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营州之乱

　　万岁通天元年（696），忽然遭受大旱，北部少数民族契丹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饥荒。营州都督赵文翙不替朝廷赈济灾民，反而欺压契丹酋长李尽忠，李尽忠忍无可忍就与妻兄孙万荣反叛了大周王朝。李尽忠自称“天上可汗”，以孙万荣为大将，袭杀了营州都督赵文翙，然后占领了营州，不出寻日就纠结叛军数万，居然扯出了一面造反的大旗，旗帜上写着“何不归我庐陵王”。这消息飞报到朝廷，可把大周女皇帝武瞾给震怒了。女皇帝一怒之下把李尽忠改名为“李尽灭”、孙万荣改名为“孙万斩”，派遣了曹仁师等二十八将出兵前去征讨。一气派出了二十八位将军，女皇帝的用意是凑够天上的星宿“二十八宿”之数。

　　那二十八名将领领了皇上的命令，便各自去准备出征。一日，梁王武三思来到了上官婉儿府邸求见。婉儿近日见那两个莲花仙子侍奉君侧，面对那般春光乍现的情景，她实在难以止住自己摇荡的心旌，眼不见为净，于是每晚就回到自己的寓所歇息。婉儿褪了妆，素身靠在窗前，她拿出陈子昂的诗稿在细细品读，许多时日来，婉儿就是靠品读右拾遗陈子昂的诗篇来打发宫中寂寞的日子。宫人进来报说“梁王求见——”

　　梁王武三思这么晚了来干啥？武氏子侄权力最重莫过于武承嗣，但武承嗣数度夺嫡欲废皇嗣，大周皇帝在心里对武承嗣已经生出缝隙，而对另一侄儿武三思给予了厚望，这一切被时常站立在皇帝身边那聪明伶俐的上官婉儿看得非常透彻。今日梁王来访，定有事相求，婉儿没再去细想，就叫宫人去将梁王带到书房等候。

　　武三思在书房等了一会，那上官婉儿就款款到了。武三思一见，婉儿素面朝天犹如芙蓉出于清水一般，清新娇艳，不禁让梁王直咽口水。其实武氏子侄早就垂涎上官的美色，当年武承嗣就对姑妈皇帝提说欲求娶婉儿，但皇帝对上官的倚重以达片刻不离的地步，何况女皇帝知道，太平公主看不上武承嗣，上官婉儿一定也看不上武承嗣的。武承嗣的求婚被大周皇帝严厉驳回并将武承嗣训斥了一番。后来武三思也想婉儿，但可没胆子再在皇帝面前去提及。

　　婉儿见梁王两眼发直抵望着她，婉儿兰心蕙质，心里很是明白，但婉儿知道如今梁王在朝廷中的分量，何况梁王不同魏王，魏王武承嗣身材短小、样貌猥琐，而梁王武三思却是高大健硕、风度翩翩。婉儿用那桃花般的眼睛迷离地望着梁王问：“梁王夜间来到府上有何指教？”

　　武三思一听婉儿那莺莺燕燕一般的声音，骨头都酥了，他几乎不能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忙把携带来了一个锦盒奉上说：“那海外倭国之人来到洛阳，送了本官一匣夜明珠，本官是个粗人，赏析不来这些珠子，本官欲送给上官大人，请收下。”

　　婉儿一见那满匣明媚生辉的大珠，就很是喜欢，她拿起一粒，对月一照，一片清辉就洒满房间。“真是宝贝，梁王真是有心。妾身多谢了！”婉儿躬身一谢，那梁王急忙伸手去将婉儿扶住，满脸涨红地说道：“姐姐多礼了——”

　　婉儿对武三思莞尔一笑，柔媚地说：“梁王刚才称妾为大人，这会又呼妾为姐姐，下面不会该喊婉儿了吧？”

　　武三思哪里还把持得住，他上前就将婉儿拦腰抱了，结巴地说：“姐姐救命，你想死三思了。”婉儿在三思耳边轻言道：“梁王，这宫中遍布皇上耳目，你身为亲王，这般失态去对待大周的女宰相，若是被皇上知道，你作何解释啊？”

　　武三思一听婉儿提到皇上，他犹如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一下松了手，后退三步，忙向婉儿赔礼道：“下官失态，多谢上官大人教诲。下官还准备有黄金千两立即叫人抬进来府上赔罪。”梁王手下抬着一个大箱子就候在上官府第门外，一得传令就将那一千两黄金抬了进来。婉儿其实从内心来说也不讨厌这个梁王，只是她的心中现在正装有一个才满洛阳的陈子昂，又如何容得下梁王呢，但上官婉儿常年在皇帝身边呆着，对朝廷的政治斗争特别敏感，因此婉儿也想巴结一些宫外的权相势力来为自己增添在大周朝廷的分量。那同样怀有远大抱负的太平公主也在暗中积聚势力，太平公主与婉儿私下约定，朝廷内外有什么举动就互相通报信息，以互为关照。因此上官婉儿对梁王武三思的轻薄举止也没生气，她反而用暧昧的眼光望着武三思，问：“梁王又是送明珠又是送黄金的，半夜来此，怕用意不是来看看妾身的吧。”

　　梁王今夜来上官府邸当然不是只为爱情，他主要的目的是想要婉儿在皇帝面前去推荐他领军出征，他想借营州之乱去建立一点军功，以增加武氏子侄在朝廷中的威望和地位。

　　第二天一早，上官婉儿就对大周皇帝建议道：“不若让梁王武三思也领军出征，一旦凯旋，梁王就可分享军功，免得朝廷中的那些文武大臣总是不服。”

　　女皇帝奇怪地看了看婉儿，她怎么会推荐武氏的子侄去掌兵呢？武氏子侄还从来没有领军过呢，女皇帝转念一想，也觉婉儿说得有理，是应该让武家的这些兄弟去建立一点军功了，可武三思没有打过仗啊，女皇帝深思熟虑后便任命武三思为榆管道安抚大使领军屯边，以防备契丹。

　　这二十八宿出兵征讨，谁知皇帝任命的将领太多，又没有一个领头的，大家就各自为政，谁也不服气谁的调遣，结果被李尽忠的契丹军队各个击破。李尽忠还去勾结突厥，约定共同夹击大周，试图共谋洛阳。契丹军队很能打仗，竟势如破竹，连连攻克大周城池。消息传到洛阳，朝廷震惊了，大周皇帝也震惊了，女皇帝见梁王武三思打仗不行，就又派遣依然从来没有打过仗的建安王武攸宜前往接替梁王武三思。但此时的大周在兵员上却是捉襟见肘，只好下制征集囚犯到前线作战戴罪立功。从前线传来战报，契丹和突厥兵锋甚锐，大周军队难以抵抗，节节败退。

　　营州之乱，大周出现了危机。由于叛乱军队高举的是“还我庐陵王”的旗号，那满朝文武似乎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几乎全体失语，竟无一人为皇帝出谋划策出半条御敌之策来，大周的臣子在观望着女皇帝。

　　我见英明智慧的女皇帝此番真还一筹莫展了，便去谒阙请求面见皇帝献策。大周皇帝武瞾一听一个朝廷的闲官右拾遗谒阙求见，便吩咐上官婉儿去将我破例带进内廷问话。上官婉儿原本就是我的崇拜之人，她的上官体诗章和八分体书法令我崇敬非常。也许上官婉儿因为我是个平日里爱发牢骚、爱提一些针砭朝政意见的人，故而在进宫的路上，上官婉儿停在半途，吩咐我道：“陈大人，皇帝因边境战事吃紧，心情不好，你可千万别再去提什么改革朝政的那些建议啊？”

　　我感激地对上官婉儿笑道：“多谢上官大人提醒，如今情势紧急，臣进宫面圣不是去提意见的，而是为当前军事出主意的。”

　　我看见上官婉儿的脸忽然红了，她望着我轻轻说道：“什么大人、大人的，你叫妾身婉儿有什么不好的吗？”婉儿说完就低下了头。

　　我一怔，还没等我再说什么，婉儿又道：“你一个诗人，懂什么军事，行军打仗那是将军们的事情，你一介书生千万别去瞎掺合。皇帝的脾气你可是知道的，往日你老是说些针砭朝政的话，皇帝是因为爱惜人才，才没有与你计较，若是换了别人，早以‘乱发言论，妄议国政’的罪名流放治罪了。记住，军国大事可不比写诗作赋，你一会说话可要仔细了。”我从上官婉儿的眼里读出了一种深情，她低声地再次提醒道：“伯玉，千万记住妾身的话！”

　　我见婉儿竟直呼我的字“伯玉”，再加上婉儿的那番言辞无不流露出对我这个朝廷下级官员的万般关切，我心里暖暖的，也轻声回道：“多谢婉儿提醒——”

　　不一会，上官婉儿领了我进得内殿。大周女皇面色铁青，她正望着挂在墙上的《大周堪舆图》发神。上官婉儿上前奏报：“右拾遗陈子昂在阶下请旨——”

　　武瞾转过身来，她一招手叫我到近前说话。我依礼参拜大周皇帝完毕，然后躬身站立在殿中，慷慨激烈地对大周皇帝陈词道：“契丹和突厥联合共谋大周，来势汹汹，气焰甚嚣尘上，满朝文武竟拿不出对策。臣有一计，可退敌兵，不知皇帝愿意采纳否？”

　　女皇帝一听我这个书生意气的右拾遗竟有计策退敌，忙问：“卿有何策快快献上。”

　　我见一旁的上官婉儿在给我焦急地使着眼色，她心里一定在嘀咕，你这个书生写诗还可以，可懂得什么退敌啊？

　　我没有理会上官婉儿对我关切着急的眼神，然后平静地对女皇帝说：“请求陛下委派臣到前线去走一遭，臣要去出使突厥。”

　　“出使突厥，用意若何？”武瞾倾身急切地问。

　　“突厥与契丹结成同盟，不外乎是想趁火打劫，在我大周身上捞点便宜。但突厥人与我大周的战争进行多年，他们从来就没有占到过便宜，突厥对大周的实力应该很是清楚。就凭他们两个小邦意欲灭掉大周，这不是痴心妄想吗？臣断然确定，在这一点上突厥人比契丹人清楚得很。”我早把那默啜出兵的意图分析透彻了。

　　“那依卿的意思？”女皇帝似乎也恍然大悟，她来了兴趣。

　　“臣前去突厥，面见默啜可汗，晓以利害，那默啜必定动摇，如陛下再将原河西默啜的降户归还与他，默啜手下的虎狼之师必定可为我大周任意调度。”我用坚定的目光望着面前这个伟大的女皇帝说道。

　　“卿的意思是叫默啜去攻击契丹？”武瞾是何等聪明的女人，她已经完全明白了我的意图。

　　“陛下圣明——”我躬身回答。一旁的上官婉儿听了我们君臣的这一席对话，那提着担忧的心这才安然放下，婉儿心里一定在想，这个书生，原来不光会写诗，他还精通兵法啊。上官啊上官，你也许还不知道，在下自幼熟读兵书，学习剑术，任侠仗义于乡里，除暴安良，为了报国才来到洛阳，可惜不能凭借手中的三尺龙泉去报效国家，只有退而求其次，以诗文来贡献朝廷。今日营州之乱，朝廷没有良将可派，该是我陈子昂提戈出塞号将军、男儿马上求功名的时候到了。我朝上官婉儿投去了一份充满爱意的目光。这一切，却没能逃脱大周女皇犀利的眼神，武瞾看到上官婉儿对这个右拾遗陈子昂充满了无限的敬佩和爱意。

　　“哈哈，妙哉，妙哉！婉儿立即下制，封突厥默啜为迁善可汗，归还河西降户。命右拾遗陈子昂立即前去建安王武攸宜的军中听命，出使突厥。”大周皇帝脸上的愁容顿解，对上官婉儿吩咐道。

　　上官婉儿将皇帝的制书交到我的手中时，婉儿眼睛里含着泪花，她轻声叮嘱道：“伯玉啊伯玉，营州可不比洛阳，那是大漠风紧的地方，刀枪无眼，你可要仔细啊。”

　　我奉大周金轮圣神皇帝的敕令立即只身去了营州前线，见过了建安王武攸宜，然后就单骑去到了突厥默啜可汗的大营去拜见这位敌酋。我手捧敕书、腰悬龙泉，凭借着这三寸不烂之舌，硬是把默啜说了个心悦诚服，立即答应帮助大周攻击契丹，去统一北方。默啜指挥突厥精锐骑兵忽然攻占了凉州，将契丹人砍瓜切菜一般杀了个屁滚尿流。我见默啜动了真章，就起身告辞要回洛阳去交复圣旨。临行前，那迁善可汗默啜一把拉住了我的马缰，说道：“陈先生见到皇帝请带臣一句话奉上——”

　　我立于马上，一拱手道：“迁善可汗有何话禀报皇上的，请讲。”

　　这迁善可汗“嘿嘿”一笑，忽然露出了难为情的神态来，他说：“请子昂先生转诉大周皇帝，臣默啜自幼死了娘亲，无人痛爱，此番归顺了大周，想认女皇帝作个干娘。”

　　默啜的话让我很是意外，可还没等我说话，那迁善可汗又说：“臣有一个女儿，想请皇上干娘给许配一户人家嫁了。”

　　我在马背上笑了，连连说：“可汗的话在下一定带到，一定带到。”便匆匆离开了突厥的大营或洛阳复旨去了。

　　迁善可汗被大周招安，边警一下就解了。默啜带领突厥大军进攻契丹部族，那契丹首领李尽忠气得吐血，竟忧心如焚，病死军中。他的妻弟孙万荣却是一位出色的将领，打仗很是了得，他收集了契丹的散兵，重新组织起来，引军南下，攻陷了翼州，进逼瀛洲，叛军气势汹涌，一时河北告急。

　　那天朝廷召开军事会议，皇帝破例让我这个右拾遗也参加廷议，廷议中全是武三思在那里夸夸其谈，武三思踊跃请缨再次挂帅出征。我见皇帝似乎还有意要哪败军之将梁王再度领军，就急了，忙着站出来禀报道：

　　“梁王再度出征，有违兵家之忌。臣举荐一人可为统帅。”

　　满朝文武都轻蔑地看这我这个右拾遗，那武三思一定恨我牙痒痒的。皇帝一摆龙袍，威严地说：“卿保荐谁呀？”

　　我大胆地上奏：“臣保荐曾收复了安西四镇的名将王孝杰出征迎敌。”

　　满朝一听王孝杰的名字，全部哄然，因为王孝杰不久前在任肃边道大总管时领军与吐蕃大将论钦陵、赞婆战于素罗汗山，唐军大败被问责，只因他曾收复安西四镇有功，才免死而只被皇帝罢官，如今却是庶民白衣之身，在家赋闲。女皇帝想了半晌，依然采纳了我举荐，便派遣了王孝杰领军17万前去讨伐契丹，同时让建安王武攸宜领军驻扎渔阳，皇帝令我随建安王武攸宜出征去帐前听令。

　　当王孝杰领兵到了平州，忽然有一只白鼠在大白天窜进了王孝杰的中军大帐被士兵捉住，王孝杰一看那鼠浑身通体雪白，两只眼睛却似金子一般。王孝杰认为这是一只“祥瑞”之鼠，立即用笼子装里 派人飞马送去洛阳。

　　当我在武攸宜的军中得知王孝杰没往洛阳飞送捷报，却是在飞送一只所谓的祥瑞之物白毛金目的老鼠时，我忽然生出了忧虑，叹息了一声，心想，这王孝杰老了，我一下觉得当时冲动地向大周女皇帝举荐王孝杰领军出征，看来这是一个错误。但这一切都晚了，白衣之身的王孝杰此番复出，一心想为朝廷建立功勋，想让满朝文武和大周皇帝看看他的才能。王孝杰贪功心切，竟自己亲率一队精锐作为头阵盲目冒进，结果在大漠深处被契丹大军包围了，后军总管苏宏晖一见那茫茫的大漠之中全是契丹的骑兵，吓得几乎尿了裤子，两军刚一接仗，苏总管就临阵脱逃，如此动摇了大周军心，结果王孝杰的17万大军一下乱了阵脚，溃败如潮。王孝杰奋力在前方与契丹人死战，结果马失前蹄，这位曾经让突厥、吐蕃人闻风丧胆的将军王孝杰竟坠入山谷摔死了。

　　我听闻王孝杰部被契丹大军在大漠深处包围，几次建议武攸宜前去救援王孝杰部，但这个建安王却不敢前进，以至于孙万荣在将王孝杰的17万大军全歼后，契丹人乘胜杀入幽州。

　　孙万荣带领契丹人连战连捷，势如破竹。我见情势紧急，未经请示建安王武攸宜，就只身匹马去了默啜可汗的大营，私自以大周皇帝的名义要默啜可汗立即出兵去偷袭了孙万荣的老巢，默啜可汗的骑兵号称快刀，默啜领军突袭了孙万荣的松漠故地，俘虏了大批契丹人口，其中还将李尽忠、孙万荣的家眷也抓了起来，这才使得孙万荣所领契丹军的进攻势头给控制了下来。女皇帝一看认下的这个默啜干儿子还真是不错，再次下制拜默啜为颉跌利打单于、立功报国可汗。

　　女皇帝武瞾鼓励默啜继续为大周干娘再立新功的同时，调集了20万人马，派河内王武懿宗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以娄师德为清边道副大总管，以右武威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前军总管，浩浩荡荡地前去讨伐契丹。可是武家的子侄的确全是脓包，那武懿宗所领大军刚到赵州，一听有几千契丹骑兵前来迎战，吓得武懿宗调头就跑，契丹人兵不血刃就占领了赵州城池。还是武瞾收的干儿起了大作用，默啜可汗再次偷袭了契丹的大后方，契丹军队顿时军心大乱。娄师德与杨玄基所领各部赶到，与默啜的突厥骑兵几面合击，孙万荣的契丹军挺不住了，孙万荣在逃跑途中被家奴所杀，契丹全军瓦解被歼灭，为时一年的营州之乱宣告结束。

　　大周皇帝武瞾为了安抚营州，特委派狄仁杰前去安抚。

　　战争结束了，我随远征军回到了锦绣的洛阳。我奉旨进宫去觐见皇帝，在御花园里遇见了前来迎接的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一见到我意气风发的样子，她的心里不知怎的就像是装了一只小鹿样，忐忑直跳。婉儿拦住了我，她把我拉在了一处假山后面，婉儿把刚采摘的一朵玫瑰花去递在我的手上。我接过那花朵，放在鼻间一嗅。望着上官婉儿羞红娇艳的面容，想起这一番生离死别，竟情不自禁地将婉儿揽在了我的怀中，并说道：“婉儿，你就像这花儿一样——”

　　上官婉儿一听，满面飞霞，将头依偎在了我的胸间。我与婉儿沉浸在了爱情的甜言蜜语中，却不知道在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有一双眼睛正看着我们。我与婉儿在假山背后缱倦互相诉说别离的相思，可这一切却被一个人看在了眼里，酸楚在了心里，记恨在了脑子里，这人就是梁王武三思。

　　在总结营州之战的廷议中，女皇帝封娄师德出任门下省最高长官纳言（侍中），安抚营州有功的狄仁杰为鸾台侍郎（门下侍郎），魏元忠出任考察百官的肃政中丞，将徐有功召回复任侍御史，杜景俭拜为宰相，姚元崇擢拔为夏官侍郎（兵部尚书）。

　　女皇帝提议褒奖在营州之乱中立下功劳的右拾遗陈子昂，但武三思却上疏说陈子昂举荐王孝杰失误，导致大周17万大军全军覆没，这是营州之战中最为惨痛的失败。

　　武攸宜也上奏弹劾陈子昂，道：“默啜出兵偷袭孙万荣老营虽然有功，但陈子昂在前线矫诏，依律当斩。”大周皇帝无奈之下只好罢免了陈子昂的官职，贬斥出京。

　　上官婉儿含泪将我送出了洛阳，此时的我还能对上官婉儿说些什么呢？我只有把我在营州前线有感而写的一首诗章恭敬地抄写在婉儿送给我的一张锦帕上，将这锦帕还给了她。我知道，我与这个大周内廷女宰相的爱情就此结束了。我不忍多看上官婉儿离别的泪眼，就打马离开了洛阳。

　　我漫无目的的四处游历，后来游历到了易水河边。易水河边有一处高台，传说这就是春秋战国时燕昭王招贤纳士的“黄金台”。当年天下纷乱，群雄四起，弱肉强食，攻伐不断，燕王很想振兴燕国，可是国中没有人才。于是燕王就问身边的郭槐说：“孤王欲强大国家，可在哪里去寻求人才呢？”

　　郭槐原本一个普通的文学之士，他对燕王说道：“就请大王从尊重我开始吧——”

　　燕王一听郭槐的话，明白了个中的道理，立即给郭槐封官，赏赐大量财物，还送给郭槐一套大房子。燕王还在易水河边去高筑一台，置放黄金百镒，对外公称，只要是人才来我燕国，就会有大量的黄金赏赐和优厚的政治待遇，人才可以在我燕国大展宏图。天下士子得知，连郭槐那样的普通人才在燕国都受到了如此高的礼遇，于是很多人才便投奔燕国而来，其中就有后来帮助燕国建立了王霸之业的乐毅。

　　岁月苍茫，物是人非，易水依然在静静地流淌，燕王求贤若渴的“黄金台”也被称为了“幽州台”。我登临幽州台，不禁百感交集，仰望苍穹，脱口吟出了一首《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唉，天下是李唐的天下，还是武周的天下？如今怎么说得清楚。天下兴亡，关我陈子昂何事？我只好天天去浸淫诗酒，沉迷歌楼，在那灯红酒绿、暖玉温香的舞榭歌台中去颓废度日。忽然一天，我接到蜀中家乡书信，言父亲病重卧床，我便将近来所写的诗章和那随身佩戴的宝剑全部扔进了流水之中，然后带着那失意潦倒的身心回到了少小而别的故乡射洪。幸好我回得及时，刚刚抵达的那天晚上，我那终日牵挂儿子的老父亲就闭上了眼睛。

　　陈子昂在射洪居丧期间，那远在洛阳的武三思还没有忘记那次在皇宫的御花园里看到的那令人伤心的一幕，让武三思倾慕的女人上官婉儿竟被一个小小的右拾遗陈子昂去揽在了怀中，梁王武三思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武三思便指使射洪县令段简罗织罪名，对陈子昂加以迫害，最后这个初唐时期最杰出的诗人便冤死在了狱中，陈子昂死时年仅42岁。

　　远在洛阳的上官婉儿见陈子昂一去就没了消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婉儿总要坐在窗畔，拿着那张锦帕，去细细地品读锦帕上的诗篇——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

　　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上官婉儿在大周皇宫里借着月色品味着这优美的诗篇时，她却不知道，陈子昂早已在老家四川射洪死尽成灰了。

　　天下又归于太平，万岁通天二年（697），九月，大周天册金轮大圣皇帝武瞾大享通天宫，赦天下，改元“神功”。

　　越年正月，70岁的女皇帝武瞾享通天宫，赦天下，再改元“圣历”，是为圣历元年（6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