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工人运动(9)

　　蒋先云等还没有来到以前，水口山即谣言四起，说机械科工人在发起组织俱乐部，要增加工资，推倒职员。其时矿务局局长赵铭鼎因事滞留长沙。一般职员，人心惶惶，杯弓蛇影，自相惊扰。于是有一个总务科长出面，召集工人讲话，进行恐吓：“水口山为湖南官矿，断不能容你们随随便便。闻安源方面有人来此，本局为维持矿局起见，已派出无数人员赴各处密查。如本山工人，确不信劝，务要组织俱乐部，本局当予严惩。如安源有人来此，一经拿获，即时就地正法。”这类恫吓之词，不过使工人提高警惕而已。

　　蒋先云等4人于11月22日来到水口山。当夜就约集积极分子，商量好俱乐部的组织办法。第二天，运输、总务、采矿、选矿等科工人代表集会，正式宣布成立水口山工人俱乐部于康家戏台，组织了临时干事会。推举罗同锡为临时正主任，刘东轩为副主任。各科推选临时总代表，成立临时代表会。由临时干事会和代表会推蒋先云为筹备处全权代表，谢怀德等3个安源工人为参事员。根据安源的经验，以十人团为基层组织，发动和组织工人。几天之内，绝大多数工人正式报名参加俱乐部。许多工人常去找蒋先云等谈情况，问问题，有一天就去了好几百人。蒋先云就趁此机会向工人演说，要工人们加强团结，坚持同黑暗势力作斗争。他讲得慷慨激昂，非常动人，句句话都是联系到工人的切身利益。工人们听了之后，斗争热情更加高涨。

　　俱乐部筹备处一面呈文到常宁县备案，呈文矿局申述组织俱乐部的理由；一面印刷传单，张贴布告，大张旗鼓地宣传，定于27日正式开成立会。传单中宣布俱乐部成立的宗旨是“联络感情，涵养德性，互相帮助，共谋幸福”。这种冠冕堂皇的措辞，也是为了争取合法而采用的。27日正午，3000多名工人开俱乐部成立大会。蒋先云发表了长篇演说，代表安源工人致贺。水口山各科工人代表也都讲了话，全场“兴高采烈，欢呼鼓舞”。

　　俱乐部正式成立之后，工人代表连日讨论，如何改良待遇、改善生活等问题。“工友们因被压迫过甚，莫不异常激烈。”矿局主要职员，对此虽触目惊心，极欲武力镇压，但不敢自行做主，冒失行动。于是急电赵铭鼎，“请其将蒋先云等，准予就地正法，并封闭俱乐部”；同时监视各科工人行动，并散播谣言，说俱乐部是专为反对职员而组织的。俱乐部随即印发传单，揭破这种谣言。“而当局见俱乐部日夜开会，更为大惊小怪，或密派侦探，随时出入俱乐部；或明派矿警恐吓工人，并声明必杀俱乐部首领蒋先云等，以维矿局秩序。”鉴于工人群情激奋，急于罢工，改善待遇，而矿局又如此阴险，不能坐以受缚，俱乐部于是先提出四条最低要求，看矿局如何作答。四条要求是：一、承认俱乐部有代表工人之权。二、津贴俱乐部各种费用。三、增加工资（详列各工种、各级工资增加数目）。四、每年红奖，职工照薪均分。11月30日，蒋先云和各科总代表进局，提交书面函件。矿局负责职员一面答应转呈，一面急电省矿务总局和赵铭鼎，说：“全体工人，被外来蒋先云等四人唆使，组织俱乐部，扰乱矿山，非严拿正法不可。”俱乐部一日一函，严加催促。矿局则敷衍拖延，不予答复。12月3日，俱乐部函告矿方，限于4日下午答复条件，否则全体罢工。同时即秘密组织罢工委员会，内设监察、通信、侦探等组织，分工极其周密；根据安源经验，对于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一一作了布置。

　　4日下午，各科负责职员用私人名义写了一封信给俱乐部，依旧藐视工人，竟表示不承认该部为合法存在。面对工人愈益愤激情绪，罢工已是箭在弦上。俱乐部于是连夜召开紧急会议，秘密发出命令，决定第二天罢工。

　　12月5日清晨，俱乐部发出罢工宣言。宣言说：“我们要救命，不得不罢工！米也贵了，布也贵了，百物都贵了。只有我们的工钱，还是照从前一样，怎能养活自身呢？怎能养活父母妻子呢？我们屡次请求当局增加工钱、均分红奖，他们竟置之不理，陷我于死地，我们要救命，不得不罢工！我们组织俱乐部，原是联络感情，增进幸福。当局不但不承认俱乐部有代表工人之权，而且一面施用缓兵之计，一面要杀我们俱乐部的发起人和代表。我们要救命，不得不罢工！”要求的条件，连以前4条，共增至18条。

　　5日凌晨，工人将各处锅炉拔掉，火车头停止烧火，监察队手执旗帜，分守各处。天明时，全山一片寂静，无一人上工。矿局职员，仍高枕而卧，以为俱乐部说说而已，不敢真正罢工。及至八九点钟时，还听不到各种汽笛声音，才知道3000多名工人真正全体罢工了。“出门一看，当途高处，高悬着‘罢工’、‘救命’、‘从前做牛马，现在要做人了’的各种旗帜。”各处墙壁贴满以下各种布告：“我们这次罢工纯为改良生活待遇，与军事政治毫无联系，请各界秉良心帮助”；“不得俱乐部的通告，不准上工”；“不准赌博”；“不准侮辱职员”；“不准损坏偷用公家物品”；“坚持到底，静候解决”，等等。由此可见。罢工之后，对于矿局可能散播的种种谣言，挑拨一般职工关系，乃至唆使流氓捣乱，嫁祸工人的种种阴谋手段，俱乐部都预先做了准备，先发制人，公开防止。

　　罢工之后，一般职员都袖手旁观。各科负责人再急电长沙告紧，请局长迅速回山。有个别职员将俱乐部布告撕毁，招致群众围攻，不是俱乐部代表劝阻，几遭痛打。此事平息后，所有职员，更胆战心惊，再不敢乱说乱动了。

　　水口山工人罢工宣言发出后，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湖南分部通电全国，请各工会团体予以支持。长沙、安源、唐山、上海、汉冶萍、衡阳第三师范等地的声援电报、函件，陆续到来，贴满了俱乐部的墙壁，更加鼓舞了工人的斗争。

　　赵铭鼎在长沙连接罢工急电后，即向赵恒惕请求，派一个炮兵连来山镇压，企图用武力解散俱乐部和对付全体工人。赵铭鼎于18日回到水口山，这个连19日到达，形势顿时紧张起来。俱乐部立即对这个连队做争取工作，向连排长说明罢工原由，向士兵宣传工人痛苦和罢工目的。结果，使这个连的官兵对工人反抱同情态度，保持中立。于是俱乐部得以集中力量向矿局作斗争。

　　赵铭鼎的第一个阴谋是想杀害蒋先云，以此压服工人。《水口山工人俱乐部纪实》生动地记述了这次罢工的高潮：19日，赵铭鼎以同工人谈判为名，“请蒋代表一人到局磋商条件”。诸工友以为要蒋代表一人进局，势将不妥，于是要副主任刘东轩同往。其时蒋先云深知其诡，但不得不去，以壮威风，乃先做预备，再行进局。甫入围门，则大队矿警，已将木围紧守，蒋、刘仍继续前行，毫无畏忌。迨至局内，则四层局门，每层站立4个警兵，身荷枪弹，此外背枪的、背刀的（即两个杀人的刽子手）、背军棍的，往返局内，如临大敌。须臾赵局长出见，乃眉飞色舞，气欲噬人。开口便说：‘水口山为湖南全省命脉，你俩什么人，胆敢唆使工人罢工，并将抽水机停止，省政府有命令在此，你两人知道吗？并质问蒋先云是哪里人，为何到此？蒋先云“遂将如何由安源来此，工友们如何挽留，俱乐部如何成立，其宗旨、组织、进行，以及此次罢工的原因、经过，一一详说”。赵的左右，不断提出各种问题，进行纠缠，蒋先云拒绝此种盘问后，“此时哨子一吹，10余矿警拥入，似欲杀人。赵局长遂急迫蒋、刘二人须答应立即开工，否则即时正法。蒋、刘非惟不为所恐，且拍桌打椅，死不承允。并说要扣留即扣留，要杀即杀，正大光明，何所顾忌。斯时，数千工友，已将矿局包围，并高呼杀一蒋先云还有数千蒋先云，杀一刘东轩还有数千刘东轩，不杀不好，越杀越好！赵等至此，反自心惊恐，不料工人团结若是之紧。真是势成骑虎，左右维谷。若放出蒋、刘，则威风扫地；不放，又恐冲突扩大，甚至危及自身安全。于是遂请徐连长出面解释，方将蒋、刘二人放出，得解重围”。这是矿局阴谋的第一次失败。

　　之后，矿局企图对工人各个击破。以敲砂厂多是童工，平日最易屈服。于是，21日，由选矿科长“带领矿警，自携手枪，到厂登台训话，压迫开工。岂料罢工10多天，俱乐部日日训练，即幼童亦复为强夫”。全体童工毫不示弱，与之抗争，俱乐部闻讯，监察队率领成千工人将厂团团包围，将这个科长的手枪缴下，才让他逃走。监察队随将手枪交予那个徐连长，以免矿局借口诬陷。赵铭鼎仍不甘心，“乃大施鬼祟，欲遣人私贿全权代表蒋先云。蒋深知当局诡计，故随时借故演说，略谓：‘我蒋先云若受他人的一毫贿赂，请各工友杀以示众’。矿局见各次阴谋未遂，不惜出以下策，以数百元奖赏，遣人暗杀蒋先云等工人领袖。”俱乐部侦探队得知这项消息后，工人就严加防范，凡俱乐部负责人外出，都有几十名工人随行。

　　矿局最后一着是，捏造工人破坏机器的罪名，通电全国，准备作为大规模镇压的借口。俱乐部当即也通电全国，揭露这一恶毒阴谋，并请全国各界援助。俱乐部每战胜矿局一次阴谋，即以快邮代电通报全国一次。因此全国各界和各地工团，发了不少通电，请湖南省署迅速解决水口山的问题。报纸上还反映各地工团准备作全国同盟总罢工，来大力支援水口山。

　　罢工期间，整个矿区，秩序井然。3000多名工人听从俱乐部的指挥，号令森严，行动整齐，赛过军队。“各围门，各窿口，各重要机器的地方，日夜死守，不离须臾。一面防止匪徒窜入，一面恐他人私行运出公共器具。再派数十监察队，轮流排街，以防宵小乘机扰乱。当时各商家住户，大起恐慌，天尚未黑，商店即纷纷关门。俱乐部因此各处张贴‘维持秩序，不许扰乱’的布告，以安众心。水口山平日赌风甚炽，独在此次罢工期间，赌博绝迹，尤为奇异。”俱乐部争取炮兵连严守中立，并对工人罢工表示同情，对罢工胜利，也起了作用。“徐连长睹此情形，叹息他部下的军队，还没有这样的纪律，乃张贴布告，声明工人如不扰乱秩序，绝不干涉工人。深知此次罢工，纯为改良生活，改良待遇，不是武力所能解决，因此竭力调解，始终维持。”

　　一切阴谋诡计都失败之后，赵铭鼎只好同俱乐部进行谈判。工人俱乐部根据工人意见和安源工人罢工的条件，将要求增为21条，主要内容是增加工资，均分红奖，实行八小时工作制，婚丧病假不扣薪，公伤残废福利要有保障，星期日、纪念日和过年过节不加班，按月发薪，工人集会结社言论有自由，成立职工子弟学校，承认工人俱乐部的合法地位，等等。工人代表并声明，条件没有修改的余地。在工人强大威力下，矿务局对工人所提要求只好一一承认。至此，从12月5日开始至27日结束，水口山工人坚持了23天的轰轰烈烈的罢工，得到彻底的胜利。

　　据水口山老工人回忆，罢工胜利后，第二天又放一天假，召开庆祝大会，水口山四周的农民都来参加了，共有1万多人。会后举行示威游行，工人农民一路高喊“罢工胜利万岁”、“工人农民万岁”、“打倒贪官污吏”、“打倒军阀”等口号。

　　第三天，全体工人上工，工人俱乐部发布一个上工宣言，这份油印的胜利宣言，一直被水口山的老工人珍藏至今，宣言全文如下：

　　胜利了！胜利了！气也出来了，命也可以救了，我们宣布上工。

　　从前是“工人牛马”，现在是“工人万岁”！但是我们这次罢工所得的代价，只算是胜利的第一次，解决我们痛苦生活的第一步，我们还要继续求得第二次、第三次……的胜利，做解决生活的第二步、第三步……各位工友们啊！我们努力的保存我们的团体——俱乐部，我们不怕得不着胜利！

　　我们这次罢工，第三混成旅独立炮兵连连长、排长及各位兵士们和医院院长帮助我们的地方很多，又承各界的援助，我们谨以十二分的诚意感谢！感谢！

　　我们这次罢工胜利了！现在我们要三呼万岁：

　　工人万岁！工人俱乐部万岁！全世界无产阶级团结力量万岁！

　　刘东轩等几个最优秀的工人领袖，在罢工后都加入了党。刘东轩是1928年在祁阳负责地方党的工作时，被捕牺牲的。

　　罢工胜利以后，普通工、翻砂包工、窿内包工、洗砂工和运输工等，都普遍增加了工资；一般工作时间按八小时制；把头对工人的态度也显著改变了；工人的物质生活得到很大改善，政治权利更是从来没有享受过的。俱乐部立即创办了学校，同安源的情况一样，由矿局出钱盖了房子，每个月还给200元经常费。毛泽东从长沙派来校长和教员，内中有刚从自修大学补习班出来的毛泽覃等人。

　　毛泽覃是毛泽东的幼弟，北伐战争时期在湖南从事工人运动。南昌起义后，跟随朱德同志的部队转战到湘南，旋上井冈山。十年内战时期，曾任闽西军区秘书长、中央局秘书长。他坚持毛泽东的正确路线，反对“左”倾机会主义路线。1935年同国民党军作战时，在闽赣交界长汀地区牺牲，年仅30岁。

　　水口山工人大都是从农村来的，同当地的农村有着密切的联系，因而在1922年大罢工胜利之后，他们还推动和组织了衡山岳北农工会的斗争。1923年初，党派刘东轩、谢怀德到他们的家乡衡山岳北白果去开辟农民工作。这里的农民在水口山做工的很多，农民听到水口山罢工斗争的情形和俱乐部的作用，都很兴奋，不久就成立了岳北农工会（加上“工”字是表示与水口山这样有组织的工人相联系之意），会员人数很快即达到10万以上。在农会领导下，轰轰烈烈地开展了平粜和禁止地主谷米、棉花等出口（即所谓“阻禁”）的斗争，并开始酝酿减租减息的斗争。白果是赵恒惕的老家，1923年秋冬，赵恒惕曾两次用武装镇压农民运动，都发生流血事件。岳北农工会是湖南最早成立的和最早同地主进行大斗争的一个农会组织。

　　经过1922年大罢工所取得的胜利，水口山工人各种待遇都有了改善，这样自然严重地影响到矿局和赵恒惕的收入。因此赵恒惕下决心要将水口山的工人运动镇压下去。1923年12月，赵恒惕派宾步程来水口山当局长，并随带了一营军队。军队一来就占驻工人俱乐部，这时工人正准备庆祝胜利周年纪念。在军队的挑衅下，工人起而斗争，被枪杀了一人，还有几人受伤。全体工人奋起罢工。在一营武力的压制下，宾步程封闭了工人俱乐部，解雇了1000多名工人，蒋先云等被迫离开了水口山。党的组织也完全转入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