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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传:峥嵘岁月》 作者:李锐

第33章 思想方向与新民学会(2)

  大概就在这个时候,毛泽东写过一篇《心之力》的文章,杨昌济给打了100分。杨昌济是一个唯心主义者。他高度赞赏这篇文章,也可以看出学生在这方面必然同老师具有某些相似的观点。我们已无法看到这篇文章,不过这篇文章是在读了《伦理学原理》这本书之后写的,它的观点在该书的批语中当然会有反映。例如关于“心力”的作用,对原书上“国民益进化,则能采其过去之历史,以构成理想。而实则全世界文明历史之生活,乃皆观念之所辖也”这一段话,批语即予以首肯:“观念造成文明,诚然,诚然。”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具有这种唯心主义的观点,如此强调精神、哲学的作用,正是一个负责的思想家走向历史唯物主义必经之路,不经过这条道路,倒是奇怪的。距离基础越远的精神的东西被看成是物质现象的内容和动力,在没有参加社会政治活动以前,青年时期的马克思和恩格斯也没有摆脱这种唯心主义的观点。现在我们需要探究的是,青年毛泽东的这种唯心主义具有何种特点,同当时的陈独秀以及一般进步知识分子的这种观点,又有什么不同。尤其是在这种唯心主义思想外壳里面,还包藏着哪些生动活泼的辩证法内容,这更是值得我们深入探索的。

  在前面“《伦理学原理》批注”中,引用过批注如此高睨大谈:“服从神,何不服从己,己即神也,己以外尚有所谓神乎?”这也就是要用人性代替神性,用人权来反对神权。毛泽东的批语继承和发挥了王船山、谭嗣同的人性论思想,反对把“天理”和“人欲”对立起来。他所追求的道德自律,就是自然的欲望必须受精神的理想的支配和节制,服从自己精神的发展,从而将理性与情欲统一起来。同时,这种“实现自我”的“精神之个人主义”,还视“利他”为“利己”的手段;而“利己”并非追求个人物欲的满足,而在“利情与意”,即以满足精神方面的需要为目的,将利己与利他统一起来。

  这时从西方的社会学说和有关西方情况的介绍,毛无疑已初步了解到资本主义制度的种种不合理。因此,在一长篇论述“个人价值”的起首,即有这样开宗明义的慷慨之言:“凡有压抑个人,违背个性,罪莫大焉。故吾国之三纲在所必去,而与教会、资本家、君主国四者,同为天下之恶魔也。”

  很显然,从一方面说,这种绝对重视个人精神、争取个性解放的呼声,是为了反对几千年来封建主义所加于人的精神的束缚和毒害,是为了唤起人的自我觉醒。这是五四时期许多进步的知识分子共有的现象,在当时具有巨大的积极意义。例如鲁迅即曾受过德国主观唯心主义哲学家尼采的影响,借用尼采“超人主义”的某些提法来充实他的反封建的个性解放思想。另一方面,由于这时批语的作者还没有接触马克思主义,还不懂得阶级和阶级斗争的道理,还缺乏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还不完全懂得社会意识与社会存在的相互联系,也不理解一个人同旧思想的彻底决裂,只有在实际革命斗争过程中才能逐步实现,因而将整个社会、世界的基础看做是由个人组成的,从而自然推演出这样的认识:欲“言天下国家之大计”,必须先唤起所有个人的自觉,要人人都有自知之明和了然救国之道,然后天下之事方有可为。这种看法,在1917年的,一封长信中是这样说的:“今之纷纷,毋亦诸人本身本领之不足,无术以救天下之难,徒以肤末之见治其偏而不足者,猥曰吾有以治天下之全邪。此无他,无内省之明,无外观之识而已矣。”

  由于过高估计思想、观念的作用,将哲学与世界的关系作了这样的理解,自然就容易把人的活动理解为主要是精神的活动。批语中说,“予谓人类只有精神之生活,无物质之生活。试观精神时有变化,物质则万年无变化也”。我们知道,马克思在没有成为历史唯物主义者以前,在他深刻分析哲学与世界的关系时,也曾过高地估计了思想对历史发展的影响,也曾把人的活动基本上理解为精神的活动。

  这些批语的观念当然都是唯心主义的。批语的作者熟悉历史和古籍,对于先秦诸子的学说特别是孔孟儒家思想及其后代宋明理学,是有研究和有自己的见解的。不过,这时他还没有完全摆脱儒家“万物皆备于我”的唯心观念的影响。孟子是一个大唯心主义者,其修养方面强调“存其心、养其性”,而“心”则是“天之所予我者”。所谓“养吾浩然之气”的“气”,即一种精神或心理状态。“至大至刚”的“气”之所以获得,则由于“理直气壮”。人如果自觉到自己行为的正义性,就能做到理直气壮,奋勇向前。当然,所谓正义是有阶级性的,孔孟都是站在当时统治阶级的立场来看待义理的。但是作为一种意志的概念,所谓“浩然之气”,以及“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所谓“大丈夫”气质,自有其积极的含义,因此,历来为中国人民,也为批语的作者所借用,作为同压迫和困难作斗争时的一种高尚品德。由此可见,毛泽东当时彻底反对孔孟封建伦理的思想,虽然同《新青年》完全一致,但是他并没有采取形式主义的态度,并不拒绝从四书、五经等古籍中吸取某些有用的东西,而是一贯主张古为今用的。

  当时广大的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在《新青年》的影响下,所接受的个性解放思想,多是追求个人的自由、个人的幸福,而且多妄自尊大,傲视一切,看不起群众,脱离社会政治现实。青年毛泽东却与此根本相反,如上所引批语,他虽然如此极端强调个人的作用,却完全排除了一切狭隘的个人利欲,而是为达到这样的目的,“即充分发挥自己身体及精神之能力”至于“最高之谓”。联系到新民学会成立时的“五不”之戒,绝非消极的防戒修身;他所追求的“最高”——自我最高理想,是同整个国家和人民的利益紧密相连的,是追求宇宙真理,探寻救国大计,是实现理想高于一切。同时,更重要的是,他具有充分的现实精神,对周围世界从来采取最积极的态度,强调实质的利他,强调实践为重,“实践至善”。因此,批语中又说:“精神在利情与意,如吾所亲爱之人,吾情不能忘之,吾意欲救之,则奋吾之力以救之,至激烈之时,宁可使自己死,不可使亲爱之人死。如此,吾情始惬,吾意始畅。古今之孝子,烈妇,忠臣,侠友,殉情者,爱国者,爱世界者,爱主义者,皆所以利自己之精神也。”“夫知者,信之先也。有一种之知识,即建为一种之信仰;即建一种信仰,即发为一种之行为。知也,信也,行也,为吾人精神活动之三步骤。”对原书中下面这一段话:“然则道德与义务之所以重要,岂非以其于小己及全社会具足之生活所不可缺者乎?”批曰:“此义极精,可谓伦理学一大发明。”

  在没有认识到阶级斗争同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关系时,先进的思想家往往将善与恶、正义与非正义的对立消长,同人类社会的进步相联系。从以下这些批语中,可以看到毛泽东那时论到善恶问题,具有动机与效果统一的观点,是一个何等务实的人:“非某事之本体有超然之善,乃因其与生活有关系故云善。”“于此,吾又有所感焉。某事某物之善与不善,乃人所随意呼加,视其与人类生活之关系如何而定也,并非指其本体之实。然则某事、某物、某行为之本体,未必恶者,人当以其与生活有损坏之关系,而以恶呼之,岂不冤枉乎!”这一段话就反映出这样一种看法:由于各人地位、处境之不同,人的观点是各种各样的,是可以对客观善恶“随意呼加的”;因此,绝不能以个人的思想认识如何,作为判断善恶的标准。“固应主观客观皆满足而后谓之善也”。“吾人须以实践至善为义务。”“吾人评论历史,说某也善,某也恶,系指其人善恶之事实,离去事实无善恶也。是故思留名于千载者妄,欣羡他人之留名者亦妄也。”关于精神同物质、人同周围世界的关系,批语是这样理解的:“吾之一生所团结之精神、物质,在宇宙中之经验,吾人务须致力于现实者。如一种行为,此客观妥当之实事,所当尽力遂行;一种思想,此主观妥当之实事,所当尽力实现。吾只对吾主观、客观之现实者负责,非吾主观、客观之现实者,吾概不负责焉。”

  最值得注意的是,批语中的第二个方面,突出地反映了毛泽东这时已初步具备了辩证法思想,认为世界万事万物无不处在差异对立、冲突之中;运动与斗争为宇宙、人生的普遍规律。对于此种现象和规律,充分表达了自己不仅持完全肯定的态度,而且持特别赞赏和酷爱的态度。这一方面是他从进化论的发展思想,从《老子》等古代朴素辩证法,以及谭嗣同的《仁学》和李大钊文章中的辩证观点得到启示;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对事物的独立思考、精细考察,对中国历史和社会现状辛勤研究的结果。首先他认识到,宇宙间的事物都是由矛盾、差别、比较而生,都是处在运动变化之中。批语说:“人世一切事,皆由差别比较而现,佛言泯差别,不知其于道德界善恶问题如何处之。”如前面所引,批语进而对所谓“大同世界”持怀疑态度。批语特别强调,一切事物都有它的对立面,都是对立统一物,事物本身都处在矛盾对立的不断变化的过程中:“凡宇宙一切之差别,皆不过其发显之方面不同,与吾人观察及适应之方面有异而已,其本质只一个形状也,如阴阳、上下、大小、高卑、彼此、人己、好恶、正反、洁污、美丑、明暗、胜负之类皆是。吾人各种之精神生活,即以此差别相构成之,无此差别相即不能构成历史生活。进化者,差别陈迭之状况也,有差别而后有言语,有思虑,无差别即不能有之。”进而又说,“余曰:观念即实在,有限即无限,时间感官者即超绝时间感官者,想象即思维,形式即实质,我即宇宙,生即死,死即生,现在即过去及未来,过去及未来即现在,小即大,阳即阴,上即下,秽即清,男即女,厚即薄。质而言之,万即一,变即常。”

  “我是极高之人,又是极卑之人。”

  虽然毛这时一方面批判佛家“泯差别”的错误,但从上段带有浓厚相对主义色彩的批语,可以察出他同时仍未能摆脱庄周“齐万物,一生死”,以及谭嗣同“何幻非真?何真非幻?”“无彼复无此,此即彼,彼即此”之类,片面夸大事物相对性,而忽视事物确定的规定性的一面的思想。他的“一治一乱”的观点也还具有循环论的倾向,并非上升的前进的辩证观点。但是,一个还在求学的青年学生,从自己的独立思辨,关于宇宙的根本、辩证的世界观,能达到如此认识,确是令人惊异的。毛这时无疑已经相当明确地认识到,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的变化总是向前进的,总是新的代替旧的,正确的代替错误的。个人的思想认识也是如此。1917年长信中,他援用梁启超的观点,这样说道:“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挑战,来日之我与今日之我挑战与否,亦未可知。盖研究日进,前之臆见自见其妄也。顾既腾之以为口说,世方以为贤者之言,奉而行矣,今乃知其妄,宁不误尽天下?”

  由于认识到宇宙事物、人类历史都是在对立斗争中发展变化,永远前进,由于自己渴望变革现实,参加斗争,期待暴风雨的降临,于是原书“盖历史生活,不外乎善恶相竞之力,与时扩充而已”这一段的上面,我们见到前引豪迈的批语:“吾人揽史,恒赞叹战国之时,刘项相争之时,汉武与匈奴竞争之时,三国竞争之时,事态百变,人才辈出,令人喜读。”又称赞原书下面这一段话为“至真之理,至彻之言”;“鸠之能翔于空中也,以有空气之抵抗;而彼乃以苟无空气,则其翔也更自由。此康德所以讽人,使之悟性之动,必须经验实事者也。人之意思,不可无对象之抵抗,亦然。无抵抗则无动力,无障碍则无幸福。纯粹之幸福,如纯粹之真理然,有之其为神乎?在人类,则享幸福者必当有障碍若损害,犹之识真理者必当有蒙昧若谬误也。”

  从这样一种思想观点议论到英雄豪杰问题:“豪杰之士发展其所得于天之本性,伸张其本性中至伟至大之力,因以成其为豪杰焉。本性以外之一切外铄之事,如制裁束缚之类,彼者以其本性中至大之动力以排除之。此种之动力,乃至坚至真之实体,为成全其人格之源,即此书所谓自然之冲动,所谓性癖也。彼但计此种动力之发出之适宜与否、得当与否。适宜也,得当也,则保持之,否则,变更之,以迁于适宜与得当焉。此纯出其自计,决非服从外来之道德律,与夫所谓义务感情也。大凡英雄豪杰之行其自己也,发其动力,奋发踔厉,摧陷[郭]清,一往无前,其强如大风之发于长谷,如好色者之情欲发动而寻其情人,决无有能阻回之者,亦决不可有阻回者。苟阻回之,则势力消失矣。吾尝观古来勇将之在战阵,有万夫莫当之概,发横之人,其力至猛。谚所谓一人舍死,百人难当者,皆由其一无顾忌,其动力为直线之进行,无阻回无消失,所以至刚而至强也。豪杰之精神与圣贤之精神亦然。泡尔生所谓大人君子非能以义务感情实现,由活泼之地感情之冲动而陶铸之,岂不然哉,岂不然哉!当然,这些观点还是将人的品性和行为的动力,归属于人的自然属性。

  由于具有充分的辩证思想,一经掌握进步的方法,批语终于将精神与物质的关系引导到反映论的观点:“人类者,自然物之一也,受自然法则之支配,有生必有死,即自然物有成必有毁之法则。凡自然法则者,有必然性。”从而认识先有客观存在,而后才有客观存在的意识形态;人的知识不是天生的,而是从斗争实践中来的。如批语写道,“美学未成立以前,早已有美。伦理学未成立以前,早已人人有道德,人人皆得其正鹄矣。种种著述皆不过勾画其实际之情状,叙述其自然之条理。无论何种之书,皆是述而不作。吾人之心灵本之自然,其范围有限,安能有一毫之创作!即宇宙亦终古在同状之中,无创作之力。精神不灭,物质不灭,即精神不生,物质不生。既不灭何有生乎,但有变化而已。吾人之心灵限于观念,观念限于现象,现象限于实体。吾人之心灵有变化而已,安能有丝毫之创作哉”。此种消极的反映论,似怀疑人之主观能动作用,“心之力”终无所作为。

  论述英雄豪杰的物质时,前面已经引述批语的唯心观点,归之于“得于天之本性”、“自然之冲动”。但在论述人的知识和判断能力从何而来时,批语终又返回到唯物论:“此种言语在其起源确已合于客观界之事实,乃由种种之经验而来者也。”这一批语是由原书下面的论点而引发的:“叔本华谓人常不忆其所学而知之之真理,而误以为天赋,谬哉言也,且一切指示行为之言语,率已含有道德界是非之判断。如诈伪贪鄙,已含有摈斥之意;公平节俭,已含有褒赏之意。”批语接着说:“由一人而论,从幼小之时即兼而得之,似为构成先天者;从历史观之,则纯成乎经验,而非所谓先天识觉也。”从而批语批判了古代儒家所谓先知先觉的唯心主义思想!“而后知圣人者生而知之,不虑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之不可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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