反侧,结果受了风寒。今天清早,李莲英来侍候她起床,就起不来了。杜钟骏和吕用宾给她号了脉,退了出来,军机大臣们就迎了上来。张之洞开口便问:"吕大夫的药方不是很管用的吗?怎么又犯了?"
 
    "是受了点风寒!"杜钟骏和吕用宾同时答道。
 
    "不要紧吧?"袁世凯问。
 
    "不好说,"两个医生同时摇摇头,"和前几回不一样,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都不能起床了。"
 
    "皇上的病也不好了!"刚从瀛台回来的施焕和周景焘说,"不但不能起床,还直叫肚子痛,看起来离大限不远了。"
 
    听了这话,几个人全默然了,只有袁世凯稍有些尴尬,不过,这只是他自己的感觉。光绪帝快要死了,他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一放了。戊戌维新告密之后,光绪帝恨透了袁世凯,几次都想杀了他,都被慈禧太后阻挠了。上次召袁世凯回京入军机,他就打心眼里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袁世凯入军机以后,光绪帝一直病着,而且大事都由慈禧作主,他的日子还好过点,可是,还总是提心吊胆。近一段时间来,从全国请来的名医,轮流给光绪医治,而且都说光绪帝的病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太虚弱,所以袁世凯真的害怕有光绪帝恢复健康的一天。再加上慈禧太后已显出的老态,而且病疾不断,袁世凯真担心光绪帝死在慈禧太后后面,缓过气来来找他算帐,于是就想到了在光绪的药里面做文章。他秘密地派人收买了皇上跟前的太监,给光绪帝的药中放了慢性的毒药,于是光绪帝的肚子就痛了起来,脸就更黑了,渐渐地气息奄奄了。听到光绪大限不远,真是心中有说不出的得意,但脸上却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得意。
 
    两宫都卧床不起了,军机大臣们理所应当地担负起了处理国家大事的责任,同时还要准备西宫的后事。慈禧的陵寝已在东陵的普陀峪修成了,可是光绪帝由于年纪尚轻,陵墓还没有修建,这可算是头等大事,所以军机大臣们商量着派人到西陵找块"吉地"为光绪帝做陵寝。
 
    皇帝不行了,但他明明是中了毒,可是这毒是谁下的呢?
 
    各人都在想。张之洞心里嘀咕,皇帝继位以来,他实在也没有管多少事,也没有干过几件大件,只是有过一次维新,还中途而废。可谁有害皇帝的心思,又有谁能有这个机会呢?这有意要害皇上的,想来想去,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袁世凯,另一个就是当初推珍妃的崔玉贵。可是,崔玉贵早被赶出宫去了,哪有可能,而且能下得了手的,只有……张之洞看了看袁世凯表情,心里明白了八九分。
 
    隆裕皇后来探望慈禧太后。慈禧太后已精神恍惚,辨不清她是谁了,隆裕皇后见此情景,跪到了床前哭出声来。李莲英安慰了她几句,送她出来,说:"皇上可能不中用了,您到瀛台去看看他吧!到这时候,他得有人照应!"
 
    "可是,没有老佛爷旨意……"
 
    "你尽管去吧,老佛爷自己都顾不了自己了。这边有我照应着,你去吧!"
 
    隆裕太后去了瀛台,看到皇上的情形,更是一阵阵地心酸。皇帝不仅骨瘦如柴,已入冬多日,皇帝床上还仅铺着一床破烂的薄褥,盖的也只是一条褪了色的缎被,甚是凄苦。光绪一直是昏迷着的,隆裕皇后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他全然不知。福昌殿外,奕劻、载沣以及军机大臣们,在等着慈禧太后的消息。慈禧太后的寝宫在福昌殿西暖阁,这会儿她精神稍微好了点,便急着召军机。李莲英走出殿来,对久等的军机们说:"王爷,大人,太后叫起!"
 
    几位立刻跟了上来,门口的小太监打起了门帘,李莲英打开了中扇房门,让开了道,让几位军机进了房门,又把房门关上了。接着又开了里间的门,让大家按顺序进去了。带头的是庆王奕劻,接着是载沣、世续、张之洞、鹿传霖、袁世凯。谁也没来过慈禧太后的卧房,难免有些手足无措,乱七八糟地跪了一地。慈禧太后靠在一堆叠起的锦衾上,头发梳的极光,但骨瘦如柴。
 
    "庆王来了没有?"慈禧太后问。
 
    "臣在!"
 
    "我觉得我不行了。皇帝又危在旦夕,为穆宗立嗣的事得早早定下来了。我早就有了打算,不过还得听听你们的意思。"
 
    庆王先开口了:"臣举贝子溥伦,成恭亲王溥伟。"
 
    "载沣,你的意思呢?"
 
    载沣想了想,说:"臣和庆亲王想得一样。"
 
    "世续,你呢?"
 
    "皇太后圣明,既已有了打算,必能使天下臣民折服。"世续回答得很圆滑。
 
    "张之洞呢?你是国家老臣,你有什么话说?"
 
    "太后,这受位大事,臣不敢妄言。太后已经定算,及早盒明,但需有个继统。"
 
    "这话说得不错。"
 
    剩下鹿传霖和袁世凯,慈禧太后没有问,说:"既然你们相信我的主意,我就说了吧!溥伦、溥伟,虽是很和继统,但以他们的才具,当皇帝还不够格!我挑醇亲王的长子博仪做我的孙子!"
 
    这一惊不小,谁也没想到,她挑得皇帝是个三四岁的孩子。这显然要培养隆裕皇后做皇太后了。一帮军机全愣在那里了。
 
    "皇上看来是不会久长了,"她接着又说,"今天就抱进来吧,交给皇后教养。"
 
    "是!"载沣应了一句。
 
    "既然这样了,醇亲王的身分也得变了,从今天起,由他摄政。"
 
    这一决定,更使人感到意外,就连载沣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世续拉拉载沣的袖子,说:"快快谢恩!"
 
    "臣,谢皇太后恩典!"载沣磕下头去。
 
    "罢了,你们去拟两道上谕,拿来我看,去吧!"
 
    军机们跪安退出。这样,载沣代替了奕劻的位置,由原来的第二位升到了第一位,而奕劻却降了一格。回到军机值庐,由张之洞主笔,拟了两道上谕,宣布载沣摄政和立溥仪为皇嗣。
 
    瀛台之中,光绪皇帝已到了弥留之际,也许是回光返照吧,他突然清醒过来。隆裕皇后见他醒了,便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凑到了光绪的面前,轻轻地唤了声"皇上"。光绪帝认了好半天,才认出站在他面前的是皇后,看着她的泪眼,也禁不住热泪盈眶,轻轻地说了声:"是我苦了你!"皇后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身去大哭起来。由于皇后进了瀛台,所有的太监、护卫都退了出去,所以,寝宫内外,只有皇上和皇后两人。
 
    "我要死了,"皇上又说话了,"只求你替我做一件事!"
 
    "臣妾听着呢!"皇后抽咽着说。
 
    "杀袁世凯!"光绪帝咬牙切齿地说。
 
    还没等隆裕皇后回答,光绪皇帝已经咽气了,这是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瀛台涵元殿内一片凄凉。
 
    年仅三十八岁的光绪皇帝殡天了,可是被定为皇帝候选人的溥仪还没有抱进宫来,国不能一日无君,军机大臣们没有报告慈禧太后,便由载沣带领,迎新皇帝进宫。
 
    载沣的母亲特别痛爱孙子,不让他们带走,但不可能挡得住,气火攻心,昏了过去,溥仪只认奶奶和奶妈,不让别人抱,又哭又闹了一通,没有办法,最后只能由他的奶妈抱进宫来。
 
    安顿了嗣皇帝,军机大臣来见慈禧太后,慈禧太后精神似乎很好,穿戴得整整齐齐,但还是坐在床上,背靠被衾。他看到军机大臣们的表情有些不正常,而且眼角似乎挂着未干的泪,问:"是不是皇帝已经走了?"
 
    大臣们都低头不语,奕劻觉得不能瞒她,便说了句:"是!"
 
    又加了一句,"臣等谨遵懿旨,已经把小醇王迎进宫来了。"
 
    "好!溥仪就是嗣皇帝了。他是穆宗的儿子,兼祧大行皇帝。"慈禧说。
 
    "是!皇太后圣明!"奕劻说。
 
    "孩子在哪儿?抱来我瞧!"慈禧转过脸来问载沣。
 
    "就在外面,没有太后的旨意,不敢抱他进来!"载沣答道。
 
    "抱进来吧!"
 
    载沣出了福昌殿,从奶妈手里接过溥仪,抱了进来。溥仪看到屋里那么多人,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太正盯着他看,"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拿些吃的哄哄他!"慈禧太后说。
 
    李莲英赶忙命令小太监:"快、快,去拿糖葫芦!"
 
    小太监拿了一串嵌了枣泥的冰糖葫芦,陪着笑递了过来。
 
    溥仪不但不接,还用手把糖葫芦打落在地,"哇"、"哇"地哭个不停。
 
    慈禧太后皱了皱眉,说:"好了!抱到一边玩去吧!"
 
    载沣把溥仪抱了出来,交给了奶妈,自己又回到福昌殿。
 
    慈禧太后说:"嗣皇帝太小,载沣既是摄政王,就由他监国吧!"
 
    就这样,溥仪成了皇帝,其父载沣监国摄政,慈禧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光绪皇后则成了隆裕皇太后。
 
    军机大臣可真忙,要入殓大行皇帝,又要安置小皇帝,准备登基的事务。正在商量光绪帝的谥号时,李莲英派的小太监跑来,喘着气说:"王爷,……大人,老佛爷叫起!"
 
    一行七人,匆匆赶到福昌殿,李莲英已在门口等着了,挑了门帘,把军机大臣们让了进来。慈禧太后已经不能起床了,斜靠在被子上,背后两个宫女搀着。她喘息着说:"我不行了。"
 
    一听这话,载沣先哭了起来,接着几个人都抽泣起来。
 
    "你们都别哭!我这里有几句要紧话要交待,你们可得仔细听着!"慈禧太后拿出了命令的口气。"是!"大家齐声答道。
 
    "我怕是真的不行了!往后,国事由摄政王裁定。遇到极重的事,由摄政王向皇太后请旨。你们都听明白了没有?"
 
    "是!"大家的声音洪亮了许多。
 
    "皇帝该入殓了吧?"突然由皇帝想到了皇后,问"皇后呢?噢,该叫太后了。"
 
    李莲英答道:"太后在涵元殿。大行皇帝先小殓了,等移灵乾清宫后再大殓。"
 
    "皇帝在乾清宫,那我呢?你们准备把我往哪放?我可不愿占太后的慈宁宫!"
 
    奕劻忙答道:"当然是宁寿宫皇极殿。"
 
    "老佛爷,该歇一会儿了!两位王爷,各位大人,等老佛爷有了精神,再叫你们的起。"李莲英要赶军机走了。
 
    军机大臣们向慈禧太后跪了安,退了出来。
 
    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二日清晨,军机大臣们刚入西苑,就得到了消息:慈禧太后升天了。
 
    慈禧太后死了,最伤心的当然是李莲英。本来,两宫在光绪二十七回銮以后,李莲英在侍候老佛爷的同时,就开始改变对光绪帝的态度,为自己寻找新的靠山,结果光绪帝却先慈禧太后而去,正在他悲痛之时,慈禧太后又去了。这对他来说确实是愁中添愁,悲上加悲。慈禧太后一咽气,他便放声嚎啕起来,没人能劝得住,看到隆裕太后来了,他才止住了哭声。隆裕太后见他那么伤心,便说:"李谙达,你节哀吧!昨天皇帝刚去了,今天又……这么多事,我什么都不懂,需要你帮助我呀!"
 
    李莲英听了这话,眼前一亮,对呀,自己的靠山倒了,现在这深宫大内,可是隆裕太后说了算,这不是现成的靠山吗?
 
    于是,李莲英抹了把眼泪,跌跌绊绊地跪到了隆裕太后面前,哭着说:"老佛爷去了,奴才该怎么办呢?"
 
    "李谙达,"太后说"我年纪轻,没经过这么大的事,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办事一定有分寸,在许多地方你得帮着我。"
 
    "奴才一定尽心尽力。"
 
    "你是老佛爷跟前的人,这边所有的事,你就经管着吧!"
 
    "是!"有了皇太后的支持,李莲英的腰板又挺起来了。
 
    丧事归丧事,国不能一日无君,最重要的应该是早日让小皇帝登基。皇帝登基的吉日选在十一月初九日辛卯。到了这天,文武群臣向吓得直哭的宣统帝溥仪行了君臣之礼。接着,又进行了三大仪礼,谥大行光绪皇帝"同天崇大中至正经文纬武仁孝睿智端俭宽勤景皇帝",庙号"德宗",陵寝择在西陵金龙峪;名曰"崇陵"。又给慈禧太后加尊谥"孝钦",并正式称光绪皇后"隆裕皇太后。"
 
    光绪和慈禧大殓之后,先不下葬,梓官得从大内转到停灵待葬的地方,这被称为"暂安"。清朝停灵的地方在观德殿,出皇宫北门,入北是门,到景山,在东北角。按照以往的规矩,要移慈禧太后的灵枢去观德殿了,李莲英心中不愿意,因为把慈禧太后的梓宫移走之后,他就真的无依无靠了,所以,他怕移梓宫出大内。可是这是定例,别人做不了主的,他只得求求皇太后。
 
    李莲英见了隆裕太后,行了礼,垂手站着。太后对旁边的小太监说:"给李谙达拿个凳子!""谢主子恩典!"李莲英接过了小太监搬过来的凳子,说。
 
    "哎,日子真快,都二十多天了!这么多天,我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太后红着眼圈说。
 
    "主子不要太伤心!万岁爷年岁还小,全凭主子操劳。"李莲英说。
 
    "谙达说得对!各个地方都要靠谙达照应着!"
 
    "老奴一定尽心!"李莲英接着又说:"奴才来见主子,是有件事要求主子!"说着便又跪到了地上。
 
    "起来,起来!谙达有什么话就说吧?"
 
    李莲英站起身来说:"奴才听说要把老佛爷的棺梓移到观德殿去,想求主子就让老佛爷暂安宁寿宫吧!奴才伺候老佛爷三十多年,要再在她老人家跟前尽点心,如果移到景山,奴才就见不到老佛爷了,心里会不安的!没有她跟前的人,老佛爷也会心慌的!"
 
    这些天来,李莲英好像着了魔,整天守在宁寿宫里,陪着慈禧的灵抠。皇极殿中的摆设,除了丧仪上的规矩之外,完全照慈禧生前的样子。每天早上唤宫女打洗脸水,然后开匣梳头,再进首饰匣,收拾完了。再进燕窝粥,早膳、晚膳,都是挑老太后生前喜欢吃的肴馔上供,好像老佛爷真还活着一样。
 
    隆裕太后听他一席话,也被感动了,点了点头,说:"那就让老佛爷暂安宁寿宫吧!"
 
    "谢主子!"李莲英接着又说:"奴才跟了老佛爷这么多年,她老人家去了,老奴也没什么用了。等把她老人家伺候到陵上,求主子开恩,放奴才回去吧。奴才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等大行皇帝和太皇太后大安后再说吧。你也一把年纪了,要注意自己保重。"
 
    "谢主子关怀!"
 
    安葬了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以后,丧家犬般的李莲英向隆裕太后摆尾乞怜,得到了她的同情。待慈禧太后百日过后,也就是到了宣统元年,隆裕太后赐他南花园,李莲英离开了他生活了五十三年的清宫大内,居南花园养老。
 
 八、血溅黄沙尸不全
 
    李莲英住进了南花园养老,老天爷却没有给他留下一天舒心的日子……他一生结下的冤家太多了……当他死后,他两腿之间的那个"宝"重回了原处,可他的脑袋却又搬了家,在冥冥之中,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安排了这个结局?这只有天知道……
 
    慈禧太后死了,也葬埋了,李莲英当然也就只能回家养老了。他本来在北京有好几处房舍,要他居住,也是可以住得开来的,而且他是李家的功臣,没有他就没有李家的富裕,他要回家养老,那还不是跟皇帝亲政差不了多少。但是,隆裕太后念及李莲英伺候了慈禧太后几十年,辛劳了一辈子,就赐他居南花园养老。
 
    这南花园可有着悠久的历史,是清朝宫廷奏乐演戏排练的地方。乾隆五年修建的,在其中设立南府,供太监们排练戏目。道光七年,得"歌舞升平"之义,改南府为升平署,并办成了戏院形式的,教习太监和民间的戏由爱好者学戏,太监称为内学,民间的被称为外学。但到了光绪之年,由于义和团和八国联军的破坏,那"不是曲终悲伴侣,似嫌激微杂奏声,""词臣想象开元曲,一片承平雅颂声"的升平署,便失去了昔时的效用。但此处的房舍,园林,由于历朝修缮,既有昔日辉煌的戏楼,又有现有整齐的院落,地方宽阔却无人马喧嚣,环境极其优雅,不失为一静养佳处。隆裕太后就给李莲英选了这块地方,真可算是体恤老臣,皇恩浩荡。
 
    李莲英谢了恩便住进了南花园,他的子孙们也都跟进了南花园。弓弦胡同的房舍当然被卖掉了,南花园又变成了李家的天地。李莲英九岁进宫,自己没有子女,但是他兄弟众多,而且一个个儿女满堂,所以李莲英就把他四弟的次子成武,五弟的三子福德、大哥的次子福康和三弟的三子福荫收为自己的儿子。这几个儿子也都随他住在京中,一个个都已娶妻生子,等到李莲英出宫养老之时,他家中也已是子孙满堂,其乐融融了。
 
    李莲英闲来无事,就带着孙子孙女游玩。整日里既不愁吃,又不愁穿,任意的游逛,尽情的行乐,这才尝到了活人的真正滋味。
 
    但是,常言道:"乐极必生悲,好景必不会长",就在李莲英享受天伦之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三四月间,北京城万物复苏,杨花飘飘,柳烟依依,正是如画的春天。往年此时,李莲英正陪着老佛爷在颐和园中观赏艳丽的桃花,感受春天清新的气息呢,可是现在,这本来使人舒心的春,却使他感到一种失落和心酸,于是他一直闷闷不乐。
 
    李成武身为长子,自然知道老爷子的心思,就过来劝他,说:"爹,这几天您老人家有什么心思,怎么不高兴?又是哪个孩子惹您生气啦?"
 
    李莲英摇摇头,说"不是!哎——,过去,一到春天,我就陪着老佛爷在颐和园呀,北海呀,万胜园呀,到处游玩,现在想起,这心里就不舒服!"
 
    "爹,过去在皇宫里,您陪着老佛爷游玩,高兴是自然的,但我觉得皇宫里还不如外边呢!宫里那些风景啊,山水啊,都是人做出来的,没有外面的眼界宽。我看,这几天西山脚下那桃树都开花了,可好看呢!明日我陪您去外面转转,散散心,别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哎——,你懂啥呀!想当初老佛爷对我多好呀!"李莲英不无感慨。
 
    第二天,吃了早饭,李成武让车夫套上车,陪着李莲英,带着李莲英的几个孙子,到西山踏青去了。一路上,小孩们叽叽喳喳,一会儿指指这边,一会儿又望望那边,李莲英看着活泼的孩子,不说话,只抿着嘴笑,笑容里夹着几分苦涩。
 
    "爹,看那边的桃花,开得多艳呀!"李成武说着,朝右边远处的桃林指了指。
 
    孩子们看到了桃花,都欢叫起来:"爷爷,爷爷,快看!
 
    那桃花多好看呀!"一个小家伙还说:"爷爷,我们到跟前去看,好吗?"
 
    "好,好!"李莲英慈祥地答道。
 
    车子到了桃林边,李成武向车夫喊道:"老胡,就停到这儿吧!"
 
    车停了,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跳下了车,李成武搀扶李莲英下了车,对老胡说:"你可以歇着了!"
 
    "你们去玩!小的就在这车上歇会儿,昨晚上跟他们打牌,快四更才睡的觉。"老胡躬着身子答道。
 
    孩子们早已冲进了桃林,李莲英由李成武扶着,慢慢地走着,看着,回忆着。突然他又想起了老佛爷,想到了颐和园的春夏秋冬,想到了照相,便叹道:"这么好的景色,能照张相该多好啊!"
 
    "您老怎么不早说呀?照相的那吉我认识,早说了带着他来就行了,他的相照得可好了!"
 
    "是啊!他还给老佛爷照过相呢!老佛爷还夸过他呢!"李莲英又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之中。
 
    "爷爷,爷爷!"他的沉思被孩子们的叫声打断了,"我们要去爬山。看,山上的草都绿了。
 
    "好,好!成武啊!你带着他们去爬山吧!"李莲英吩咐道。
 
    "那您呢?"李成武有些迟疑。
 
    "爷爷,一起去吧!"孩子们看着李莲英央求着。
 
    "爷爷走不动了!你们去吧!"李莲英答道。
 
    "我们搀着您走!"孩子们说。
 
    "算了!你们去吧!成武,带着他们去!""这——,那你怎么办?"李成武站着没动。
 
    "去吧!我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照看不了自己?你们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李成武带着孩子们走了,李莲英又回到了他和老佛爷的世界。等到李成武带着疲惫的孩子们回到桃林,已经是日薄西山了,一个个喊"饿"不迭。李莲英早就回到了车上,和坐在车辕上的老胡聊天呢。等孩子们上了车,便急急往回赶。
 
    孩子们都喊饿,李莲英便叫老胡快点赶车,老胡便把车子赶得飞快。快到西直门了,迎面跑来一匹飞奔的马,马上坐着一位全身着黑的大汉,用黑巾蒙着面。眼看到了李莲英的车前,那黑衣的大汉手一扬,一道寒光闪过,一把飞刀便插在了车辕上,刀上带着一张纸,在风中飘动。老胡吓得捂住了脑袋,孩子们哭喊着围到了李莲英身边。那黑衣大汉的马根本没停,早已跑出很远。李成武也用惊恐的眼神看了看李莲英,李莲英却显得异常平静,对老胡说:"拔了那刀子,把那张纸递过来!"
 
    老胡已吓得浑身发抖,哪里还有胆量拔那把飞刀;李成武毕竟见过些世面,跨上车辕,拿下了飞刀和纸条。车子一刻都没停,径直向城里跑去。李成武看了看那边纸条,脸登时变得白得可怕。李莲英见他神色不对,急忙从他手中抢过了纸条,一看,他也一下子惊呆了。原来纸条上写道:"李氏老贼,昔日宫中,仗势作恶,杀吾之父,今吾誓取汝性命。"
 
    没有落款。
 
    这真是晴天惊雷,对刚刚享受到天伦之乐的李莲英打击太大了。是谁呢,李莲英想不明白,过去在宫内,自己确实是作过恶,害过好多人,但他没有明里害过任何人呀!都是通过慈禧太后,借她的手除掉和自己过不去的人,现在怎么能有人指明与他有杀父之仇而来杀他呢?真是想不透。
 
    车到了家,已经掌灯了,李莲英下了车,回到房中,往靠着墙的太师椅上一坐,就起不来了。李成武忙叫人端茶送饭,给他压惊。李莲英既不吃也不喝,谁也不理,口中喃喃道:"我招谁惹谁了,自己觉得没有对不起过谁,怎么能有人竟然要杀我?"语气中流露出怯怯的味道。
 
    "爹,您老别怕,没准儿还是谁跟你玩儿呢?吓唬吓唬你。"
 
    闻讯赶来的李福德说。
 
    "别瞎扯,都什么时候了!"李成武顶了他一句。
 
    "能是谁呢?"李福康在暗自思忖。
 
    "想这个有什么用啊?别人要杀你,怎么着都能找个借口,如今别人找上门来了,我们应该早打主意,趁早防着点,别只在那瞎想。"李成武又顶了他一句。
 
    "对,对!还是大哥说得对!趁早找几个人,找镖局的!"
 
    李福荫赞同地说。
 
    "对,对!"其他人都附和着。
 
    "爹,您老别担心,也别瞎想,在这北京城,天子脚下,谁能把咱们怎么样,是不是?您老先吃饭,都饿了一天了!我这就去找保镖,镖局的镖师跟我挺熟的!喂,喂,你们几个,陪爹聊聊天,给爹夹菜!爹,您老累一天了,该好好歇歇!我去振远镖局去找镖师!"安顿好了,李成武又叫老胡套上车,跳上车,风风火火地找镖师去了。
 
    北京的振远镖局,是个老字号的镖局。始于乾隆年间的王维阳,一代封门的大师,膝下三子,个个英豪,镖局名声远扬千里之外,远行的商客,只要由振远镖局押镖,在货物上插上"振远镖局"的旗子,路上的匪徒都不无忌惮。经历数朝,镖局生意兴隆依旧,庚子年的八国联军之乱,镖局的镖师们大多加入了义和团,抗击八国联军。有几个好手都在战争中丧生。到了辛丑以后,镖局的总镖局师王铭礼重整旗鼓,又树起了振远的大旗,收罗过去振远的旧人,吸收新的成员,使镖局的事业又兴盛了起来。
 
    李成武的车子到了振远镖局门前,停下了。李成武向老胡交待几句,便朝镖局的大门走来,恰在这时,镖局的二掌柜走了出来,一看是李成武赶紧一抱拳,说:"李兄,久违了!"
 
    "郭大侠,一向可好!"李成武还了个礼说。
 
    "李兄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吧,可有用到兄弟的地方,尽管吩咐!李兄,里边说话。"郭掌柜把李成武往里边让。
 
    李成武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哪,不瞒大侠,舍下出了些麻烦,想请贵镖局兄弟帮忙。"
 
    "李世兄有何指教,尽管吩咐。"一个精神昂然的老者从里间走了出来,冲着李成武抱抱拳,说。
 
    "王老侠客!一向可好!生意兴隆。"李成武抱了拳,深施一礼。
 
    "习武之人,只不过凭功夫混口饭吃!李兄世有何麻烦,快快讲来!"王老侠客果真豪爽。
 
    李成武简单地向他们讲述了白天的遭遇,两位镖师大为吃惊。王老侠客说:"竟有此种事情,怎么会呢?"
 
    "哎,人家都要找上门来了。在下想请二位大侠派几个弟兄驻舍下,保护家严安全,至于酬金,二位说多少就多少。不知二位意下如何?"李成武说出了雇用镖师的要求。
 
    "好说,好说!如果派别人不敢,那就我带几个弟兄去吧!"
 
    郭大侠看了看王老侠客,说。
 
    "那先就这么办吧。李世兄,是不是今夜就要住进贵府?"
 
    王老侠客问李成武。
 
    "是,是!早去早安心,要不家父连饭都吃不下!"李成武说。
 
    "那好吧!我去叫几个弟兄,咱们这就走!"
 
    "多谢,多谢!"
 
    "要不李兄先行,兄弟们随后就到!"郭大侠说完,到里面去安排了。
 
    李成武便告辞了王老侠客,径自上车回南花园。李莲英听到镖师马上就到,心里稍稍稳当了点,慢慢地恢复了往日的表情,低声骂了地句:"他妈的,老子跟着老佛爷风光一世,如今竟落得如此境地。"
 
    时间不长,振远镖局的镖师们来了。共六个人,带头的便是镖局二掌柜郭天义。相见之后,施过礼,郭大侠向李莲英一一介绍了他的五个随从:这位是彭大侠,是东北长白山派正宗传人;这位是尹少侠,是峨嵋派的门下;这两位是姜少侠是王掌柜的嫡传;这位悟性大师,来自少林。
 
    李莲英和他们一一见礼,令家人又是上酒,又是上菜,好不殷勤。看看这几位镖师,他高兴地说:"有了几位,只要刺客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成武,快,快给几位大侠斟酒。"
 
    李成武给几位镖师斟了酒,李莲英接着说:"几位想必都是武林中的好手,能不能让老朽见识见识?"
 
    郭大侠心说:"这李莲英真不简单,一来就要先试大家的本事,好,那就给他看看呗!"于是说道:"屋内地方太小,李老爷如果真要让兄弟们献丑,那就外面院子里请吧!"
 
    于是李莲英命在院中摆放了桌椅,也顾不上初春夜寒,到院中落座。郭大侠问:"几位,谁先来?"
 
    姜氏兄弟一抱拳,说:在下献丑!"
 
    "好,不愧为王老侠客嫡传!"
 
    只见那姜氏兄弟,一人使一对钢钩。两人杀到一处,走四象,窜八挂,斗得丝丝入扣。四只钢钩上下翻飞,使人眼花缭乱。李莲英不禁喊出声来:"好,好!"
 
    二姜练完一套,收了势,向李莲英拱了拱手说:"献丑了!"
 
    "八封门的武艺果真了得,在下出自峨嵋,峨嵋剑法堪称天下一绝,还请诸位指教。"尹少侠话还没说完已经拉开了架式。剑随身行,身寓剑中,一套峨嵋剑法练完,大家无不喝彩。
 
    "彭大侠,你的气功练到哪一层了,到底有多大功力我可见没见啊,今天可得露一手了。"
 
    那彭大侠也不说话,双掌下沉,气集丹田,调息片刻,突然一抬手,朝桌上一拍,那桌上的茶杯直飞而起,又落回到桌上,杯中茶水竟一滴不洒。如是重复三次,皆是滴水不漏,在场之人无不叫绝。
 
    悟性大师见别人都已显了能耐,说:"贫僧出于少林,少林武功博大精深,贫僧只得皮毛,见笑了。"说着一指点地,双腿一缩便倒立在院中,观者无不惊叹:"啊,一指禅!"悟性大师一指点地,全身倒立,但他谈笑自如,容颜依旧,站了许久才收了势。
 
    别人都已试过,郭大侠一抱拳,说:"诸位大侠皆师出名家,在下本山野之人,只会一些雕虫小技。献丑了!"说完,一纵身,人已在房脊之上,再见他纵了几纵,就消失在黑夜中,片刻又回到了大家面前。
 
    李莲英说:"诸位大侠身手不凡,老朽总算放心。来,来,屋里坐。成武再去准备酒菜。"
 
    "李老爷,不必了!饮酒过多,会误事的。"郭大侠拦住了。
 
    "还是郭大侠想的周全,那快给大侠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郭大侠打断了,说:"李老爷,天也不早了。您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我们几个就住在这外间吧!有我们几个在,您就安心歇息吧!"
 
    李莲英向大家拱拱手说:"有劳诸位了!"便回里间歇息。
 
    外面的大侠们也都休息了。虽说有振远镖局的六位好手保护,但李莲英还是一夜没有睡着,他想了一夜,终于想到了他的老友袁世凯。于是,天刚亮他就对前来请安的李成武说:"成武,你去找一下袁宫保。他很有计策,看能不能想想方法。"
 
    李成武草草收拾了一下,便又坐上老胡的车,带了份厚礼,到袁家来拜访袁世凯。袁世凯上朝还没有回来,长子袁克定就和李成武闲聊。
 
    "李兄,世伯出宫后,身体还好吧!一直都想到府上去看,只是公务太忙,脱不开身。"袁克定略带歉意。
 
    "哎,一言难尽!我正是为家父的事来找袁世伯。""如此说来是世伯贵体欠安?"
 
    李成武摇了摇头,说:"不是!是仇家要杀他!"
 
    "啊!有这么严重?"
 
    "是谁要杀谁呀?"袁世凯从外面走了进来,问。
 
    "袁叔叔,多日不见,一向可好!"李成武急忙见礼。
 
    "好,好!我那老友一向可好!"袁世凯问。
 
    "好是好,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有人要杀他,是吗?"袁世凯笑笑问。
 
    "是!"
 
    "谁呀?"
 
    "还不清楚!只是听他说与家父有杀父之仇。"李成武说。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袁世凯问。
 
    "已经请了振远镖局的镖师,家父还不放心,就让我来请教您。"
 
    袁世凯想了想,说:"这样吧,明天让克定送几条枪过去,万一打起架来,还是这玩意好使。晚上就排班巡夜,让刺客插翅也飞不进来。你看这样成吗""
 
    "可是那洋枪不会使啊!"
 
    "这个好办,明天让克定教你,一学就会!"袁世凯说完笑了笑。
 
    "多谢袁叔叔!"
 
    "都自家人,谢什么谢!你回去跟我那老兄说,让他别怕,只要有袁某在,谁也把他怎么不了。但他得特别留意,尽量少出门。"
 
    "袁叔叔说得极是!"
 
    袁世凯留李成武吃了饭,才让他回家。第二天,袁克定送来了六支洋枪,李莲英摸着袁世凯给他送来的新式装备,心中总算踏实了。可是,自此之后,李莲英果真像袁世凯说的那样,足不出户了。
 
    李莲英过去在宫中,是大总管,又得慈禧宠幸,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由惯了,现在却不能出门。于是他就呆在家里,回忆着自己在皇宫里那光辉的岁月,越想越觉得以前那么荣耀,越觉得现在活得不像人样。想得时间长了,便想出病来了。不但病了,而且病得很重,以至卧床不起。看到这种情形,几个儿子商量,决定为李莲英准备后事,修建陵墓。
 
    修建陵墓,对一个人来说可是件大事,所以,儿子们还必须征求父亲的意见,于是,弟兄几个围到李莲英床前,来和李莲英商量。李成武是老大,当然应该先由他开口,说:
 
    "爹,您老现在是这般情形了,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准备先把以后的事预备停当,到时候也不至于慌手慌脚的……"
 
    "你们能有这种想法,也就不枉我疼你们一场了。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没等李成武说完,躺在床上的李莲英就开了腔。
 
    "不知道您老人家选中了哪片地方,告诉我们,好找工匠,择日子,早日动工?"李成武说。
 
    "恩济庄是皇家赐给我的地方,我早就去看过了,关帝庙后面那块地最好!"李莲英有些自豪地说。
 
    这恩济庄是清朝太监的墓群所在地,地处八里庄以西。雍正七年,清世宗赐给内监做墓地,共四百六十多亩,并命名为恩济庄。乾隆年间,在此地修建了一座关帝庙,户部尚书海望在殿中题名"咸灵普护"四字。殿堂富丽堂皇,其后地方宽阔,地势南低北高,是修建陵墓的好地方。历朝太监都想占这片地方,都因资格不够,没有如愿,就是这块宝地,又被李莲英看上了。
 
    儿子们听父亲早已选中了墓地,倒也省了自己的一份心事,就异口同声地答道:"那就定在那地方吧!明天就动工!"
 
    "孩子们,你们听我说。我活着都有人要杀我,死了肯定还有人要掘我墓,到那时我就不得安宁了。"李莲英说。
 
    "那怎么办,不如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我们再修一个墓,一个真的,一个是假的,让盗贼真假难辨!"李福康想了想说。
 
    "这个想法不错,我看这真墓和假墓不但要同时建,而且假墓的建造声势要更大些,这样就更能吸引盗贼!"李成武说。
 
    "不错,就应该这样!"其他人附和着。
 
    商议已定,便开始行动。由李成武主持修建陵墓,其址选在德胜门附近离北苑不远的地方。李成武大张声势,在此修墓;另一方面,为了不引起人们注意,李莲英命他的八侄李甫廷监督修建真墓。李甫廷脾气古怪,但对李莲英极其孝敬,为了保密,李家人都不许到恩济庄这边来,如若有谁来,必遭他谩骂。所以,这两项工程都在顺利进行着。
 
    整整花了一年时间,两座陵墓都修成了。李成武所建的疑墓,占地三亩有余,周围用墙圈着,形成了一个小院子,院子南面有座铁门,门上书"李氏住城"。院内松柏成行,墓室全是由汉白玉砌成,其上花纹都是经过精雕细琢的,墓地方宽畅,可纳百十人,其中设有祭坛,以备后用。
 
    再看恩济庄陵园中的真墓。虎皮石墙内,进了院门,先要过一座单孔石桥,再过一道牌坊。牌坊的横额上书"钦锡李大总管之墓,"左边书"阆苑风清,"右边书"仙台缥缈"。
 
    再往前走是碑亭,是供死后主碑用的;过了碑亭,便是坟墓,坟墓后面,是祠堂,院中空地,多栽种松柏。
 
    墓室建筑更是富丽,按当时的讲究,叫"两门王楦",全是用汉白玉建造而成。第一道门,门框上有一幅对联:
 
    通幽向明昭垂千古,大中至正巩固千秋。
 
    第二道门的门框上也有一幅对联:
 
    秉性惟真承眷厚,居身克谨得安心。
 
    西门相距不足一丈,构造基本相同,门后皆刻有石槽,当把石门关上时,一个巨大的石球便滚落到石槽之中,使石门再无法开启,以防盗贼入内。第二道石门上边还有一个三寸多长的铁销,别在石缝之间。
 
    过了两道石门,便是墓室。墓室长一丈二尺,宽一丈,四周的墙壁,全是用石头砌成,地面上铺的全是汉白玉。由于人还未死,其中只有一架棺床,别无他物。棺床是停放棺材用的,长约一丈,宽约四五尺,高约一尺,上面刻着六角形的花纹。在棺床的正中间,有一个圆孔,但没有打穿,圆孔四周,刻有弓水纹形的图案。
 
    最独特的是,在棺床下面有一口水井,棺床正中的圆孔正对的井口中央,这是宫廷里埋葬的讲究,称之为"金井玉葬"。在当时,这种讲究有两个好处,一是说这种葬法,象征着源远流长,自已的后代辈辈兴盛,人财两旺;另一种说法就是借井水和冷气,防止遗体腐烂。但作为太监,李莲英是够不上"金井玉葬"的资格的,所以棺床中央那个本应打穿的孔没有打穿。即使这样,在中国历代的太监中,他的陵墓也算是一流的了。
 
    陵墓修好了,李莲英非要亲自去看看不可,几个儿子非常担心,都劝阻他。他反驳说:"这可是我以后的家,不让我睁着眼看,我怎么能放心?"
 
    几个儿子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李莲英主张大张旗鼓地去看北苑的假陵,再偷偷摸摸地去看真墓,自然是先看假陵。这日中午,李莲英被扶上了轿车。轿车里还坐着李成武,他旁边放着袁世凯送来的洋枪。轿车四周,是骑在马背上的振远镖局六大镖师。姜氏兄弟在前面,左面是彭大侠,右面是尹少侠,后面是郭大侠和悟性和尚。再后面,跟着四五十个李家的家丁。
 
    轿车过了闹市,向北,直奔德胜门,一路上平安无事,回来一路,也平安无事。李莲英对假墓的建造颇为满意。
 
    当天夜里,又由六位镖保护着,李莲英来到了恩济庄,来看自己死后的寝地。一路上都很顺利,回来的时候,到家门口了,却发主了意外。姜氏弟兄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闲聊,眼看到了家门口了,警惕就放松了。就在这时对面冲来两骑,由于天黑看不清服饰,只听姜家老大"哎哟"一声,就跌落马下,姜家老二已经和一个来者接上了兵器,"叮叮咚咚"在黑暗中厮杀。另一个黑影则直扑轿车而来,只见一道寒光,剑就要刺到轿车之上,右面的尹少侠眼疾手快,拔剑迎了上去。
 
    两人杀在一处。左面的彭少侠和后面的郭大侠和悟性和尚也赶了过来,五个人把两个刺客圈在当中。
 
    李成武趁机让车夫将车赶回了家,让家丁从两面出去,手中火把,将整个街道,照得亮如白昼。两名刺客确实身手不凡,振远镖局的五名好手联手,才能和他们交个平手。战了许久,不分胜负,只见那刺客各在腰间一探,随着手轻轻一摆,十只飞镖直飞五大镖师,五人急忙躲闪,只听两个刺客同时喊了声"起",便从马背上腾空而起,落在了街旁房屋的房檐之下,再一点一纵,已无有了踪影。那两匹受惊的马,突出重围,奔驰而去。眼前的情景,使李家的家丁目瞪口呆,各位大侠也无可奈何。
 
    刺客已去,只能搀了姜氏老大回李府。再看姜家老大的伤,伤口并不大,但疼痛难忍,痛得姜家老大"嗷、嗷"直叫。悟性和尚拿过那把飞镖看了看,说:"这种飞镖,好像不是中原之物,刀柄处此种标记,郭大侠可曾认识?"
 
    郭大侠看了好大一会,说:"难道是红花会?红花会不是早已退出江湖,为何要再现江湖?"
 
    "不过这镖是红花会的确实没错。"悟性和尚说。
 
    "难怪来者如此身手不凡,原来是红花会的传人!以后大家遇到,可得千万小心!"郭大侠叮嘱道。
 
    李莲英被拉回南花园,战战兢兢地下了轿车,奔入卧房,命李成武:"快,快把房门关上!别让刺客进来!"
 
    "爹,您老人家放心,好汉难敌四手,况且我们的那几位也都是好汉,一定能把刺客擒住,您老人家就等着好消息吧!"
 
    李成武尽力安慰他。等到六位镖师空手而归,李莲英急切地问:"刺客呢?抓住了吗?最好还是杀了他们!"
 
    但得到的答案是刺客逃走了,李莲英垂头丧气地说:"跑了!他们还会来杀我的!你们可得看紧了,别让他们闯进来!"
 
    经这么一次惊吓,李莲英哪里都不敢去了,就是在李家庭院中也提心吊胆。
 
    李莲英深居简居简出,无事可干,又加上自觉一生罪孽深重,过去在宫中受到老佛爷的濡染,便一心向佛了。
 
    在他刚出宫时,就让李成武在他的卧房的壁橱之中设了佛龛。每天早晚,都焚香一炉,一则求神保佑,二则消磨时光。到了被人刺杀之后,他便每天无数次地参拜,手里总是拿着一串檀香木的念珠,念完了经,便一颗颗,一粒粒地数那念珠,念完了经,便一颗颗,一粒粒地数那念珠,看那念珠。因为,这串念珠是老佛爷在最后一次生日时赐给他的。本来,他可以学着老佛爷的样子,悠闲地游玩参禅,就是因为那些仇家,他才没有自由,生活失去了光彩,只有老佛爷赐他的念珠陪伴着他。
 
    李莲英一生之中,结下的冤家那可真是数也数不清,如果每个仇家都来寻仇,就是有一万个李莲英也被杀光了。但是,有一点小矛盾、小过节的总犯不上来要他的命,所以,能来寻仇的,必定是有深仇大恨的。那么谁又能和李莲英有深仇大恨呢?
 
    要说想杀李莲英的,第一个当数清朝最未一代的大阿哥,也就是清政府最后一位太子,清废"大阿哥"爱新觉罗·溥儁。在别人看来,李莲英曾从北京保着大阿哥,当然主要是保慈禧太后于西安,又在西安与大阿哥相处一年,彼此之间毕竟是有些感情的。至于大阿哥被废,那主要是因为他的父亲端郡王载漪是义和团的首领,本来是该杀的,念其是皇亲,才免死流放新疆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因为其父,才有其子被废,怎么都把这笔帐记在李莲英头上呢?
 
    原来,当初在西安,八国联军要求清政府斩杀拳首,否则不退兵,由于慈禧太后在战争开始后即向洋人宣战,如即不令斩杀拳首就等于自己掴自己耳光,犹豫不决。慈禧太后看到老佛爷不高兴,便力劝太后斩杀拳首,取悦洋人。当时在商量此事时,谁也没有想到在身边乱窜的大阿哥能记在心上。大阿哥也是偶然间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起初还以为太后要嘉奖父亲,自己还在西安行宫舞枪弄棍学着扮义和团,结果被慈禧太后训斥了一顿,才知道眼前可能是祸而不是福。
 
    于是,他便经常偷听李莲英和慈禧太后的谈话,才知道了慈禧太后的许多政策都出自李莲英。于是暗暗地发誓,如果自己当了皇帝,第一个杀的就是李莲英。待到大事已定,他的父亲被发配新疆。这就更加深了他对李莲英的仇恨。
 
    回銮途中,到达开封,本来就可以自向北行,回到京师了,却又有一批大臣要求废掉大阿哥,原因是因为其父是拳首。结果,他被废了,被送去找他的父亲,而不再是皇帝的接班人了。不用偷听,他都知道李莲英只会在太后面前说他坏话,而不会替他说好话,墙倒众人推嘛。于是当他离开回銮队伍的那一刻,他已发过誓,一定杀了李莲英。
 
    所以,到后来,端郡王没有去新疆而是北逃到蒙古,溥儁也跟到了蒙古。在蒙古,他漠南一趟,漠北一趟,四处拜师学艺,为复仇做准备,而端郡王受的打击过大,心灰意冷,整天骂儿子,不争气,没出息,却又不让他出去乱闯。
 
    有一次,溥儁出家门一个月,没有音信。这可急坏了端王夫妇,但四出寻找,还是没有踪影。一月以后,溥儁风尘仆仆地赶回家来,本来想让父母看看自己这两个月来所学的本领,却不期回家来便是一顿毒打,打得他皮开肉绽,再也不能出门。
 
    一月以后,溥儁才能从床上爬起来,再静养了一段时间,伤口痊愈。溥儁觉得在父母身边,父母一直把自己当孩子看,而且觉得父母只知道疼爱,也不知道儿子心中的事,这样下去何时才能报仇呀?要报仇就得有真本事,能闯深宫才行,照这样怎么行?于是心一横,趁父母没有留意,在桌上留个纸条,说明自己的行踪,便离开了家,骑上马,一直向西,去寻师了。端王夫妇不见了儿子,却发现了桌上的纸条,知道儿子决心已定,只得随他去吧!
 
    再说溥儁西行,在沙漠和草原交接的地方遇到了狼群,饿狼围着他和马匹死死不放,但他势单力薄,只能坐以待毙。正在此时,前面两骑飞来,一男一女,手持钢鞭,左右开弓,抽散了狼群,救下了溥儁。
 
    那马上少男问溥儁道:"这大漠深处,你怎能一人独行,如非我二人经过此处,你焉能活命?"
 
    "多谢二位英雄相救,我是出来求师学艺的,不想遇到了狼群……"
 
    "你从何方来的,求什么师,要学什么艺?"那马上少女说话了,声音是那么的清脆。
 
    "哎,说来话长……"溥儁提起了伤心事不禁泪流满面。
 
    那少年说:"看来你也是个苦命人呀!在沙漠里跑了不知多远,一定人困马乏了。"又转过脸对那少女说:"姐姐,看这位大哥那么可怜,我们还是带他回去,不然他迷在这里,一辈子也别想出去。"
 
    那少女看了看溥儁,脸上微微泛出红晕,说了声:"好吧!"
 
    于是溥儁就跟着这少年姐弟来到了一处庄园。这庄园的庄主便是红花会首领赵半山的后代,自从赵半山死后,他的后代就再也没有出过疆,在回疆繁衍生息。赵半山那"千年如来"的武功,也在这里繁衍。溥儁出得家门,一直往西,沿河西走廓,直走到了新疆,竟让他遇上了红花会的后代。救他的那一男一女,便是庄主的儿女,奉父之命出外访友,不期遇到溥儁。
 
    后来,溥儁就拜庄主作师傅。五年之后,也就是光绪三十四年,他已是满身功夫,已经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了。他的师傅又作了他的岳父,救他的那个女子便是他的妻子。由于出门数年,现已功德圆满,溥儁便想到了回家,便向师傅说明意图,他要走,妻子必然相随。庄主真不舍得自己的爱女离去,便命儿子和他夫妻一同出来,先见父母,后到京师报仇。
 
    三人奉命来到蒙古,五年前的蒙古包已不知下落,留给他们的只是一片绿草。溥儁三人,找遍了整个漠北漠南,也没有找到父母。于是决定先到京师复仇,然后回来再找。于是三人在宣统元年年底赶到京师。此时,慈禧太后和光绪帝早已死去,李莲英已早赐居南花园了。溥儁便和妻子、妻弟商量复仇的计策,得知有振远镖局的六大镖师护卫,他们觉得要硬闯,一定要坏事,便想到了伺机而动。于是,就在李家的当街,收买了两个人,给他们探听消息。于是,就发生了李莲英视察他的陵墓的归途中,在家门口险些被杀得场面。
 
    一次未成,溥儁便再找机会,准备再次行动。
 
    要杀李莲英,除了溥儁,便是赵舒翘,庚子之乱时的军机大臣的后代了。赵舒翘博学多识,位居军机,本来是深得慈禧太后赏识的,但庚子之乱,他和载漪、刚毅、毓贤等都主张以义和团击洋人,结果洋人占了北京后,给清政府列了个名单,要求将名单中之人全部杀死,方才同意和清政府谈判,这名单中便有赵舒翘。慈禧太后先是把赵舒翘监禁起来,并没有想杀他,但洋人逼得很紧,没有办法,只能下令赐死。
 
    赵舒翘本人也知慈禧太后厚爱,决不会让他去死,所以,当执刑的官员让他自决时,他只服了少量毒药,由于他身体好,少量毒药终不能奏效,就在此时,慈禧太后派李莲英来看他是否已死,李莲英见他安好,便把执刑官叫到一旁训斥,并教他快点下手。那执行官没有办法,只得用浸过酒的纸塞其喉,致赵舒翘于死地。这一切赵舒翘的夫人都看在眼里,铭记在心。事后不久,赵夫人病倒在床,临终交代后事,留言其子为父报仇。
 
    母亲的遗命,儿子岂能不遵?况且是杀父之仇。但赵家后代没有习武的,于是便四处打听,后来在武当派门下找了三位武师,在李莲英居住南花园后不久,来到北京,准备替父报仇。武当派的人一向做事正大光明,这也是张三丰的遗风,在刺杀之前给李莲英下了个帖子。这就是李莲英在游西山归途中得到的那张纸条。
 
    发了帖子后,武当派三位高手曾多次夜探南花园,但此时的南花园已被镖局的镖师们保护起来了。而且夜里轮流值夜,都无机可乘。有两三次,还与值夜的动上了手,但李府人多势众,刺杀当然没有成功。
 
    由于刺客屡犯,虽然没有能够得手,但李莲英却过得越来越担惊受怕,他在心里思量:"这活得哪像人呀?整天提心吊胆的!不如偷偷地换个地方。"于是,他就想到了再退避。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哪个好地方,最后想到了老家。于是,就叫来了李成武商量,他说:"成武呀,你看这样过日子,多难受呀!我可是受不了了!"
 
    "爹,这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说说还有别的什么法子。我看,也只有这样了。"
 
    "孩子,常言说得好,打不起躲得起,你看……"
 
    "你说的是到外面避一避,可是外面不知道哪儿都有刺客,往哪里去呀?"李成武有些不耐烦。
 
    "回老家!就是回到老家,死了,也值了。"李莲英接着说:"不过要保密!"
 
    "这……"
 
    "落叶归根,回乡也是理儿。不过千万保密。这次回去,什么也不带,你只准备一辆轿车就行了,找一个镖师给我赶车,其他的要他们远远地跟着,别护那么紧,太显眼。"
 
    "是!"李成武去准备车辆,准备好了,来问李莲英:"什么时候走?"
 
    "今天夜里走,明天就到了!"于是一辆轿车从南花园飞奔而出,在黑夜里出了京城,向大城方向奔去。车辕上坐着赶车的,是振远镖局的二掌柜郭天义,在马车前面一二里路处,有两骑并辔而行,这是姜氏兄弟,他们是李莲英的探路先锋;在马车后面一二里的地方,有三骑并辔而行,这是彭、尹两侠和悟性和尚,他们是断后的。
 
    再说溥儁安插在李家附近的探子,一看李家门里出来一辆车,便飞奔到溥儁住的旅店里来报告。来京已经数月,家仇未报,溥儁心中闷闷不乐。今日晚上,本想夜闯李府,弄个鱼死网破,可是妻子担心不测,便执意阻挠,结果溥儁没有拗过她,先呼呼地躺在床上主闷气,妻子便百般温存,给他消气。就在此时,有人敲门。
 
    "谁呀?深更半夜的?"溥儁问。
 
    "客官,是我!有个大爷找你说话!"是店主的声音。
 
    溥儁开了门,看到门外站着的探子,便向店主道了谢,招呼探子进屋。进了屋,关了门,探子向他报了李家的情况。
 
    "那你看这老狗是不是在车里?"溥儁问。
 
    "这个,小的也不大清楚。"
 
    "他们朝着什么方向走了?"
 
    "好像是出了城!"
 
    "不好,这老贼要跑!"溥儁说着便开门到隔壁去找他的小舅子。两人合计了合计,便出了店门来追。一直追到芦沟桥上,也没有踪影。小舅子说:"大哥,我看咱们干脆去闯李府,这样逛来逛去,真没意思!"
 
    "我也正有此意!"溥儁说。
 
    两人说走就走,打马如飞,片刻便到南花园,找个僻静之处拴了马,几个起伏便落到了李府院中。李府静悄悄的,两个人察看了周围地形,发现是一处花园,便向园摸索。这在这时,一个黑影在对面的房子上晃了晃就落到了他们前面不远处。那黑影左右看了看发现了他们,走上前来,也不说话,便向他们攻来,两人急忙迎战。三人在黑暗之中你来我往。数十招后,两人擒住了一人,说:"好好的镖不去押,却来保护李莲英这老贼,就你这身手,都不怕丢了振远镖局的人!说出贼住处,惹你不死!"
 
    那人一听此话,笑了。"笑什么笑?做老贼的走狗,还这么得意!"溥儁说。
 
    "原来二位也是来报仇的"那人问道。
 
    "不为报仇,我们夜闯你李府,是吃饱了撑的?别罗嗦,快说李莲英住在哪里?"
 
    "二位,在下也是来找李莲英报仇的,不是李府的人。"那人说。
 
    "别花言巧语!你跟李莲英有什么仇?"小舅子问。
 
    "本人是武当山与武当派的与李莲英无冤无仇。受西安赵家之托,来杀李莲英。"
 
    "哪个赵家?"溥儁问。
 
    "前军机大巨赵舒翘的后人。"
 
    "哦,赵家也来报仇,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你这般身手,也实在次了点!"溥儁说着放开了他。
 
    "在下功夫确实不佳,不过,我师父和师叔随后就到。"
 
    话音未落,两个黑影已落在了院中。那人低声叫道:"师父,师叔!"
 
    那两个黑影闻声围了上去,见是三个人,便问道:"那两位是……"
 
    "他们也是来找李莲英报仇的,刚才徒儿进来,还以为他们是李府巡夜的呢,就和他们动了手。没想到他们也是来报仇的!"
 
    那师父、师叔说道:"原来也是来报仇的!是为自家报仇还是受人之托?"
 
    "为自家报仇!"溥儁说。
 
    夜已经很深了,李家的院子里静得出奇。也没有发现巡夜的。五个人只能在院中摸索,忽然发现西北角上的屋子里还亮着灯。溥儁纵到了窗前,把手指在嘴里含了含,然后在纸窗上一戳,戳了个洞,透过那洞往里边看。
 
    只见房中摆设华丽,床上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在一妇人身人抽搐,那妇人轻声骂道:"你个死鬼,轻点!"那男的听也不听,只一味地动作,那女人也不骂了,只在男人身下扭动,喘息。幸福的巅峰过后,两人的气息便平静下来了。那女人说:"这事要让李成武知道了,还不杀了你个死鬼!"
 
    "不怕,不怕!他不是不在家吗?今天亏得没有让我给那老家伙赶车,要是叫我赶车,这今晚上的快活就没有了。"那男人道。
 
    "这死老头子,还不死,整天那么多刺客来杀他,难受不难受啊!又弄得一家人都担惊受怕的!"说着往那男人怀里偎了偎。
 
    "这不回老家去了吗?还怕什么?刺客又不来杀你!"
 
    溥儁听到这里,便知李莲英已回老家了。想必保镖们也走了吧,想知道究竟,便一脚踹开了房门,床上两人吓得抱作一团。溥儁到了房中,那男人赤裸着身子在床上磕头道:
 
    "大爷饶命,李老爷已经走了,回大城老家去了。"
 
    "那他的保镖呢?"
 
    "都护着他走了!这里一个都没留。"
 
    得到了李莲英回乡的准确消息,一行五人出了南花园。溥儁弟兄骑马往回走,那三个人也骑马跟在他们后面,且都到了同一店门前下了马。原来他们竟住在同一个旅店。
 
    再说刚才房中那一男一女,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这男的便是李家的赶车夫老胡,女的是李成武的妻子。李成武脾气不好,对其妻经常拳脚相加,妻子敢怒而不敢言。一次出行,使她与车夫老胡勾搭成奸。李成武出外之时,老胡便成了李成武老婆房中的常客。今天夜里,李成武陪李莲英回老家去了,老胡便趁夜深来和李成武之妻行乐,没想到竟被刺客撞上。溥儁他们已走了多时,老胡还跪在床上不敢抬头,那女敲着他的脑袋说:"刺客早走了,你还跪着呢!"
 
    老胡这才醒过来,急忙穿了衣裤,连道:"晦气,晦气!"
 
    自己回房去了。
 
    李莲英深更半夜逃出了北京城,这一路上既无人拦截又无人追赶,顺利回到了大城李贾村。李莲英回到了自己的家,想想自己这些天来的遭遇,不禁放声大哭。李成武在一旁劝慰着。
 
    "爹,您老人家别哭,这不平安到家了吗?您老人家又一天一夜没睡好觉了,先歇歇吧!"李成武说。李莲英哭道:"仇人要杀我,他们一定还会找到这里来的,到时候还不是一样要死!"
 
    "爹,您的大孙女不是嫁到山东去了吗?过两天,我们再去山东,仇人不就找不着你了吗?"
 
    ……
 
    经过李成武的劝慰,李莲英稍稍心宽了一点,吃了点东西,就歇息去了。李成武这才出来招呼六位镖师,说:"各位大侠,小地方,难免照顾不周,请多包涵!"
 
    各位镖师也累了一天,草草地吃了些东西,也都去歇息了。李成武不放心,安排他的兄弟李福儁带着家丁在李府四处巡视,自己这才找了个地方歇息去了。
 
    溥儁三人与武当派的三位武师回到了旅店,连夜商议。武当派的小徒弟说:"李莲英回老家去了,那我们也追到他老家去,杀了他不得了!"
 
    他师父说:"你说得倒轻松,就凭你那两下子,还想和振远镖局的高手过招!"接着又说:"王爷,您看这事怎么办?"
 
    他已经知道了溥儁的身份。
 
    "梁师傅,我倒算是哪门子的王爷!从出宫的那天起,我就和朝廷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我共谋一事,还是以兄弟相称为好!"
 
    "王爷……不,溥兄所言极是!只是这种情景,我们该怎么办?"梁师傅说。
 
    "依小弟之见,李莲英生性狡猾奸诈,他回老家也不是长久之计,一定是以回乡为借口,寻找更安全的地方。如果不及时抓住他,以后恐怕就再也找不到他了。天下这么大,他随便找个地方藏身,我们又从何找起。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溥儁朝两位武当师傅看了一眼。
 
    "溥兄所言极是!那我们收拾收拾,这就出发!"两位说。
 
    "就这么办!"
 
    于是各自回房收拾去了。溥儁对妻子说:"你留在这里,我们两三天就回来的!"
 
    妻子执拗地说:"不,我也要去!我也有一身武艺,凭什么不要我去!"
 
    溥儁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一行六人,快马加鞭,打听着向大城飞奔而来。到了大城县城,找了家旅店,安顿好了住处,便出来打探消息。没费多大力气,便得到了李莲英回家的确切消息。溥儁还和他小舅子骑着马在李贾村周围转了一圈观察地形。但见李府高墙固垒,确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便回来和其他人商量。
 
    溥儁说:"我看李家的院墙挺高,而且四角都有堡垒,可是个难攻的地方。两位大侠可有什么妙计?"
 
    那小徒弟抢着答道:"已经到这份上了,拚吧!谁吃亏谁占便宜还没准呢!"
 
    "不要多嘴!"师父骂道,接着说,"依我看还是想想办法,最好我们不闯李府,让他们自己出来。"
 
    "那还不好办,给他放一把火,烧了他房子,就不信他不出来!"那小徒弟又插嘴道。
 
    "对呀!就用火!"大家向小徒弟投去赞赏的目光,小徒弟骄傲地昂着头挺着胸。
 
    商量已定,便各自去做准备,并买了放火用的火药,硫磺等物,只等晚上行动。
 
    夜终于来临了。李家庄园中,只有几个家丁在懒洋洋地转悠着,每个房间里都传出鼾声,奔波了一整天的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在县城的旅店中,六个人已经全部收拾齐备,都穿上了夜行衣,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兴奋。
 
    梁师傅说:"溥兄,你和令内弟轻功好,烦你二人去放火!"
 
    "行!"两人答道。
 
    "我也要去!"妻子又凑了上来。
 
    "这……,成,那就麻烦三位了!"梁师傅说。
 
    两男一女,带着所需物品,几个起伏,就消失在夜幕中。
 
    梁师傅三人也紧随其后,来到李府门前,找一暗处隐蔽起来,等待里边火起。
 
    时值初春,北方的风还是那么冷,李府的人们都在沉沉地睡着,就连值夜的也缩着脑袋打瞌睡。溥儁早打听到了李家的东北部是仓库,其中存放着粮食,牲畜的草料及四时农具,就选东北角放火。到了李家墙外,三人一纵身,人已到了墙头,再一纵身已到了墙内,摸到了草料房前,点着了火,扔了进去。接着几个起伏,分头到各处放火。正赶上东北风紧,火借风力,"噌、噌"地往上窜。一时间,东南起火,西北起火,西南起火,李家庄园,成了一片火海。喊声,哭声,叫骂声,牲畜的鸣叫声,交杂在了一起。李成武真的累了,倒头便沉沉睡去了。外面人声嘈杂,他被吵醒了,隔窗看到冲天的火光,一骨碌爬了起来,向李莲英的卧房奔去。
 
    李莲英早就醒了,刚一起火,他就发现了,但他不敢喊,也不敢出去,怕被刺客遇见。他盖着两层棉被,蜷作一团,缩在炕上,全身瑟瑟发抖。李成武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见李莲英安然无恙地缩在炕上,才放下了心,急忙喊几位镖师,又忙着指挥家丁去救火。可是风很大,火势根本无法控制,再加上李府的房屋一重重,一进进,间间相连,一旦着火,就没有办法。眼看着火就要烧过来了,郭大侠对李成武说:"李兄,这个地方没法呆了,快和李老爷商量商量,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吧!"
 
    李成武来到炕边,问:"爹,您看我们去哪里呢?这个地方不能呆了!"
 
    李莲英哪还有心思想这些,只坐在炕上"唔、唔"地哭。
 
    李成武一看再不能拖了,便叫人去备车。车子备好了,李成武抱着李莲英上了车。这次仍由郭二掌柜驾车,其他人在前后护着,李成武陪李莲英坐在车厢里。一切准备好了,便开了大门,车子便冲出门来。
 
    但一出门便停住了,在车子前面,六个黑衣人坐在马上,挡住了正路。正是溥儁等六人。郭大侠勒住马,问:"几位朋友,为何挡住道路,几位可听说过振远镖局的名号?"
 
    溥儁打量了他一番便问:"想必足下便是振远镖局的二掌柜了?"
 
    "正是!"
 
    "郭掌柜,李莲英是何种角色,你也明白,却为何要护着他?"溥儁问。
 
    "习武之人,只能凭这一身本领吃饭,受人钱财,不能不为人消灾。"郭大侠答道。
 
    "郭掌柜,本人与你本来没有过节,还请你自己走路,为个李贼你我伤了和气是小事,如果因此丢了性命,那可是大大的不值了。"说着右手一抖,一支钱镖向郭大侠面门打来,郭大侠侧身躲过,那钱镖却直飞到车厢内。只听到"哎哟"一声,原来那钱镖打中了李成武。
 
    "果然是红花会赵半山的传人!"郭大侠叫了一声。
 
    姜家老大忽然想起眼前此人,便是曾经以飞镖打伤过他的人,便抡着双钩扑了过来。溥儁动也不动,只手腕一抖,两枚铁棘藜已打在了姜家老大的两个腕上,双钩落地有声。
 
    姜家老二见兄长吃了亏,便扑了过来,溥儁也只手腕一抖,姜家老二竟落下马去,再也爬不起来。
 
    片刻之间,连伤两人,郭掌拒心中有些怯了,再也平静不下来,从车辕上跃起,直扑溥儁,在空中翻腾,双掌向溥儁面门拍去。溥儁头一昂,双掌迎住郭掌柜,再一提气,大喝一声,把郭掌柜抛了出去,亏得郭大侠轻功上乘,不然必是跌落在地,郭大侠趔趄一下,才站住了,已是气喘吁吁。
 
    其他三位,见掌柜被欺,全部扑了上来,双方斗在了一处。李成武见双方只是酣战,却没人注意他,便爬到了车辕之上,在马背上狠抽两鞭,马拉着车子飞奔而去。车子一跑,恰恰被溥儁的妻子看见了,便催马追来。拉着车子,马跑起来很不方便,自然不一会儿就被追上了。李成武见事不妙,端起了放在车厢中的一杆洋枪向溥儁的妻子射击,由于车子颠簸的厉害,没有瞄准便扣动了枪机,结果打到了马腿。马一下子就栽倒了,她便摔到了马下。李成武死命地抽打着马,车子在黑暗中飞奔。
 
    溥儁听到了枪声,怕妻子出意外,便赶了过来,找不到妻子,便大喊妻的名字,"绛儿,绛儿!"
 
    "师兄!"妻子在地上喊,"别管我,快去追那车子!"
 
    溥儁马到了妻子跟前,也不下马,一弯腰,便揽住了妻子的腰,一使劲,便把她扶上了自己的马背。马根本没停,还在向前飞奔。过了好一阵子,李成武又被追上了。这回,还没等他开枪,便中了溥儁的飞镖,从车上摔了下来。没有了赶车的,马也累了,便慢了,最后,停下了。车内的李莲英早吓得昏了过去。
 
    溥儁下了马,又扶妻子下了马,又把驾车的马卸了套,一并交给妻子,这才从车厢里揪出了李莲英,把他扔到了地上。
 
    李莲英倒给他摔得醒了过来。这时天已微明,李莲英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发现了溥儁,吓得往后挪了挪。
 
    溥儁抓住李莲英的衣襟,吼道:"老贼,你睁眼看看老子是谁?"
 
    李莲英看了看面前这位大汉,觉得面有些熟但又想不起是谁。便摇摇头说:"不认识。"
 
    "瞎了眼的狗,看清楚了,你爷爷是溥儁!"李莲英听到"溥儁"两字,觉得耳熟,忽然想了起来,再看了看他,才说:
 
    "真是大阿哥!"
 
    "狗屁,谁喜欢做大阿哥!李莲英,如果没有你在老佛爷面前说坏话,我父王也不会被整得那么惨!如果没有你,我可能都是当今万岁了!就是你,害得我好苦好苦!我恨死你了!"溥儁边吼边拔腰间的佩剑。
 
    "大阿哥,看在往日的情……""份"字还没有说出来,李莲英的人头已经落地了。溥儁扯下李莲英身上的长袍,包了李莲英的头,绑在马颈之上。然后和妻子一人一骑,飞弛而去。
 
    在晨风里,从车上摔到地上的李成武被冻醒,他一瘸一拐地朝李莲英的尸体奔去,扑倒在那具无头尸上,嚎啕痛哭……
 
    几天后,李家向外传出了李莲英病故的讣告。在这几天里,李莲英的干儿子们绞尽脑汁,也没能找回来李莲英的那颗充满了"鬼点子"的脑袋,……最后,只好花重金在乡下请了一个好木匠,用上等的楠木,仿着李莲英的照片,雕刻了一木头脑袋,按在了李莲英血肉模糊的脖子上……
 
    在李莲英入土时候,李家请高僧诵经念佛地将李莲英两腿之间那个阔别了数十年的"宝","请"回了原处……可是,此时李莲英的脑袋却又换上了一个木头做的。冥冥之中,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安排了这个结局?
 
    这只有天知道!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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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