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任志强：傲慢的好人(3)

　　争强好胜的拧巴本色。

　　1969年8月，任志强离开郭庄，成为“万岁军”38军的一名士兵。阎阳生同在38军，比任志强早一年参军。“我们这个部队受林彪影响很大，有一股子争第一不服输的劲，另外做事很精明。”阎阳生说。

　　38军的战士们，比唱歌能把嗓子唱破，比武也是拼了命地比。阎阳生是尖子班班长，任志强是特务连工兵班班长，谁也不服谁，吵起来就跑到连队的仓库里比摔跤。阎阳生一个背甩摔飞了任志强，但任志强快倒地前一拳头打过来，把他打倒了，他们同时落地。阎指责对方犯规，任反驳部队打仗没有什么犯不犯规的。两人算打了个平手，也是不打不相识。

　　阎阳生高兴地告诉我，他至今仍保存着一张当年在部队他和任志强打桥牌的记分纸。“珍贵在哪儿呢？当时我是刚学，竟然赢了他。这纸估计给了他，他还会生气。”

　　任志强争强好胜的一面在军队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一次挖坑道回来，大家聚在一起和老乡抽烟，找不着火柴。任志强从土炉子里拿出一块暗红色的炭，给大家点烟。炭在任志强的大手里烧得嘶啦啦地响，一股子烧焦的肉皮味冒了出来。大家全都愣神了，任志强催促道，赶快点，就这么拿着炭点了一圈烟。战友们被吓得够呛，他还特别得意地看了看大家。

　　他决不肯以软弱的姿态活在世上。在部队时，他当工兵班班长，经常钻地道搞爆破，很容易受伤，他对他姐姐讲，如果他受伤了，能救就救；如果救出来的人没用了，干脆把他拧死算了。后来他哥哥出车祸，任志强包机从海南送到北京，他在飞机上下了决心，如果哥哥不行了，就掐断输氧管不让哥哥受罪做植物人。他的强悍、铁血可见一斑。

　　任志强遇到很难解决的问题时，就是一个人憋在屋里，双眉紧锁，不会说话，也不会找人倾诉，一个人死扛。每次遇到难解的大事，他一着急就高烧不退，马上住医院，一住就是一个星期。和任志强共事20年，齐跃见他住过三四次医院。

　　1985年，任志强因冤入狱一年多。就算在监狱，他也处处争老大，干什么活都要比别人强。监狱里不能抽烟，去了检察院办公室，任志强二话不说上来就抢人家烟抽，弄得连法院、检察院的人都觉得他特别拧巴。

　　潘石屹说，在房地产业界，任志强很受欢迎。因为他聪明、坦诚、敢作敢当、直来直去，就是跟王石有点不对头，原因是任志强太争强好胜了。一次，汶川地震后王石因捐款的言论受到网友的猛烈炮轰。潘石屹跟任志强开玩笑说，任总，你老跟王石争这个行业的老大，争来争去，你没有把他打垮，网友把他打垮了。任志强听了这句，特别不高兴。他说，哪是网友把他打垮的，原来我就是老大。

　　前几年，任志强被评为中国人最想揍的第三个人，排在他前面的是陈水扁和日本前首相小泉纯一郎，阎阳生说任志强听后哈哈大笑：为什么不是第一位？在大连被人扔鞋抗议时，他调侃自己比得上总统待遇了，接着从容不迫地把话讲完。阎阳生说：“我特理解他，他肯定不慌，没准还觉得挺兴奋，他喜欢这种冲突。他争强好胜，没有挑战反而难受。当年他和华润分家，再创新华远时，已经50岁了，就是因为喜欢挑战才再创业的。”

　　好多记者采访任志强，但他本人觉得都写不到点子上，给阎阳生说：“你来写，你这么了解我。”阎阳生写了篇《叫板任志强》的文章。但编辑怕对任志强影响不好，为他着想，删掉了很多章节。阎阳生讲起这事，任志强说删掉了就没意思了。

　　而他的争强好胜，特别表现在抬杠上。一般人见面都会问好，最近怎么样？但是，你见任志强都不能用这种温柔的话问，他会觉得怎么这么没劲。有一次潘石屹见任志强问：最近和别人吵架了吗？任志强想了想说：还没吵。潘又说：吵架就是你的生活方式，不吵架，你这日子跟没过似的，难受。潘石屹说，任志强和人吵架后反而很高兴。他最激烈的一次吵架就是几年前和时任建设部部长的汪光焘吵架。吵完架以后，两个人都高兴得不得了。任志强下来后说：这回终于把老汪给骂了。汪光焘出去后跟人说：这回把他们叫过来臭骂了一顿。

　　1993年，潘石屹是北京万通公司总经理，在北京东边办公，华远办公室在北京西边，潘石屹和任志强首次合作，双方合作成立了一家子公司，潘石屹那方占95%，任志强这边只占5%。一天，潘石屹接到任志强的电话，要他过去商量事情。原来，潘石屹用这家子公司的名义买了一辆小车，再用子公司的名义把车租给母公司，并按市场价格付租金。任志强认为这是侵占小股东权益，找来一大堆证件、发票做证据。最后一计算，潘石屹确实占了任志强两三毛钱的便宜。潘石屹急了：“任总，你打电话叫我来，折腾了一下午，我从东边跑过来，汽油费都不止两三毛钱呢。”算出这个结果之后，任志强说：“算了，就这样吧。”

　　“他一辈子都在跟人抬杠。”齐跃说，“北京人讲抬杠长知识。他今天跟你抬杠，如果没抬过你或者谁也没说服谁，他会马上回家找书，看上一夜。看明白了，第二天接着跟你抬，一定要把你抬服了才罢休。抬着抬着，他被逼成了专家。”

　　“而且他今天跟你抬这个论点，他没说清楚，他下回抬的时候，你跟他说上回你不是这么说的。他不会承认原来说错了，只会说自己没表达清楚。他把上回的论点给你拧回来，这回再把你抬得服服帖帖的。”

　　遇到他抬杠输了，他也不会直接称赞对方。他认输的方式很拧巴。举个例子来说，如果他遇上下属说得对的情况，他就从车的后备厢里拿出一个挂历：“哎，这个挂历特好，送给你。”

　　“任大炮”。

　　2004年12月12日，中国企业领袖年会在中国大饭店举行。会上，任志强出惊人之言：“地产商只盖最好的房子，并且只有把这些房子高价卖给富人，政府才能把更多的土地出让金转移到低收入者的住房保障中去。”“不要让所有的老百姓都买房子，因为我们没有那么大的生产量。在供应量很少的情况下，一定是先满足最富的人。”一时，舆论哗然。

　　2005年，任志强在“2005宏观经济引导力”论坛上声称：“我是一个商人，我不应该考虑穷人。如果考虑穷人，我作为一个企业的管理者就是错误的。因为投资者是让我拿这个钱去赚钱，而不是去救济穷人。”

　　在“2005首届中国地产品牌价值评估与品牌评选活动”论坛上，任志强再次语惊四座：“没有巨大的利润支持，无法建设品牌，因此房产品牌就应该具有暴利。”当主持人询问“在未来几年内最不希望看到中国房地产市场发生什么事情”时，一名观众表示“最不希望看到中国出现‘穷人区’和‘富人区’”。任志强2004年就说过“我没有责任替穷人盖房子，房地产开发商只替富人建房”。在这个论坛上，任志强也毫不含糊，“过去中国都是‘穷人区’，现在出现‘穷人区’和‘富人区’是很正常的，就像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一样，也要让一部分人先住进‘富人区’，以后才能都变成‘富人区’。”

　　公众对任志强存在长年的偏见，恐怕有九成是因为任志强那张毫无遮拦的大嘴。

　　潘石屹说：“（任志强）观点有对的，也有错的，我觉得这个不重要，谁的观点都不可能百分之百正确。关键是他的表达方式有时候比较伤人。”

　　一次，潘石屹与任志强同做论坛嘉宾，当场有一位年轻记者非常客气地提出问题，他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留在了北京，现在北京房价太贵，以他一个记者的收入根本买不起房子。任志强回答，你买不起房子就证明你劳动生产力低，不应该留在北京，你应该被淘汰到二线城市去，二线不行就三线，再不行，回农村，还有宅基地。那位记者慢慢地坐了下来。“这个问题其实也没有一个解决的答案，可是你可以安慰他一下，好好地努力，不要刺激人家。如果对方是个脾气不好的人，肯定要跟他当场嚷嚷起来。”潘石屹说。

　　“如果一个小孩生下来，潘石屹可能会说‘望子成龙’，我则会说‘人迟早都会死的’。”任志强说，“中国社会最大的问题是不直接，拐弯抹角，掖着藏着，不敢去说。”

　　他被称做“任大炮”，他像一条喷火的暴龙，四处点燃战火。其傲慢的姿态、刺耳的言辞让他饱受诟病。他曾经呵斥热衷打拖拉机的下属：“你们真是纯农民，就会开拖拉机！”

　　他自称是“血色浪漫的一代”，他的身上打下了20世纪50年代的深刻烙印。在他同学赵晓航的记忆里，他少年时代就个性张扬，不怎么合群。

　　潘石屹说：“‘文革’前后培养出来的50年代、60年代这一批人，还是有革命精神的。像吃苦、理想主义、为了别人着想这些东西都是革命情怀好的一方面。革命情怀带来的负面影响，就是粗糙，生活比较粗糙、比较野蛮。”

　　任志强不讲究吃穿的生活品质。他的平头很多年都是他的副总齐跃给理的，齐跃插队的时候练出了理发的手艺。齐跃说，在食堂吃饭，很多人都会挑剔这不好吃那不好吃，但任志强没说这个话，给什么吃什么，并且永远吃光，从来不剩。

　　任志强一次请潘石屹在高档餐厅吃鲍鱼。他没用勺子，直接端起盘子将鲍鱼倒进嘴里。潘石屹就觉得这真是一个革命战士。“其实王石跟他是一样的，王石要含情脉脉地跟你表达一件事情，是不可能的。他平路都不走，老往山上走。”潘石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