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董小宛：地老天荒不了情(2)

　　冒辟疆对圆圆却是一片真心，到晚年犹不能释怀，绝代人从梦里来，他大概只有伤感怅惘罢了。然而在冒辟疆的回忆中，堪称绝代佳人的绝非陈圆圆一人。与圆圆失却佳缘，冒辟疆惆怅不已，心痛至极。没想到事情很快就有了转机，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冒辟疆失望之余，决定驾船回归故里。

　　第二天，小舟飘飘荡荡，顺江而下，两岸景色殊丽，秀美可餐，可冒辟疆的心里却像塞了一块铅疙瘩，毫无心情观赏。很快，小舟飘过半塘的桐桥，故地重游，不免唏嘘感叹一番。三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初晤小宛，却薄醉未消，无由畅谈。如今，小宛何在呢？但见景色依旧瑰丽，建筑却也变了不少。当年的竹篱茅舍早已不在了，换成了一座别致典雅的小竹楼，里面花木葱茏，只是阒静无声。

　　于是，冒辟疆舍舟登岸，来到小楼跟前，只见门扉重掩，牵牛爬满，宛如一道碧色的墙，上面杂染着点点红斑，那是牵牛花瓣的颜色。冒辟疆稳了稳心神，举手扣打门扉。

　　有侍婢出来，引冒辟疆进楼，看见小宛病歪歪的倚在床上，奄奄一息。床边堆满了搪瓷瓦罐，都是用来煎熬草药的，屋子里也充满了草药所特有的香气。冒辟疆心中顿生可怜之情，来到病床切近，低声软语地说：“小生便是三年前与姑娘曲栏花下相会的冒辟疆，今得知你在病中，特来探望！”

　　小宛对此事虽记忆不深，但也听侍婢谈起过，一直引为憾事，如今冒公子得以重致塌前，心中无比感动，吩咐侍婢摆酒，在床前与冒辟疆欢饮。早之一个时辰以前还病怏怏的不能清醒，如今便能举杯豪饮，可知爱情之神力至丰至伟。

　　然而此时的爱情还是单一方面的。冒辟疆嘴上虽说是专程来探病，可实际上却为寻花问柳而来。不期小宛病了，他觉得兴趣索然，便借口急着去襄阳面见老父，多次向小宛提出告辞。小宛打定主意以身相许，执意不肯让冒辟疆离去。

　　但冒公子还是走了，小宛一路跟随，从浒关一直到镇江北固山，一共相送了二十七天，冒辟疆一连回绝了她二十七次。

　　端午节那天，冒辟疆与小宛正停留在镇江金山赏玩。江面开阔，青峰迢递，龙舟竞发，锣鼓喧天。小宛满面红晕，显然兴奋异常，只见她窈窕身姿，衣衫轻薄如蝉翼，洁白如冰雪，宛如凌波仙子下凡。冒辟疆呢，因眷恋美景佳丽，也显得神姿焕发，气度超绝。这对绝世璧人，宛若神仙伉俪，引来一大批的围观者。

　　小宛异常激动，对着江流发誓说：“我此身如同江水东下，决不再返回吴门（即苏州）！”冒辟疆听了，怡然之情顿时一扫而光，颓然相拒：“不行啊，小宛，老父之难未解，科考之期日近，此刻绝非儿女情长的时候，你还是先回苏州居住，等泰州应试结束后，相约一起赴南京乡试，如果中举，再商量嫁娶之事不迟！”

　　小宛见冒辟疆不肯接纳，伤心之下，掩袂而泣：“既然如此，只能听从冒郎安排！但愿冒郎不要辜负我一片痴心！”冒辟疆颔首点头，目送小宛转舟归苏州而去。小宛走后，冒辟疆长吁了一口气，感觉身上轻飘飘的，如释重负。

　　冒辟疆先归家告慰老父，然后泰州应试，成绩还算可以，列一等第六名。又赴南京考试，科考完毕，冒辟疆便与好友魏学濂聚在一处。

　　一日正谈得兴高采烈，魏学濂忽见一娇艳女子携侍婢走了进来，声称要找冒辟疆。冒辟疆一看来者非别，正是小宛主仆，心中纳罕不已。原来小宛在苏州苦苦盼望冒郎，度日如年，左等也不到，右等也不到，便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笺，寄到如皋，催冒郎早来苏州接她。结果，雪片般的信笺如石沉大海，杳无回信。后来带信的朋友说，冒辟疆径直过南京去了。小宛气愤不过，便携带侍婢找了上来。

　　这一路上，小宛吃苦不少，尤其是八月初的时候，遇到一伙强盗，害得她躲进芦苇丛中，几天几夜没吃东西，后来强盗赶散了，偏偏舟船又抛锚了，只得滞留江上，忍饥挨饿。冒辟疆听了这段艰辛经历，心里十分感动。朋友们听说了，也称小宛痴心情种，决不可辜负的，冒辟疆便决定迎娶小宛。到了此时，冒辟疆才真的动心了。

　　在钱谦益与如是撮合下，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四个月后，小宛住进冒宅，正式成为冒府一员。

　　小宛从嫁到冒家直到故去，前后共计九年生涯，这九年中，小宛收敛性格，从未与马氏跟苏氏发生什么龃龉口角，上下齐心和睦，堪为美谈。俗话说，妻要贤妾要美，冒辟疆天生好命，不仅妻贤妾美，而且妻美妾贤，让他占全了。

　　时光如驰，转眼到了崇祯十七年，局势越发动荡，马氏与苏氏避居城外，只留小宛留在城中侍奉冒辟疆。

　　弘光小朝廷初建，需要才子装点门面，便授予冒辟疆台州推官之职。阉党余孽阮大铖便派家庭音乐教师陈遇前来拉拢，冒辟疆一阵冷笑，当即严词相拒。

　　阮大铖得知冒辟疆不买他的帐，怒火中烧，趁冒辟疆与复社诸君相聚于书坊蔡益所处的时候，派一干爪牙大肆搜捕，纷纷投入狱中。冒辟疆及时逃脱，得以幸免于难。从此寄居浙江盐官任上，身边只有小宛相照应。后来清兵南下，横扫淮阳，浙江也呆不下去了，冒辟疆携全家渡江南下，一路逃难，小宛机智百出，多次救冒家于危困之际，心血耗费不少，为以后早夭埋下伏笔。

　　最后逃至世交方拱干家，方得喘息之机。夜晚，冒辟疆宿在方家耳房，天寒地冻，朔风凛冽，加上精神上受到打击，病倒在床，疟疾和泻痢交相发作。一病病了五个多月，才渐渐好转。在这一百五十多个日夜里，小宛每天只吃一餐粗砺的饭食，卷着一张破席子，睡在冒辟疆的病榻前，没日没夜地悉心看护。不仅如此，病中的冒辟疆人烦躁易怒，常常无故打骂小宛，小宛“惟跪立我前，温慰曲说，以求我之破颜”，受尽百般委屈。如是，冒辟疆得以痊愈，小宛却累得面如黄蜡，骨瘦如柴，染上了肺痨病。

　　顺治六年，小宛见到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名曰扣扣，举止娟好，肤如朝霞，眉眼之间呈浅黛色，就为冒辟疆买作侍儿，还对冒辟疆说：“这女孩儿是君他日香奁中物。”

　　这年秋天，秋菊绽放。小宛和冒辟疆都爱赏菊。便请花卉名家赵公美从江南惠山之下，移植了几十种菊花到冒家水绘园中。其中有几盆名为“翦桃红”的菊花，花繁如簇，叶碧如染。当时小宛已在病中，见到“翦桃红”，非常喜爱，特意将花放在床边。

　　每日夜晚将至，便在堂上高烧绿烛，用白色屏风围起三面，放一张小椅子在花间，调整好菊花，让菊影具有参差婆娑之态，然后身入花间，使人在菊中，菊与人都在白屏影内，此情此景，宛如梦幻，引人浮想联翩。因病情一日重似一日，小宛心情低落，一次凄迷地望着屏风上的人影、菊影，对冒辟疆说：“菊之意态殊美，可人比黄花瘦。”言罢，珠泪滚滚。让人闻之无限浓愁，为之堕泪。

　　顺治七年六月十七日，小宛肺痨病发作，痰涌血溢，五内崩舂，经过抢救才暂时平息下来。这时候，学政即将在扬州举行院试。小宛屡屡催促冒辟疆前去应试。这年年底，刚吃过腊八粥，小宛脾虚肺逆，不久便油枯灯尽。享年二十八岁。

　　小宛虽过早故去，但她却是个地地道道热爱生活的人。她有过人的厨艺。据说现在扬州的名小吃董糖和董肉的是小宛发明出来。小宛天性淡泊，不喜肥腻甘美之物，再加上她善于巧思，故而在饮食花样上能时常翻新，别出心裁。

　　小宛能用各种鲜花酿饴为露，酒后盛出几十种花露，“五色浮动白瓷中，解酲消渴，金茎仙掌难与争衡也”。又在每年夏天冒着酷暑，做桃膏、瓜膏：“取五月桃汁、西瓜汁，一穰一丝漉尽，以文火煎至七八分，始搅糖细炼。桃膏如大红琥珀，瓜膏可比金丝内糖。每酷暑，姬必手取汁示洁，坐炉边静看火候成膏，不使焦枯，分浓淡为数种，此尤异色异味也。”

　　小宛制做豆豉也有独到功夫，“种种细料，瓜杏姜桂，以及酿豉之汁，极精洁以和之。豉熟擎出，粒粒可数，而香气酣色殊味，迥与常别”。她做的红腐乳，超过了名产品：“红腐乳烘蒸五六次，内肉既酥，然后剥其肤，益之以香甜及海错风熏之味，数日成者，绝胜建宁三年之蓄。”就连做的各式咸菜“能使黄者如蜡，碧者如苔。蒲藕笋蕨，鲜花野菜，枸蒿蓉菊之类，无不采入食品，芳旨盈席”。

　　而鸡鸭鱼肉、山珍海味，经过董小宛的腌熏烘醉后就变得“火肉久者无油，有松柏之味。风鱼久者如火肉，有麂鹿之味。醉蛤如桃花，醉鲟骨如白玉，油鲳如鲟鱼，虾松如龙须，烘兔酥雉如饼饵，可以笼而食之。菌脯如鸡粽，腐汤如牛乳”。

　　厨艺之妙，令后人读之垂涎欲滴之余，啧啧称奇，叹为观止。小宛不愧为与伊尹、易牙、太和公、膳祖、梵正、刘娘子、宋五嫂、萧美人、王小余并列的古代十大名厨之一。

　　在小宛死后多年，在冒辟疆的垂垂暮年，当往事萦怀的时候，他回想起小宛为他所做的一切，才恍然大悟，这辈子遭遇了不少女子，真正爱自己的只有小宛。他这才流下了歉意兼悔恨的泪水。小宛呢，不用说了，她是个情痴情种，只要爱了，便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