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箭双雕

　　麟德三年（666）元旦，唐高宗李治与武皇后率领诸王、百官及属国首领使节，在泰山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封禅之礼。武皇后以一个女性的身份亲自参与了这场隆重的国家大典，泰山封禅，标志着皇后武氏正式走向了大唐国家政治的前沿。封禅仪式结束后，武皇后代皇帝李治起草了一份圣旨，着令在泰山建寺庙和道观各三所。武皇后充分发挥了她的文学想象力，给三所寺庙取名为“封恋寺”、“非烟寺”和“重轮寺”，三处道观分别名为“紫去观”、“仙鹤观”和“万岁观”。武皇后向来就有取名、改名的爱好，她似乎还没有尽兴，又代皇帝下诏将在泰山举行了献礼的三处祭坛分别命名为“舞鹤台”、“万岁台”、“景云台”。

　　李治见皇后对于举行封禅大典的兴趣比他更浓，就任由皇后去调度和安排，他却忙里偷闲地去与魏国夫人贺兰氏在行宫幽会。其实，这一切武皇后早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就是那天在泰山举行封禅仪式时，李治与魏国夫人眉目传情的举动都没有逃过武皇后敏锐而又犀利的眼睛。

　　正月初五，封禅大典的一应仪式举行完毕，帝后在朝觐坛接受百官和使臣的朝贺。

　　武皇后对皇帝说：“夫君乃天之骄子，乾纲独断。如今封禅泰山，就改元‘乾封’怎样？”

　　李治有时都搞不明白，皇后脑子中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华美词汇，皇后取的那些寺庙、道观、祭坛的名字不仅让李治觉得新奇和惊讶，就连那些翰林院的大学士们都觉得皇后的语汇很是丰富，而且出口成章，恰到好处。李治听皇后说改元“乾封”，“乾封”二字实在是太恰当不过了，皇帝便连连称“善”。

　　李治传下口谕，“将麟德三年改为乾封元年”。

　　皇后看了看丈夫，提醒皇帝道：“皇上，封禅如此重大喜庆的盛典，只改改元，怕是难以表达天子的浩荡皇恩吧？”

　　李治问皇后道：“依皇后言，朕还应该如何？”

　　武皇后从御座上站了起来，她一摆锦袖，对下面群臣朗声说道：“今上口谕，从即日起改元‘乾封’，赐三品以上官员晋爵一等，四品以下官员位加一阶，其余奖赏待东、西二台议定后再颁布天下。皇天后土，封禅礼毕，大赦天下，赐酒会七日。”众人一听，齐齐高呼“皇帝万岁！皇后万岁！”于是君臣在泰山昼夜欢宴。

　　待一切事毕，帝后才从泰山回驾。途中经过曲阜，帝后幸孔子庙，拜庙时武皇后又建议皇帝追封孔子为“太师”。武皇后的这一尊孔行为，把当时天下的读书人感动得是热泪盈眶，四处颂扬皇后的恩德。后又经过谷阳县，帝后幸老君庙。在皇帝李治敬拜老君神像时，武皇后说道：“老子姓李，与天子是本家，皇上也该封老君为帝的。”

　　李治一听有理，忙问皇后：“皇后敏慧，朕该追尊老君为何帝喃？”

　　武皇后笑道：“陛下就下诏追尊老君为‘太上玄元皇帝’可也。”

　　封禅的队伍回到了东都洛阳，皇帝李治迫不及待地去住进了合璧宫，然后偷偷将魏国夫人召进宫来，日夜临幸。武皇后心里虽不痛快，但在这天下欢庆的时刻不便发着，任由丈夫与侄女去偷欢。

　　武皇后没有空闲去理会丈夫与魏国夫人之间的桃色绯闻，她现在的重点是要收买人心，收买了人心，即收买了天下。由于武皇后在封禅后打破了官员晋升需凭考核的制度，她将官员的级别全部晋级，开创了泛阶的局面，很多寒门之士跻身于高门勋爵之列，这批官员忽然获得高位，当然首先是对武皇后感恩戴德。在封禅后，许敬宗已经年老待退，武皇后需要重新培养自己的新势力，以解决朝中无人帮村的尴尬局面。当年武皇后进表《外戚诫》，贬斥了同父异母的哥哥武元庆、武元爽和堂兄武惟良、武怀运，虽然在皇帝那里赢得了很高的信任分值，但却造成了她朝中无人依凭的危险局面。如今借泰山封禅，皇后下诏让官员进阶，并大赦天下，无疑皇后赢得了全民很高的信任和爱戴分值。

　　封禅泰山，各地州府的都督、刺史全部奉召随行。武皇后的两个堂兄弟武惟良、武怀运当年因得罪了代国夫人杨氏而分别被贬在始州、溜州任刺史，这次泰山封禅大典，这哥俩当然也奉召而来。武皇后那时忙于参与到封禅典礼之中，对两个堂兄的到来，由于有大量的都督、刺史参与盛典，皇后根本就没有把两个堂兄看在眼里。封禅礼毕，各地官员随帝后来到了东都洛阳，大家在此小聚数日，然后就将各自去返回属地。

　　武惟良、武怀运在泰山也看见了武皇后威风八面的风光样子，如今可是不敢再去得罪四叔家的这位二妹了。于是武氏哥俩一商量，决定还是去给皇后下个话，缓和一下关系。武惟良、武怀运除收罗了许多奇珍异宝外，还去备下了一些家乡的土产小吃，想对皇后及代国夫人杨氏打打亲情牌。武家兄弟战战兢兢地将礼品和家乡土产小吃送到了代国夫人的居所，兄弟二人在代国夫人面前陪了一大堆不是，央求代国夫人在皇后面前替他兄弟俩美言几句。代国夫人也算长辈，对过去的事也觉得没必要再去提及，于是收下了武惟良、武怀运兄弟的礼物，还遣人去禀报皇后。

　　令武家兄弟没有想到的是，武皇后听说他俩在代国夫人居所献食，很快就移驾而至。武惟良、武怀运一见皇后驾临，立即跪在尘埃接驾。皇后平日里就很是平易近人，今番见了亲眷，忙叫平身。皇后升座毕，武氏兄弟再行君臣之礼。皇后叫人看座与两位兄长，皇后笑说：“本宫当年敬献皇上了《外戚诫》，也是为我们武家的好，希望两位兄长体谅本宫的难处。”武惟良、武怀运见皇后和蔼，气氛融洽，便释开怀来。

　　武惟良上前说道：“卑职特从家乡带来了一点特色小吃，请皇后娘娘品尝。”

　　“家乡小吃？”武皇后似乎很是向往那家乡的风味小吃一般，她对一旁的母亲说：“不若去将魏国夫人叫来，一起来品尝如何？”

　　代国夫人立即派人去将魏国夫人接了来，那个小美人贺兰纳之欢声笑语地进了厅堂，一见皇后也在外祖母处，急忙去行跪见之礼。皇后微笑道：“本宫知你平素喜爱地方特色美食，今日你的两位堂叔进献小吃，特差人将你这馋嘴小丫头夜叫来品尝品尝。”

　　魏国夫人一见那些花花绿绿的食品，口水直流，拿起一个鲜花饼来就咬了一口。贺兰氏细细地品尝了一番，连连说：“真香，好吃，好吃。”魏国夫人端起碟子来去到代国夫人面前，说：“外祖母，你也吃一块，很酥软的。”

　　武皇后急忙去将那碟子拿过来，说：“你外祖母的牙齿还能吃这饼子，倒是有奇了。”

　　魏国夫人吃了那鲜花饼感到很是口渴，她就端起茶盏来“咕咕”地喝了一气，可茶水刚一下肚，贺兰纳之忽然感到腹内一阵绞痛，她花容失色，才喊了一句“哎唷”就倒在地上，紧接四肢抽搐了几下，魏国夫人的七窍顿时就流出了血来。大家慌乱一片，几个侍从忙去搀扶，但年轻貌美的魏国夫人就已经气绝而亡了。代国夫人杨氏见魏国夫人刚才都还好好的人儿一下就死在了当场，当时就晕厥了过去。一旁的武惟良、武怀运一下傻了眼，他兄弟二人呆呆地望着神情镇定的武皇后。武皇后吩咐宫人立即将代国夫人抬进内寝照看，并速传御医。

　　武皇后瞪着傻在一旁的武氏兄弟俩，她的脑中浮现出了二十五年前在文水为父守制时的景象。她姐妹三人，受尽了元庆、元爽和这哥俩的欺负，特别是小妹元芳，经常被武惟良、武怀运兄弟欺负得哭着回家，小妹元芳以至于落下了个平日里都不敢出门见生人的毛病。后来元芳小小年纪就匆匆谢世，保不齐就是这哥俩当年追打欺负所致。如今姐姐元英、妹妹元芳都不在世了，你哥俩倒好，还位列公卿身为刺史，竟舒服地享受着荣华富贵。武皇后每一想到此，心中就无不愤恨。

　　武皇后起身离座，她上前看了看死在地上的贺兰纳之，魏国夫人青春妖娆，乃我大唐的第一美女，却顷刻间就阴阳相隔，花谢花飞了。武皇后忽然觉得一阵酸楚涌上心头，这是姐姐元英的骨肉啊，姐姐元英在辞世可是谆谆告诫过你的呀。你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馋猫，小小的年纪，怎么能用你明媚的青春来与姨妈争宠呢，大唐的皇帝可是你姨妈的丈夫啊。你仰仗貌美，自持年轻，明艳像一朵怒放的春花，皇帝天天沉湎在你的温柔乡里，这可是国家的不幸啊。武皇后不忍再看下去，她悲戚顿生，不能自主，眼里涌出泪来。皇后伏在了魏国夫人的尸体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皇帝李治封禅完毕回到东都洛阳后，就迫不及待地将魏国夫人接进了行宫，起初的几天几乎昼夜都是在贺兰纳之的温柔乡里放纵地度过。那天代国夫人遣人来请，说是要外孙女去品尝文水老家的风味小吃，李治在魏国夫人身上连续承欢了数日，身体也疲倦了，于是就差内侍用皇帝的玉辇将魏国夫人送去了代国夫人的居所。李治服用了御医调制的金丹，打算小睡一会，调养一下身子，养足精神等贺兰氏回来再战。刚一睡着，内侍就惊慌闯进寝殿，禀报说“魏国夫人中毒身亡了”。李治连龙袍都没来得及穿戴整齐就急忙奔来了代国夫人寓所。

　　李治赶到代国夫人居所时，阖府上下一片慌乱，御医在抢救代国夫人，众宫人内侍在劝慰哭天喊地的武皇后，武惟良、武怀运兄弟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又不敢擅自离开，只好傻呆呆地望着众人在那里忙乱。武氏兄弟以见皇帝来，齐齐跪下，口称“罪该万死”。李治没有去理会他俩，急忙去看地上的魏国夫人。李治见贺兰纳之七窍都还有血迹，武皇后已经哭晕厥了过去。皇帝心想，魏国夫人离开自己还不到半个时辰，这明眸皓齿、闭月羞花的可人儿，怎么如今就躺在地上没有声息了呢？皇帝去将贺兰纳之的身体抱起，魏国夫人的身子还暖暖的、柔柔的，丰满的身子依然还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那红酥的手臂却是无力地垂着，明媚的眼睛微微闭着，头发蓬松，珠翠散乱，朕昨日才赐给的玉搔头还斜插在她纷乱的鬓间。李治用衣袖去将魏国夫人嘴角的血迹擦拭了一下，他将魏国夫人的头紧紧地抱在了怀里，皇帝原本就很脆弱，他哪里还忍得住这种悲伤，李治也失声痛哭了起来……

　　一月后，许敬宗在合璧宫向帝后汇报“魏国夫人中毒案”的侦破结果。始州刺史武惟良、溜州刺史武怀运，二人少年时，因代国夫人是周王继室，在代国夫人杨氏及武氏三姐妹为周王守制时就经常出言不恭。后因武皇后进表《外戚诫》被皇帝放为外任，于是对武皇后心存嫉恨。今日趁代国夫人举行家宴献食之际，二人密谋在风味小吃鲜花饼中藏毒，欲加害皇后，没想毒饼却被魏国夫人误食。许敬宗末了还加了一句更狠的话，“二人被贬斥出京，一直耿耿于怀，没准还会谋害皇帝。”

　　李治一听，头就又开始痛了。皇帝一想到美丽的魏国夫人已成黄土，就不禁怒从中来。武惟良、武怀运立即处死，妻女没入宫中为奴。武皇后补充道：“这两兄弟哪有资格再姓我武氏，毒死我大唐的第一美女，魏国夫人也是你们的亲侄女呀，可恶至极，真是心若毒蝎。就让这二人改姓蝮蛇的‘蝮’吧。”李治点头称是。武皇后再次玩起了文字游戏，她不仅要在肉体上消灭他们，还要从精神上消灭之，如出当年将王皇后改姓蟒氏、萧淑妃改姓枭氏于一辙。

　　凶手伏诛，李治为魏国夫人举行了隆重的祭奠仪式，在仪式上这个性情皇帝哭得泪人一个。武皇后在魏国夫人的灵前不断地劝慰丈夫，李治却是自顾去哭，倒是把皇后弄得无所适从。皇后见武敏之在一边给姐姐贺兰氏烧纸钱，便要敏之去劝劝皇帝。但武敏之面无表情，对皇后的话毫不理会。武敏之是长安城中的美男子，也是一个花花公子，仗着外祖母代国夫人杨氏的宠爱，同时凭借着承袭了周国公的头衔和皇后娘娘侄儿的名号，经常在长安眠花宿柳。皇后对这个无所事事的花花太岁过去也懒得去管，任凭他去胡作非为。还好的就是，不管是现在的武敏之还是过去的贺兰敏之，也就是去结交了一帮王公贵族的纨绔子弟，成天在长安寻花问柳罢了，也没有去干那种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欺男霸女、卖官鬻爵的勾当。武敏之一向对皇后很是顺从，可今天皇后好意叫他去劝慰一下皇上，他竟面带忿恨，一言不发，对皇后的吩咐毫不理会。

　　李治却哭越来劲，他还去拉着武敏之哭诉：“你姐姐在朕面前活蹦乱跳的，怎么离开朕半晌就死了呢？”武敏之任然一言不发，只顾低着头在那里焚烧冥币。

　　武皇后见此便退了出来，她去到母亲代国夫人处，皇后对母亲轻叹一声说道：“敏之这孩子是在怀疑本宫害死了他姐姐啊——”

　　四月，正是东都洛阳的飞花季节，但一想到花季妙龄的贺兰氏就凋谢在了这个春天，皇帝李治的心情就格外的阴沉。于是不等洛阳的牡丹盛放，李治就郁闷地返回了长安。封禅泰山，让李治在高兴之余平添了一份忧伤。但是封禅对于武皇后来说，那真是令她声望倍增。如今内无情敌，外无强争，百官对她俯首帖耳，朝廷的大权被武皇后牢牢地掌控手中。二圣临朝，日月同辉。

　　话也说回来，就在武皇后帮助丈夫治理国家的这几年，国家的确显现出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大唐的战车已经开上了兴盛的快车道。“户口比贞观初增加了一百万户，物价便宜，文治鼎盛，武功强大，声教远播。”

　　李治回到长安，也无心朝政，加上不时犯头痛之症，皇帝便将朝廷事务全交与皇后去处置，其实这么多年来，基本上都是武皇后在代理朝政。天下毕竟是李家的天下，武皇后当然会以丈夫为重。李治倡导“以孝治天下”，皇后便立即下诏，要全国的僧尼、道士，虽然出家修行在外，但必须定期回家参拜父母。大唐姓李，认老子为先祖，皇后便经常手抄《道德经》赏赐大臣。武皇后原本就是书法高手，所抄写的《道德经》一时成为了京城争相临习的书帖，无意中竟将老子的学说广为传播。皇帝李治觉得自己的皇后真是深明事理，国家的方向舵交在妻子的手上的确放心。

　　武皇后见李治节俭，便立即迎合丈夫，提倡节约。当时的妇女所穿裙子多用六幅布，褶皱弄得很多，后摆拖得很长很长，以示靡丽，后来有诗云“裙拖六幅湘江水”就是这个意思。那些贵妇人裙子的后摆，有的竟然要七幅、八幅，弄得出门走路都必须要后面跟着几个侍女提摆，这样不过是显示豪纵的风气罢了。皇帝一提倡节俭，武皇后立即响应。那时妇女裙子的褶皱叫“破”，“破”越多就越费材料。按制度，皇后裙子的“破”最少都有十三个褶皱，所谓“十三破间裙”。武皇后为了给天下做出表率，特地穿着“七破间裙”在公众场合出现以示人，表明她对皇帝提倡的简约朴素之风的支持。这夫妻也一唱一和，李治便发诏书对皇后穿七破间裙进行表扬，诏曰：

　　“皇后朕之匹敌，常著七破间裙。皇后典范若此，难道天下之人还要去讲究奢靡华丽的服饰吗？务尊节俭也！”

　　天下大治，李治很满足，但武皇后却很是不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