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梁绿珠，落花犹似附楼人

　　走了来莺儿，来了梁绿珠，来莺儿义无反顾的走向刑场，梁绿珠决绝的从阁楼跳下，一样的美色，一样的贞烈，都是为了心中的爱情，都是为了一个男子，可歌可泣。

　　都说风尘女子是卑贱的，我看卑贱的是世人的目光。

　　西晋太康年间，在洛阳金谷园发生了一起美人坠楼事件，故事的女主人公梁绿珠，故事的男主人公石崇。

　　白州是个好地方，那里，水木清华，钟灵毓秀，就是在这样一个桃源仙境，绿珠出生了。

　　说也奇怪，绿珠生下来的时候也许是吸收了白州山水的灵气，一双眼睛如珠宝一样透出清澈的光泽，她发出第一声啼哭之后，马上就露出了笑脸。家人称奇，于是取名为绿珠，视为掌中宝。

　　其实，绿珠降世的时候，母亲已经四十多岁了，原本以为这一辈子生子无望，没有料到，在绝望的时候得到一个如翡翠般的女儿。这是一个奇迹，绿珠的父母都认为绿珠是上天赐给他们最珍贵的礼物。

　　于是，父亲把绿珠当男孩子一样来对待，教她诗文书画，没想，绿珠才气惊人，六岁就能背诵《诗经》，书法与绘画也同样出色，父亲无不叹息，要是绿珠是一个男子，将来绝非等闲之辈。可惜了，可惜了。

　　风尘女子，如花笑靥的背后都有一段辛酸的往事，她们不愿意提及自己的身世，那是她们抹不去的伤痕。没有人生来就想做艺妓，她们逼不得已。

　　赵姬如此，来莺儿如此，绿珠亦然。

　　在绿珠十五岁的时候，她出落得像水芙蓉一般清丽高雅，身上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香气，走到哪，都有蝶儿在她头顶上翩然起舞。整个白州无不称奇。

　　绿珠不是光有美貌，她的才华方圆百里也无人能比，触景生情，见物作诗。她的涂鸦之作被公子哥儿竞相收藏。

　　女大当嫁，父亲要给绿珠找一个好人家，却苦于找不出合适的人选，在父亲的眼中，白州这个地方，似乎没有什么青年才俊配得上绿珠的。

　　父亲作罢，但前来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千挑万选，看中了一个姓高的才子。

　　绿珠与高才子也对上了眼，眼看就要成亲，不料一场灾祸突然降临，手边的幸福随之破灭。白州发生了一场罕见的瘟疫，感染瘟疫的患者不断发高烧，全身长出豆粒般大小的疹子，有的马上死亡，有的几天后死亡。

　　不幸的是，绿珠的母亲感染了瘟疫，父亲在照料母亲的时候也没有幸免，父母相继死去，一个完好的家就这样支离破碎。

　　虽然绿珠没有感染瘟疫，但高才子以及他的家人没有人相信，那时候的人们犹如惊弓之鸟，害怕瘟疫就像害怕魔鬼一样，绿珠与高才子的亲事也就这样断了。

　　从此，绿珠就像一朵浮萍，在风浪中飘零，没有方向，没有目的。

　　后来的后来，绿珠跳下了白江，可是她却没有死，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了一座青楼里，她被妓院的鸨母救了。

　　姑娘，连死都不怕了，还怕活着？

　　醒来后，这是鸨母对绿珠说的第一句话。听了这一句话，绿珠决定活下来。人生如此，乃何以堪？

　　鸨母说，这里是妓院，是去是留，请姑娘自便。

　　绿珠说，我愿意留下来，除了这个地方我再无容身之地，您的救命之恩我也要报答。

　　说这话的时候，绿珠的眼里隐含着泪水。

　　还好，鸨母怜惜绿珠，对绿珠像自己的女儿一样，请来名师教导绿珠歌舞，但从来不勉强绿珠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绿珠是一个善良的女子，于是，她主动请求接客。

　　鸨母担忧的说，你行吗？你只管为客人歌舞，如果客人有过分的举动，请你拒绝。

　　绿珠点了点头。

　　青楼这样一个地方，美女如云，如果仅仅靠美色打响自己的知名度那是远远不够的，绿珠的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她兼具大家闺秀的优雅风范和小家碧玉的灵动柔巧，更难得的是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绿珠的风头很快就盖过了妓院里的庸脂俗粉，名噪白州，来白州的人不来目睹绿珠的芳容就等于白来一趟。

　　但这样的鲜花与掌声并没有使得绿珠正在开心起来。

　　好心的鸨母了解绿珠的性情，知道青楼绝非绿珠这样的女子长久停留的地方，于是试探着问，如果有中意的人，我去为你说媒。

　　绿珠摇摇头，世间男子万千，她要的那个人还没有到来。

　　这一年，白州来了一个奇特的男子，他叫石崇，奉命出使交址，也就是今天的越南，途经白州，在白州休憩。

　　绿珠没有想到，就是这个石崇，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石崇这个人，在历史上并没有多好的名声，承祖先余荫，曾任荆州刺史，有人说他心狠手辣，有人说他贪赃枉法，甚至有人说他强取豪夺。但这一切与他的爱情无关。

　　石崇爱美色，这无法避免，来到白州，没有理由不去青楼，没有理由不看绿珠。

　　精明的鸨母猜测石崇必是达观贵人，为显示绿珠的重要性，故意假说绿珠有病在身，先用其他的妓女服侍他，石崇见过的美女太多了，这些浓妆艳抹、扭着腰肢的妓女根本提不起石崇的兴趣。

　　他独自饮酒，一次又一次的催促鸨母把绿珠请过去，在石崇的耐性达到极限的时候，鸨母领着绿珠姗姗来迟。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美人出现在石崇惊讶的目光之中。绿珠云鬓如黛，眉目含情，面若红桃，樱唇娇艳，腰肢如柳。

　　石崇如痴如醉，举起的酒杯停在了空中，世间还有如此超凡脱俗的女子。

　　而绿珠也羞红了脸，石崇那双如炬的目光让她心乱如麻，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有男子气概的人，他的身材，他的神态，他的目光，瞬间折服了她。这不正是她想要的人吗？第一次，她有了飘飘然的感觉。

　　绿珠开始为石崇歌舞，石崇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绿珠的婀娜的身段，她飘逸的长袖让他心醉神迷，以前他看美女，眼里只有欲望，而现在从未有过的柔情出现在石崇的眼里。

　　当时，他只有一个想法，要好好的守护她，要一生一世的守护她，让她快乐，让她幸福，绿珠，第一个撞到他灵魂的女子。

　　几天后，正处锦绣年华的中年美髯男子石崇以明珠十斛，丝绸百匹，白银千两作为聘礼，娶绿珠为妾。

　　坐着大红花轿上，绿珠撩开珠帘，看着白州的酒楼瓦肆，暗自叹息，也许，这一去她再也回不来了。

　　她不知道她的选择是对还是错，她只知道，她是真心喜欢石崇的，石崇也是真心喜欢她的。

　　洛阳，第一次来到洛阳，绿珠迷乱了双眼，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繁华的都市，一切恍然若梦。

　　回到洛阳的石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绿珠修建一座豪华的园林，那是一座美轮美奂的园林，名曰：金谷园。一座用黄金堆砌的园林。石崇财大气粗，耗费巨资在园内构筑亭台楼榭，栽种奇花异草，养鱼植荷，蓄猿饲马，打算和绿珠在园内过人间天堂的幸福生活。

　　绿珠却感到一阵茫然，虽然她很感激石崇，但这并不是她正在需要的，反而让她忧虑，石崇身上有太多的物欲。

　　这时候的石崇做了西晋的散骑常侍，这是一个待遇优厚却无所事事的悠闲职务，这使得石崇有更多的时间陪在爱妾的身边。金谷园是他们的伊甸园。在园内，他们携手漫步，赏溪观花，登高望远，有时也一起赋诗，一起饮酒，更多的时候，石崇静静的观赏绿珠曼妙的舞姿。

　　石崇有很多妻妾，自从有了绿珠，其他妻妾立刻失去了光彩。这使得很多妻妾对绿珠怀恨在心，企图报复她。一个妒忌成性的小妾，被欲望折磨得发了疯，以前她是石崇最宠爱的女子，现在她被冷落在一旁，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她要把石崇从绿珠手上抢回来。

　　她失去了理智，在绿珠的食物中悄悄的放入了附子，那是一种剧烈的毒药，尤其是对孕妇，当时绿珠正身怀六甲。

　　结果，绿珠流产了，性命保住了。纸包不住火，这名小妾受到石崇严厉的惩罚，她的一双手被石崇剁掉了，然而被浇上烧得滚烫的开水。

　　那仿佛是一场噩梦，那是绿珠第一次亲眼目睹石崇的残暴行为。她虽然恨这名小妾，但也不希望自己深爱的人如此残忍。

　　她开始陷入惶恐，一个有着暴力倾向的人心中会有真爱吗？她看错了吗？他真的值得她爱吗？

　　越来越多的人向绿珠描述石崇的残暴行为，石崇曾经把皇帝赐给他舅舅的一棵价值连城的珊瑚树砸了个粉碎，石崇宴请客人的时候，喜欢叫他的歌姬前来劝酒，如果客人拒绝喝酒，石崇就把劝酒不周的歌姬杀掉。

　　这些耸人听闻的暴行绿珠浑然不知，她不相信石崇就是这样一个暴徒，但接下来的一件事情让她不得不相信。

　　石崇在金谷园宴请建威将军王戎与镇南大将军杜预，自然少不了美女作陪，石崇可以让他其他的妾或者歌姬前来陪酒，但从来不让绿珠出席这样的场合，可见，他对绿珠是爱护有加的。一个歌姬把王戎灌得酩酊大醉，石崇很高兴，但另外一个陪侍杜预的歌姬，使出浑身解数，眼泪也掉下来了，差点跪在他面前哀求他了，可杜预就是不领情。他嫌这个歌姬姿色太差，勉强的喝了一点酒。

　　大祸临头，石崇不容分说，就命令手下把这个歌姬拖出去杀了，还当着两位将军的面，如此骇人听闻。

　　又换了一名歌姬，还是不行，又拖出去杀了，一连杀了三名歌姬。

　　听到这样的暴行，绿珠浑身颤抖，她真的不知道，是否有一天她的命运也像歌姬一样，丧身于石崇的暴力之下。

　　可人性的复杂又有谁能够参透？

　　石崇有魔鬼的一面，也有天使的一面，在绿珠面前他判若两人，他不是石崇，他是一个深情的男子，他从不曾在绿珠面前表现出他的暴力倾向，他的笑容灿烂，他的温文尔雅，这一切让绿珠更加茫然。

　　绿珠知道，作为一个女子，不应该插手夫君的交际，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劝说石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石崇当面答应绿珠，可是本性难移，他对外人的暴力倾向始终无法改掉。

　　这为绿珠的生活带来抹不去的阴影，可是她又对石崇恨不起来，石崇对她的爱是真心的，他没有辜负绿珠，没有做出对不起绿珠的事情，他甚至向绿珠发誓，这一辈子，他可以失去一切，但他不能没有绿珠。

　　一个女人，听到她爱着的男人如此誓言，还求什么呢？

　　随它去吧，爱只与两个人有关，绿珠与石崇。至于石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外面做了什么事，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只知道，她是他的妾，他是她的夫。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西晋朝堂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赵王司马伦篡权夺位，司马伦的党羽孙秀一手遮天，权倾朝野，谁也不敢得罪他，就连一向飞扬跋扈的石崇也得看他的脸色行事。

　　孙秀一生最喜欢两件东西，美酒和美女。这是大多数男人的通病，飞黄腾达的孙秀更是借此机会，搜罗天下美女，满足自己永无止境的欲望。

　　孙秀听说石崇有貌若天仙的爱妾绿珠，为了报复石崇，于是派人向石崇索要绿珠。

　　石崇勃然大怒，要是以往，他定会把孙秀的手下打个皮开肉绽，脑袋开花。但是今日不同往日，他强忍着怒气，说，其他的歌姬可以随便他挑，绿珠是他的爱妾，誓难从命。

　　孙秀遭到石崇的回绝，自然气得跳脚，好你个石崇，连一个妾都舍不得，那就把你的性命交给我吧！

　　石崇也知道，得罪了孙秀不会有好果子吃，与其等死，不如先下手为强。

　　于是石崇密谋杀害孙秀一事，不料，石崇的一名手下对石崇的暴力积怨已久，途中倒戈，出卖了石崇。

　　一切来得很突然，风和日丽的一天，石崇和绿珠在阁楼里饮酒。

　　孙秀领着万千官兵气势汹汹而来，把石崇的金谷园围了个水泄不通。

　　孙秀拿着皇帝的圣旨，以逆谋罪准备逮捕石崇。

　　石崇料到有这么一天，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还没有好好的向绿珠解释这一切。

　　他难过的对绿珠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绿珠对孙秀索要自己的传闻早已听说，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石崇是怎样一个人，她只知道她爱石崇，石崇爱他，要她再委身另外一个男人，绝不可能。

　　绿珠涕泣道：“妾当效死君前，不令贼人得逞！”

　　说完，纵身一跃，从阁楼坠下。

　　石崇大惊失色，完全没有想到绿珠会是这样一个贞烈的女子，伸手去抓，却只撕破了绿珠的裙角，往下一望，一团血肉，惨不忍睹。

　　石崇悲痛欲绝。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几天后，石崇也遭受灭门之灾，不过石崇死也瞑目了，有绿珠这样一个红粉知己，一辈子也值了。

　　多年以后，一个叫杜牧的诗人游览到金谷园，哀伤的写道：“繁华事散遂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附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