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红佛，今夜想私奔

　　一个是少年英雄，壮志难伸；一个是风尘女子，风流决绝；一次偶然的相遇，眼神瞬间的交接，迸射出一段千古绝伦的旷世奇恋。乱世造英雄，也造爱情，而且爱得深沉，爱得热烈，爱得无怨无悔。李靖与红拂的爱情成就了乱世中一抹动人、深情、可歌可泣、难以磨灭的历史色调。

　　古今中外，称得上奇女子的不多，红佛算是一位，纳兰秋非常欣赏红佛的智慧，原本只是一个歌姬，却挣开了命运的枷锁，在杨素与李靖面前，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我们可以想一想，假如她留在杨素府中，一辈子只能做一个寂寞的歌姬。

　　当然，红佛也是幸运的，她遇到的是对爱情忠贞不二的李靖。

　　世间女子都想做红佛吧，美丽、聪慧、大气、勇敢。

　　世间女子都想遇到李靖这样的男子吧。

　　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往事。

　　李靖，字药师，陕西三原人，英姿飒爽，仪表堂堂。

　　李靖的家世也算显赫，属于陇右豪族，与崔、王、卢、郑并称五大豪姓，祖上几辈人都是做官出身。他从小也受到良好教育，文武兼修，样样都出类拔萃。

　　那一年，李靖也不过弱冠之年，决定去长安闯荡。

　　到了长安，李靖拜见司空杨素，就在杨素的府邸，李靖遇到了一生最爱的女子红佛。一群侍女簇拥着杨素出来，这群侍女年龄都在十八九岁，二十来岁，个个花容招展，其中有一位穿白裹素的，手擎着红色的拂尘，仪态万方，秋波婉转，眸子里天然流露出一股子柔情蜜意，显得鹤立鸡群，与众不同。

　　李靖第一眼就看到了她，觉得新鲜可亲，盯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位女子也注意到了李靖，英姿勃勃，眼角眉梢都是英雄气概，与一般纨绔子弟有着天壤之别，因此也不免流露流连之情，怕别人发觉，多看了几眼，就将视线转移了，脸上红霞一片。

　　没错，她就是故事的女主角红佛了。杨素从江南收买的歌伎，后来看她聪明伶俐，就让跟在左右，做了近身的侍女。她原姓张，名字不详，因喜好手执红拂尘，里外都叫她红拂。

　　李靖慷慨激昂的言论，没有打动杨素，却红拂动了心，顿生倾慕之情。心里赞叹，这绝非一般的男子。

　　李靖走了，望着李靖离去的背影，红佛痴痴的发呆，一种莫名的牵挂萦绕胸怀，此一去，英雄何往呢？

　　红佛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夜奔。

　　红佛身披着紫红色的大氅，头上戴着阔边风帽，帽的前上方顶着一颗绣花蟠龙的英雄球，斜挎着百宝囊，出现在李靖惊喜的目光之下。

　　红佛声音婉转地说，我乃司空府上侍女红拂，今夜特来相投，请公子不要嫌弃！我侍奉杨司空多年，也算得上经多见广，但从未见过公子这样英雄磊落，见识过人，英迈绝伦的人物，我不能做一辈子侍女，因与公子一见钟情，特来相投，望公子体谅我丝萝不能独生之意，想要依托公子这棵参天大树，以了平生之愿。

　　人在落魄中，最需要的就是情感慰藉，红拂此刻夜奔而来，正是恰当的时候。李靖想到偌大的长安城，几无存身之处，又无事业可言，正是人生之中最不得意的关头，红拂不嫌不弃，竟来剖白爱意，誓相追随，真是俗世中的奇女子。

　　第二日李靖和红拂购买了两匹骏马，一些干粮，朝太原而去。

　　一路上风尘仆仆，不过二人正在蜜月之中，纵然苦涩也是甜的。这一天来到灵石，人困马乏的实在走不动了，急需一家客栈歇息。

　　二人找了一家小店，名曰：招福客栈。里面虽小，但干净利落，生意还蛮不错的。李靖浑身骨头架子都散了，红拂虽是女流，显然比李靖经折腾，一路过来，只是感觉口渴，身体倒不累乏。

　　他们在招福客栈住下，美美的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大清早，李靖精神恢复常态，去早市上闲逛。看见卖羊肉的，好久不见荤腥了，就感觉到涎水马上就要流下来，因此称上一大块，买回客栈，向店家借来锅碗瓢盆，亲自为红拂煮羊肉吃。

　　原来古人也懂改善生活，写及此处，想到红楼梦中“红粉娇娃割腥啖膻”，不由感叹，好一幅美妙图画，现在红拂也要在老公的体贴下“割腥啖膻”了，心中涌起的幸福感，自然是外人所不能描绘的。

　　羊肉下锅，滚烫的开水煮着，利用这空隙，李靖到后院喂马，路过窗前，看见红拂正对镜梳妆，脸蛋红扑扑的，头发黑阵阵的，美丽动人。红拂抬头看见老公痴痴的看她，含羞地笑了，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彼此相视，一片春意荡漾开来。

　　红拂愉悦的哼起小曲，她本是歌伎出身，全国各地的小曲都能唱上几段，李靖一边喂马，一边听曲，不自觉被马咬了手，急忙缩回来，不甚严重，只是一排红印子，红拂扑哧一声笑了，赶紧过来看，发现没事，才放心了。

　　不一会儿，羊肉飘香，满院满街都是，李靖若不是志在疆场，而是想当一名厨子的话，恐怕世上也少有其对手。

　　正准备吃呢，有一个中年汉子进来客栈，径直奔羊肉锅走来，此人大大咧咧的，除了胡子，没什么特殊的地方。这位虬髯客，衣着邋遢，不是骑马而是骑驴，进客栈后，将驴拴在桩子上，从驴身上拿下来一个骆驼皮囊，摇摇晃晃的走过来，腰中还插着一把匕首。

　　红拂早先闯过江湖，于是挽好秀发，款款大方地说，贵客尊姓大名？

　　虬髯客粗声怪气的回答，我姓张，人们都称我为虬髯客。

　　红拂一听，呵呵一笑，和颜悦色地说，太巧了，我也姓张，看起年纪来，当称你为兄长，兄长在上，小妹这里有礼了！说罢，倒身下拜，就行兄妹之礼。

　　虬髯客说，我在家中行三，妹子可呼我三哥；红拂说，我在家中为长，三哥可呼我一妹。虬髯客哈哈大笑说，没想到平生浪迹天涯，今日竟得以结识一妹，真是三生幸事，为兄的真是高兴至极！

　　红拂忙将李靖引见，彼此惺惺相惜，一见如故。

　　虬髯客，一个乱世奇侠，结识了伉俪情深的李靖夫妇，情味相投，结为至交。

　　李靖和红拂以及虬髯客来到汾阳，打算投靠刘文静。

　　刘文静把李靖、红拂引见给李渊。

　　李渊穿着便服，宽衣大袖，软帽布鞋，温文可亲。初次见面，谈得不是很深，但彼此都留下好感。李靖看李渊，神采飞扬，绝非久居人下者；李渊看李靖，英姿挺拔，英雄气概，心里喜欢的很。

　　又在城外“玄都观”见李世民，只见李世民神清气爽，龙行虎步，顾盼生雄，正如朝霞一样，勃然焕发。

　　他们选择了一处苍松翠柏掩映之处，当中有一个大石桌，周围是石凳，正好五个。落座后，四个男子汉加上一个女中豪杰，开始倾心交谈，又有小道士送来素酒几坛，几个陶制的酒杯，都斟满了，边喝边聊。他们开怀畅饮，谈古论今，抒发壮志，不觉日已西斜。

　　虬髯客指着李靖对李世民说，李靖可助公子成就大业！说罢，纵声长啸，声震四野。

　　李世民留他们在太原多住几日，以便敞开心扉，加深交情。这段时间，李世民多次邀请他们过府相叙，但虬髯客每每让李靖独自前往，自己却跑到太原城里四处闲逛，红拂也没事做，只练习剑术。

　　武德四年，李渊决定铲除盘踞江南的军阀萧铣，任命李孝恭为行军总指挥，李靖为行军副总指挥，坐镇夔州，待机而动。九月，长江流域瓢泼大雨，十几日不止，江水猛涨，波涛险恶。

　　李靖当机立断，认为兵贵神速，亲自率领两千多艘战船，顺江而下，直捣萧铣老巢。萧铣认为唐军不敢在雨季东下，把主力调离防线，到别的地方屯田去了。没想到李靖出其不意的攻到了，萧铣仓促应战，江陵危急。

　　萧铣在江陵城负隅顽抗，等待屯田的援兵赶来救援。但敌众我寡，只好放弃江陵的外城和水城，难以计数的战船也放弃了。唐军大喜，但李靖却说，这些战船不能要，让它们顺水而下，萧铣的援兵看了，就以为江陵城破，不再增援了，我们就能攻克此城。

　　果然，萧铣的援兵看到江南的战船顺江而下，船上空无一人，就知道江陵城不保，无心再来增援。这边萧铣左等援兵不到，右等不到，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只好开城投降。最后被押解到长安，斩首了账。

　　其后又征讨江淮地区农民军首领辅公祏的反叛，先用老弱残兵诱敌，然后设计埋伏，重创了辅公祏的军队，最后辅公祏在丹阳被斩首，江淮平定。李靖在唐朝统一江南的过程中，居功至伟，被李渊父子视为战神，委任为兵部尚书，扬州都督府长史，与李孝恭一起坐镇江南。

　　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爆发，李渊倒台，李世民当上皇帝，改元贞观。

　　红佛也结束了随李靖颠簸的日子，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

　　贞观三年，李世民任命李靖为行军总指挥，征讨东突厥。贞观四年，李靖再出奇兵，仅带领三千精锐，在漠漠夜色中，长途奔袭颉利可汗的王庭。颉利可汗以为唐朝倾全国之兵来攻，吓得魂飞魄散，撒丫子就跑，一下子跑了千里多远，才发觉是虚惊一场。

　　李靖此一役收复定襄，捷报传到长安，李世民激动得差点落泪，不无感慨地说，当年汉代大将李陵以五千步卒血战匈奴，虽败犹荣，今天李靖以三千骑兵就能威振北方，实在是闻所未闻。

　　颉利可汗一看不是李世民的对手，就寻求和解，表示愿意亲自充当人质。但狼子野心，朝令夕改，实在难以让人相信，为了彻底铲除后患，李靖建议李世民，不要听信颉利的花言巧语，应该彻底打败他，让他无力再起。

　　李世民深以为然，但为了表示诚意，仍派遣使者前往东突厥，商量具体事宜。李靖引一万精兵悄悄尾随。当使者和颉利可汗虚情假意的握手言欢之际，精兵突然杀出，杀得颉利可汗措手不及，被唐军俘获，东突厥从此一蹶不振。

　　回到长安，李世民举行盛大宴会，为李靖庆功。酒席宴上，李世民翩然起舞，李渊老先生手捧琵琶为之伴奏，举国欢腾。

　　然而就在此时，御史大夫萧瑀上书弹劾李靖，说他虽然功高盖世，但在破敌之后，没能把突厥的珍宝妥善搜集，从而导致战果散失。言外之意就是，那些突厥的珍宝被你李靖独吞了也未可知。

　　李世民为此责备了李靖，李靖一时负气，索性托称患有足疾，隐居在长安城西四十里外风光明媚的羡陂山麓，与红拂悠游林泉，过着自由闲散的生活。

　　贞观九年，青海境内的吐谷浑王国制造事端，可汗慕容伏允起兵犯边，烧杀抢掠。李世民再次起用李靖，任命其为西海道行军总指挥，率领五路人马直逼吐谷浑。

　　此时的李靖已是六十五岁高龄，原本决意归隐林下，不再过问政事，而且此时红拂身子不好，病体歪歪的，李靖不忍离她远去。红拂识大体，重大义，劝老公以国事为重，不必牵挂自己。因此李靖才再次出征，也算最后尽一尽为臣的责任。

　　大军来到青海，吐谷浑可汗不敢跟李靖交锋，他一面向草原深处逃去，一面派人点燃了大草原，坚壁清野。李靖兵分两路，展开钳形攻势，穷追猛打，丝毫不给吐谷浑可汗喘息的机会。

　　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被撵得狼狈逃窜，一路上败仗连连，最后无奈之下，逃到大非川，后面就是茫茫瀚海沙漠。慕容伏允死不悔改，向大漠深处逃去。

　　唐军在大非川汇合，翻越积石山，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里，将吐谷浑军队全歼，慕容伏允走投无路，自缢身亡。

　　这就是李靖平南、扫北、征西的英雄事迹，李世民号称“天可汗”，这里面李靖功不可没。

　　西征吐谷浑回来，李靖再次恳请归隐羡陂山，回到红拂的身边。李世民十分不舍，真诚挽留，怎奈李靖去意已决，也只好放他回去。

　　李靖回到羡陂山，见到仍在病中的妻子红拂，又欢喜又心疼。欢喜的是，自己远征吐谷浑，身涉险地，几次出生入死，竟能活着回来与妻子团聚，毕竟老天有眼，没让我们生离死别；心疼的是，红拂也是一位女侠，胆略豪气皆在男子之上，没想到长年奔波辗转，竟失于调养，终成大疾，伉俪情深，怎不让人心疼？

　　从此，李靖守着爱妻红拂，在这羡陂山中，伴着鸟语花香，清风翠竹，袅袅梵音，优游终日，连亲戚朋友都断了往来。

　　每日里，李靖很早起床，以年逾古稀的高龄上山采摘草药，回来捣煎熬煮，亲自喂红拂吃下去，照顾得无微不至。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虽然清贫，倒也快乐逍遥，如果红拂没病，或者病好了，那神仙也要羡慕这对美眷了。

　　欢喜总是短暂，离别才是人生主题。红拂的病情日益加重，李靖怎么施治，都无力回天。李靖痛彻心肺，日夜祈祷。但神灵并未施以援手，贞观十四年，在一个秋风肃杀的黄昏，红拂最终还是先李靖而去，化作一缕香魂。

　　红拂一死，李靖的心也跟着死了。由于悲伤过度，身体情况每况愈下。独自生活在羡陂山中，闭门不出，李世民非常挂念他的身体状况，时常派人来看望，还给他写信进行安慰。

　　但人如果心死了，纵然华佗再世，也难以挽回，这种寂寥孤单的感觉一直折磨着李靖。贞观二十三年，李世民驾崩，原本不胜悲哀的李靖，悲上加悲，终于一病不起，没熬几天，就撒手人寰了。

　　李靖和红拂的故事，大都依据传奇《虬髯客》敷陈而来，《红楼梦》中曹雪芹借林黛玉之口曾作一首诗吟咏红拂，其诗曰：

　　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

　　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

　　可谓知己之叹！

　　汉朝也有私奔的故事，卓文君看司马相如是一表人才，决然割舍富贵家庭，大胆与之私奔。红拂也是巨眼识英雄，才放弃了尸居余气的杨素，在夜黑风高之夜，投奔李靖，完成一段千古佳话。

　　无论汉唐，女子都是不让须眉的脂粉英雄，但对象却迥然有差，司马相如得势后，不顾与文君私奔之情，另有所好，文君伤心之余，写下了哀婉凄绝的《白头吟》和《数字诗》，泪水不知掉了多少，相如方才回心转意。

　　李靖与红拂却有始有终，虽未能同年同月死，但也做到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两人的恩爱并没有因时间、地位的改变而改变。乱世造就了他们的传奇，也赋予了他们永恒的不可抗拒的魅力。

　　乱世风尘英雄胆，伉俪情深两痴心，这一句不甚工整的诗联，乃是李靖和红拂一段爱情往事的传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