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张丽华，玉树流光照后庭

　　张丽华是典型的江南美女，令南朝的陈后主念念不忘的是张丽华那秀美的乌发，像瀑布一般流泻下来，发长七尺，柔和亮丽的光泽令陈后主神魂颠倒。

　　张丽华是湖州人，她的身世无人可知，只知道她十五岁做了歌姬，十八岁被别有用心者送进了陈国的后宫。

　　张丽华是那种小有才气的灵动女子，她的智慧并不表现在她的诗书上面，也不表现在琴棋书画上面，她善解人意，能察觉陈后主的心思，知道陈后主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知道在陈后主面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总之，张丽华是一个可以让陈后主彻底放松的女子。帝王就需要这样的女子。

　　张丽华吸引陈后主的还不止这些，她有惊人的记忆力，所见所闻，从不曾忘记，恰巧陈后主比较健忘，常常话到嘴边却想不起来了，每当这个时候，陈后主就询问张丽华，陈后主给张丽华一些提示，张丽华就会帮助陈后主回想出来。

　　陈后主常常说，张丽华是苍天赐给他的尤物。

　　陈后主曾经亲自试验过张丽华的记忆力，他喜欢陶渊明的诗歌，他声情并茂的把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念了一遍，张丽华以前并没有读过陶渊明的诗歌，但她却一字不落的背诵了出来。

　　我们来说说陈后主，张丽华唯一一个男人。

　　都说女人善变，男人其实也善变，或者说人心本来就是变幻莫测的。

　　陈后主，名叫陈叔宝，当他还是一个太子的时候，他信誓旦旦，一定要当一个有作为的明君，励精图治，让偏安一隅的陈国国富民强。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但仅仅是一个愿望而已。当他真正登上皇帝宝座，君临天下的时候，曾经的誓言早已如落花流水，不知所踪。

　　公元582年，是陈叔宝心中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痕，这一年发生的流血的冲突严重影响了他往后的执政生涯，他犹如惊弓之鸟，时刻担忧，总有人要夺他的皇位，这导致他把政务的重点放在了宫廷斗争的上面，而不是发展生产。

　　这一年，陈叔宝的父亲驾崩，已经做了十三年太子的他本应该顺理成章的登上宝座，可父亲的尸骨未寒，他的弟弟却向他伸出了毒手。陈叔宝为父亲小敛，藏在弟弟陈叔陵衣袖中的匕首突然刺向陈叔宝的后颈。危难中，太后柳敬言、太子乳母吴媪、四弟陈叔坚扑上前去，拦腰抱住陈叔陵，陈叔宝才死里逃生。

　　陈叔宝就在这样的背景下登上皇位，这在他心中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丧父之痛，弟弟的毒手，每当回想起这件往事，悲从中来。

　　这成为陈叔宝日后腐化的借口，九五之尊，却如履薄冰，性命堪忧，还有什么心思治理国家？不如得过且过，美酒在手，美人在怀，人间天堂。

　　刚登基的时候，陈叔宝很像君王的样子，他在诏书中说：“朕以寡薄，嗣膺景祚，虽哀疚在躬，情虑愍舛，而宗社任重，黎庶务殷，无由自安拱默，敢忘康济。”

　　大意是，他在忧患悲痛中登上皇位，绝不会忘却黎民百姓的疾苦，绝不会贪图安逸，绝不会耽误国事。

　　这真是美好的谎言，更美好的谎言还在后面，陈叔宝不久又颁布诏书说：“奢侈腐化违背我的心意，应该防止。那些镂金银薄和庶物化生土木人彩花之类，连同布帛尺幅过短过窄，轻飘不合实用的，都是劳民伤财，成为祸害。……都应该按照条例，予以杜绝禁止。”

　　这说明，陈叔宝以后会做一个明君，绝不荒淫无耻，可后来他所做的一切，无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就是善变的陈叔宝。

　　他的理由太多，他的诱惑太多，一个意志不坚定的男人往往以誓言来欺骗自己。

　　这一年，他又遇到了张丽华，这又是一个理由。

　　后来的史官把张丽华看成像妲己一样的红颜祸水，说张丽华蛊惑了陈后主的心，使得陈后主无心国事，日渐堕落，最后导致陈国灭亡。这是毫无道理的，对张丽华很不公平，她只不过是一个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弱女子，随波逐流，因缘际会来到了陈叔宝的身边，假使没有张丽华，也会有其他的女子代替她，陈叔宝的本性如此，与张丽华何干？

　　不过抛开政治不说，陈叔宝委实是一个性情男子，小资情调非常浓厚，有着浪漫的气质和诗意的情怀，这一点与李后主有得一拼。

　　一个人是浪漫不起来的，幸亏有了美人张丽华。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遇见张丽华的那一天，风和日丽，秋高气爽，心血来潮的陈叔宝要给他所宠幸的龚贵嫔一个惊喜，在没有任何告示的情况下，悄悄驾临龚贵嫔的处所。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一个女子在忘情的荡秋千，她就是张丽华。此时的张丽华还是龚贵嫔的一个侍女，一个天真的女子，一直对那个秋千充满好奇，于是趁龚贵嫔在寝宫休息的空档，一个人来到前院玩耍。

　　就是这样一个飘荡的倩影牢牢吸引住了陈叔宝，那个秋千上的女子多么可人。

　　陈叔宝没有惊动张丽华，远远的观望着，遐想联翩，这个飘逸的女子有着怎样的容颜？

　　直到张丽华从秋千上小心翼翼的下来，陈叔宝才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天子龙颜，就在面前，张丽华如受惊的小鹿，蜷缩在一起，跪在陈叔宝的脚下。

　　陈叔宝让张丽华抬起头来，张丽华慢慢的抬起头来，陈叔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他看到了张丽华，发长七尺，鬒黑如漆，其光可鉴，容色端丽，瞻视眄睐，光采溢目，照映左右，眉目如画，婉转流波，飘若神仙。

　　张丽华怯怯的说，皇上是找龚贵嫔娘娘吗？

　　陈叔宝痴了，许久才满心喜悦的回答，不，朕不找她，朕找的是你。

　　有了张丽华，六宫粉黛无颜色，万千宠爱于一身。

　　陈叔宝对张丽华一见钟情，如获至宝，爱她爱得奇紧，很快就册封张丽华为贵妃，让那些苦熬了多年的宫女嫉妒得要命。

　　陈叔宝常常把张丽华弱柳扶风般的身子抱在膝上，一边抚摸她迷人的秀发，一边漫不经心的翻阅奏章。

　　偶尔有记不清的辞章，张丽华一一告知。

　　陈叔宝把他宠爱的妃子比作玉树，称他拥有玉树千万，张丽华是最精致华彩的一棵。

　　君王们在获取政权后大凡有两种表现，一种越加奋进，殚精竭虑，日理万机，直至勾心斗角，以巩固自己的帝位，巩固自己的江山，如刘彻，如朱元璋；一种则花天酒地，醉生梦死，陈叔宝大概就属于后者。

　　不爱江山爱美人，这就是陈后主。

　　为了安置张丽华，特意为她修建结绮阁，又顺带为龚贵嫔和孔贵嫔修建临春阁、望仙阁，统称华丽三阁。最宠爱的张丽华居住在中间的结绮阁，三阁之间有复道通行，陈叔宝往返三阁，乐此不疲。

　　史书记载三阁的奢华：“阁高数丈并数十间，其窗牖、壁带、悬楣、栏槛之类，并以沈香木为之，又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之属，瑰奇珍丽，近古未有。每微风暂至，香闻数里；朝日初照，光映后庭。其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植以奇树，杂以花药。”

　　从此，不知今夕是何年，风流君王陈叔宝一头扎进脂粉堆里，风花雪月，像神仙一般逍遥。

　　几乎每隔一个月都要举行一次盛大的歌舞宴会，参加宴会的都是她的美人，有张丽华，龚贵嫔，孔贵嫔，还有他从民间采集到的王美人、李美人、张淑媛、薛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修容，甚至还有漂亮的女大学士袁大舍也在邀之列。

　　场面蔚为壮观，千颜同乐，万颜同欢，裙带飞扬，衣袂飘飘，香气袭人，镜花水月，如在梦中。妃子们手持香扇，或莞尔，或打跌，或襞采笺，作宫诗，唱和赠答，迟则罚酒。又有歌姬舞鬟，娇艳的吟唱，配着乐师的靡靡之音，简直就要欲仙欲死。

　　陈叔宝雅兴大发，亲自填词谱曲，还兼歌舞导演，有时还亲自奏乐，忙得不亦悦乎。这时候的陈叔宝不亚于满腹诗书的大才子，一首接一首的侬词艳曲像泉水一般汩汩而出，其中有《临春乐》、《黄鹂留》、《金钗两臂垂》等，最著名的要算《玉树后庭花》了，据说是专门为张丽华所作：

　　丽宇芳林对高阁，

　　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

　　出帷含态笑相迎。

　　娇姬脸似花含露，

　　玉树流光照后庭。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为了堵住大臣们的嘴，陈叔宝每天都要邀请他的宰相江总、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等朝中大臣，与他的妃子们共同饮酒赋诗，陈叔宝自称 “狎客”。

　　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君臣酣饮，通宵达旦，以此为常。

　　《资治通鉴》如此描述陈叔宝的荒淫：“左右嬖佞珥貂者五十人，妇人美貌丽服巧态以从者千余人。”

　　“不虞外难，荒于酒色，不恤政事。”君臣如此，国将不国。陈朝的灾难就要来了。

　　而这时，距陈叔宝登基还不到三年，曾经治理国家的誓言早已抛诸脑后。

　　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

　　女人的心往往比男人更敏锐的预知一些将要发生的祸害，张丽华对陈朝的国势担忧，也曾含蓄委婉的提醒过陈叔宝，但陈叔宝井底之蛙，大言不惭：“王气在此，爱妾何必担忧？况长江天险，限隔南北，隋朝军队，岂能飞渡？”

　　张丽华只不过是一个女子，对病入膏肓的陈叔宝来说起不到任何作用，陈叔宝依旧我行我素。

　　其实陈叔宝只不过是在自我欺骗而已，他没有抵抗隋朝大军的能力，只有这样麻醉自己。

　　在隋朝攻打陈朝之前，陈叔宝曾经派使者出使隋朝，使者带回隋文帝杨坚的一幅肖像，陈叔宝见了，吓得跌倒在地，大惊失色的说：“我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

　　该来的还是要来。隋文帝开皇八年，壮志雄心的杨坚，挥斥方遒，意气风发，指点江山，下诏曰：“天之所覆，无非朕臣，每关听览，有怀伤恻。可出师授律，应机诛诊，在期一举，永清吴越。”是年三月，派兵五十一万，由晋王杨广率领，直指陈朝首府建康。

　　建康城一点不健康，不堪一击，陈朝的守军面对来势凶猛的隋军，魂飞魄散，丢盔弃甲，逃走的逃走，投降的投降。

　　隋朝猛将韩擒虎第一个攻破了朱雀门，消息传来，陈叔宝气急败坏，不断的摔东西，大骂建康的守军。

　　一帮大臣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一个大臣打破死寂一般的沉默，建议陈叔宝仿效当年的梁武帝如何威风凛凛的面对侵犯他的侯景，但陈叔宝没有哪个气魄与胆量，拒绝了这位大臣的建议，说，他自有办法。

　　于是，群臣散去，没有人知道已穷途末路的陈叔宝会有什么计策，拯救陈国于水火之中。

　　韩擒虎冲进景阳殿，想第一个抓住陈叔宝，好立下头等大功。

　　可韩擒虎却扑了一个空，他环顾四周，偌大的一个宫殿死气沉沉，没有一个人影。

　　韩擒虎纳闷，跑那去了？难道他会飞天遁地不成？

　　于是派他的士兵四处搜寻，几乎没把皇宫翻个底朝天，陈叔宝的妃子一个一个被抓了过来，却仍然不见陈叔宝的踪影，不见踪影的还有张丽华与孔贵嫔。

　　青面獠牙的韩擒虎厉声喝问妃子们是否知道陈叔宝的下落，妃子们一个一个吓得花枝乱颤，泪水涟涟，都摇摇头，说不知道。

　　韩擒虎陷入了茫然，一心想获头功的他，难道会成为泡影？

　　这时候，一个士兵来报，说在宫苑的一口枯井中发现了可疑的人。

　　匆匆赶往枯井，枯井的周围已经聚拢了不少人，士兵们大呼小叫的，井底隐约传来求救的声音。

　　韩擒虎命人将一个巨大的箩筐套上结实的绳索放入井中，四五个士兵费尽吃奶的力气把箩筐慢慢的往上来，他们猜测着，是谁的身体有如此重量？

　　箩筐拉上来了，所有的人瞠目结舌，包括陈叔宝的大臣、妃子，箩筐里满满的挤了三个人，分别是陈叔宝、张丽华、孔贵嫔。

　　原来，陈叔宝自称的妙计就是把自己和爱妃藏匿于枯井之中。

　　贻笑大方，千古奇谭，陈叔宝不愧是陈朝第一历史罪人，历史上误国的君王无数，如此荒诞可笑的君王也只有陈叔宝一人而已。

　　与他一起承受耻辱的还有张丽华，那应该是张丽华最狼狈的一天。

　　张丽华出井的时候，她的脂粉擦在井口，那口枯井也因此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胭脂井。但更多的人不齿于陈叔宝卑劣的行为，把这口井称之为“耻辱井”。

　　假若陈叔宝在国破家亡之机，与爱妃以死殉国，那么他或许还会得到人们的泪水与扼腕，然而今天，他只能得到人们的唾骂与冷眼。

　　不可饶恕的是，还害惨了张丽华这样的如花美眷。

　　可悲，可叹。

　　后人作诗曰：

　　擒虎戈矛满六宫，

　　春花无树不秋风；

　　仓皇益见多情处，

　　同穴甘心赴井中。

　　这个故事的结局很不公平，故事的罪魁祸首陈叔宝获得赦免，最后老死。而可怜的女子张丽华却被杨广的手下高颍砍下了玉头，高颖的理由很坚决：“昔太公蒙面以斩妲妃，今岂可留张丽华。”

　　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在高颖的眼里，张丽华就是妲己，如果没有张丽华，陈朝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多么荒谬的逻辑。

　　据说，杨广垂涎于张丽华的美色，再三叮嘱高颖不要杀害张丽华，但高颖还是下了毒手。为此，杨广对高颖怀恨在心。做了皇帝后，杀害了高颖。后来，他阁下劳民伤财，三下江都，就是为了纪念一个叫张丽华的女子。

　　张丽华与陈后主的风流韵事已化作灰尘，随风而逝，留下来的却是那一首哀怨缠绵的亡国之音《后庭花》，又过了两百多年，唐朝诗人杜牧夜泊秦淮，闻岸上酒家女子还在月下高歌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触景生情，于是作《秦淮夜泊》：

　　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连一国之主都不知道亡国恨，又怎么怨得了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