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此去经年，此去经年 (1)

　　此去经年，此去经年……读着时而快乐、时而伤感的文字，我想起了我的初恋。

　　这算不算初恋，我至今都不知道。有人说，初恋就是一个人第一次暗恋另一个人。也有人说，初恋不是暗恋，不是所谓的单相思。它必须是两个人互相恋慕，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互写情书，以及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

　　这些我的初恋都没有。我的初恋，只是我单纯地喜欢一个男孩子，喜欢了整整三年。从来没有表白，也从来没有任何想让对方知道的意愿，只是我一个人的心情，一个人的爱恋。

　　我对他的喜欢，是从他坐在我的身后开始，是从他自身后抱住我开始。那时候我还很小，朦朦胧胧的，这种淡淡喜悦的情绪盈满心房，许久许久都没有褪去。喜欢，就是想着也是一种幸福，感觉他从后面传递来的气息，非常的暖，非常的近。

　　外面下着雨，我在廊下等母亲来接我。同学陆陆续续地被家长接走了，到最后，走廊里只剩下两个人，我和他。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是很害羞的人，我也是。我母亲来接我，大雨天，她穿着雨衣，手上拿着把伞。我举着伞，跟母亲离去，在雨帘中，我回头看了他一眼，雨水阻隔我的视线，我只能看见他被雨雾模糊了的身影。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攫住母亲的衣角，请求捎他一程。母亲答应了。我回去将伞递给他，我们在雨中并肩走，他为我撑着伞，自己的肩头全部淋湿了。

　　母亲载着我们，他坐在我的身后，抱着我，为我撑起伞。雨滴落在我的手心，却落入了我的心里，那是对一个人产生奢想的情愫。许多年，无数个下着雨的深夜，我听着外面的雨声，默默地念一个人的名字，那是初恋在我心里刻下的痕迹，没有多么刻骨铭心，却始终令我回味与想念。

　　“我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孩子，一种酸涩的初恋幻想笼罩着我。”

　　三毛十九岁的时候，遇见了人生的初恋。他是戏剧系的学生，比三毛大一届，是个才子。他叫梁光明，另外还有一个非常诗意的名字，舒凡。

　　三毛对舒凡一见钟情，更确切地说，是仰慕已久。舒凡是中国文化学院赫赫有名的大才子，出版过两部作品集。在那个年代，一个年纪轻轻、才华横溢并且出过书的男人，是非常容易受到女学生的崇拜的，三毛也在其列。

　　三毛是舒凡的读者，也是追随者，爱得虔诚与卑微。其实，她对爱情一直是盲目的，对于这个叫舒凡的男人，她爱得自我，爱得一厢情愿。自从她读过舒凡的文章之后，对他产生一种“英雄崇拜”的感情，自此以后，她便暗中关注他。他有课，她就跟在教室后面旁听，他进小面馆吃饭，她也跟着进去，坐在他的后面。如此坚持了三四个月，对方却始终无动于衷，三毛的心，第一次受到爱情的煎熬，既甜蜜又痛苦。

　　我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孩子，一种酸涩的初恋幻想笼罩着我。我曾经替自己制造和他同坐一趟交通车的机会，为的是想介绍一下自己。但是他根本不理睬我，我连话也没跟他说上。直到自己几篇文章发表后，我在学校请客，我们才有了一次机会。

　　——《我的初恋》

　　如果有机会，我想问一问三毛，你，真的爱那个叫舒凡的男人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三毛把自己逼得太苦，无论是少年时代一个人的寂寞与阴郁，还是学生时代爱情的煎熬与失败，我一直觉得，三毛是一个不懂得爱惜自己的女人。

　　记得读过一个人的文章，他说舒凡根本不爱三毛，更多的是怜悯。舒凡纵然是才子，心高气傲，有着他崇高的追求与人生信仰。他对三毛，更多是一种怜惜，他觉得这个女孩追他追得太辛苦，于是答应她，以此抚慰她脆弱、倔强的心灵。

　　同学散了，凉风习习，我一个人在操场的草地上走着。忽然我发现隔着很远的地方，有个男孩站着。那不是他吗？我的一生不能这样遗憾下去了，他不采取行动，我可要有一个开始。

　　于是我带着紧张的心情朝他走去，两个人默默无语地面对面站着。我从他的衣袋里拔出钢笔，摊开他紧握着的手，在他的掌心上写下了我家的电话号码。自己觉得又快乐又羞涩，因为我已经开始了！

　　还了钢笔，对他点个头，眼泪却禁不住往下掉，一句话也没说，转了身拼命地跑。那天下午我逃课了，逃回家里守着电话，只要电话铃声一响，就喊叫：“是我的！是我的！”

　　一直守到五点半，他真的约了我，约我晚上七点钟在台北车站铁路餐厅门口见。我没有一点少女的羞涩就答应了。这样，我赴了今生第一次的约会。

　　——《我的初恋》

　　三毛是如何与舒凡见上第一面的？那是三毛发表几篇文章之后，在学校请客。当同学们吃合菜、喝米酒的时候，那个人走进来。同学们喊住他：“今天陈平拿稿费，她请客，大家一起聚聚！”

　　他走过来，她给他倒了一杯酒，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面对面，目光交汇。那时候，三毛心里想的是：今天我是主人，他总得和我照个面吧。可是，对方似乎并不领情，举杯将酒喝光，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那时的三毛非常沮丧，沮丧之后，又忍不住安慰自己：他越是躲我，就证明他越在乎我。

　　我佩服三毛的勇气，我想，舒凡大概是爱过三毛的，只是爱太浅、太易碎。爱情经不起现实的考验，因为三毛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结婚。

　　时至今日，伊人已逝，也许他偶尔还念起她，也许他从未想过她。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青春，她把青春奉献给了他，虽不是最美，却最赤忱、最热烈。一个男人，得到一个女人义无反顾的爱，难道不是人生最大的收获吗？

　　那些被人爱着与爱过的人，他们是幸福的。无论是谁，无关性别、无关年纪、无关身份、无关信仰，只要爱了，就请继续爱下去。因为，爱是如此稀缺，又是如此凉薄，转瞬即逝，连流星雨的绚丽都没有见过，爱的余温就淡了。有谁爱得如冬天里的一把火？有谁义无反顾，只要爱，就大声说出来？又有谁，明知前方是一条看不见光明的路，毅然决然，勇往直前？是三毛，只有三毛，这个大胆率真的女子，想爱就爱，爱上了，就永不后悔。

　　我们的一生，不过是一条船，载着此生行完此生。青草如茵，落叶满地。我听见孤独吞噬天空的声音，像时光深处的断裂。

　　我想起rain，你在天堂过得好吗？天堂何其遥远，又何其亲近。相距无期，我们总以为人死后，不过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与我们平行，爱着我们所爱，经历我们的经历。可事实不是这样的，事实是，我根本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无从查知，无从忘却。正如你，当你到达大洋彼岸，没有对我说一声再见的时候，我依旧庆幸地以为，这一生，我们总会再见。这一生，无论你在哪里，我始终与你共享同一轮明月。斗转星移，我不在乎时空阻隔我们的身体，我只在乎，心，无论安放在何处，它每跳动一次，就代表着我想你一次。

　　亲爱的，你还好吗？你还好吗？死亡不是距离，你走以后，我追溯你的身影，字里行间，天空白云，总有你的光影，在我的眼中凝聚成散不去的泪。我忍着不让它落下，只是因为，含泪凝望天空的模样，像极了你笔尖遥想的我，那个不再孤单的我，那个不再惧怕黑暗的我。

　　初恋，也就从那时开始。非常感谢这位男同学，他不只给了我人生不同的经验和气息，也给了我两年的好时光，尤其是在写作上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教育。可是，我的初恋结果——分手了。

　　其实，我并不想出国，但为了逼他，我真的一步步在办理出国手续。等到手续一办好，两人都怔住了：到底该怎么办呢？

　　临走前的晚上，我还是不想放弃最后的机会：“机票和护照我都可以放弃，只要你告诉我一个未来。”

　　他始终不说话。“我明天就要走了喔！你看呀！我明天就要走了，你真的不给我一个答案？”我再逼他的时候，他的眼泪却不停地滴下来。再也逼不出答案来时，我又对他说：“我去一年之后就回来。”两人在深夜里谈未来，忽然听到收音机正播放着一首歌——《情人的眼泪》。他哼唱着，“为什么要为你掉眼泪，你难道不明白是为了爱？要不是有情人跟我要分开，我眼泪不会掉下来，掉下来……”

　　而我听到这里时，眼泪则像瀑布般地流泻下来。我最后一次问他：“有没有决心把我留下来？”他头一低，对我说：“祝你旅途愉快。”说完起身要走。我顿时尖叫了起来，又哭又叫地扑过去打他。我不是要伤害他，而是那两年来爱、恨的期盼与渴望全落空了！我整个人几乎要崩溃了。

　　——《我的初恋》

　　多年以后，他们成了好朋友。他给她的新书作序，说：“三毛以极大的毅力和苦心，背井离乡，远到万里之外的荒漠中居家生活，以血汗为代价，执著地换取特殊的生活经验。这种经过真实体验的题材之写作，在先决条件已经成功了。甚至连表现技巧的强弱，都无法增减故乡人们去阅读她作品的高昂兴趣。”

　　他写这些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当初这个背井离乡、远到万里之外的荒漠中居家生活的女子，正是被他“逼”走的呢？

　　三毛大三那年，舒凡面临毕业，三毛想跟舒凡一起生活，于是提出了令对方意想不到的“结婚”。三毛想让爱情稳定下来，一方面是舒凡即将离开自己，两个人不可能像过去那样天天在一起，另一方面是，三毛心中有隐愁，她是个对爱情患得患失的女子，渴望以婚姻来安抚心中的浮躁。可毕竟那时候他们还太年轻，舒凡不可能答应三毛，婚姻是一件人生大事，不可能轻易草率地决定。舒凡拒绝，提出等毕业之后，事业稳定下来再考虑。三毛不答应，说自己可以休学，只要他答应结婚，两个人可以一起赚钱生活。舒凡依旧不同意，他觉得和一个不理解自己的人在一起很累。而三毛，那时候的三毛已经失去了理智，她急切地希望能够和初恋爱人结婚，她哭闹不止，对他发脾气，威胁他：“我不管这事有没有结局，过程就是结局， 让我尽情地去，一切后果，都是成长的经历，让我去……”

　　三毛为了逼舒凡与她结婚，或者说，是舒凡在逼迫她一步步离他而去。总之，三毛要离开了，她想到了留学。她威胁舒凡，倘若不跟她结婚，她就出国留学。她原以为，舒凡最终会妥协答应她，可是没有，在前途与爱情之间，他选择了前者。也许是他不够爱她，也许是他过于爱自己，他连一句承诺都没有做到。他只要说一声：“是，我愿意娶你。只是你需要再等一等，一年好吗？两年……”如果他愿意给她一个承诺，她就不会离开。

　　三毛最终还是走了，留学去西班牙。她为什么要选择去西班牙？那是因为她听过一张西班牙古典吉它唱片，深受感动，决定去那个国家看看。田园牧歌、小白房子、毛驴、一望无 际的葡萄园、大簇大簇风中飘摇的花……这一切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梦。爱情固然美好，却没有心中的梦来得怦然心动。她努力爱过、痛过、欢笑过，她的人生如此轰烈，没有后悔，遍体鳞伤也依然对未来有着最美的幻想。她就像追求她的爱情一样，追求另一种自由浪漫的生活。一个人也好，还有天、有地，有风中传来的歌声，那么醉人。

　　重逢无意中，相对心如麻，

　　对面问安好，不提回头路，

　　提起当年事，泪眼笑荒唐。

　　我是真的真的爱过你，

　　说时依旧泪如倾，

　　星星白发又少年，

　　这句话请你放在心底。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到那里看一次，然后把哲学里的苍白去掉。”

　　三毛，她不是为爱落荒而逃的懦弱女子，她有着勇敢的追求，有着转身也能活得落拓的潇洒。她是大气的女人，她比任何人都敢爱，也比任何人都敢于说出爱。爱情没了，没有关系，一个人也能够坚强地走下去。那时候，与其说是爱情逼迫她选择、逼迫她流浪，不如说，是她自己选择了爱情之外的人生，那是一种与平凡、自闭远远不同的人生。二十一岁，一次西班牙之行，她彻底改变了自己。

　　人之所以悲哀，是因为我们留不住岁月，更无法不承认，青春，有一日是要这么自然地消失过去。而人之可贵，也在于我们因着时光环境的改变，在生活上得到长进。岁月的流失固然是无可奈何，而人的逐渐蜕变，却又脱不出时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