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杨小刀像往常一样一觉便睡到中午。她刚刚起床，穿了一身睡衣，不洗脸也不刷牙地坐在沙发上发呆。母亲手拿着拖把唠唠叨叨地拖着地，一脸的不太高兴。自从杨小刀从上海回到全江之后，母女俩的关系就变得紧张，战事不断，而且有继续升级的趋势。母亲的拖把此时变成了一件称手的武器，把杨小刀驱赶得无处落脚，只好盘着双腿坐在沙发上继续发呆。

　　“你哪来那么多瞌睡虫，看看现在都几点啦！”母亲抱怨道。

　　“什么呀，你要是不叫醒我，我还能睡呢。我要把在上海失去的睡眠统统补回来！”杨小刀伸了一个懒腰，干脆躺了下去。

　　“这死丫头，你在上海不睡觉啊？你真的不打算回上海了？”

　　“不回！打死我也不回。”杨小刀把一个沙发靠垫蒙在头上。

　　“你是不是在上海失恋了？”

　　“切！你看我长得像是被人甩的样子吗？你要对自己的女儿有信心！”杨小刀一骨碌爬了起来，辩解道。

　　“那怎么也没见你在全江找找工作，你自打回来以后，上午睡觉，下午闲逛，整天无所事事的。你姥姥昨天还问你怎么回事了呢，这么大个人了，还让人操心。”母亲继续责备杨小刀。

　　“你们这叫瞎操心，我回全江就是要过上一段无所事事的好日子。”

　　“这孩子，没工作叫哪门子好日子？”

　　“妈您放心，我不要你们养我。我这叫休整，休养生息，知道吗？”

　　“真是搞不明白，你在上海不是干得好好的嘛，工作体面，钱也多。姥姥逢人还夸你挣得比男孩子还多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母亲手持拖把在客厅里不停地转悠，话题却始终不变。

　　“挣得多有什么用，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才是最关键的。”杨小刀从沙发上起身要离开，她本来是不急着洗漱的，可现在洗手间里绝对要比客厅里安静，是最佳的躲避场所。

　　“你别跑，听我把话说完，这孩子，上班不就是为了多挣钱嘛，你还嫌钱多啊。再说了，在哪生活不一样，好多人想去上海工作还去不了呢。我年轻时还想去呢，去不了，只能老死在这全江了。”母亲领会了杨小刀要逃跑的意图，连忙用拖把拦住了杨小刀的去路。

　　“不跟你说这个了，说了你也不明白！”杨小刀丝毫不介意母亲的阻拦，她敏捷地绕开了拖把，大步流星地往洗手间方向走去。

　　母亲很无奈地立住了拖把，瞪着杨小刀的背影大声地说：“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要多，我还不明白了？那上海就是个大西瓜，这全江就是一粒小芝麻，你现在就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明摆着不划算。”

　　“您老确实是盐吃多了，闲（咸）得！”声音已经是从洗手间里传出，但字字句句清晰可辨。

　　母亲扬起手中的拖把奔洗手间而去，洗手间里瞬间便传出求饶的声音。

　　杨小刀与母亲在自家客厅里激辩的时候，华一朵已经在蓝色海洋售楼处蹲守两个小时了，她是上午十点半赶到这里的。蓝色海洋是全江市首个以海洋为主题的大型楼盘，就连售楼中心的建筑物也被设计成贝壳的模样，造型极富现代艺术气息。

　　全江市是一座内陆城市，蓝色海洋的主题创意无形中契合了内陆地区的居民对大海的心神向往，这也是售楼处今天格外火爆的原因。

　　在宽敞明亮的大厅里，人头攒动的看房人都受到了贵宾级的礼遇，房地产公司专门在大厅西侧的长桌上摆放上了各种新鲜的水果和种类丰富的饮料，还准备有各种点心，供人随意享用；东侧的方桌上摞了厚厚的一堆蓝色海洋的宣传册，方桌的旁边还坐着一位气质优雅的女士在拉着一把大提琴，整个售楼处被布置得像是一场盛大的舞会。

　　华一朵从方桌上取下一本宣传册，随手翻看起来。平心而论，蓝色海洋的确是全江市中高档楼盘中的佼佼者，在宣传册里，华一朵看到了一处模仿海滨浴场的露天游泳池，开发商承诺将来会从海南岛运载细沙到蓝色海洋制造人工海滩，社区里的绿植完全是按照海滨风格设计，一幅椰林树影、水清沙白的景象。“蓝色海洋，全江市里的马尔代夫！”这样的宣传口号让每一个看房者心动不已。马尔代夫可不是麦兜一个人的梦想，它也是所有人心里的梦想。

　　华一朵把宣传册装进了包里，开始在人群中不停地走动，她像个舞会中的交际花一样地找人搭讪，希望能从中得到意外的收获。

　　售楼处的销售人员简直是“寡不敌众”，人手很是不够用，一个销售人员不得不同时应付四五个咨询者。华一朵粗略地数了数人头，光是大厅里的人就有两百多，这还不包含售楼处大门之外小广场上的看房客！来蓝色海洋看房的客人大多操着当地口音，华一朵并没有发现外地炒房者的身影。

　　蓝色海洋的开盘价每平方米要比同档次的楼盘高出近一千五百元，而且对于全江市来说，也绝对是破天荒的高价房。售楼大厅里的看房客没多久就临时组合成了好几个讨论团体，他们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手里拿着免费饮料，迅速就达成了共识：　房子确实还不错，就是价格有些离谱！

　　“太贵了，又不是去美国夏威夷运沙子回来建海滩，说不定将来就近用河里的沙子呢，这个谁知道啊！”一位头发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开口说道。

　　“是啊，你说海边的那种椰树在我们这儿能养活吗？”说话的是一位穿着时髦的女人，她把自己的头发烫得跟狮子狗一样蓬松。

　　“现在的开发商就是炒概念，我们就得为这些新奇的概念买单！”一位戴黑边眼镜的中年男子在一旁搭话。

　　华一朵认真地听着这每一句的质疑声，刚想开口说话，想有意无意地把话题扯到“炒房团”上去，大堂咨询台那边突然一下子热闹起来，一位领导模样的售楼人员手里拿着一个扩音喇叭开始对蓝色海洋项目大肆渲染地作介绍，大厅里的人群一下子就被这放大了好几倍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华一朵反向而行，她离开了大厅，来到了门外的小广场。大厅里的人实在是太密集了，她想出来透口气。华一朵抬头看了看售楼处后面一大片被包围得严严实实的工地，实在是很难想象不久之后这里会从天而降一座水清沙白的人造海滩来。

　　两辆豪华商务车此时正缓缓地驶进广场，车停稳之后，从车厢里陆续下来三十来人。这群人穿着光鲜，女人们的手里都提着一只精致时尚的包，她们大多化过妆，这跟大厅里那些素面朝天的女人有着明显的区别；男人们的脖子上戴着粗壮的黄金项链，手指上还佩戴着硕大的戒指，他们的皮鞋擦得都很亮，头发也梳理得很油光，他们手里都提着一只很大的皮包，鼓鼓囊囊的。

　　一位穿着西装外套的年轻男人第一个下车——从目前的室外温度来看，这西装有些不合时宜。他站在车门口等着大家都下来之后，简单地维持了一下乱糟糟的秩序，然后就带领大家直奔售楼大厅而来。

　　华一朵趁势混进了这支队伍，想听听他们在聊些什么。但华一朵此举显得有些徒劳，她根本听不懂他们所说的话。

　　一位穿着工作制服的售楼处人员迎上前来与带队的“西装男”握手，寒暄了几句之后便把这股人流往大厅北侧的一间大房间里引。华一朵这时才注意到这里竟然还有如此大的一间贵宾室。

　　手持高音喇叭的工作人员还在口若悬河地继续宣讲，不过此时大厅里的人群已经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这群不速之客身上，几乎每一个人都在侧目观看，低声交谈着。

　　这支队伍里的好几个人眼尖地看到了大厅西侧长条桌上的饮料，他们加快了脚步，像是在沙漠中行走的迷路人见到了绿洲一样。他们欢快地拿起一杯杯的饮料，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他们一定是渴坏了！

　　带队的“西装男”从贵宾室里又折了回来，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摆放饮料之处催促那些掉队的人赶紧进屋去。

　　在贵宾室的门口，“西装男”与华一朵不期而遇，两人的目光对视了足足有五秒钟。华一朵正想趁乱而入。

　　“请问您是？”他充满疑惑地问华一朵。他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华一朵完全能听懂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哦，我是来看房子的！”华一朵镇定地回答说。

　　“您是跟我们一起的吗？”

　　“不是！”华一朵很清楚自己正在跟“队长”说话，撒谎是没有用的。

　　“不好意思，您不能进去！”

　　“为什么啊，你们是来买房的，我也是来买房的！”

　　“西装男”不想与华一朵多说些什么，他向不远处的一名售楼处工作人员示意了一下，便走开了。工作人员迅速地冲华一朵走了过来。

　　华一朵最终还是被成功地拒之门外！但她仍无意离去，她先是来到广场，用手机隐蔽地拍摄下了那两辆商务车的车牌号码，还跟留在车上的司机聊了几句，然后继续回到售楼大厅到处转悠。

　　一对夫妻模样的男女引起了华一朵的注意。这一男一女跟大厅里的其他人不太一样，他们很是年轻——大厅里拥挤着的看房人大多年龄在四十岁左右。还有就是他们俩没有当地口音。这对男女并不是东张西望地闲逛，华一朵见他俩跟售楼员在一个圆形的玻璃茶几边坐着聊了很久，看样子他们是真的要出手买房！

　　在工作人员离开之后，华一朵看到那位女人起身直奔洗手间，那位男子顿时耍了单。华一朵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搭讪机会。

　　陌生的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对话并不太需要充足的理由，特别是当女人占据主动时。

　　华一朵很快地发现眼前这位气质较好的男人很是健谈，他毫无保留地表达了自己对蓝色海洋的喜好：“就算是在上海也找不到这么有特色的楼盘！”

　　“你这么了解上海呀！”华一朵问。

　　“当然了，我就是从上海回来的！我可在上海生活了五六年呢！”

　　“你买这房子是自己住啊？”

　　“不是，我在全江已经有住房了，算是投资买房！”

　　“蓝色海洋的价格可不低，还有没有上升空间啊，我觉得这房价有泡沫！”

　　“绝对大有空间，你没看到刚才进来的那群人啊，有他们在，买蓝色海洋就错不了！”他用手指了指贵宾室方向，极有把握地说。

　　“他们是炒房子的吧！我看他们都不是我们全江市人。”

　　“没错，他们肯定是有经验的炒房大户，我就是个小散户，炒房个体户！”

　　这位健谈的男子接下来侃侃而谈，不无得意地向华一朵兜售自己的生意经。他说炒房子绝对比炒股票安全，炒房子也要比按部就班地上班强很多。他已经在全江买了四套房产了，他是跟妻子卖掉了上海的房子之后回全江专门炒房的，上海的房子卖了个高价，现在正好能分散到好几套房子的首付上。他妻子是全江人，而他是全江的女婿，他们俩回到全江之后都没有找工作，现在的唯一工作就是炒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