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来莺儿，如此烈女

　　来莺儿，如此温婉可人的名字，背后却隐藏着一颗让世人扼腕叹息的贞烈之心。

　　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贱民的子女永远是贱民，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唾骂与羞辱之中，无论你如何努力，你永远也改变不了你卑贱的身份。

　　当来莺儿还是一个懵懂的少女的时候，她经常这样叹息，因为她的母亲是东汉末年的一名歌伎，她亲眼目睹母亲尝遍了人间的冷暖，世态的炎凉。

　　可是来莺儿的母亲，始终挂着谦卑的微笑，当来莺儿自怨自艾的时候，她的母亲却告诉她，一个人的尊贵并不是由她身份的贵贱和地位的高低所决定，而是由她的行为所决定。

　　尊贵--对古时的女子来说，是无望的奢侈品，有哪个女子敢妄谈尊贵？即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又如何，还不是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

　　来莺儿却把母亲的话铭刻在心，她的身份、地位可以不尊贵，但她的心、她的行为必须尊贵。

　　十九岁，来莺儿的母亲染病身亡，来莺儿成了一名孤女。她的父亲早已不知去向，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有父亲。只依稀记得，身为朝廷命官的父亲对美貌的母亲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厌倦了，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的男人，来莺儿心里只有恨，可怜她的母亲，一直坚守对父亲的爱情，即使是身不由己的歌伎，却始终为了心中那份圣洁的爱而守身如玉。

　　可悲可叹。

　　有其母必有其女。对于父亲，遗忘是迟早的事，而对于母亲，她思念有加。母亲笃定贞烈的性格流入了来莺儿的血液，渗透了来莺儿的骨髓。

　　像母亲一样，来莺儿也做了艺妓，如月楼的花魁、台柱，只卖艺不卖身。

　　出淤泥而不染，她是洛阳城最耀眼的牡丹，冰清玉洁的花朵饱满而透出生命的力量，洛阳男子无不为之驻足、观赏、赞叹、动容、倾倒。可是，他们只能远远的观望，没有谁敢靠近，更没有谁敢亵玩焉。她冷若冰霜的脸拒人于千里之外。

　　很多人慕名而来，聆听她美妙的歌喉，观赏她曼妙的舞姿，很多人垂涎她的美色，很多人花重金为她赎身，很多人想娶她为妻妾。

　　来莺儿用冰冷的沉默拒绝了他们，因为他们，只空有一副皮囊而已，来莺儿需要的是一颗心，无论贫穷与富有，无论高贵与低贱。

　　可惜了。洛阳男子无不遗憾，高贵的牡丹却没有高贵的花瓶来盛放。来莺儿冷笑，与其呆在花瓶里日渐凋零，她宁愿绽放在天地间，接受风雨的洗礼。

　　如月楼的嬷嬷对她说，我们这样的女子，哪个不希望找一个富贵人家嫁了出去？你何必那么执著呢？

　　来莺儿苦笑，不是我执著，而是我想要的那个男子一直没有出现而已。

　　你想要什么样的男子？

　　来莺儿不回答。

　　这样的男子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哪一天，遇见了，看见了，心动了，就是了。

　　洛阳的一场噩梦，谁也不会料到，繁华如梦的洛阳城会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那个叫董卓的男子，一把火焚烧了洛阳城，成为洛阳人们人人唾骂的千古罪人。

　　东汉的都城迁往长安，这是一场浩大的迁徙，山迢迢，水迢迢，成千上万的苦难百姓，老弱病残，互相搀扶着，蹒跚在崎岖的路上，饿殍无数。

　　来莺儿也无法幸免，加入逃难的人群当中，与她一起逃难的姐妹实在忍受不了路途的艰辛，随便找了一个当地的男子嫁了过去，只有来莺儿一直坚守她心中的那份圣洁的爱，虽然她连爱的对象都没有。

　　就在许昌，来莺儿的命运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她遇到了曹操。

　　曹操，乱世的枭雄，世间不可多得的奇男子，爱慕他的女子无数，曹操在许昌“挟天子以令诸侯”，喜好歌舞的他，在闲暇之余，在一群歌伎当中一眼就发现了超凡脱俗的来莺儿。

　　如月楼的嬷嬷把来莺儿送到曹操的面前，如月楼的嬷嬷说，这回，你有福了。

　　来莺儿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会这么幸运，有机会一睹乱世豪杰曹操的风采，可是，来莺儿并不感到兴奋，却有一份难言的沉重和忧虑。

　　曹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男人，他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来莺儿，轻轻的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来莺儿低着头，默不作声。

　　曹操旁边的侍卫厉声指责来莺儿的傲慢无礼，曹操却不恼怒，让他的侍卫住口。

　　曹操笑着说，世间的奇女子应该有些高傲才更有韵味。

　　如月楼的嬷嬷却吓得面如土灰，瘫软在地，替来莺儿说，她叫来莺儿，曾经是我们如月楼的花魁，擅长歌舞。

　　来莺儿。曹操默念了一遍，世间还有比这更动听的名字吗？

　　许久不曾为女子动心了，面对如牡丹般高洁的来莺儿，曹操的心突然变得很柔软，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轻轻的揽她入怀，慢慢抚摸她那俊秀的发丝。

　　曹操说，想必你的歌声像你的名字一样动听吧？如果你愿意，请为我歌唱一曲。

　　在曹操面前一展歌喉，这是多少艺妓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来莺儿却无动于衷，木然的站在那里，像一朵忧郁的芙蓉。

　　如月楼的嬷嬷心里又气又急，这么好的机会却如此不懂得珍惜，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与曹操的第一次会面就这样结束了，有些索然无味。但对曹操来说，却像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遇见来莺儿，是曹操枯燥的军旅生涯中开出的一朵奇葩。

　　不管怎么样，来莺儿还是留在了曹操的身边。曹操赏赐了如月楼的嬷嬷大笔的财物。

　　曹操是真心爱慕来莺儿的，或许这样的爱慕并不会永远，但至少在那一段时间是真心实意的。曹操愿意等，他有时间，也有耐性。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等待。在女人与战争面前，曹操从来不会轻易认输。他自信，总有一天，自己会敲开来莺儿的心门。

　　曹操没有强迫来莺儿为他做什么，这使得来莺儿不胜感激，跟随曹操南征北战，即使强迫她做什么，她也毫无反抗之力，但是她有自卫的武器。

　　源源不断的赏赐，隔三差五的嘘寒问暖，谦恭有礼的态度，女人的心即使结成冰它也是水做的，很容易被感化，随着时间的流逝，来莺儿对曹操的态度渐渐好转。

　　但仅仅是感动而已，并不是爱情，对于曹操这样的男子，她从不曾奢望他们之间会有什么爱情，或许曹操真的喜欢她，但他却不是她要的男子。当时的曹操足可以做来莺儿的父亲了。这当然是其次，更重要的原因是，执着的来莺儿坚守自己的感觉，决不违背她真实的感觉。她也不想因为感动而欺骗曹操。

　　她不再抵触曹操，她也不再拒绝为曹操歌舞，她婉转的歌喉，天外飞仙般的舞姿每每使得曹操黯然伤神。他摸不透来莺儿的心，什么都给她了，她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感情，他不知道她到底需要什么。

　　甚至，他也曾想过，强迫她，可是，这样的念头一闪现，他就觉得是一种罪恶，因为，来莺儿不是一般的女子。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曹操自言自语。对于自己爱慕的女子并非一定要拥有，能守在她的旁边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曾经自信满满的曹操开始有些动摇了。

　　春雨初歇的午后，来莺儿独倚栏杆，寂寞春闺的日子度日如年，自己心目中的男子什么时候才能进入自己的梦里？

　　不如弹奏一曲吧。于是，进屋取了琵琶，站在阳台上，十指轻绕，美妙的琴音如流水般的发出，再展歌喉，宛如天籁。

　　不知什么时候，楼下站了一位男子，仰着头，痴痴的望着独自弹唱的来莺儿。

　　一曲终了，来莺儿不经意间往下一瞥，一眼万年，仿佛等了千年，原来他就在你眼前。就是他了，他就是了，来莺儿苦苦等待的男子，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她的眼前。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一见钟情，但来莺儿的心早已狂乱。

　　那个气宇轩昂的男子有着风华正茂的年龄，有着挺拔魁梧的身材，有着棱角分明的面孔，有着如火焰般燃烧的目光。

　　那天，来莺儿喜极而泣，爱情就这样不经意间撞到了她的腰际。

　　后来，她苦苦打听那个男子的消息，得知他叫王图，既是曹操手下一名优秀的将领，又是曹操的贴身侍卫。

　　那天，王图是奉曹操的命令，请来莺儿过去为曹操弹奏解乏。早就闻说来莺儿貌美如花，第一次目睹来莺儿的芳容，王图就为之倾倒，只是他丝毫不敢轻浮，因为她是曹操的女人。

　　来莺儿为曹操弹奏，漫不经心的，目光总是停在门帘上，她希望，王图能够走进来，和曹操一起观赏她的歌舞，可是，她弹奏结束的时候也不曾见到王图的身影。

　　来莺儿不了解曹操，曹操是一个大度又小气的男人，他可以不强迫他喜欢的女子，但他绝不允许别的男人和他一起分享他喜欢的女子。每次叫来莺儿歌舞，他总是一个人，静静的，慢慢的观赏。

　　已经开始，必然有过程。

　　无法公开的恋情只能秘密进行。在曹操忙于军务的时候，来莺儿飞雁传情，秘密幽会王图。王图一有空档，就来找来莺儿。两个有情人享受着地下恋情的刺激与幸福。然而，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太短，匆匆一见就要匆匆离去，久了，痛苦就随之而来。一日不见，总如隔三秋。抱着琵琶，闭上眼睛，就是王图的身影。爱，总是伴随着痛苦，既然选择了忍受相思的煎熬，就要有勇气去承担。来莺儿，无怨无悔，一个人一辈子，遇到自己真心爱慕的人有多么不容易。

　　一个是曹操最信任的将领，一个是曹操最爱慕的女子，王图与来莺儿却有了私情，这在曹操看来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有谁敢与他争夺女人？

　　曹操为了提拔王图，特意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委派他率领精锐骑兵夜袭敌营，打探敌军粮草的情况。这是一个艰巨而危险的任务，稍有不慎，王图就会一去不返。以前，王图无牵无挂，好男儿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是他一生的理想。可是现在不同了，他有了来莺儿，他舍不得丢下她独自离去，他要保护她，一生一世。

　　于是，王图怀着复杂的心情找到了来莺儿，向她诉说他的难舍与思念，如果真有一天，他战死沙场，请她不要难过，如果有来生，他再娶她为妻。

　　来莺儿早已泪流满面，从来不曾哭泣的她，这一次是真的动了情。她紧紧的抱住的王图，不让他离去。王图也不忍离去。就这样，两个人依偎着，忘记了时间。

　　直到东方泛出了鱼肚白，王图才猛然醒悟，他还有任务在身，可是一切为时已晚。最佳的偷袭时间已经错过，贻误战机，一律处死，何况王图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贻误战机，说出来，曹操或许把他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总之，这次必死无疑。王图心想。

　　毫无悬念，得知此事后的曹操雷霆大发，立马逮捕了王图，关入天牢，日后处斩。

　　来莺儿披散着头发跑来，跪在曹操的面前，第一次在曹操面前哭泣。她把她与王图的私情坦露无遗。

　　她哀求曹操，放了王图，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耽误了王图出发的时间。如果要处死王图，她愿意代替王图去死。

　　曹操背过身去，不忍心去看来莺儿那张哀泣的脸，曾经以为他已经打动了来莺儿，来莺儿肯为他歌舞了，现在看来，只不过是自作多情而已。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但来莺儿最后一句话让曹操吃惊，来莺儿坚定的说，我愿意替他去死！

　　我愿意替他去死！这是怎样的爱情宣言。曹操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虽然自己身经百战，凯旋无数，可是现在他自认为，连区区一个王图都比不上，因为至今没有一个红粉知己肯为他去死，尽管有太多的美人说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直到现在曹操都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要答应来莺儿的请求。曹操缓慢的说，我答应你的要求，但在你死之前必须为我训练出一批和你一样出色的舞妓。

　　来莺儿点了点头，叩谢了曹操。

　　来莺儿没有因为拖延自己处死的时间，而故意怠慢歌女的训练，曹擦倒希望她这么做，可是每次看到来莺儿一丝不苟的样子，他的心就涌出一种莫名的悲痛。

　　曹操，实在不愿意看到来莺儿去死。

　　一个月后，歌女训练结束了，歌女们在曹操面前展露她们的舞姿，可曹操却说，没用的，没用的，跳得再好也没有用。因为这些歌女只有来莺儿的形，却不具备来莺儿的神。

　　曹操有意挽救来莺儿的性命，于是说，其实你可以不死，罪不在你。

　　来莺儿却没有为自己开脱之意，既然已经决意这么做，就没有再反悔的道理。

　　可是你真的爱他吗？

　　是的。我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曹操苦笑，他还想问，到底自己哪点比不上王图？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的感情？话到嘴边，犹豫了很久，放弃了。

　　曹操又说，死之前，你还想见他一面吗？

　　哪知来莺儿非常干脆的说，不必了，只要他好好活着就够了。我先走一步，在天堂等他。

　　如此刚烈的女子。曹操彻底被她折服，无话可说。

　　然而这个故事的结局却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故事的男主人公王图让我们感到极度的悲哀。曹操走进关押王图的牢房，问他，你真的爱来莺儿吗？如果你真的爱她，我成全你们。

　　可是，王图却说出了让曹操震惊而又愤怒的话，王图说，我从来没有那样的想法，我对来莺儿的感情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我不爱她，也不会娶她。

　　曹操像是自己受到了侮辱一样，一脚踢在王图的胸口上，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他再也不想见到他。他恨不能一刀结果了他，可是他已经答应来莺儿，不杀王图。

　　赴死的那一天，曹操如鲠在喉，很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来莺儿，然而他忍住了，让这个可怜的女子带着美好的希望离去吧。

　　来莺儿一步一步走向刑场，把自己的脖子套在了白绫上。

　　曹操流下了一滴泪水，来莺儿，唯一一个让曹操流泪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