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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手套》 作者:陈楫宝

第47章 变局:没有永恒的联盟(1)

  老梁入主金紫稀土是晚来的狂欢。

  入主不久,恰值金紫稀土成立十五周年,老梁大笔一挥,搞起了颇有排场的庆祝晚会。

  那个晚会,主管副省长出席,神华市的头头脑脑都盛装出席,除了表示对纳税大户金紫稀土的重视和祝贺,还有一个稍微特别的原因,就是著名部队歌唱家苏海莹要前来献歌,一时明星云集。

  苏海莹是公司董事苏瑜的姐姐,她亲自带了一帮娱乐圈的明星朋友前来捧场,港澳台歌星出席的有四位。晚会主持人也是大牌,《娱乐人生》主持人宋俊和曾经主持《文艺大观》的美女洪涛联袂主持,可谓高端大气上档次。部队歌手、流行歌手和民族歌手轮番登台,最后的压轴戏是苏海莹的《永远爱你,祖国》,嘹亮的歌声把晚会推向高潮。

  一家欢乐几家愁。当老梁沉浸在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喜悦中时,他的大债主包利华却深陷后悔之渊。

  金紫稀土和豫华泽投资公司的股东名册中从未出现包利华一方的身影。

  根据豫华泽投资公司与包利华的三金集团签订的协议,三金集团出资7.5亿元,可以债转股,享有豫华泽投资公司50%的股权,间接占有金紫稀土32.5%的股权。实际支付6亿元,如果转成股权,也间接持有金紫稀土26%的股权。

  包利华对老梁说:“我就是你的贵人,是你们的大功臣!”

  此话非虚。临时股东大会召开后,惠泉联合体与欣大控股股权顺利过户。但最后一笔20%的资金尚无着落,此时又是包利华予以援手。

  不过,这笔资金是管彪拆借给包利华的。管彪认为,股权顺利过户,支付完所有款项后,股权尽入老梁之手,金紫稀土就可以用股权来质押贷款了。

  于是,纽夏保险以债券回购的方式筹集了三亿元借给三金集团。对于这笔借款,三金集团以自己手中的纽夏保险股权作为担保。这样,管彪也可达到稳定纽夏保险股权结构的目的。

  随后,三金集团将三亿元转账给豫华泽投资公司,豫华泽公司相应股权反向质押,作为履约担保。对于这笔投资款,三金集团仍然可以选择变为豫华泽公司的股权,或者随时转为债权。

  但当老梁他们狂欢的时候,包利华却孤独而暴怒。

  尘埃落定,包利华向老梁发来两份公函,提出债转股。但是,老梁却拒绝了。

  他质问老梁:“我们变更为股东怎么就不行?我们签署合同的时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是否债转股、何时债转股,我们拥有主动权和决定权。你说,我们按合同履约,你有什么权力剥夺我们合法正当的权利?”

  老梁则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这是误会,大误会啊!包总帮我大忙,我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这不是刚进入不久吗?前景不明,战略还得调整,怎么能冒然让包总进入?这风险多大!我这是为包总负责啊!”

  “你替我想得还真周到,哼哼。”包利华在粗暴地撂下电话前说了一句,“我算是彻底看清楚你了。”

  包利华就此事跟陈晓成沟通,那时陈晓成还站在老梁角度辩解,武庸仙那时还在东方钢铁,桃色事件尚未爆发。陈晓成也是一样的建议,先缓一缓,看看发展形势再定是否债转股。

  管彪也在和稀泥:“老梁的做法也不是不遵守承诺,刚进入,市场需要摸一摸。国家政策在控制出口配额,环保政策继续收紧,业绩肯定受影响,未来万一搞不成了呢?”

  这番和稀泥的话,让包利华颇为不爽:“管总啊,我当初投资这个人,是受你和陈晓成的影响啊,何况我们从你手上还借了三亿,万一最后闹得不可开交,我们这帮人可就栽在这号人手上了。我们这帮在江湖上混的,要考虑名声啊!”

  管彪认为包利华有些杞人忧天:“放心吧,董事会还有我们委派的代表,老梁这人不会乱来的,一切尽在掌握。”他已经开始谋划如何让金紫稀土出资入股成立纽夏控股集团和收购纽夏保险非友好股东的股权。

  此后不久,老梁来京,陈晓成当面就包利华的问题问询。老梁说了一句话,让陈晓成心头一震:“我怎么会让三金集团真的占有股份?它就是一只西南虎,万一吃了金紫稀土呢?再说,我找算命先生算过我和包利华的八字,我们命里犯相。”

  老梁说这番话时,陈晓成他们与老梁还处在蜜月期。

  蜜月期总是短暂的。

  武庸仙事件发生后,陈晓成着手鸣金收兵。

  包利华亲自带队去金紫稀土找老梁。老梁率领司机去机场接客,没有拉回办公室,而是拉到当地最豪华的酒店的总统套房,给予很高的礼遇。

  老梁态度谦卑,他给包利华点了一支大中华,包利华有些警惕:“梁总,你这么低调我可消受不起啊。”

  “你看你看,包总跟我客气了不是?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用我们军人的话说,一分恩情,要十分地回报,我不是一个忘恩的人。”

  “嘿嘿,你还记得我是恩人?你知道我为了给你凑这两笔钱,费了多大功夫?这个年头,生意不好做,欧债危机,越南市场拼命杀价,中东地区又闹颜色革命,非洲要越便宜越好,卖不起价,再加上银行限贷,我可是勒紧裤腰带帮你竞购,帮你圆梦!我为什么这么拼命?我是把企业转型的历史重任寄托在金紫稀土项目上,希望进入稀缺资源型行业。好家伙,你竟然给我来这么一招,釜底抽薪!”包总满脸涨红,毫不客气,直奔主题,粗壮的身躯在沙发上不停地挪动,右手夹着烟,对着老梁小幅度地上下抖动。

  老梁知道来者不善:“很不好意思,我有负于包总。但是,我确实是从你的角度考虑的。实话对你说,接管这家企业后,我们也觉得上当了,我们请了专业机构来做详尽的调查,盘点资产,结果发现欣大控股提供的净资产比竞购时少了五亿,这是什么概念?我正在为这个事情找欣大控股协商,我要找回这份损失。你说,这种状况,我怎么会让你贸然入股?”

  这是包利华第一次听到这套说辞。这怎么可能呢?竞拍之前,产权交易中心按照严格的法定程序对拍卖资产进行审计、评估,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大的差异?

  包利华吸着香烟,这家伙满口瞎话胡话!一派胡言!他一言不发地盯着老梁。

  老梁明白包利华的意思,他喊来守候在门外的助理,助理递过来一个BALLY小挎包。老梁打开拉链,拿出来一套完整而精美的印刷品——关于金紫稀土资产评估的报告,其中固定资产及负债部分,数字则明显变大。

  老梁指着评估报告上一些数字:“这就是我们发现的问题,负债更多,固定资产折旧不少,都比竞标时提供的数字大多了,我必须向欣大控股讨个说法。”

  包利华面无表情地翻完报告,抬头说:“梁总,我不关心这个,我只关心我什么时候能收回借款。”

  收回借款?老梁原本期待着包利华同情甚至同仇敌忾的回应,没想到是追讨借款。他有些意外:“包总,你看,我们当初不是签订了协议吗?我们按照协议条款来执行,按期分批偿还,我们肯定如期履约。”

  “好,当然得履行协议。我这次来,就是此意。”他喊守候在门口的法务经理进来,递给老梁一份变更协议,内容是把之前的可转债全部变更为借款,且要求在未来六个月内完成,尤其是要执行协议里签署的一亿元收益补偿。

  老梁有些慌了,没想到包利华玩真的。他说:“借期还没到啊。这个,这个时间太紧了,我们根本筹集不过来!我们接过来的这半年,国际行情不错,价格上扬,就是国家对稀土出口实行配额管制,我还得跑商务部门要配额指标,现在需要加大投入,一下子实在难以搞到那么多资金。”

  包利华摇摇头,态度很坚决:“梁总,你也知道要加大投入搞生产,我们也面临这个状况啊,我总不至于让那么多员工指着鼻子骂我说,借钱出去给别人扩大生产,自己的工厂却因现金流问题影响产量,工资减少,甚至出现停产。你说,我怎么对我的员工交代?”

  “那是你自己的企业,你怕什么?他们怎么敢骂老板?再说,借款不是还有利益补偿吗?”

  包利华一听这话,就更想抽身而退了。这是什么素质的人?他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企业做大了,就不是自己的了,是员工的,也是社会的。你自己也就好吃好喝,睡一个大豪宅,如此而已。”

  谈判进行了两三个小时,僵持不下,最后老梁妥协,签署了两份不同的还款协议。而还款期限,一份比包利华原定期限延长两个月,一份延长三个月,都是按照时间进度分批还款。

  协议是签署了,但执行的时候,老梁食言了。老梁突然从他们眼中消失了。包利华他们怎么也联系不上,手机要么关机要么不在服务区。

  包利华派出财务经理王鲁锋和法务主管徐霞,一老一少,一男一女,飞到神华市讨债。

  在金紫稀土蹲守半个多月,他们一次也没有见到老梁。前台和保安曾经一度想把两位讨债的堵在公司门外,包利华一怒之下,把电话打给了金紫稀土法定代表人、董事长姜武平,质问为何如此粗暴地对待债权人。姜武平则说:“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即便包总不是金紫稀土债权人,起码也是豫华泽投资公司的债权人。虽然不是我姜某人跟包总借的债,但好歹我也是豫华泽的法定代表人;虽然我是代老梁出面,但起码我知道包总是老梁的恩人,哪有恩将仇报的道理?哪有杨白劳欺负黄世仁的?我了解情况,绝对不会发生保安欺负我们债权人的事情。”

  姜武平巧舌如簧,官话套话一套,绕来绕去,绵里藏针。这一席话明白无误地告诉包利华:实际上,你们跑到金紫稀土讨债名不正言不顺,因为你们根本不是金紫稀土的债权人,顶多是金紫稀土大股东豫华泽的债权人;虽然我是豫华泽法定代表人、金紫稀土名义上的董事长,但这笔借款实际上跟我没有关系。你们既跑错了地方,也找错了人。

  包利华在江湖上混了那么久,岂能被这一番话给难倒?他也不客气:“姜总,姜市长,老梁应该感谢你啊,你不仅是个好管家,还是个好大哥。不过,话说回来,金紫稀土虽然不是我的直接债务人,但老梁是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他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间都在这里办公,我们联系不上他,不在这个地方蹲守还能去哪儿?姜总既然是豫华泽投资公司法人代表,公对公,找姜总也是理所当然,希望姜总认真考虑这件事情。现代商业社会,过去的我们不谈,起码我们这一代人,应该为建设契约社会做出表率吧?”

  姜武平让讨债的上楼去。这二位搭档倒也恰当,他们白天坐在金紫稀土财务办公室,夜里去金紫稀土董事长姜武平和总经理张建春家里守候。两位老总也够贼,他们说着同一番话辞:“好久没有看到老梁了,他来公司的时候很少。毕竟是顾问,不是董事会成员,也不是公司管理经营人员,没有义务天天待在公司。他要么在豫华泽投资公司,要么去外地帮金紫稀土跑关系、搞地皮去了。”

  去家里的次数多了,姜武平老婆的意见很大,后来发展到干脆不开门。总经理张建春的老婆则直接当着他们的面,数落她老公,指桑骂槐:“你那是什么公司啊?说是动辄数十亿的销售,怎么讨债都讨到家里来了?还让不让我们母女生活了?”

  有一天例外,姜武平亲自打电话给讨债的王鲁锋,说他在家里等他们,有情况。

  这态度颇令二位意外,不管什么情况,总比没有情况好,总比冷冷淡淡或指桑骂槐好吧。于是他们兴冲冲地赶到姜董事长的住处。小区坐落在树木葱茏的半山腰上,之前每次过来,他们都要费尽口舌过保安这一关,后来来的次数多了,保安都以为他们是这里的租户。这个高档社区的租户不是一般人,保安有此认识,过关就轻而易举了。

  他们敲开姜董事长的房门,姜董事长亲自开的门,他的老伴没有露面。按惯例,待客接物是她的看家本领,在中国这个社会,市长太太岂能不懂迎来送往?关键问题是,前市长太太懂得看人,迎谁送谁,得看对方是干吗来的。这晚,前市长的老伴在书房里没有出来,姜董事长在树墩式的花梨木茶几上,给他们摆弄茶道,云南普洱茶。

  姜董事长说:“知道你们辛苦,不容易。常言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豫华泽没钱,筹集的钱都投到稀土公司了,投资的钱也一时出不来,公司是股份制的,只有分红或者股份转让才可以套现。这些,不是我们,也不是老梁一个人说了算的,需要董事会做出决议。今晚来呢,是想请你们转告包总,我们会努力把钱还上。”

  王鲁锋年届五十,说话也不客气:“还不还得上跟还不还,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我们都蹲守大半个月了,包总天天在电话里催。瞧我这搭档,人家一个小姑娘,在外面这么久,说不上风餐露宿吧,天天上你们公司,上你们家,你们都没有好脸色,人家姑娘心里也是憋着火啊。都是为了工作不是?你们老梁得给我们一个态度不是?且不说当初借钱时是如何跑到我们公司求我们,过去的事情就不说了。但是,这还款协议也签了,我们是严格按照协议来执行,也希望你们能遵守协议,否则签它干吗?还不如直接起诉呢!这不是给双方面子吗?山不转水转,谁也不能说自己强就永远强,没有弱的时候。同样的道理,谁也不能说现在一事无成就永远一事无成。这个世界啊,变化就是快,说不定哪天就发了。比如梁总吧,我可是听说了,一年前还一文不名,现在可是身价几十亿啊,这就是变化!但是,也别忘了,他这一夜巨变是怎么来的,千万不要吃水忘了挖井人啊!梁总自从我们过来,竟然一直躲着不见!”

  终于逮住了来之不易的谈话机会和这氛围,这位看起来老持稳重的财务经理将憋的一肚子的话,一股脑儿倒出来,带有浓厚的不满情绪。

  姜武平看着情绪激动的讨债人,认真倾听,待对方发泄完了,他顺手递给对方一份报纸,说:“你们谈的完全在理。其实我们不是没有钱,你瞧瞧,这是我们梁总在××省考察项目,常务副省长还作陪了。再说明一点,不是我们不还钱,关键是梁总不在本地,这不在外面考察吗?”

  他们接过报纸,是××省的党报,在这一版右下角的一则图片新闻上,梁家正笑容可掬,与矮他半个头的副省长紧紧握着手,冲着镜头,摆出拍照的姿势。那气场,直逼一掷千金的亚洲首富李嘉诚先生,哪像一个被逼债躲着不见的人?

  姜武平就是为了证明老梁不在公司?还是证明他们有钱,只是人不在才不见?抑或暗示着其他的什么?

  姜武平在送他们出门时说了一句话,在入主金紫稀土之前,他和儿子在神华市做了一家公司,做私募股权经纪,手头有不少基金可以投资。“不知包总是否感兴趣,未来长期合作?”

  法务主管徐霞说:“这事得回去向包总汇报,看是否有项目可以合作。不过,当务之急,是希望姜总能帮助找到梁总,先把欠款还掉。只要这件事办利索了,投资之类的事情好说,毕竟公司上下都一条心,在寻找机会转型。”

  他们出门后,徐霞问王鲁锋:“王经理,姜总这次把我们叫到家里来,仅仅是想让他儿子和我们做生意?这点小事,在办公室不就可以说清楚了吗,何必大动干戈约到家里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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