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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人物传记 > 《悲情曹雪芹》在线阅读 > 正文 第五章 寒山失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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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曹雪芹》 作者:徐淦生

第五章 寒山失翠

    第五章寒山失翠(27)
    玉莹好不容易才挣脱开:“你喝醉了,还是疯啦?”
    “好姐姐,凭良心,你愿意不愿?”
    停了一会儿,玉莹主动地投入曹霑的怀抱,两个人亲热了一会儿,玉莹推开他:“天不早了,放我走吧。”
    “你再等一会儿,我还有件大事跟你说。”
    “那得规规矩矩的。”
    “行。你还靠到榻上去。”曹霑自己也回到了原位:“我经常看野史小说,也经常想把曹、李两家的事,也写成野史小说,一个鼎食钟鸣之家,过着骄奢淫逸的日子,终于一败涂地,抄家问罪,供世人淫卧醉饱之后一读,岂不发人深省?”
    “这倒真的是件大好事,目前还只是一个想法,真要写起来,还得建提纲,立回目,决非三朝两夕的事,你能持之以恒吗?”
    “能!……你要不放心,咱们俩人一块写。”
    玉莹把正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全都喷了出来,而且笑得双肩抖颤,乐不可支。
    “怎么啦?”曹霑直瞪瞪地双眼看着玉莹,莫明其妙。
    “你真是一阵明白、一阵糊涂、一阵阵的懵懂不堪!我问你,你见过谁家的女孩子、大姑娘写过这种骄奢淫逸的野史小说来着?”
    “噢!——”曹霑自劈一掌:“我真是一阵儿一阵儿地犯糊涂。”
    曹霑一言未了,房门猛的被推开,紫雨像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当她看到玉莹也在屋里的时候,大吼一声:“我的天哪!我上哪儿去呀?难死我了,还是得走!”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转身便走。
    “站住!”玉莹一声断喝,紫雨只好站住了。
    “你说什么哪?风是风、火是火的,咱们屋里怎么不能待了,让你跑到这儿来儿犯疯魔,说胡话?”
    “哎哟!我的姑娘啊!你可冤枉死我喽!我跟墨云在咱们屋里待得好好的,谁能料得到,他来找她来啦!”
    “谁找谁来了?”曹霑又犯糊涂了。
    “唉——我的大公子,咱们这院里住的还有谁啊?自然是你们那位少臣哥了。”
    “哦,原来是他,好,好。”
    “还好哪?”紫雨接着说:“我们在屋里待着,窗户外头忽然有个又粗又顸的声音叫了一声”——紫雨学着那又粗又顸的声音——“‘墨云妹妹,你在屋里吗?’你们说可怕不可怕,把我吓得一机灵。”
    “墨云哪?”玉莹问。
    “她也吓了一跳……把脸都吓红啦!”
    “哎——是吓白啦。”曹霑依照常理为其更正。
    “唉。”玉莹乐了:“我们这位紫雨姐姐说话呀,向来都是反着说,要不就是转着弯儿抹着角儿的说。她的意思是说‘羞红’啦。”
    “噢,原来如此。好,紫雨接着说。”
    “说什么呀,小墨云大哥哥,大哥哥的叫着,把大哥哥迎了进来,我这么大的一个人坐在炕上,他愣会没看见,只跟墨云说,‘你有工夫吗?我想求你一件事儿’,墨云往他身后指指,意思是让他跟我说句话,可这个傻小子,只在自己上身找来找去。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找着。墨云还是往他身后指,这个大傻瓜仍然还是在自己的身上找,差点儿没把鞋脱下来。我是个慈心人,实在不忍再看他耍狗熊了,就假装着咳嗽了一声,他一回身,才算看见,脸涨得跟茄子似的,叫了声‘紫雨妹妹,你也在屋里?’我心里说废话,我不在我们屋里,能上哪儿去。”
    曹霑一阵好笑。
    “你还笑哪!”玉莹佯怒:“她专会欺负老实人。”
    “我可不敢,赶紧让座:‘快请坐,快请坐,有什么事吗?’他说:‘我的小褂破了,实在是不能穿了,我想自己补……可我又不会。再说也没有布头儿,故尔,我想求……’这时候墨云赶紧咳嗽了一声儿。谁知道这个傻小子,傻到那头又傻回来了,你们猜他说什么?”
    曹霑心急嘴快:“说什么?”
    “他说:‘我想求墨云妹妹,帮我补块补丁。’”
    第五章寒山失翠(28)
    “唉——”玉莹也叹惜少臣太憨实了。
    “墨云叫了一声:‘大哥哥!’下边的话,当着我的面,自然没法出口喽。我一看这阵势,还是得三十六计——以走为上,赶紧说:‘对对,墨云妹妹的针线活儿,做的又细又好,应该求她帮你。’说完之后我下了炕,就出来了。你们给评个理儿,这俩人一个也没说一句‘你再待会儿吧’,这这这……”
    “该!谁让你没眼力见来着哪!”玉莹故意气紫雨。
    “哼!出来我虽然是出来了,可是我并不死心,我在窗户纸上舔了个小窟窿,你们猜怎么样,好戏果然在后头。墨云的小脸儿像初绽的桃花,跟少臣说:‘大哥哥,自然是我来给你补,刚才我咳嗽一声的意思,是告诉你让让紫雨姐姐,意思意思。’少臣说:‘哎,都怨我笨,不明白事理,墨云妹妹,你别生气,我没有你心细,以后还求你,多,多……哦!会说了,多多指教。’墨云又喜又羞:‘大哥哥,我可不敢当。’丁少臣突然从小褂儿的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糖块,递给墨云:‘墨云妹妹,你吃糖。’墨云拿了一块先递给少臣。然后自己也吃了一块。傻小子问:‘甜吗?’墨云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说,不单嘴里甜,连心里都是甜的,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曹霑也不明白。
    “可惜大傻瓜未必懂得这份意思。”
    “哎呀!这是多好的意境啊,他若不解岂不太可惜了吗?”曹霑想了想:“不行,我得告诉他去。”说完起身欲走。
    幸亏玉莹手快,一把抓住:“天哪!你就做做好事吧!何苦惊扰一对鸳鸯!”
    玉莹一言提醒了紫雨:“罪过!罪过!我又惊扰了一对……”紫雨没把鸳鸯两个字说出来,转身便走。
    “紫雨!你就不怕我撕了你的嘴!回来,坐下,让霑哥儿给你上新书。”玉莹拿出主子的架势,紫雨只好从命了。
    曹霑看了紫雨一眼,想出来一句话,然后装作一本正经的说:“新书,今天只怕是学不下去了。”
    “怎么?”玉莹不解。
    “她的心都浮上来了。”
    “心怎么浮上来了?”玉莹似懂非懂。
    “是啊,没人给买糖吃啊!”
    “哎呀!姑娘,你看他!”紫雨一跳老高。
    “好了!好了!”玉莹从中解围。
    “什么好了、好了,你们俩合伙欺负老实人!”
    “老实人……”玉莹一声讪笑。
    曹霑急忙赔不是:“今天不上新书,我教你一段小曲如何?你不是爱弹爱唱的吗?”
    “什么小曲?”紫雨搭拉着脸子问。
    “是一支你们苏州的民间小调,叫《三枝梅》。我先唱一遍,你听一听。”曹霑说着从墙上摘下琵琶,调动宫商,低声吟道:——
    一树皓洁晶莹雪,
    雪儿下,偷绽三枝小红梅。
    红梅傲雪添娇媚,
    雪映红梅透春扉。
    一枝梅,颤巍巍,
    千金待嫁在香闺。
    月老结下红丝坠。
    姑娘双颊彩云堆。
    二枝梅,将春催,
    对镜理妆笑弯眉。
    百褶罗裙压玉珮,
    落马髻边凤钗飞。
    三枝梅,绽春蕾,
    鼓乐声中红巾围。
    杯儿双,人成对,
    拥肩牵手笑相偎。
    声低低说一句闺中戏语,
    羞答答,侬先醉。
    紫雨一个人在屋里,坐在炕上,怀抱琵琶低吟着曹霑教她的苏州小曲《三枝梅》:
    一树皓洁晶莹雪,
    雪儿下,偷绽三枝小红梅。
    ……
    不知不觉下起雨来了。雨声淅沥惊动了紫雨:“哟!下雨了。”说着她下了地,拿起一把雨伞来到曹霑的书房,推开门进屋一看,屋里是空空的:“咦?人呢,下着雨……”紫雨稍一思索,马上明白了:“噢!今天是七月初七。”她急忙来到后院儿,隔着瓜藤瓜叶看见曹霑和玉莹并肩坐在瓜棚下面。紫雨蹑手蹑脚走到他们的背后,但见曹霑抓住玉莹的双手,强迫中含有调笑地问:“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第五章寒山失翠(29)
    “听见什么?”
    “织女的哭声。”
    “没有啊。”
    曹霑用力:“你敢再说没有?”
    “哎哟!听见了,听见了。”
    这时,紫雨站在瓜棚后面,酸溜溜地说了一句:“听见也没用了,人家说的是十岁之前。”说完扔下雨伞走了。
    曹霑和玉莹先是一惊,继而相视大笑。
    一辆雇来的轿车走在大街上。
    曹带着曹霑坐在车内,他跟儿子说:“你这些年两榜落第,当然还可以再考,也应该再考。可咱们旗人讲的是神武开基,文的武的都得拿的起来,你玛发给康熙老佛爷当过一等带刀侍卫,没有武功行吗?一马三箭是起码的工夫,今日带你去跟宜老爷学射箭,你一定得下工夫,认认真真地练,练武功一不能怕苦,二不能惜力。这道理你不会不懂。”
    曹霑答应了声:“嗻。”
    车轮子在坎坷不平的街道上继续叽里咕噜的行进着……
    “哦,还有一件事得跟你说。”曹接着说:“你怎么能跟十三龄,一个戏子,称兄道弟呢?”
    “人家当初对咱们的情义可不薄啊,在江边上,没有一位高亲贵戚来送行,只有一个小戏子十三龄,拿着四个小红橘,来祭奠老祖宗,如今却不可称兄道弟……”
    “唉,可惜你读了那么多的书,就不懂什么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此一时我们是奴才,彼一时我们也是奴才。”
    “哎!你……”
    “吁——”赶车的勒住缰绳,轿车停在曹宜家的门口。
    曹不便发作,气哼哼地一个人走在前面,曹霑也只好跟在后头。
    父子俩见了曹宜请安。曹赔着笑面:“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您整日守护大内,劳力劳心,可又多了这么个累赘……”
    “没有什么,谁让一笔写不出两个曹字来呢。先学射箭,不用教的人总在旁边看着。走,说干就干。”曹宜站起来,从墙上取一张弓和箭囊,带着曹父子来到后花园。
    这花园很大,也很空旷,花草树木不多,只有一座乱石堆砌的假山,遮住天香楼的一侧,假山前设有一张石桌和四只石鼓。这花园在很大的程度上,是为曹宜练功习武之用,所以花园的一头有三块箭靶子,靶心涂有红圈,一共三环。
    曹宜引着曹、曹霑来到花园,距离箭靶子百步左右的地方,把箭囊交给曹霑拿着,从中抽出来三支箭,依次搭在弦上,嗖!嗖!嗖!依次射出,箭箭皆中靶心。
    “好!”曹半真半假的鼓掌喝彩。
    “瞧见了没有,就这么准!”曹宜自鸣得意地跟曹霑说:“常言道:‘百步穿杨’嘛!古有诗云:‘已惊百步穿杨彩,会看双雕落塞云。’其实没有什么奥妙可言。前腿弓,后腿绷,前把稳,后把准。下苦功夫,一个字‘练’!没有近道儿,明白了没有?”
    “嗻,我明白啦。”曹霑回答。
    “真明白了才好。练吧!”曹宜跟曹抬抬手:“咱们上前头喝茶去。”说完两个人一齐走了。
    剩下曹霑一个人在花园里,他脱下长衣服,穿了一身的短打,紧了紧腰带,拿起弓来,搭上箭,一箭一箭地向靶子射去,一箭囊的箭都射完了,绝大部分不中箭靶,有一两支箭射中,也不在红心上。
    “嘿嘿。”曹霑一笑,聊以解嘲:“真是看事容易做事难哪!”他刚要去把箭拾回来,就听见背后有人说话:“哎!敢情是霑哥儿啊,我还当是老爷哪!”
    曹霑转身:“啊,原来是明珠。”
    “霑哥儿,您怎么上这儿射箭来了?”
    “为跟宜老爷学武艺,我们旗人讲究能文能武。”
    “快跟我上天香楼吧。您五婶总念道您,她多想能看见您哪。”
    “再练会儿,我上天香楼给五婶请安去,要不又该挨呲儿啦。”
    “好,我去回禀大奶奶,她非乐坏了不可。”明珠说完连蹿带蹦地跑了,看来她也非常高兴。
    第五章寒山失翠(30)
    曹霑继续练习射箭。过了不大的工夫,就听见天香楼侧面的楼窗“叭”的一声拉开了。卿卿站在窗前。她的脸色变化很大也很快,看见曹霑先是笑吟吟地,继而又显嗔怒,忽而似忧如怨。感情极为复杂,曹霑放下弓箭急忙请安:“给五婶请安。”
    卿卿看了他一会儿,摆了摆手,然后转过身去,轻轻地把楼窗关上了。
    曹霑望着楼窗愣磕磕地看了半天。不能明白卿卿的意思。忽然明珠来了,双手端着一只铜脸盆,盆内水中泡着手巾,明珠把铜盆放在石桌上:“霑哥儿,大奶奶说了,这两天身子不方便,让您不必上楼请安了,来习武想非三朝两夕的事儿,日后自有相遇的日子。让您洗把脸,可以歇歇啦。”
    “哦。你替我谢谢五婶。今天我就不上天香楼请安啦。”
    “哎,请洗脸吧,水不算热。”
    从此以后,曹霑就经常到宜老爷家的花园来练习射箭,总有十来天没再见到卿卿,虽然见过明珠两次,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是给他打一盆洗脸水来,让曹霑洗了脸再走。可有两回明珠把洗脸水泼了,回头向曹霑露出一脸的坏笑才走。
    又过了些天,曹霑仍然在宜老爷家里练射箭。当他把一箭囊的箭射完,去拾箭回来的时候,猛然发现卿卿坐在石鼓上,向他微微一笑,但在微笑中略有几分讥讽。
    曹霑赶紧屈膝请安:“请五婶安。您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来了老半天啦,看你射了一囊的箭,我不单今天看,而是天天看你……射箭。”
    “天天看?”
    “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儿,我看得见你,你看不见我。”
    “哦,嗻嗻。”曹霑嘴里答应着,心里明白了,为什么明珠有两回跟自己坏笑一下才肯走。原来如此。接着曹霑问了一句:“您看我练了这些日子,有点儿长进吗?”
    “嘿嘿,嘿嘿……”卿卿一阵冷笑:“不敢恭维。”
    “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卿卿的讥讽有点儿刺伤了曹霑的自尊心。
    卿卿也看出来了:“看来你还不服,是不是?”说着她接过曹霑手上的弓箭,认扣填弦扬手一箭正中靶心。
    “啊!”真的把曹霑惊呆啦:“您有这么好的身手,我,我服,我服……”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卿卿恭手作揖。
    卿卿坦然一笑,马上又有一种忧怨之情涌上双颊:“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您什么时候跟我说过会射箭来着?”
    “哼!”卿卿逼视着曹霑:“在江宁……我说咱们明天骑马玩去,你说,你还没学过骑马哪。我告诉你,我在边陲天天骑马,还时常跟着阿玛、老平郡王去打猎。骑马打猎拿什么打?赤手空拳吗?你就不会想一想?”卿卿说着用手指戳了一下曹霑的脑门儿:“你个没有记性的东西!”卿卿佯怒。
    “嘿嘿,嘿嘿……”曹霑只好用一阵傻笑来自我解嘲:“想起来啦!想起来啦!您瞧我这记性儿,我这记性儿……”
    卿卿把弓箭放在石桌上,然后自己坐下,她指着对面的石鼓:“你也给我坐下,听我问你话。”
    “嗻嗻。”曹霑只好坐下。
    “我问你,你一天到晚的练这玩艺儿干什么。”卿卿用下颌指了指弓箭:“弄得一身的臭汗。”
    “这是我阿玛的意思,父命难违呀。再一说,我两榜落第,阿玛说咱们旗人……”
    “等等儿。”卿卿打断了他的话:“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没尽心?”
    “这……”
    “不许跟我撒谎。这园子里就咱们俩,跟我说了实话,我一定守口如瓶。”
    “唉——”曹霑低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实在的,我真不喜欢那八股文。您还记得在江宁,教我读书的张老师吗?”
    卿卿点了点头。
    “他没给我讲做八股文之前,就说这八股文除了考试之外,没有任何用处,什么破题、承题、起讲、入手……全是死规矩,明明是一个盒子,偏要说什么‘上有盖覆,下为底承’,这不是废话吗?”
    第五章寒山失翠(31)
    曹霑的话把卿卿给逗乐了:“所以你就不去尽心地学,没去认真地考?”
    “这,好像也不能全这么说……”
    “好,八股文咱们姑且不论,你再说说这拉弓射箭又为什么?”
    “阿玛说咱旗人文的武的都得拿得起来,这一马三箭,必须娴熟。百步穿杨百发百中……”
    “行了,行了。”卿卿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接着说:“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之后,又怎么样呢?”
    “自然是……求取功名。”
    “补个大头兵的名额……”卿卿二次逼视着曹霑:“你是想当马甲?还是想当兵甲?跟五婶儿说,虽然我阿玛被软禁,不得自由,可是我阿玛的部下,忠心耿耿于恂郡王的大有人在,只要我写张三寸的纸条,在京师、在边陲补个大头兵,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如何?”
    “这……”卿卿的一番话,真让曹霑无言以对。
    “求取功名,袭职江宁织造,重振家声,扬名天下。还是想官高一品,权霸一方?”
    “不不不,袭职江宁织造这条路,我是想明白了。我亲阿玛袭职二十三个月的江宁织造,亏空了二十多万两帑银,最终落得个抄家治罪……”
    “好,接着往下说……”
    “说来说去,总得有个吃饭的办法啊!”
    “你有你的钱粮啊?”
    “一个月一两五钱银子,三个月一石七斗五老米?嘿……又惨了点儿。”
    “当官儿吧,不好好的做文章,吃钱粮吧,你又嫌少。这可怎么好呢?”
    "……"
    “这么着吧。我给你一件东西,有了它你也不用做官,也不用当兵,更不用指着那一两五钱银子、一石七斗五老米的钱粮,你说好不好?”
    “那敢情好,是‘聚宝盆’吧?可惜我还没傻到这份儿上。”
    卿卿瞪了他一眼,解开自己的衣领,从怀里掏出来一只锦盒。递给曹霑:“你打开,仔细的瞧瞧。我看你识货不识货?”
    曹霑接在手里,那锦盒不单带有卿卿的体温,还带有一股温馨的香气。他轻轻打开盒盖,紫红的丝绒上衬托着一只光大圆润、光彩熠熠的大珍珠。
    卿卿问曹霑:“这叫什么?”
    “珍珠。”
    曹霑的回答,把卿卿给气乐了:“废话!谁不知道是珍珠。看见过吗?”
    曹霑摇头。
    “告诉你,记住。这叫‘东珠’,出产在关东故此得名。它比普通的大珠子也大得多,光润无比,光彩照人,不单平常人家没有,就是达官显宦之家,也很少见。在宫廷里也是很珍贵的东西。它是德妃娘娘赏给我阿玛的,保存在福晋手里,这次我下嫁给你五叔,福晋把东珠给了我当作陪嫁。这东西准值多少银子,我不知道,但则是不会少于一百万两。今天我把它给了你,你的后半生靠它,寻求大富贵自然不可能,吃口舒心饭,跟玉莹结亲生子,可保无虑。拿去吧,也算……”下边的话,没有说出口。
    曹霑把东珠的盒盖盖好,双手放在石桌上,然后恭恭敬敬地给卿卿请了个安:“我先谢谢五婶这番美意,再谢谢卿卿格格这份盛情。我说句话,您可千万别生气。”
    “你不要,对不对?”卿卿此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呼吸之间有些急促。
    “嗻。我不要。”
    “有理由吗?”
    “有。”
    “能说说吗?”
    “能。”
    “说!”
    “东珠虽然极为珍贵,可它一不能吃,二不能穿,是不是得把它卖了,换钱?”
    “哼,那当然。”
    “谁去卖?”
    “自然是令尊大人。”
    “一个被抄过家,如今还待罪在家的犯官吗?”
    “这……”
    “这么贵重的东西出手,而不露风声,可能吗?”
    "……"
    “被抄没的家里还敢隐匿东珠一颗,知罪吗?”
    第五章寒山失翠(32)
    “嘿嘿,嘿嘿……”卿卿一反刚才默然无语的态度,竟又发出一阵讪笑:“曹霑,你欺我是女流之辈,足不出户,就不懂世态、不明事理了吗?我问你,难道只有曹卖东珠,珠宝商人才肯买,换了别人,人家就不要嘛?”
    曹霑闻言竟然一阵扬声大笑:“哈哈,哈哈……可以托人去卖,又托谁?宜老爷?”
    "……"
    “我五叔?”
    "……"
    “也抄过家、蹲过大牢的李鼎?还是我表哥、小平郡王福彭?”
    卿卿哭了,哭得很痛。她用双手捂住脸,但十指之间仍有泪珠滴下。曹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么贵重的东西,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哭得这么痛切,这么伤心。哭成这样要劝是一时劝不好的。倘若这个时候让宜老爷,还是五叔看见。我以何言答对呢?于是他只有收拾起弓箭,在卿卿的耳边说了一句:“五婶,我告退啦。”便离开了宜老爷家。
    曹霑回到家里,在南屋书房门口正巧遇上玉莹,他把她拉进书房,一五一十的告诉她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玉莹想了半天。慢慢地说:“女孩子都有自己的初衷,有的确有其人,甚至见过面、谈过话,有的只是幻想,当事与愿违的时候,有的人服从了命运的安排,有的人虽然不悔初衷但只有几多无奈,或者化情思为友爱,当然这很难,最可怕的就是……”
    “就是什么?”曹霑急想知道。
    “生性执拗,狂傲不羁。就会做出越礼之事、不轨之行。”
    “天哪!”
    “干什么呼天唤地,我只说是一般常理,又没说卿卿必定如何如何。”
    “那……下一步呢?”
    “练箭哪!你怕什么,她又不能吃了你。”
    “好吧,不过还是躲两天的好。”
    就这样,过了四五天曹霑才去练箭。他练了有一顿饭的工夫,又听见天香楼侧面的楼窗“叭”的一声打开了,卿卿笑吟吟地站在窗前。曹霑急忙给五婶请安。卿卿做了个让他免礼的手式,然后关上楼窗。
    曹霑以为今天就这样过去了,安下心来继续射箭,可是没过了多久,卿卿带着明珠到花园里来了。明珠手里提着一个小食篮,她把食篮放在石桌上,从中取出一盘点心,还有一壶茶,然后自己先走了。卿卿拿了一只茶碗,倒了一碗茶,递给曹霑:“喝口茶吧。”
    “哎,谢谢五婶。”曹霑接了茶碗,喝了一口:“好,西湖龙井。”
    卿卿嫣然一笑:“自从我到了江宁,在你们府上吃的都是绿茶,几年过来也解得了绿茶的妙处,所以虽然回了北京,我也依然吃绿茶。唉——这也算不忘故旧吧。”说完之后她有意地瞟了曹霑一眼。
    曹霑发现了,只有佯为不知:“可不是,到现在我也是只用绿茶。”
    “多好啊,咱们两个人,又多了一个共同的爱好。”卿卿说着随手拿了一块点心,送到曹霑的嘴边:“吃吧。”
    曹霑用手去接,卿卿把手闪开:“你的手太脏!”
    “我去洗。”曹霑欲走。
    “站住!你个没良心的。你忘了,雍正元年李煦回京领罪,你们去江边送别,回来你就病了,从白天到黑夜,你吃的、喝的,连汤药,哪一样不是我亲手一口一口喂的,夜里我跟你就睡在一张床上……”
    “那个时候咱们不是都小嘛。”
    “小什么小,那年我都十四啦!”
    “可我小啊。”
    “你小,你是小坏蛋,你小,你为什么知道夜里往我怀里扎?”
    “我,我睡着了,不知道啊。”
    “天知道你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了。少废话,这块点心,你非在我手里吃了不可!我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金枝玉叶皇亲贵胄,我要怎么样,就得怎么样。”
    曹霑无奈,只好在卿卿的手上,吃了那块点心:“那天招您伤心啦,今天还赏点心吃,我谢谢五婶。您还生气吗?”
    第五章寒山失翠(33)
    “我要是生气还赏你点心吃,我伤心伤在你不懂我的心,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蒜,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年大五岁就不行了,你如今不也是七尺汉子了吗。眼下可倒好,弄个几十岁的老东西,没完没了的缠着我……”
    “老东西,没完没了?……五婶,您说什么哪,没头没脑的,我听不明白。”
    “你想听明白吗?”
    “我……”曹霑有些迟疑。
    “你要真想听明白喽,就跟我上天香楼。你五叔今天正好没挨家,咱们俩人可以好好的说说。这件事我也只有跟你一个人说,再没有第二个人啦!”
    从卿卿的眼神里,曹霑看到了企盼、哀怜、爱与恨的交融、血和泪的凝结,吓得曹霑出了一身冷汗,他连连却步:“不,不,我,还是不去吧。”
    “哈哈,哈哈……”卿卿一阵纵声大笑。“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还是个堂堂七尺之躯的男子汉!哼!”卿卿言罢转身离去之际用衣袖一扫石桌,杯盘茶具尽落于地。摔碎瓷器的声音刺人心脾。
    曹霑从宜老爷家回来,一头就扎进西厢房玉莹她们三个人的卧室。把玉莹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啦,这么变颜变色的?”
    曹霑看见紫雨和墨云俩人都在屋里,只好脱了鞋爬到炕上,跪在玉莹身边跟她咬耳朵。
    紫雨和墨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不约而同的下了地,溜之大吉了。
    玉莹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别说了,别说了,我的心都要跳出来啦。她这是怎么啦?正大光明的告诉你,正好五叔没挨家,上天香楼……不可思议,我简直不可思议……不会吧?啊?——”
    “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这样的玩笑?”
    “可也是啊……”
    “怎么办,我不能不去啊,就算隔两天、三天、五天还是得去呀,还是得见面啊?”
    “你先别着急,让我好好地想一想。”
    “哎。”曹霑答应着下炕欲走。被玉莹一把抓住:“这件事儿,你可千万不能跟第二个人说。传出去,真能闹出人命来。”
    一言提醒了曹霑,他看着玉莹频频地点头。
    紫雨和墨云两个人出了西厢房,无处可去。她们猛然想到老爷不在家,便悄悄地来到吴氏的屋里。
    吴氏在炕上续棉花,为曹霑做棉衣。见她们进来规规矩矩地站在墙边,便打趣地说:“怎么,又让人家给轰出来啦?”
    “人家两人直咬耳朵……”墨云嘟囔了一句,紫雨接着说:“我们还不出来。”
    吴氏瞟了她们一眼:“还是帮我来做棉衣吧,傻丫头!”
    紫雨、墨云上了炕,帮吴氏做棉衣。
    过了一会儿,紫雨问吴氏:“太太,我有件事解不开,不知道能问不能问?”
    “居家过日子,有什么解不开的,问吧。”
    “太太,您知道我们姑娘多大了吗?过了年儿,就二十一啦。”
    吴氏一闻此言,立时停下手里的活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我跟老爷也合计过,老爷半天没言语,最后说了一句:‘得有个节骨眼儿啊。’”
    “得有个节骨眼儿?”墨云看着紫雨问:“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不明白。”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明白的。”吴氏接着说:“就是想借上点儿喜气,比方说,万岁爷降覃恩,也有咱们曹家江南一支,或者是老爷有个好的发落。再往好了想是能复官,可如今这局面。老爷是待罪的犯人,给儿子娶媳妇,办喜事儿。这喜事儿办大了吧,重则能招一场祸,轻则招人非议。要是臊眉搭撒眼的办,寒碜不寒碜啊,何况我们做老家儿的,也对不起他们俩啊……”这件事不提也就算了,今天提起来,正触了吴氏的心病、痛处。由不得吴氏不泣然泪下,呜咽有声。
    当天的晚上,曹霑正在书房练习书法。玉莹猛地推开门,兴匆匆地一步闯了进来:“霑哥儿,有啦!”
    第五章寒山失翠(34)
    “什么有啦?”
    “一条锦囊妙计!”玉莹说着夺过曹霑手中的毛笔,抓过来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四个大字:“一马三箭。”
    “什么意思?”
    玉莹又用笔在马字上圈了个圈儿。
    “妙!真是一条锦囊妙计!”曹霑站起来,一把将玉莹抱在怀里,一阵热烈的亲吻。
    玉莹挣脱开曹霑:“你先别疯,让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别想跑。”
    “不是我不愿意,是因为老太太今天哭了一鼻子。”
    “因为什么?”
    “因为,不能及早的给儿子娶媳妇,可她又怕……”
    “怕什么?”
    “怕你人大心大,不学好。”
    “我?……”
    玉莹妩媚的一笑,转身跑了。
    第二天一清早,曹霑就来到了宜老爷家。他请叔祖到花园看他射箭。
    曹霑一连射了三箭,两箭虽然中了红圈儿,便毕竟没在红心上。曹宜点点头,认为日子不长练到这份儿上,应该算是不错的了。
    曹霑借此机会说:“叔祖,我有个想法,想跟您说说。”
    “说吧,小子。”
    “咱旗人讲究一马三箭,是说在马跑的时候,骑在马上射箭,对吧?”
    “对呀。”
    “那我现在就算练得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等将来一骑到马上,可就是两回事啦,何况我还不会骑马。练了射箭,再学骑马,最后练骑马射箭,这不是脱了裤子……”
    “哈哈,哈哈……”曹霑没说全的俏皮话儿,把曹宜给逗乐了:“你小子的意思,是连骑马带射箭一块练?”
    “没错儿。”
    “好小子!”曹宜在曹霑的肩头拍了一掌:“有志气。有马吗?”
    “我想借匹马不难。”
    “行,我给你找匹马。明天早晨亮寅时,咱们爷儿俩德胜门门脸儿见。”
    “喳!”曹霑请了个军安:“那,我就跟您告退啦。”言罢转身离去。
    在曹宜、曹霑说话的时候,天香楼的楼窗轻轻地被打开了,卿卿站在窗前,好像是在听他们祖孙说些什么。曹宜背对着窗子,没有察觉。曹霑瞟了一眼,没敢正视。片刻曹霑走了,曹宜一转身儿,正好看见卿卿,他向卿卿微微一笑,刚要张嘴说话,不料楼窗“啪”地一声,被卿卿紧紧地关上。
    曹霑出了曹宜家的大门,像往日一样奔西走。他此刻的心情很复杂,姑且算是亦喜亦忧吧,喜,自然很明白,可以再不到叔祖家里来练习射箭了。忧的是卿卿,真正的金枝玉叶、皇亲贵胄,竟然无亲无故,只身流落在江宁,纵然老祖母对她极好,可是什么叫寄人篱下,卿卿一定比自己解释的清楚,体会的透彻。过了四年多,几乎是两千个日日夜夜,终于回到北京,回是回来了,可是,有家不能投,亲人难聚首,委委屈屈的嫁给了五叔,五叔确实是个好人,可是他们夫妻之间融洽吗,像自己和玉莹一样知心知己吗?如果和谐,她为什么又要向我……
    曹霑思绪混乱了,他自己理不出个头绪来。可却身不由己的调回头来,又往东走了。他围着天香楼绕了一圈。此时此刻他那么盼着楼窗能“叭”地一声被打开,跟自己厮守了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卿卿,站在窗前。可是“唉……”他猛然想起李煜的名作《乌夜啼》:“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曹霑的脑子里时而一片空白,时而都是往昔的回忆。脚底下也就更没有了主宰,信马由缰地在胡同里瞎走,越走越糊涂,越走越不认识路,走着走着他发现眼前有一座广亮大门。门上都是砖雕的花纹,中间镌刻着两个大字“芷园”。
    曹霑一愣:“咦?芷园,这不是我们的京中故居嘛?”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决心上前去敲门。大门被打开了,出来的是小顺子:“您找谁?”
    “我跟您打听,曹桑格曹老爷是在这儿住吗?”
    第五章寒山失翠(35)
    “对,对,不过,您是?……”
    “我叫曹霑,我是……”
    “啊!听说过,听说过,您是侄少爷,有什么事儿吗?”
    “京中的故居我还没来过,我想进去逛逛,再给三大爷跟三太太请个安。”
    “不行,不行。”
    “不行?”
    “三老爷吩咐过,不许四老爷跟四老爷家里的人,进芷园一步。”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就说不清了。”
    “你是什么人?”
    “我叫小顺子,是三老爷家的听差。”
    “三老爷眼下干什么哪?”
    “嘿!官不大,财可进的不少。”
    “这话怎么讲?”
    小顺子回过头去,朝里边瞧了瞧,没什么动静:“侄少爷,咱们在门道里聊聊,这还可以,您可别往里边溜达。三太太可挨家哪。您别砸了我的饭碗子。”
    “好,君子一言。”
    “得,驷马难追。您请进。”小顺子让开一条路,曹霑进了大门,可惜迎面是一座大照壁,挡得严严实实,院里的情形什么也看不见。小顺子拿了个小板凳给自己,让曹霑坐在春凳上:“侄少爷,我也甭给您沏茶了,门房里没开水。”
    “行行,甭客气,你说吧。”
    “嗻嗻。您这位三大爷自打南边回来,花了大钱啦!活动了一个九品官。”
    “才九品?”
    “您别小瞧了这九品,可是内务府管银库的。”
    “哦!能往外偷银子?”
    “哎——您不偷,您也没练过那种功夫啊,是库工偷。一年四季,不论春夏秋冬,库工们进银库搬银子、运银子,都得光着眼子进库,光着眼子出库。”
    “有人看(kān)着吗?”
    “没人看(kān)着还得了,您三大爷就是看着他们的。”
    “那还怎么往外偷啊?”
    “这门功夫可是有师傅、有徒弟的。从四岁就得练。”
    “怎么个练法?”
    小顺子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凭的就是这儿啊。”
    “凭屁股?”
    “哎哟!我的傻爷,屁股上不是还有个眼儿吗?”
    “啊!”这种事对于曹霑来说,真是闻所未闻,他立时惊呆了。
    “您猜,一回能带多少?二十两一个的元宝……”小顺子伸了四个手指头。
    “你……你胡说!”
    “我要是胡说了半个字,让我死后进割舌地狱!”
    “当真吗?”
    “嗐!侄少爷,我要是胡说,今儿晚上,灯灭我就灭,行了吧。”
    “那三老爷能得多少?”
    “对半撅。”
    “嚄!这也够缺德的!”
    “看怎么了……哎!这话可不是我先说的。”
    曹霑用手指点着小顺子,俩人会心的都乐了。
    小顺子接着说:“我的活儿是白天看大门儿,晚上刷元宝,元宝上有屎,那是必然的,可有好些个元宝上头,还带着血筋儿、血片儿、血块哪!”
    “行了,行了,别说了!这也太惨了,惨无人道嘛。我看我还是走吧,三老爷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曹霑说着站起来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住,问小顺子:“这附近有个唱戏的,叫十三龄,你认识不认识?”
    “十三龄?”小顺子摇头:“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儿吗?”
    “他是这一带的老街坊,有个妹妹卖给宜老爷家当丫头……”
    “叫明珠,对不对?”
    “对对对,叫明珠。”
    “嗐,我们俩人是发孩儿,差点儿没订了娃娃亲。”
    “别信口开河,你就不怕缺德。”
    “嘿嘿,嘿嘿……”小顺子把曹霑送出大门,用手指着:“他们家就在芷园的后身儿,她妈死的时候,我还跟着忙乎了两天哪。芷园后墙的东头,对过儿头一个门儿。那院里住着一位陈姥姥,是她干妈。”
    “那就没错儿了,我走啦。”
    第五章寒山失翠(36)
    “我就一个人看(kān)大门儿,要不能把您送了去。”
    “我能找的着。”曹霑说着下了台阶儿,顺着芷园的院墙走了。
    曹霑没费什么劲儿就找到了陈姥姥的家。街门大敞四开,曹霑上了三层台阶,刚要迈腿进门,就听见院里有个老太太——想必是陈姥姥——跟谁在说话儿:“孩子,到柜上可得有个眉眼高低,跟谁都要和和气气的,谁说什么都得给人家一个笑脸儿,多委屈的事,都不许跟人家使性子,眼里得有活儿,常言说:‘不打那勤的,不打那懒的,单打那没眼的!’有活儿多干,抢着干。再熬个三年两载的,你就出师了。咱们攒点钱,把明珠赎回来,明珠可是个好孩子,跟你从小一个院长大的,知根知底儿,我跟她妈早已说定了这门亲事……”
    “妈!……”
    “把她赎回来,妈就给你们成亲,过了年儿添个大孙子,妈就掉在蜜罐里喽!”
    “要是添个孙女呢?”
    这句话,差点儿把街门外的曹霑给逗喷了!他赶紧捂住嘴,想听听老太太以何言答对。
    老太太说了:“孙子是宝贝蛋,孙女也是宝贝疙瘩!当你妈会偏心眼儿吗?”
    “行啦,妈。放我走吧,哪回回来您都是这一套儿。我走啦!”陈姥姥的儿子说完,夺门而去。
    “虎子!虎子!把这几个茶鸡蛋带上!”老太太追出大门,仍在呼叫。
    曹霑犯坏,借机偷偷地溜进院内。
    虎子边走边喊:“茶鸡蛋留着您自个儿吃吧,柜上吃的挺好的。”
    “唉!这个王八犊子,让我白忙活儿了半天!”
    曹霑听在耳里,看在眼里,感触良多,他自言自语的说:“真是一片慈母之心哪。娶个儿媳妇,生个孩子,老太太就知足了。就掉进蜜罐子里了。真是‘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陈姥姥听见院里有人说话,觉乎着奇怪,她赶忙回来,一看眼前站着个小伙子,可又不认识,老太太有点生气:“咦?你找谁啊?”
    曹霑只听说陈姥姥如何如何的热心肠,疼人,爽快,性子也开朗,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老太太是个大高个儿,精瘦精瘦的。腿脚还挺灵活。身上的衣服虽然很旧但洗的干净,虽有破处但补的整齐。
    曹霑只顾打量陈姥姥,忘了及时回答问话,只是看着老太太傻笑。
    陈姥姥更火了:“嘿,跟我这儿耍滑头是怎么着,你瞧着我乐什么呀?我问你找谁哪?听见没有?”
    老太太一火儿,曹霑醒过味儿来了,赶紧请安:“嗻嗻,我找龄哥,啊,就是十三龄。我叫曹霑。”
    “嗐!”陈姥姥一拍大腿:“敢情是霑哥儿,我眼拙!我眼拙!我琢磨了半天啦,瞧您这身打扮,也不像溜门子的小偷啊。”
    “哈哈,哈哈……”遇见这么一位老年人,又这么会打哈哈,曹霑发自内心的大笑。笑过之后他问:“陈姥姥,我龄哥呢?”
    “上街了,买什么去了呗,我瞧着他还拿了个小沙锅,八成是买烧羊肉去了,烧羊肉汤拌过水面,他就爱吃这一口,说话就回来。屋里热,您就院里坐吧,树荫底下凉快点,我给您沏茶去。”
    “不用,不用。我也待不住。刚才您送走的,那是……”
    “儿子,小名儿叫虎子,小的时候长的虎头虎脑的。在书局子里学刻书,倒是风吹不着,雨洒不着的,就是费眼睛。”陈姥姥一言未了,十三龄回来了,他一只手拿着一个鲜荷叶的包儿,里边是烧羊肉跟烧羊杂碎,一只手托着一个小沙锅,里边是烧羊肉的汤。他进门看见曹霑大为意外:“哟!霑哥儿,您怎么来啦?还真找着了,有事吗?”
    “没有,没有。纯粹是误打误撞。我刚才围着天香楼转磨,脑子里一乱,先撞到芷园,才找到你这儿,还真……”
    “您先等等。”十三龄把手里的东西交给陈姥姥,跟曹霑都坐在小板凳上:“您围着天香楼转磨是怎么个意思?难道说……格格的事儿,有所泄露?”
    第五章寒山失翠(37)
    “泄露倒是没泄露,不过,也是她的事。”
    “什么事儿?”
    “她,嘿,我还真不好意思张嘴。”
    “咱们是谁跟谁呀?你说你的。”
    “我……”
    “这么着,你别瞧着我,冲着我的耳朵说,如何?”
    “好了。”曹霑在十三龄的耳边,把卿卿的所言所行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十三龄并未表示惊讶,他缓慢地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两圈儿,然后说:“不能,我觉乎着不能够!”
    “有理由吗?”
    “有!不过,也不是真凭实据。”
    “那也可以说说嘛!”
    “是这样……”
    十三龄刚要说话,陈姥姥端着茶壶茶碗来了:“你跟霑哥儿先喝着茶,我去打点儿酒去,待会儿咱们是烧羊肉汤、抻面条,行不?”
    “行行,您瞧着办吧。干妈。”
    “好了。”陈姥姥乐呵呵地走了。
    曹霑看着十三龄,二人良久无语。最后还是十三龄先张了嘴:“霑哥儿,我在江湖上混了这多年,不敢说知人善相,可也有点经验。你看戏文里的好人都是净脸黑须,关老爷‘忠义两全’,包老爷‘铁面无私’一个紫面长髯,一个是黑脸,这都是圣人。咱们再看看卿卿格格,一团正气,天真无邪,她从没接近过不三不四的人,怎么会不懂得‘发于情,而止于理’呢?”
    "……"
    “这里边有句话,说得不明不白。”十三龄接着说。
    “什么话不明不白?”
    “有人没完没了地缠着她……”
    “谁?”
    “你问我,我问谁去?那不是你刚才说的吗?”
    “那……”曹霑话未出口,突然明珠一步闯了进来:“哥!五老爷找你。哟!霑哥儿来啦,给您请安。”
    “找我干什么?”
    “三天后,小平郡王来降覃恩,宜老爷想热闹热闹,找你商量办堂会的事儿。”
    “好啊,买卖来了,霑哥儿,你坐着,我讲完了买卖就回来。”言罢兄妹二人出门而去。
    曹霑一个人坐在院里,环境是那么安静,可他心里却是乱糟糟的,想来想去还是以走为上。他把街门倒扣上,自己回家了。
    曹霑脑子里乱,身子也乏,再说也不认识回家的道儿了,索性雇了辆轿车。
    一进家门还是直奔西厢房的里间屋。挑起门帘来一看,只有紫雨和墨云在做针线活儿。
    墨云看见曹霑,打趣地说:“得,又来咬耳朵来了,紫雨,咱们还是走吧。”
    紫雨瞟了一眼曹霑,发出一阵冷笑:“这回该他走了,耳朵没在屋里。”
    曹霑急切地问:“上哪儿去啦?”
    “在脖子上边,脸蛋儿后头。”紫雨故意气他。
    曹霑只有无奈,叹了口气走了。
    他回到自己的书房,原来玉莹在这儿练小楷,曹霑喝了口凉茶,不等玉莹发问,便将十三龄的说法,如实地告诉了她。
    玉莹放下笔沉思良久反问曹霑:“你对龄哥的说法,以为如何?”
    “我,我看不准,‘发于情,止于理’故是一说,如果她不止于理呢?像你说的,生性执拗,狂傲不羁,就会做出越礼之事、不轨之行。那天她喂我点心吃的时候,也曾说过,自己是金枝玉叶、皇亲贵胄,要怎么样就得怎么样,她看我的眼色,真所谓柔情似水,还要趁五叔不在家的时候,让我上天香楼……”
    “别说了,说得我都糊涂了。不过,有人缠着她是什么意思?幸亏龄哥听得仔细,我也忽略了这一层……”
    “还说是个几十岁的老东西……”
    “啊!……”
    “难道指的是……”
    玉莹急忙捂住他的嘴:“无凭无据,有的话是不能出口的!”
    “天哪!”曹霑自劈一掌:“三天后,小平郡王去宜老爷家降覃恩,我必然要去,这回我一定得问个清楚。”
    第五章寒山失翠(38)
    “我的天哪!你是傻了还是疯了?这种事能当面锣对面鼓地问吗?”
    “哪……怎么办?”
    “吁——”赶车的把式勒住缰绳,轿车停在宜老爷家的大门外,曹霑先自跳下车来,然后扶着曹也下了车。
    今天的宜老爷家可非同往昔,大门上搭了架子,架子上悬灯结彩,还请了一伙八个人的吹鼓手,在门外摆了方桌,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曹最怕这种场面,因为这能让他想起江南遇祸的情景,到如今还是个待罪之身。所以他低着头、皱着眉急匆匆地走进大门。看门房的家人给四老爷请安,曹也不加理睬。
    曹霑跟在后边,觉着挺别扭,便急着向看门房的家人伸手、点头,表示请起和还礼的意思。
    父子俩走向大厅。这时曹霑心里在想:玉莹和龄哥都对有人缠着卿卿产生疑问,这件事她既然能够跟我说,我为什么就不能问呢?她如果改主意不愿意说了,另当别论。倘若说了,也落个明白。再一说我们今后见面的机会也不会很多了。对,非问问清楚不可。
    曹霑心里盘算已定,跟着曹也已走进大厅,他们给曹宜请安之后,彼此见礼,大家坐定,曹霑跟曹颀说:“五叔,您带我去给五婶请个安吧。有些日子没给怹请安啦。”
    曹颀面有难色:“这……”
    “去吧。”曹宜的回答很果断:“百善孝当先嘛,应该带他去给婶娘行个礼。”他板着脸说得正颜厉色,可好像话里有话。
    看得出来曹颀十分无奈,答应了声“嗻”,只好带着曹霑走了。
    通往天香楼的路上,曹颀走得很快,曹霑得在后边快步紧跟。
    “五叔,这些日子总没见着您,您挺好的吧?”
    曹颀好像没听见,低着头只顾往前走。
    曹霑只好继续搭讪:“听说您的差使还挺忙的?”
    曹颀依然不理。
    “我阿玛让我天天上城外,练一马三箭去,挺有意思的。当初,您也练过吧?”
    曹颀仍然不理。
    曹霑觉得很奇怪,往日五叔挺和气,今天这是怎么啦?而且曹颀越走越快。曹霑只好在后边追着叫:“五叔!五叔!您怎么啦?”
    这个时候他们正好走到天香楼拐角的地方,曹霑突然听到,从楼门口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他一愣,停住了脚。可是曹颀却继续向前走去。
    曹霑追了两步,就听见那女人哭着说:“五老爷!卿卿姑娘死得不明不白,您怎么连一句话都没有啊?”
    曹霑听完了这句话,像天上猛然间打了一个炸雷,正击中在自己头顶上,眼前金星乱闪,一时站立不稳,他不得不马上扶住墙,定了定神儿,然后紧走几步来到楼门口,只见一把大锁锁住楼门,明珠坐在蒲团上哀哀哭泣。
    曹颀身子靠在墙上,二目失神,面无表情,呆若木鸡,全无反应。
    明珠发现了曹霑先是一惊:“霑哥儿,您怎么上这儿来啦?……”
    曹霑一把抓住曹颀:“五叔,这是怎么回事啊?”
    曹颀抬起头来,眼含热泪,迟迟地说:“今儿个接覃恩,不能办丧事。”
    “怹是怎么死的,年纪轻轻,没灾没病,她,她……”
    “该接覃恩了,误不得的。”曹颀说完,抹了一把眼泪,走啦。
    曹霑转向明珠:“明珠,这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我?……”明珠哭倒在蒲团上:“我没法儿跟您说啊,侄少爷!”
    “怎么不能说呢?明珠。”
    “哇”的一声,明珠放声大哭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前院来了一个婆子,她边往这边走边喊着:“侄少爷——侄少爷——宜老爷让请您上客厅去哪。小平郡王马上就到啦!”
    “哎,来啦。”曹霑答应完婆子,转对明珠说:“明珠,我先上前头去,待会儿再来找你。”他说完之后转身而去,但是没走了两步,就听见明珠叫了一声:“霑哥儿!”
    第五章寒山失翠(39)
    曹霑止步回身,但见明珠向他扔过来一件东西,“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曹霑伏身去拾,明珠借此机会跑了。
    曹霑拾起那件东西一看,是一枝银簪,簪子的背面镌刻着一枝桃花,花纹之下是一个小篆体的“宜”字,曹霑头一回来叔祖家,就见过这东西,这是宜老爷的银簪。曹霑不觉“啊!”了一声,他心里在想:原来卿卿跟叔祖通奸!他急忙向四下里看看,幸喜无人。
    这时婆子又喊:“霑哥儿!霑哥儿!”
    曹霑急忙将簪子揣在怀里,迎着婆子的喊声而去。
    曹霑跑进大厅,厅内空无一人,他正在纳闷,进来一个小听差的,怀里抱着一个檀香炉,炉内冒着袅袅香烟,香气很浓。他看见曹霑一愣:“哟!侄少爷,您怎么还在这儿哪?”
    “宜老爷他们呢?”
    “都上大门口接小平郡王去了,您还不快去!”
    “哎,哎。我去,我去!”曹霑说着撒腿就跑。
    曹霑跑到门口一看,以宜老爷为首已然跪倒一片,三大爷曹桑格也在其中,他不敢怠慢,赶紧跪在曹身后,曹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了一句:“浑帐东西!”
    这时从远处跑来一骥顶马,骑马的是一名戈什哈,马到门前,戈什哈翻身下马,单腿打扦:“回禀宜老爷,平郡王奉旨来降覃恩,大轿已到。”
    曹宜抬头望去,只见八抬大轿仅距一箭之遥。他朝身后看了一眼,以为暗示,然后率先高呼:“臣等曹宜恭请平郡王金安!”
    小平郡王的八抬大轿平稳落地,跟班儿的家人掀起轿帘,把王爷扶下轿来。福彭一手托着圣旨,一手向前一伸,曹宜明白这是让他引路的意思。曹宜急忙挺身而起,弯着腰走到王爷前面以为引导。曹等人见福彭已进大门,才站起来,依次尾随于后,鱼贯而行。
    众人进入大厅,小平郡王福彭并不就座,他站在香案前,只说了一句:“接旨吧。”
    “嗻嗻!”曹宜答应一声,率先跪倒。曹、桑格、曹颀和曹霑,依次跪在曹宜的身后。曹宜率众叩头,口称:“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平郡王宣读覃恩:“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德厚流光,溯渊源之自始;功多延赏,褒宠以攸宜。应沛殊施,用扬前烈。尔曹振彦,护军参领兼佐领加一级曹宜之祖父,性资醇茂,行谊恪纯。启门祚之繁昌,华簪衍庆;廓韬钤之绪业,奕叶扬休。巨典式逢,荣阶宜陟。兹以覃恩,追封尔为资政大夫,铴之诰命。於戏!三世声华,实人伦之盛事;五章服采,洵天宝之隆恩。显命其承,令名永著。
    “制曰:天朝行庆,必推本于前徽;家世贻谋,遂承休于再世。彝章宜铴,宠命载扬。尔护军参领兼佐领加一级曹宜之祖母欧阳氏:壶范示型,母仪著。惠风肆好,既比德于珩璜;余庆绵延,自邀恩于翟茀。特颁渥典,用表芳规。兹以覃恩,追封尔为夫人。於戏!缓带轻裘,挺孙枝之材武;高文典册,大母之显荣。祗服宠盛,永胎良轨。乾隆元年九月初三日。”
    小平郡王福彭将第一道覃恩交给仆人,供在香案上。
    曹宜等人三叩首,口称:“谢万岁!万岁!万万岁皇恩浩荡!”
    小平郡王宣读第二道覃恩:“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臣子靖共之谊,勇战即为敬官;皇朝敷癚之恩,作忠乃以教孝。尔曹尔正;护军参领兼佐领加一级曹宜之父,令德克敦,义方有训。衍发祥之世绪,蚤大门闾;旌式投之休风,用光阀阅。惟令子能娴戎略,故懋典宜沛伦章。兹以覃恩追封尔为资政大夫,铴以诰命。於戏!显扬既遂,壮猷一本于贻谋,缔构方新,殊铴永绥夫余度;钦予时命,慰尔幽涂。
    “制曰:臣能宣力爱劳,固赖于严亲,子克承家令善,多由于慈母。尔护军参领兼佐领加一级曹宜之母徐氏,柔顺为仪,贤明著范,当弧矢悬门之日,瑞应虎臣;迨干城报国之年,恩沾鸾诰。兹以覃恩,追封尔为夫人。於戏!贲翟东而焕采,宠命祗承,摛摛彤管而扬徽,遗型益永。乾隆元年九月初三日。”
    第五章寒山失翠(40)
    小平郡王福彭宣读完第二道覃恩,交给仆人供在香案上。
    曹宜等人高喝:“谢万岁,万岁,万万岁天高地厚,洪恩浩荡。”
    小平郡王离开香案,闪在一边,让曹宜等人朝香案行三拜九叩之大礼。礼毕之后福彭首先恭手:“给宜老爷、三位舅父道喜!还有你表弟。”
    众人急忙给王爷请安,曹宜亲自扶着小平郡王居中高坐:“王爷辛苦啦!劳您的大驾来降覃恩,实在愧不敢当!有罪,有罪。”曹宜转向仆人:“茶沏好了吗?快给王爷上茶。”
    福彭恭恭手:“覃恩接完,咱们就叙家常了,大家都请坐,请坐。”
    众人依次坐下,曹霑站在曹的身后,没敢落座。
    福彭用手一指:“哎,表弟,你怎么不坐啊,是不是也让我陪你站着?”
    曹宜也说:“这是王爷的钧谕,让你坐,你就坐吧。”
    曹霑先谢了座,然后跨了个椅子边儿。
    小平郡王喝了口茶,笑吟吟地说:“如今好了,乾隆爷初登大宝,广布恩泽,普降覃恩,原来在监的、圈禁的……开释的开释,解除的解除。该晋爵的晋爵,该复官的复官。四舅委屈了这些年,这回得见天日了,往事如烟嘛,别往心里去。”
    “奴才岂敢,岂敢。”曹欠身回话。
    “我看可以先迁回芷园去住了。有什么阻碍,自管来找我。”
    “嗻嗻。谢王爷恩典。”曹看了一眼曹桑格。
    “至于复官一节嘛。”福彭接着说:“我一定会找机会,跟万岁爷奏明原委,估计没什么不准的。但则是您可别着急。”
    “嗻嗻。王爷怜念下情,谢王爷恩典还来不及呢,奴才哪敢着急呢。”曹笑逐颜开,一安到地,给福彭道谢。
    福彭并不居大,急忙双手相搀,然后跟大伙说:“你们三位官运亨通,自会升迁有日。我今天就多关照四舅家的事了。”
    “那自然,那自然。”曹宜随声附和。
    福彭接着说:“表弟,下边该说到你的事啦。”
    “嗻嗻,请王爷吩咐。”曹霑站了起来,以示恭敬。
    福彭点点头,意思是让他坐下,然后说:“我已然跟阿济格亲王的王世孙瑚玐说好了。你到他家去上家塾,他们请的老师是黄去非黄老夫子,当年还教过我哪。老夫子学问渊博,在他的教导下考中了许多进士,还有两名状元,瑚玐家只有长子敦敏一个人读书,他弟弟敦诚还小,故而很想邀集二三同窗,共同奋进,表弟,凭你的天赋,再加上刻苦攻读,何愁蟾宫折桂。”
    “谢王爷栽培!”曹霑走到福彭跟前,一安到地。
    当天的晚上曹霑回到家之后,先到北屋给吴氏请过安,便溜到玉莹的屋里,玉莹跟墨云已经躺下了,紫雨正在洗脚。
    墨云一见曹霑,赶紧说:“我睡觉了!我睡觉了!出不去了!”说着把被子蒙在头上。
    曹霑喝干了玉莹茶瓯里的凉茶,跨在炕沿上,满脸严肃一言不发。
    紫雨觉得他与往日大不相同:“怎么了,谁给你气受啦?”
    墨云在被窝里听不到曹霑的声音,偷偷地把蒙在头上的被子拿下来,看着曹霑那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姑娘!”
    玉莹索性坐了起来,边披衣服边说:“你到底还是问她了,是不是?”
    从曹霑在眼睛里突然闪出一股既愤怒又憎恨的光,停了一会儿,他用手指着紫雨、墨云和玉莹:“今天告诉你们三个,谁都不准传出去,此时此刻连老爷都不知道。”他停顿一下:“卿卿死啦……”
    玉莹大惊失色:“她,她……”
    “上吊死的!”
    “上吊!”紫雨正准备去泼水,一听这话差点把手上的洗脚盆掉在地上,她就势又坐在小板凳上。
    “我没猜错,跟公公通奸。”
    “真的?”玉莹惊问。
    “不信吗?”曹霑从怀里掏出曹宜的银簪,扔在玉莹跟前:“这是明珠给我的物证。淫丧天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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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曹雪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