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执刑的车队经过半小时风驰电掣的疾驰，来到城市西北远郊的一个山坳里。车队进入山坳后，殿后的警车停了下来，荷枪实弹的公安干警立即跳下车，布置了第一道警戒线，把紧跟在车队后面跑的社会车辆和人员封堵在刑场一里开外。这些社会车辆，有的是受死刑犯家属雇佣来收尸的，但大多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前来看热闹的。

　　车队驶达山坳的刑场，刚一停车，九辆死囚刑车上押解死刑犯的公安干警，立即以飞快的速度架着死刑犯，一路飞奔到山坎下，喝令他们一字排开跪倒在地。

　　这时薛队长高喊口令：“各就各位！”命令行刑的武警枪手们，按照各自负责的对象，在其身后站好。

　　李铁兵刚站在武煜奎身后一米多远的地方，薛队长举起手中的小红旗，喊出了第二道口令：“预——备——”

　　这时，枪手们都拉动枪栓，推弹上膛，一片“咔嚓”之声接连不断。李铁兵也跟着推弹上膛，将枪刺顶在武煜奎背上画着圆圈的位置。

　　薛队长扫视了一眼行刑的枪手，见都推弹上膛完毕，便将手中的小红旗使劲往下一压，高声喊道：“执刑！”

　　“砰，砰砰，砰砰砰……”枪声接连不断地响起，李铁兵的手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枪声响过之处，那些死刑犯都一声不响地一头栽倒在地，污血从胸口汨汨流出。

　　只有李铁兵手中的枪没有打响，武煜奎还纹丝不动地跪在那里。顿时，刑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李铁兵，盯在李铁兵的脸上。李铁兵更紧张了，他只好闭着眼睛不顾一切地一扣扳机，“砰”的一声，枪响了，武煜奎一头扑倒在地。随即，他翻过身子，用吐着血沫的嘴大喊道：“补枪！补枪！快给老子补枪！！”

　　李铁兵望着武煜奎满是血污的嘴脸，和那一对瞪得像铜铃一般凶残的牛眼，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原来，李铁兵由于扣动扳机的一刹那闭上了眼，手一抖，枪口往上一跳，子弹偏离了心脏的位置，打到了武煜奎心脏上方的左肺部，他疼痛不已，便高声吼叫着“补枪”。

　　这时，薛队长忙从李铁兵手中接过半自动步枪，推上一颗子弹，将枪口顶住武煜奎胸口左侧心脏的位置补射了一枪，武煜奎经过好一阵挣扎，这才渐渐不动了。

　　李铁兵只觉得双腿内侧凉飕飕的，裤腿紧贴在了腿肚子上，这才发现，在惊恐中自己的一泡尿不知不觉地全拉到了裤裆里，幸亏没有被别人察觉。

　　李铁兵第一次执行行刑的任务就这么结束了！

　　李铁兵从小就向往着当一名威武雄壮的解放军战士。

　　威武雄壮！他觉得男子汉穿上军装才最有阳刚之气。每当众男女同学们行走在大街上，偶尔与身着戎装的解放军军官相遇，同学们特别是女同学们，都会投去羡慕的一瞥，这使得李铁兵一次次地强化了要投笔从戎的决心。1984年建国三十五周年的国庆大阅兵，更让李铁兵大开眼界，深受鼓舞。

　　李铁兵所在中学大门外左侧不到五十米，便是一家射击摊点，摆摊的是一位姓周的大婶。李铁兵平时在外面玩耍，最喜欢的是射击游戏。用气枪瞄准十米开外的靶板上的小气球，射中一个，“叭”的一声就报销掉一个，很有趣也很刺激。家里给他的一点零花钱，他除了用来买生活与学习必需品之外，剩余的小钱常用来打气枪练射击。开始，他打得很不准，一角钱打不了两个气球就得下场。到后来，一角钱可以把整板五十个小气球一个不剩地全部打光，看摊子的大婶最怕他来打。

　　1984年高中毕业后，李铁兵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设在宝鸡市的一所省属师范学院的中文系。他的语文成绩最好，从初中开始作文就经常成为班上的范文，在全校性的作文竞赛中多次折取桂冠。父亲要他考中文系的目的，是希望他今后往写作方面发展，能够成为一名作家。可是这年冬季，李铁兵却在学校里报名应征，义无反顾地参了军。李铁兵虽然身体单薄瘦弱，但并无疾病，况且个头一米七八，这样的身高已经不算是矮个头了，所以在体检中一路闯关夺隘，十分顺利地通过了。政审自然没有问题，也顺利过关。那一段时间，李铁兵心中就像吃了蜜糖一样甜，经常在睡梦中笑醒。几次做梦，他都梦见自己戴上了大盖帽，穿上了带金色肩章的将军服，正踏着解放军进行曲的节拍，雄赳赳气昂昂地迈着正步，行进在天安门前宽阔的长安街上，接受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检阅。前面是隆隆开进的坦克和装甲车方阵，头顶上空是呼啸着列队飞过的解放军空军的银灰色的战鹰。

　　然而到了县城人民武装部，入伍新兵换服装时，李铁兵发现自己换发的军装与其他新兵的不大一样。一打听，其他新兵换发的分别是陆军、海军、空军和二炮部队的军装，而李铁兵换发的却是武警服装。李铁兵一下子泄了气。接兵的一位佩带少校军衔的武警首长告诉他：武警也是现役，接受中央军委和公安部双重领导，在人事管理上与军队实行一样的体制，比如提干、授衔、转业等和军队完全相同，与其他各军种、兵种享受同样的政治待遇与经济待遇，直系亲属也与现役军人家属一样享受军属待遇。经过这位武警首长的开导，李铁兵的心情才由多云转晴了。

　　使李铁兵感到意外的是，全班同学得知他参军后，为他开了欢送会，纷纷给他送纪念品，还和他照了一张合影。尤其令他兴奋的是，班上一位被同学们私下里称为“校花”的漂亮女同学郑雅丽，居然主动约他，提出和他交朋友。

　　郑雅丽在高中就与李铁兵同班，她的父亲是县文化局的局长，母亲是一位中学教师，家庭条件在小小的县城里是属于很有优越感的那一类了。平时在学校里骄傲得像一位公主，见了男同学目不斜视，从来不主动打招呼。高中毕业后，郑雅丽也与李铁兵一样被那所省属师范学院录取，也是中文系。就在李铁兵即将换上军装被部队接兵的首长带走的前三天，郑雅丽邀请李铁兵在公园里玩了半天，两人海阔天空，谈理想，谈抱负。言谈间，郑雅丽对李铁兵流露出由衷的羡慕赞美之情。

　　“铁兵，我真羡慕你。我要是个男伢，也会和你一样选择从军道路的！可惜我是个女儿身，这一辈子与军营无缘了。”郑雅丽称呼他“铁兵”，省去了他的姓氏，这是一种亲昵的表示，使李铁兵感到很高兴。

　　李铁兵道：“瞧你说的，女的怎么了，部队不也招收女兵吗？连飞行员也有女的呢！”

　　郑雅丽道：“嗨，招收女兵的指标少得可怜，几乎都是部队首长的关系户点名戴帽下来的，要不就是地市委书记以上领导的女儿。而且女兵们在部队里要不就是当医院的护士，成天与伤病员打交道；要不就是当个电话接线员，转接个电话什么的；还有的就是文艺兵，天天唱唱跳跳地下基层连队演节目慰问守卫边疆的部队官兵，真没劲，哪能像你们男伢参军呀，在部队里都是干轰轰烈烈的大事呀！虽说飞行员也有女的，全军那才有几个呀。”

　　“其实我觉得上中文系也不比参军差呀！以后的发展潜力大着呢。”李铁兵安慰郑雅丽道。

　　“算了，你别安慰我了。等几年大学毕业后，我就像我妈一样去一所学校当一名教书匠了。”

　　“当一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也不错呀，以后在我们国家，尊师重教的风气会越来越浓厚。”

　　“再怎么说也不能与你们军人相比呀！军装整齐，威武雄壮，意气风发，走到哪里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到时候你该不会忘记我这个今天给你送行的老同学吧？”

　　李铁兵道：“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忘记你这位骄傲的公主呀！”

　　“算了，别笑话我了，我算什么公主呀，只是我的性格不愿意过于招摇罢了。我也送你两件小纪念品吧！”郑雅丽打开自己的小挎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精美的日记本和一支“永生”牌自来水笔，双手捧着递给李铁兵。

　　李铁兵双手接过来，发现自来水笔只有七成新，他马上就认出这是郑雅丽自己平时使用的那支自来水笔，立刻就明白了郑雅丽的良苦用心。

　　郑雅丽调侃道：“送你一支旧自来水笔，你该不会失望吧？”

　　李铁兵高兴地道：“你当我就那么傻气吗？你用了它几年，我握着它时的感受，是任何一支新自来水笔都无法比拟的！”

　　郑雅丽微微一笑，道：“看来你一点都不傻。这支笔已经跟随了我三年，我每次用它考试都很顺利，成绩都是名列前茅，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气！”

　　李铁兵冲动地道：“太谢谢你了！”他情不自禁地握住郑雅丽的一只手，只觉得她的手温暖而柔软。这是他第一次握住异性的手，心忍不住“怦怦”直跳，呼吸也加快了，浑身的血液在剧烈地沸腾，在加速奔流，他听到了自己沉重的喘息声。郑雅丽并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只是说：“你打开日记本看看吧！”

　　李铁兵翻开日记本的封面，只见扉页上是郑雅丽那娟秀工整的字迹：

　　送别铁兵赠言：

　　祝你像展翅的鸿雁凌空翱翔，

　　祝你像出海的蛟龙倒海翻江，

　　祖国吹响了召唤的号角，

　　有志男儿就该入伍扛枪，

　　等待你立功受奖当英雄，

　　玫瑰花搭彩门迎你还乡！

　　郑雅丽1984年12月12日

　　日记本里，还夹了一张郑雅丽的半身照片。李铁兵知道郑雅丽给他送照片意味着什么，他一下子沉浸在难以言表的幸福中。

　　良久，还是郑雅丽先说话：“走吧，时间不早了，我请你吃晚饭，也算是为你饯行吧！”

　　在公园僻静的一角，有一家特色小吃店。郑雅丽请李铁兵吃了一顿可口的晚餐。

　　李铁兵换了军装上火车时，郑雅丽又邀集了几个男女同学，一道来到站台上为他送行。

　　火车拉响一声悠长的汽笛，缓缓地开动了。郑雅丽他们在站台上追着跑着，向他挥手道别……

　　运送新兵的闷罐子专列，将李铁兵和其他八百名新兵，从宝鸡直接拉往湘北洞庭湖畔的南江市。李铁兵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这次远行让他开了眼界，他很是兴奋。遗憾的是，闷罐子车只有四个透气的小窗口，列车行进中是不能像旅客列车那样观赏沿途景物的。要看外面的景物，必须挤到透气的小窗口前，踮起脚来才能看上那么一眼。

　　闷罐子车里面什么设施都没有。列车行驶两三个钟头后，就会在一个车站停上五分钟，让要方便的人上厕所。至于喝水，就靠每人一个军用水壶，出发前灌满水。吃饭也是事先安排好了的。到了吃饭的时候，前方有关车站早就做好了准备。按照要求做好的饭菜用几十辆送餐的小车推到站台上等着，上面盖着棉被保温。等闷罐子车在站台一停下，车站服务人员立即掀开棉被，把一份份事先装进塑料饭盒的饭菜送到新兵手上。他们接过饭菜，或站或蹲，马上就吃，不允许有丝毫的犹豫。因为包括上厕所在内只有半小时的停车时间，这半小时除了吃饭、上厕所，还要把水壶灌满水，否则，直到下一顿饭这段时间里就没有水喝了。

　　一般来说，早餐比较简单，一份面条或者三个大包子，或者是卷子馒头什么的，外加一份汤或者小米、大米稀饭就解决问题。午餐和晚餐就要复杂些，一般都是菜和米饭。饭菜的质量还是不错的，不但分量足能保证吃饱，而且味道也可口。菜不会少于三样，一般都是两荤一素。有时是辣子鸡丁、红烧鱼块再加一个炒白菜、炒花菜什么的；有时是回锅肉炒蒜苗、卤鸭块再加芹菜炒香干什么的。这些新兵们不论是来自城市或者乡村，平时在家里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菜。

　　至于睡觉也很方便。闷罐子车事先都清洗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了，每人都有一块两米多长、一米五宽的塑料布，摊开铺在地板上，再打开被包就是地铺，丝毫不比旅客列车的硬卧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