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现在还远没到“钓鱼”的年龄，像我这种三十上下的年龄，哪具备钓鱼的耐心和修为呢？不过这没有关系！颜文良大可以钓他的鱼，我是来钓他的！

　　为此，我还专门购买了一套钓鱼工具。我始终相信付出就会有回报的道理，如果我投资买一套钓鱼工具就能撬开颜文良那张嘴，这投资绝对是十分划算的！

　　自从我上次婉拒了那笔销售提成款，我跟颜文良的关系就更进了一步。早上他开车来接我的时候，一见面就直呼我的名字，感觉亲近了不少。以前他可是管我叫“成主编”的。

　　上车不到五分钟，我就有意无意地聊到了那位“牛行长”。我还真是沉不住气啊！

　　颜文良夸我消息可真够灵通的，说整个全江的大事小事都瞒不过我。他今天一副休闲装扮，脸上那副大大的墨镜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我说他整一个“城市渔民”的形象。

　　他转过头来打量了我一眼，右手很熟练地换了一个挡位，开玩笑地说道：“你这身行头也太不合适了吧！你是去湖边上班的吧？要不就是去看我钓鱼的！哈哈！”

　　我总不能说今天是去“钓他”的吧？我也跟着笑，说我一年当中也做不了几回运动，衣柜里自然是清一色的白领装备。而且我这个人长相过于文弱，不适合穿牛仔裤，平日里都是穿休闲西裤的。圆领的T恤衫也不适合我，穿起来像个中学生。

　　“那你也别穿双皮鞋出来啊！”颜文良再次狂野地笑，我甚至怀疑此时汽车的颠簸都是他的笑声引发的。我很喜欢他这样的笑，现在我们之间至少看起来像一对无话不说的密友。以前我从未听过他如此不羁的笑声。

　　汽车已经钻进了一片林子，眼前的道路也变得越来越窄、越来越弯曲了。汽车的马达声惊起了一群飞鸟，飞鸟飞翔在挡风玻璃正前方的天空之上，像是在给我们引路。我打开了车窗，一股朽木和枯叶所发出的腐烂气息扑鼻而来。我们远离城市了！

　　不久之后，一面平静如镜的湖出现在了面前。这是一座很大的水库！

　　颜文良开始减速，眼神开始透过车窗寻找最佳的垂钓地点。

　　我们最终在水库侧面依山之处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位置，我们将车停在了路边，沿着山的斜坡步行而下。

　　这是一个很显眼的位置，因为这里有一块平坦的空地。更显眼的是，这里还竖着一块水泥制成的石碑，上面刻着几个斗大的红字：“此处严禁垂钓和游泳”。

　　我最先发现了这块警示牌，连忙用手指着向颜文良示意。颜文良对此很不以为然：“没事，没人管的！”

　　“要不咱换个地方？”

　　“不用！你也太守规矩了吧，你难道以前就没在‘严禁吸烟’处闻到过烟味，没在‘严禁大小便’的地方闻到过腥臊味？”颜文良对我的提议全然不予理会，开始摆弄起钓鱼的工具来。

　　“这倒是！你这是一语中的，一语中的啊！太犀利了！”

　　“本来就是嘛，要是一切按规矩来的话，那你就什么都别想干了，连泡尿都撒不成，这大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不成。”颜文良说话间便三下五除二地支上了鱼竿，从他身手的熟练程度来看，绝对是一名资深渔民了。

　　我慢条斯理地摆弄着工具，深感这比女人们绣花的活计还要难上许多。此时我才发现自己的芊芊手指竟然是如此粗壮，缺乏灵巧性。

　　“你为什么喜欢钓鱼呢？这活多沉闷啊！”我很不解地问。

　　“刚开始我也是刻意的，想锻炼一下自己的耐心。我们干财务的，工作起来可比这钓鱼沉闷多了。后来慢慢地竟然喜欢上了！挺有乐趣的。”

　　“高大宽喜欢钓鱼吗？”

　　“不喜欢！他哪有这耐心啊，撒网捕鱼他都嫌慢。高尔夫球他也玩过几次，后来再也不去了，他说这哪是玩球啊，明明是球在玩人！哈哈！”

　　“那他喜欢什么？”

　　“喜欢看拳击比赛，电视上只要有直播、转播，一场都不落下！他不太喜欢花哨的东西，他对我们说做企业也跟拳击一样的，无非就直拳和勾拳，简单得很。”

　　“也对，能打倒对手就行！”

　　颜文良不再接我的话，眼神转向了湖面。

　　“你跟那位姓牛的贵客熟吗？”我可不是来钓鱼的！我是带着目的来的，自然少不了提问。

　　“当然熟了！他跟我们财务部打交道最多了！”

　　“他不会是给你们放高利贷的吧？”我的想象力也仅限于这样了。要想知道正确的答案，我就得先制造出几个错误的答案来让对方否定掉。

　　鱼竟然上钩了！

　　我是指颜文良的钓鱼竿有鱼上钩了！他挥动着鱼竿，一条足有两斤重的鲤鱼在鱼线的牵引下浮出了水面。

　　颜文良并没有上我的“钩”。

　　他从鱼嘴里取下了鱼钩，把鱼扔进了一只随身所带的塑料桶里。

　　“你刚才说什么？”颜文良一边给鱼钩上挂鱼饵，一边问我。

　　我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希望颜文良今天能钓上很多很多的鱼，这样的话他就会心情很好，心情一好的话，就什么都跟我说了。

　　“也不算是高利贷吧！这利滚利的谁受得了啊！”颜文良把重新装上鱼饵的鱼钩再次甩向了水面。

　　“那他跟你们公司怎么合作呢？是投资人？”

　　“也算不上投资人吧！你真的就这么想知道？”

　　“想，做梦都在想！这对我很重要。嘿嘿。”

　　颜文良又不吭声了，他的眼睛又盯上了湖面，好像这水里会冒出一条美人鱼似的。

　　“我已经辞职了！下周办完交接手续就离开百科地产了！”沉默了半晌的颜文良突然开口说道。

　　“为什么啊？”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给镇住了。

　　“呆着没劲，高总现在是越来越听不进别人的建议了，这么搞下去迟早会出事的！刚好我有几个大学同学在上海运作一个创业项目，几次邀请我参加，我想换换环境，去试试。”

　　一只全江的“白鸟”就要飞往上海大都市了！我无意劝他，我不想以自己的失败经历来增加颜文良勇闯上海滩的晦气。人与人的命运是不一样的，我在北京的失败并不能说明任何的问题。从一定程度上讲，当初与我一同闯荡北京的前女友不就成功了吗？她成功地嫁了，嫁给了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

　　杨小刀闯荡上海也不算是失败，她是成功的职场白领，她只是来全江寻找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只是不知道她现在依旧忙碌的生活是不是她所要的。

　　现在的生活是我所希望的么？生活方式，这是我已经很久没有思考的问题了！我是喜欢全江的，至少在这里生活我很少思考自己，而在北京煎熬的时候，我险些成为了生活的哲学家。

　　颜文良的新选择使我陷入了沉思，我都快忘了今天是为什么而来！

　　“其实百科地产引入资金的方法特简单，现在很多房地产企业也是这么干的！”颜文良很自觉地聊回了正题。

　　我扭头望着颜文良，用行动来告诉他我正在听，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说白了就是炒房，只是手段要高明一些而已！”

　　“你的意思是说那位牛行长其实也是个炒房客？不会吧！不像啊？”我很是吃惊。不过这刚好印证了吴刚的说法。这十有八九就是吴刚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高级炒房方式了！

　　“这有什么像不像的。当官的分大小，部长是官，村长也是官；炒房的也分大小，主要看资金实力。”颜文良说话间又钓上来一条大鱼，而我的鱼钩像是没有诱饵似的，一直没有动静。

　　“炒房的门槛并不高，几十万就可以炒，几百万也可以，上千万、上亿的资金也可以炒！”颜文良一边从鱼钩上取下他今天捕获的第二条大鲤鱼，一边接着说。

　　“操作方式上不同吧？”我并不气馁自己空荡荡的鱼桶，赶忙追问道。

　　“不仅仅是方式，待遇也不同。你若是只有百十来万，那就只能去售楼处买房；你手里若是有几千万的资金，那开发商就可能要请你喝杯咖啡了，向你大力推销他们的房子；你要是有几个亿，那你就是开发商的合作伙伴了，像牛三好一样！”

　　“牛行长？”

　　“对啊！就是他！”

　　“那他与你们怎么合作？说说，你快说说！”我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牛三好的身后有一支巨大的私募基金，他只是这支基金的操盘手而已，或者说是基金管理人吧！”

　　“那岂不是跟那个带队买你们房子的王和平一样？他应该也是什么私募基金操盘手吧？”我脑子里迅速浮现出红石头洼村民黄永发脖子上的那条金链子。

　　“不太一样，王和平操盘的资金估计也就千把万的规模，他们主要还是通过首付和银行按揭来以小搏大。”

　　“那‘牛行长’怎么炒房？”在颜文良层层递进的描述里，牛三好的炒房手段显得更加诡异了。

　　“他是高大宽专门请到全江的地产项目投资人。他们的投资收益根本就不依赖房价的上升。当然房价如果能飞涨的话，他们自然会赚得更多了！”颜文良说此话时的神情就像是在背诵一篇熟悉的课文，这对他来说也许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炒房子不靠房价上涨赚钱？这也太牛B了吧！”说实话，我被颜文良的话彻底给惊着了，虚张着的嘴巴半天合不上来。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炒房团就算有十个亿的资金，可他们毕竟不是神仙啊，他们怎么能算准房价是涨还是跌呢，如果他们靠房价上涨赚钱，那这里面的风险可就大了。你想想啊，一旦上亿的资金砸了进去，房价最终高台跳水了，那不是血本无归嘛，这不跟赌博一样了。”在我看来十分震惊的事情，一到了颜文良的嘴里立刻变成了家常便饭。

　　我聚精会神地听着，就算现在有鱼儿上钩，我也会全然不管不顾了！

　　“牛三好与我们合作主要就是赚取银行贷款利率与民间利率的利差。这是最可靠的一笔收益。”

　　“这不就是高利贷嘛！”这是我以前猜想过的答案，没想到被我猜中，这个时候我倒没那么心血澎湃了。

　　颜文良接着跟我解释道，这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高利贷。这是房地产行业经常会接触到的民间融资渠道，要是房地产商全仰仗银行贷款的话，估计早死了大半了。也正是因为这种融资方式的存在，有时候房价的上涨并不一定就是市场发出的信号，也有可能是资金成本的信号，融资成本在攀升，房价自然要跟着涨。

　　“那这还是高利贷啊！”我心里基本对这样的炒房方式定了性，赐予了它一顶高高的“高利贷”帽子。

　　“你说是那就算是吧！这个具体还得看协商的利息，按照有关的规定，高于同期银行贷款利率四倍以上的才算高利贷呢。”

　　“你们百科地产付给牛三好多少利息啊？”我好奇地问。

　　“这个就不告诉你了吧！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颜文良很有分寸地拒绝道。

　　“肯定赚得不少吧！”

　　“可不是嘛，他们毕竟是在我们还没拿到正式销售许可之前介入的，这个时候开发商没法套取银行资金。这是雪中送炭的钱啊，多赚点也是应该的。”

　　“风险也不小吧，万一崩盘了、修成烂尾楼了，或者碰到宏观调控了怎么办？”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替“牛行长”担心起来。这些年以来，崩盘的案例也不少，烂尾楼也不是个新鲜事物了，再说这政府对待房地产的政策态度，那也是阴晴不定啊！

　　“你这是典型的穷人替富人担心，有钱人有几个傻的啊。他们是把能考虑到的风险都考虑进去了的，并一一作了防范的。他们提供开发商急需的资金，这是需要开发商用大打折扣的房子来还贷还息的，要不他们怎么叫炒房团呢。”

　　“那房子烂尾了、崩盘了，也还不是白搭了！”

　　“你听我把话说完啊，刚才说的只是第一道保险，他们还设置了第二道保险呢。万一要真崩盘清偿了也没关系，他们早就在债务清偿的优先顺序上做好文章了，根据我们国家的相关法律法规，建筑款项的清偿顺序是很优先的，甚至优于银行抵押。所以每一支大的炒房基金下面都有自己的建筑公司。”

　　颜文良的鱼饵现在也不起作用了，第三条鱼迟迟不肯上钩。只见颜文良果断地把鱼钩拉出了水面，重新换了一只饵，抛向了水面。

　　“给百科地产项目施工的‘全江三建’就是牛三好他们控制的建筑公司，你不知道吧！”颜文良补充说道。

　　“啧啧，这里面水太深了吧，比这水库的水可深多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呢！”我无不感叹地说。现在总算明白颜文良所说的那句话了——“有钱人有几个傻的啊！”

　　此言不虚！

　　“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过的商业游戏，一环扣着一环。大家可能只听说过建筑公司给开发商‘软垫资’，其实炒房基金还能通过自己掌控的建筑公司给开发商‘硬垫资’的，也就是说直接投钱！”颜文良点着了一支香烟，嘴里冒出的烟雾瞬间便被山风吹得无影无踪了。

　　“什么叫‘软垫资’？”我像一名谦虚的学生一样问道。说实话，颜文良这堂课讲得可要比吴刚的精彩多了。从层次上看，吴刚只是看到了浮在水面上的东西而已，颜文良则是地产界的潜水员，在我看来，他无所不知。

　　“‘软垫资’就是建筑公司拖欠工人的工资啊，或者拖欠材料供应商的货款，这样就可以截留下现金！相当于给开发商垫资了。”

　　“哦！原来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源头在这呢！”我把“哦”字拖得老长，恍然大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