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自由议程 (5)

　　那份情报评估不会破坏我们的外交关系，但在军事行动方面，的确令我束手无策。其实有许多原因令我担心，并能够促使我对伊朗实施军事打击，例如，此报告的有效性并不明确，是否会对伊拉克年轻、脆弱的民主产生严重影响等等。但是评估报告发表之后，如果我再发动军事行动，摧毁一个主权国家的核设施，如何能解释通呢？情报部门都已经说了，那里没有正在进行的核武器项目。

　　我不知道情报评估为什么会那样写。我怀疑是情报部门想努力避免他们在伊拉克所犯的错误，于是低估了伊朗的威胁。我很希望情报分析专家不要试图影响政府政策。无论怎么解释，这份情报评估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而且是负面的。

　　2008年，我大部分时间都在重建反伊朗外交联盟。3月，我们促成了另一轮联合国制裁，禁止各国与伊朗进行军民两用技术贸易，这些技术有可能被伊朗用于核武器项目。我们也扩展了导弹防御体系，其中包括坐落于波兰和捷克共和国的一项新系统，保护欧洲免遭伊朗威胁。

　　与此同时，我还在努力加速启动伊朗改革。我会见了一些伊朗不同政见者，呼吁释放政治犯，为伊朗公民社会活动人士提供资助，并使用无线电和互联网技术向伊朗传递自由信息。我们还探索了更多元化的情报项目以及经济策略，以减缓伊朗核武器项目的步伐，或增加其开支。

　　我离任总统时伊朗问题仍未得到解决，我对此很失望。但我的确将一个更加孤立无援的伊朗交给我的继任者，而且伊朗正受到历史上最为严厉的国际制裁。增兵伊拉克战略的成功，让一个自由的国度出现在伊朗身边，我相信这将激励伊朗的异见人士并促成改革。内贾德于2009年6月再次参加选举时舞弊，伊朗自由运动举行了波及全国范围的示威游行以示抗议，此举令我倍感欣慰。在这些勇敢的示威者面前，我相信我们看到了伊朗的未来。如果美国和全世界都与他们站在一起，并对伊朗当局施压，我相信未来伊朗政府及其政策都会改变。无论如何，有一点是肯定的：美国决不允许伊朗以核弹威胁全世界。

　　通过核武手段威胁自由议程，不只有伊朗这么做。2007年春，我从国外情报合作方那里收到一份高度机密的报告。我们通过仔细研究相关照片，发现叙利亚东部沙漠里有一座极其隐蔽的可疑建筑。

　　此建筑的结构与朝鲜宁边（Yongbyon）核设施的结构惊人相似。我们得出结论，此建筑中包含一个气冷石墨减速反应堆，能够生产出符合武器制造标准的钚。过去35年，仅有朝鲜建造过此种类型的反应堆，因此我们认为，叙利亚在朝鲜的帮助下发展核武能力，被我们抓住把柄。

　　这当然是奥尔默特总理的结论。“布什总统，我请求你轰炸那座建筑。”我刚收到报告不久，他就打电话跟我说。

　　“谢谢你的提议，”我告诉奥尔默特总理，“给我点时间，让我研究一下情报，我之后会给你答复。”

　　我召集了国家安全小组，展开一连串激烈讨论。从军事角度来说，轰炸是非常明确直接的行动，美国空军有能力轻松摧毁目标。但是，没有事先通知，没有宣布理由，就去轰炸一个主权国家，会导致激烈的反击。

　　第二种方案就是秘密突袭。我们认真研究了这个方案，但是中央情报局和军方认为，派一批士兵带着充足的炸药，偷偷潜入叙利亚炸毁核设施并溜出，这样做风险太高。

　　第三种方案是向盟友报告此情报，联手将这个核设施曝光，要求叙利亚当局在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的监督下，关闭并拆除核设施。叙利亚当局表里不一的做法被公之于众后，我们可以通过美国的影响力，向叙利亚施压，让其停止支持恐怖活动，并停止干涉黎巴嫩和伊拉克。如果叙利亚拒绝拆除核设施，我们再采取军事行动，这样就有合理正当的理由了。

　　我在做出决定前，让中央情报局局长迈克·海登（Mike Hayden）做出一份情报评估。

　　他说情报分析家们十分确信那个工厂里的确装有核反应堆。但是，他们不能确定，将钚转变为武器所需的设施具体在什么位置，所以他们不确定叙利亚是否将核能用于武器项目。

　　迈克·海登的报告令我的决定清晰明了。“我没有理由攻击一个主权国家，除非我们的情报部门明确地说那就是一个武器项目。”我对奥尔默特总理说。我告诉他，我决定以受到武装威胁为由，采用外交方案。“我相信这项策略能够保护你的国家和你的利益，我们也更有可能达成自己的利益。”

　　奥尔默特总理很失望。“这件事严重地破坏了这个国家的士气。”他说。他告诉我，叙利亚核武器项目的威胁，对于以色列来说是个“现实存在”的问题，

　　他很担心外交策略会受阻并失败。“我必须坦诚而认真地告诉你，你的策略令我非常不安。”通话结束时他说。

　　2007年9月6日，此核设施被摧毁。

　　这场事件证实了多方面的意图。叙利亚打算开发核武器，此意图得到证实。这场事件还提醒人们，情报不同于精确的科学。一方面，军事分析家告诉我，那个设施是否是核武器项目的一部分，他们很难确定；另一方面，轰炸之后的侦查结果显示，叙利亚当局在非常细致小心地掩盖轰炸后的残骸。如果那个设施只是一个单纯的研究实验室，叙利亚总统阿萨德一定会在联合国的会场暴跳如雷。我对这种判断充满极大信心。

　　在以色列和黎巴嫩战争中，我曾对以色列失去信心，而奥尔默特总理实施的军事打击重新筑起我对以色列的信心。我曾建议奥尔默特先等待一段时间，然后我们再公开军事行动，以孤立叙利亚当局。而奥尔默特告诉我，他希望军事行动完全保密。他想避免叙利亚获得任何支援，从而反击报复。这是他主导的行动，我有义务尊重他的愿望。尽管觉得有一个机会即将丧失，我也一直保持沉默。

　　最终，轰炸行动表明了以色列单独行动的决心。奥尔默特总理没有征求我的同意，我也没有表示同意。他做了他认为必要的事情来保护以色列。

　　在我担任总统期间所阅读的书中，朝鲜不同政见者姜哲焕的著作《平壤水族馆》（Aquariums of Pyongyang），是最有影响力的一本。我的朋友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向我推荐了这本回忆录，讲述了姜哲焕在朝鲜劳改集中营所遭受的10年监禁与虐待。我曾邀请姜哲焕到白宫椭圆形办公室做客，他向我讲述了他在祖国遭受的痛苦折磨，比如饥荒与迫害。

　　姜哲焕的经历激起了我对金正日的强烈反感，这个独裁暴君夺去了如此众多的生命。在我担任总统初期，唐·拉姆斯菲尔德向我展示了朝鲜半岛的夜间卫星照片。

　　南部灯火辉煌，而北部漆黑一片。情报报告上说，营养不良令朝鲜人的平均身高比韩国人低3英寸。我在2001年刚上任总统时，据估计在过去的6年里，有100万朝鲜人死于饥荒。

　　而与此同时，金正日却养成对名贵白兰地、豪华奔驰车以及外国电影的嗜好。他打造了狂热的个人崇拜，要求朝鲜人民将他尊视为神一般的领袖。他掌控的宣传机器声称他能控制天气，还创作了6部久负盛名的歌剧，第一次打高尔夫球时，就打出了5个“一杆进洞”。

　　金正日的核武器项目一直未停，其弹道导弹的射程，也威胁到两个美国盟友--韩国和日本，甚至有可能达到美国西海岸。叙利亚核反应堆事件业已表明，核扩散是个严重的问题。在一个极度渴望硬通货的国家，核原料与武器系统是吸引力十足的出口物资。

　　在韩国前总统金大中访美前一天，我在参加国家安全小组会议，我们讨论的主题之一就是针对朝鲜的策略。上届政府通过谈判达成了《美朝框架协议》（Agreed Framework），美国给金正日提供经济援助，朝鲜冻结核武器项目作为交换。显然，金正日不满足于此。1998年，朝鲜当局发射的一枚大浦洞导弹从日本上方飞过。1999年，朝鲜军舰在黄海向韩国船只开火。我开始就任总统刚一个月，朝鲜当局就威胁我们，如果不继续就关系正常化展开谈判，他们就会重启远程导弹试验。

　　我告诉国家安全小组，和金正日打交道让我想起了养儿育女。芭芭拉和詹娜小的时候很想获得别人的注意，他们会故意把食物扔到地上。劳拉和我会马上跑过去，把食物捡起来。他们下次再想获得注意时，就会再把食物扔掉。“美国一直在捡金正日扔下的食物。”我说。

　　第二年，情报报告显示，朝鲜可能在实施一个秘密的高纯度铀浓缩项目，这是制造核弹的另一种手段。报告揭示的内容令人万分惊讶，金正日背叛了《美朝框架协议》。于是我做出决定，美国与朝鲜的双边谈判已告终结。

　　接下来，我们会联合中国、韩国、俄罗斯和日本，形成统一战线，对付朝鲜当局。

　　这个对朝多边外交行动的关键在于中国，中国与朝鲜同属信奉共产主义的国家，两国关系密切。挑战在于，中国和美国对于朝鲜半岛有着不同的利益。中国希望朝鲜稳定，美国希望朝鲜自由。中国担心大量朝鲜难民越过中朝边境逃往中国，而我们担心朝鲜的饥荒和人权问题。但是中美之间存在一个共识：金正日拥有核武器，与两国利益均不符合。

　　2002年10月，我邀请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到我克劳福德的农场做客，我向他提起了朝鲜问题。“这不仅对美国充满威胁，对中国也同样充满威胁。”我说。我邀请他和我们一道，通过外交手段对付朝鲜。“美国和中国对朝鲜有不同的影响力。我们大多是负面的，而你们是正面的。如果我们携手合作，我们组成的团队一定会令人钦佩。”

　　江泽民主席并未表示反对，但是他对我说，朝鲜是我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对朝鲜施加压力是非常复杂的事情。”他说。

　　数月下来一直没有进展，于是我提出了另一个理由。2003年1月，我对江泽民主席说，如果朝鲜仍然不停止核武器项目，我就无法阻止日本发展核武器。日本是中国在亚洲的一个宿敌。“当前，我们应当共同努力，确保核武军备竞赛不会展开。”我说。2月时，我又迈进一步，我对江泽民主席说，如果我们仍无法通过外交途径解决问题的话，我就不得不考虑军事打击朝鲜了。

　　6个月后，第一次六方会谈在北京举行。朝鲜官员第一次在谈判桌上面对中国、日本和韩国的代表，并再次与美国会面。会谈一点一滴地获得进展。我与合作伙伴们通了数小时电话，提醒他们注意各种利害关系以及保持统一战线的必要性。

　　2005年9月，我们的耐心获得了回报。朝鲜方面同意放弃核武器项目，恢复他们对《核不扩散条约》（Nuclear Nonproliferation Treaty）的承诺。我倒是对朝鲜表示怀疑，金正日过去曾违背承诺，如果他再这样做，他就不仅仅是对美国食言，也是对包括中国在内的邻国食言。

　　2006年7月4日，金正日“将食物扔到了地上”，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他向日本海连续发射导弹。这次发射试验在军事上是失败的，但挑衅却是真真切切的。按照我的理论，金正日看到全世界的焦点都放在伊朗，他很渴望别人的注意。他也想试探一下这个国家联盟，看看对待他的尺度到底有多大。

　　我致电中国胡锦涛主席，告诉他金正日违背了中国意愿，并敦促他公开谴责朝鲜发射导弹之行径。他发表了一份声明，重申他致力于“和平与稳定”，并反对“任何使局势紧张的行动”。他的言辞较为温和，但也朝着正确方向迈进了一步。

　　3个月后，朝鲜再次公然藐视全世界，实施了他们第一次成熟的核试验。这一次，胡锦涛主席的反应更加强硬了。“中国政府对此强烈反对，”他说，“我们通过对话，呼吁朝鲜方面克制，但是，这个邻居对我们的建议置若罔闻。”

　　在六方会谈各个合作伙伴的支持下，联合国安理会一致通过1718号决议，对朝鲜实施朝鲜战争以来最严厉的国际制裁。美国也加强了对朝鲜银行系统的制裁，并拒绝给金正日供应名贵奢侈品。

　　压力奏效了。2007年2月，朝鲜同意关闭主要的核反应堆，并再次允许联合国监察人员进入朝鲜，核查朝方行动。作为交换，美国和六方会谈其他合作伙伴给朝鲜提供能源援助，美国还同意将朝鲜从支持恐怖活动的国家名单中删除。

　　然而，问题并没有解决。朝鲜人民仍旧在挨饿受苦。情报报告提供了越来越多的证据，怀疑朝鲜又开始高纯度铀浓缩项目，尽管朝鲜声称将关闭其钚再处理设施。

　　短期来看，我认为六方会谈是一个最佳机会，可以保持对金正日的影响，并清理掉朝鲜半岛的核武器。长远来看，我相信只有人民获得自由，朝鲜才会发生意义深远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