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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小说 > 《幻爱》在线阅读 > 正文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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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爱》 作者:徐兆寿

第14章

  时间已经是晚上了。楼道里昏暗得很,也没有电灯。杨树看到此情此景,心里就不是滋味。他觉得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错。

  他一步步地往上走,心却跳得很厉害。他马上就要看见自己的心上人了。到二楼的时候,他不敢走了。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缓了缓,重重地出了口气,然后一步一步地往上走。他觉得自己很轻很轻,却又很重很重。他突然发现自己两手空空。这是多么叫人失望的发现啊!但是,他还是往上走着。

  他终于鼓足勇气敲响了她的门。他听到里面有响声,心又嘭嘭地跳起来。有两层门,一层是防盗门,一层是木门。他看见木门轻轻地开了,但只有一点点。

  他先看见一束稀疏的头发,然后慢慢地闪出一张脸来,最后是一双惊恐的眼睛。

  杨树还没有看清时,那张脸已经不见了。门被啪的一声关上了。他只记得那张脸似乎是美丽的脸,可是,她的头发几乎没了。

  他突然失望地喊道:

  “美丽,你开门啊,是我,杨树。”

  里面没有回答,只听见一声接一声的抽泣。

  杨树大声地说:

  “美丽,你开门啊!我是杨树,我是来看你的。我来迟了。”

  美丽在那边哭着说:

  “杨树,你走吧!你别来看我了,你为什么要来啊?是谁带你来的?”

  “你不要问是谁带我来的了。我已经来得太迟了,美丽,你开门啊,让我看看你。

  哪怕看一眼都行。”杨树已经泣不成声了。

  “不行,杨树,我现在已经是快死的人了,你还看我干什么?你刚才不也看见了吗?

  我现在又丑又老,很可怕。你快走吧!”美丽也哭着。

  “不,我到现在才知道你一直都在骗我,你过年的时候根本就没去上海,而你后来在上海快要动手术时,又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可是,你知道吗?我是迫不得已的,我不是有心要伤你的。你应该知道,我宁可自己死掉,也不愿意伤害你。”

  “我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怨过你,你已经给我的太多了。我从没有怨过你,真的,杨树。你现在能来看我一眼,我即使现在死去,也是快活的。你走吧!”

  这时,对面邻居家的门开了,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出来冷冷地看着杨树,杨树看都不看他,突然跪在地上说:

  “美丽,我现在给你跪下。我今天不看你一眼,我绝不起来。”

  门缝开了一点点,但是只有一个哭泣的声音:

  “别逼我了,杨树。我真的不想让你看见我现在的这个样子。”

  “我不管,哪怕你变成鬼,我也不会嫌弃你。”

  对面的男子啪的一声又关上了门。这时,楼上和楼下的门又开了。好几个声音在嚷着,渐渐地聚集到三楼来。

  杨树还在跪着,在流着泪。只听美丽说:

  “杨树,你明天早晨来看我吧。我要好好收拾一下。今天我没想到你会来,没有一点儿准备。我明天早晨一定等你。我也想见见你!”

  “不,哪怕你现在伸出手来让我摸摸也行。”

  楼上楼下的人都在骂杨树是个神经病,然后关上了门。可是,他们的孩子们又好奇地出来看热闹了。杨树根本不管这些。

  从门缝里犹豫不决地伸出了一只手。杨树跪着移了过去,可是,由于防盗门的铁网太小了,只能伸出几个指头。他心碎地小心地但又疯狂地抓住几个指手抚摸着,泪水则不住地往下流着。她也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手指,哭泣着。

  他想把她从那里拉出来,可是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他说:

  “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只听门那边哭着说道:

  “杨树,你要答应我。你现在回去好好地睡一觉,明天早晨八点钟,你一定要来看我。我等着你。”

  “你也要答应我。你要等着我,千万再别骗我了。这一次你要再骗我,我就不想活了。”他哭道。

  他们抚摸了很久,然后才依依惜别。

  杨树没回家。一来是因为太迟了,二来是因为他不想回去。他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他今晚不回去了。程琦在那边把电话抢了过去,问他是不是去找那个女同学了。

  杨树说,你别再说了,她快不行了,明天我回去告诉你。然后他没等程琦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杨树在一个宾馆里住下。他不想去找同学,他想静一下。可哪里能静得下来?往事不堪回首,一旦回首就发现全是错误,悔恨之泪湿了夜。他想起有好几次美丽已经把话都说漏了,已经暗示过她了,可是,他没听出来。他想起他去找她时,她老是“来”和“去”的分不清,他想起那没有拉上的窗帘,他想她一直在撒谎说她的祖母和母亲的事,说的那样逼真,他竟然都相信了!她为了骗他花了多少心机啊!第二天一早,他早早地醒来了。跑了很多地方,才把一个花店叫开。老板还在睡梦中。他要了一大把玫瑰,还特意借了一支笔,写了一首小诗在卡片上。他看了看表,才七点过十分。还早,但他实在等不急了。他打了车匆匆赶了过去。才五分钟就到了。他在楼下转了转,上了楼。他敲响了那扇门。可是,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他又敲,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大声地喊起来,还是不见动静。这时,楼上楼下的人都围了过来,看着他。有人说,是不是死了?他一听就像疯了似地砸门,可是,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有人就问他,是不是人家走了?他一听,像醒了似地冲下楼去,找了个公用电话给美丽的丈夫打电话,问是不是她又走了。她丈夫问了问情况,说一声“不妙”就赶了过来。张德全说,砸了门,进去再说。有人找来了工具,他们砸开了门。杨树第一个冲了进去,就发现美丽其实一直坐在客厅里笑着,在看着他。她今天穿得格外美丽。她穿了一件婚纱,手里抱着一大束红玫瑰。她的头发黑黑的,是新做的假发,根本不是昨晚上见的。她的脸上也抹了红粉。他喊了一声,跑过去抱住她时,却发现她已经硬了。他大声地哭泣着。他拿来的那束红玫瑰正好和她怀里抱的那束合在了一起。在美丽的书桌上,放着一封信,信里只有几句话:亲爱的,能再次看见你,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本来是想一定要好好看看你的,可我没有这个勇气。当你看到我时,我一定要笑着,因为我太幸福了。我给你写了好多好多的信,都在我的邮箱里。你知道我没有发出去的原因。密码是你手机号码的后六位数字。亲爱的,我们到底在一起了。我穿婚纱你不反对吧!希望我们在天堂相会,在那里做一对快乐夫妻!在那些信里,其中有一封是应该告诉读者的:亲爱的,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我不说出来,灵魂就会不安。实际上,我最初并没爱上你。我是在放纵自己,我在勾引你。一想起这一点,我就有一种负罪感。我想象着很早以前就已经爱上了你,所以我骗你,说我一直在等你约会我,骗你说我去了你老家找你,我写了很多很多骗你的话,可是,不知不觉中,我真的爱上了你。在爱上你以后,我就觉得我过去的确那样想约会你,的确是去看过你,的确因为你而与别人匆匆结婚,的确也是因为你而选择了那片杨树林。那些话全成了真的。我不知自己是生活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我不管,我是真的爱上了你,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爱。我的病使我渐渐地变了形,头发少了,脸也干了。总之,一天比一天丑。是你,在天天赞美我,使我才有活下去的力量和勇气。我欺骗了你,一次又一次。在第一次你来看我时,我就躲在窗户里面看着你,我当时真恨不得马上跑下去,可是,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骗你。我太丑了。你为我受了不少苦,我知道你也曾经恨过我。我是应该被恨的。亲爱的,我不知怎么来感谢和爱你。我再也不能给你发信,再也不能听到你的声音了。这是多么绝望的事情啊!可是,我不绝望,我还有你的诗,有你的信。你知道吗?

  在我人生的最后时刻,你不仅给了我爱,还给了我信仰。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它使我的死有了意义。也因为这一点,我相信我们的灵魂永远都不会分离,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是在高烧中改完最后部分的,当我将这一工程结束时,我的心里突然间空空的,像是大海里的水忽然间都消失了,只剩下巨大而渺茫的盐的海底。已经没有了悲伤,也没有了欢乐。我长长地出了口气,到屋外去转了转。下弦月还斜挂在天上,使人疑心它总会掉下来。小时候我老在想这个问题,它怎么会掉不下来呢?它不是在虚空中吗?它并没有生活在现实中啊!可是它从来没有掉下来。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对一个人是真实的,可能对另一个人是虚假的,比如宗教信仰;而人们觉得是虚假的,恰恰可能是最真实的,比如网络中的现实。人们总是认为自己感知的一切是真实的,而自己感知不到的东西是虚假的,就好像西北偏西这个村子,读者朋友一定会认为是我胡编的,可它真的存在。我看见月光照耀下的西北偏西的村子像是千年前的一张照片,黑白的,影子那样分明。又像是梦中的情景。我独自一人进了那黑白的照片,进入了梦中。我望着洁净的虚空,有一种脱尘而去的感觉。我仿佛突然间真正地远离了世间的一切,进入一个神圣庄严而又永恒的世界。那一瞬间,我有一种非常神奇的感受,究竟是这世界生活在梦中,还是我和眼前的世界在梦中。究竟哪一个世界更真切,或者说,究竟哪一个世界是我们真正想要的?眼前的世界是被人忽视的,是纷扰的世界真正沉静之后的心境,是现实世界之外的另一存在。我突然想,也许原初的人类就是在这样一种心境中生活的,充满了诗意,充满了神秘,自然也充满了孤独。我很想到客栈外的田野去转一转。我披了衣服,悄悄地打开了客栈的门,往外走去。

  刚刚走了几步,就看见月光下兀立一个人。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我。我魂飞天外,以为见了鬼。仔细一看,真的是一个人。他见我看他,动了动。我便往前走去,觉得有些熟悉。再往前走,看清楚了,是暗影。我这才放了心。我说,大叔,您好!他说,我就叫你杨树吧。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了。我更是吃了一惊,问他,你知道我要出来?他点了点头,说,我看见你的灯一直亮着,便等着。我还是非常惊奇,你等我干什么呢?他说,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吧,你要去哪里?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想看看月光下的世界。我觉得它非常地美。他说,可惜啊,它也快完了。我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完呢?他说,听你说,我们这里的一切都与你们那边不一样,是吗?我说,是啊,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我觉得这里很特别,很有诗意,诗意,你懂不懂?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不懂,我其实没有任何文化。我惊奇地看他,他笑道,是真的,我们这里的很多人都没有文化,只有寡妇琴心的女儿轻风和儿子惊雷有文化。我更为惊奇,为什么?他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们的祖先不喜欢文化,我们的事情都是靠嘴传下来的,我听我父亲活着的时候说,我们的祖先说,文化使人远离大道。你知道大道是什么意思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真有这样的事。我说,大道就是指世界最初的道德,不,应该是道,意思是,世界最初的样子就应该是你们西北偏西这个村子的样子,一个诗意的世界。他听完后也不做更多的解释,说,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们这里,琴心给我说过。琴心的丈夫是我们这里第一个走出去的人。我听老人们讲,一百年前,我们四周都是沙漠和戈壁,就我们这里是绿的。那时候我们跟外界没有任何来往,这里非常稳定。可是,后来有一条路修到了这附近,但离我们还是很远,而且过路的人也很少,所以还安稳。大概到二十年前左右,琴心的丈夫流云去了一趟外地,回来后就说外面有多好多好,出去看世界的人就多了些。再后来,在流云的带动下,那条路就修到了我们跟前,我们跟外界的来往就多了。流云还在村子里开了这家月光下客栈。

  流云说,他到任何地方去都没有看见比我们这里的月光更亮的,所以就叫月光下客栈了。当时,我反对过,可出去的人都说外面有多好多好。我想问问你,外面真的好吗?我苦笑道,外面是一个花花世界,的确有很多好处,但我觉得外面的人活得没有你们这里的人这么快乐,安静和幸福。他喜道,那你也赞成我的意思了?我笑道,说真的,我都不想离开这里了。我的名字叫杨树,我越来越觉得这里的一切跟我有一种冥冥中的沟通,我太喜欢这里了。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可能快死了,反正我是活不长了,我想死在你们这里。就把我埋在村西那些奇花异草之地吧。不知道你们愿意不愿意,但我绝对不会太麻烦你们的。我还有一些钱,谁愿意把我埋掉,我就把这些钱给谁。不知道你们愿意不愿意?他惊疑地看着我说,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怎么会死呢?虽然刚来的时候我看见你的脸觉得你可能会很快死的,但过了很多天后,我发现你的脸色比原来要好得多。你不会这么快就死的。我笑道,对了,大叔,你不是能预知人的生死吗?难道还看不出我的生死来?他摇摇头说,这只是一种预感而已,预感只是一会儿的感觉,你要真正想知道什么,却很难。你来的时候,我就对琴心说过,你会来的,而且你对我们这里的一切有着非常大的关系,至于什么关系,我却说不清了。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这里不安稳了。我问道,你是说我的到来使这里不安了吗?他说,不完全是,其实,从流云开始,我就觉得这里不安稳了。那时,每来一个外面的人,我都很担心。流云开了客栈后的一阵子,我们这里很不安稳,但因为都是些没文化的人经过,似乎也没什么。流云后来死了,再后来,有了汽车后,这儿又好了一阵子,因为汽车都不愿意在这里停,所以流云的客栈也就成了空的。即使偶尔有人路过这里,也不像你要住一阵子。他们都是很晚才来,住一晚上,第二天匆匆上路。没有人真正了解这里。你来的时候也应该能看到,除了我们这里的人,任何人都进不了这里。现在,流云的儿女都从很小的时候就出去上学,开始学文化。这是流云死的时候对琴心的要求。流云无论如何也要让自己的儿女学文化,走出这里。我们这里没有多少钱,听说现在上学要花很多钱。我们这里的人都上不起学。我想问你,文化真的那样好吗?我叹了口气,说,它是双刃剑,意思是有好有坏,但目前我个人认为坏的成份已经占了多数。其实人活着不一定非要吃多少,穿多好看,关键是要觉得自己过得充实,活得健康,有意义。你们这儿的人可能没觉得这儿有多好,但我不这样看。在我所去过的地方,只有你们这儿的人长寿,而且好像生活在古老的社会中,根本与现代社会无关。

  也许想出去的人是觉得外面的世界多彩吧,每个人的认识是不一样的,我们不能强求他们。暗影叹口气说,但我是有责任的,你知道我师父在临死时跟我说什么吗?他说,暗影,你要保护好这里,不要让外人到这里来,也不要让这里的人到外面去,你如果保护不了的话,我们这里就没了。我当时问他,为什么不让我们这里的人跟外面的人接触?

  他说,我也不知道,这是祖先的遗训。他还说,千万别让我们的人学文化。我惊道,他真的是这样说的吗?暗影点点头。我奇道,你知道庄子吗?他摇摇头说,是哪里人?我笑道,他是古代人,他说,大道就是被人类的文化败坏的,如果分析今天的社会,就是外面的花花世界会扰乱人们的眼睛,外面的声音特别是人的各种思想会扰乱人们的心,会扰乱我们的耳朵,使我们再也听不到真正的声音,等等吧,所以他提倡人不学文化,而要人混混沌沌地活着,没想到真有这样的生活。这真是奇迹。噢,对了,难道你们这里没有族长什么的?他笑道,没有啊。我问,那出了什么事后谁来决定啊?他说,我们这里一切都很好啊,即使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大家一起商量决定,如果有意见相左的,就数人头,人头多的就是对的,人头少的就是错的。我问,难道不问老人们的意见吗?他说,肯定不问了。老人们怎么能管这些事呢?他们对这些事也不会关心的。再说,我们祖先也传下来一个规矩,就是任何事都由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人决定。十六岁以下的儿童和六十岁以上的人都不用去思考什么问题,能劳动的就劳动,劳动不了的就休息。我更是惊奇,我说,那你呢?你是这里最有说话权的人啊。他说,我只能把我的预感告诉大家,我不能站在任何一边。我说,那你有时候错了呢?他说,当然会错的,但我会告诉他们我可能会错,错的时候往往是我的预感不清晰的时候。我说,可是预感只是说明命运,而我们有时候不能只靠命运活着。他说,你说什么?我说,比如有时候,我们觉得活得没意思的时候,会怎么办呢?他说,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你看看,我们这里的人可从来没觉得活得没意思。

  这都是你们那边人的想法。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没意思呢?我又惊又奇,说,我们常常觉得生活没有意思,唉,怎么给你说呢?就是说我们那边的人常常觉得活得有些多余,你明白吗?还不懂?比如说我吧,我做过一些对不起我家庭的事,我的心里还想着另一个人,那个人死了,我也觉得自己死了,所以,现在活着就是多余。他叹道,这就是你们那边的人的苦恼吧,我们可没有。我这才想起他等我的事,便问,对了,你为什么要等我?他说,怎么说呢,你刚来的时候,我觉得你这个人很危险,后来我又觉得你这个人很亲近,我说不清楚,反正我觉得你跟我们这里一定会有关系。这么说吧,我一直在找一个徒弟,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现在的年轻人大都向往外面的世界,没有一个合适的。只有你对这里有感情,所以我想找你谈谈。我惊奇得大笑,怎么会看上我这个快死的人呢?他说,你死不死还不一定呢,但我觉得如果你真的要留在这儿的话,想让你学学我的法术。我摇了摇头说,肯定不行,我满脑子的现代观念,我也没有预知能力,哪里能做你的徒弟呢,不行,不行。他有些失望,叹了口气说,我以为你会答应。我笑道,一则我不是你们的人,二则我真的快死了,我今天发的是高烧,你摸我的头,很烧吧,我可能是回光返照而已。你还是另选他人吧。他还是不死心,走了一会儿后又说,你有没有预知能力还很难说。我奇道,有没有预知能力我自己知道啊。他说,不一定,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这里很奇怪吗?到我们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后,你的很多想法都会变的,你慢慢地就能感觉到世界在你心里,神就在你跟前。你感觉到了吗?我说,不错,在这段时间里,我能感觉到我与这个世界很近很近了,也能感觉到这里的神奇,但我没感觉到神的存在。他说,这没关系,只要你不走,你再试试看。我说,肯定没时间了,我这次发烧是再也不会退下来了。我倒是要求你一件事,我希望在我死后你们能收留我。我真的非常喜欢这里,这里是我的最后的归宿。他没说什么,慢慢地往回走着。我说,你能答应我吗?他说,我不知道,没有外人死在我们这里的,你是第一个。回到客栈门前时,他说,你不要把我们说的话给任何人说。

  我说,我知道。我回到客栈后想起暗影的话,觉得非常有趣。跟他的谈话使我对这个村子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基于这样的认识,我对这里更是向往了。如果以前我想起自己快死了还存在一些悲伤的话,可现在我一点悲伤都没了。我想就这么快乐地惊奇地死去。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是轻风把我叫醒的。我睁开眼睛一看,她端着一碗什么站在我面前。我笑了笑,想起来,她说,别起来了,把这碗汤喝下去,你的烧就退了。琴心这时也进来了,说,你怎么又发起烧来了,吓死我了。我笑着说,没什么,我觉得自己很好。琴心嗔道,什么很好,都成这样了。轻风说,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倒真奇了,真的一天一夜?琴心说,还有假啊,暗影都来过好几回了。我又笑了,可我真觉得自己很好,大概是我写那本小说太辛苦了,写完了,也就觉得一切都放下了,所以睡了这么久。轻风说,可你一直在发烧。我说,没什么,我给你们都说过,我快不行了。琴心一听,大声说道,别说这些话了,快把这汤喝了吧。我笑了笑把碗放在桌上说,我什么也不喝了,我知道这些对我都没有任何用处,我的病是无药可救的。轻风有些生气地问我,你到底是什么病啊?我说,我给你说过,肯定是癌症,医生不告诉我,我也能想到。我到医院去查过几次,肝上和肺上都有问题,很严重。我没有钱来治病,也无心去工作,所以就开始旅游,顺便写我的故事。你想想,我儿子的病刚刚好,还欠着别人的钱呢,可现在我又成了这样,我如果给琦琦说了,让她可怎么活啊。我想,我还是永远地离开他们好一些,这样,我既可以逃避我的良心,也使他们好受些。轻风说,你的小说我看完了,我也正想问你这些呢。我觉得你完全没必要离开他们,原来是这样。我叹道,这是一个借口。其实我在美丽死后就再也不想回到程琦的身边了,我觉得我的心已经随着美丽去了。虽然我还爱着程琦,可两种爱怎么能生活在一起呢。程琦在我参加美丽的葬礼的当天,跟我没打一声招呼就抱着灵灵回达州了。葬完美丽后,我也不敢回老家。我无法面对父母。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达州。我记得那是傍晚。当我走到我家楼下时,我没有一点力气上去。我对不起她。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我无法理清这一切。

  美丽对我太好了。当然,程琦对我也很好。琴心说,你都说些什么呢。轻风说,妈,你先去忙吧。琴心疑惑地一边看着我一边走了。轻风说,可美丽不是说让你好好对待程琦吗?你怎么能辜负她呢?我叹了口气说,是的,话虽这么说,可我到底是无法这样做的。不是程琦原谅我不原谅我的问题,而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想把这一切都理清楚。所以回到办公室,给程琦写了份信,告诉她我想出去一阵子,如果她觉得我不合适,就找另一个人结婚。轻风说,啊,你把这话都说了。我说,是啊,我没说我还回不回去的事。是我理亏嘛。当天晚上,我就坐着火车走了。我当时都不知道去哪里,反正就随便坐上了一辆火车。后来,我才知道是通往广州的。我到那里后,几天不到就把钱都花光了。我无处可去了,只好找地方打工。你知道,像我这种做过老板还在机关当过干部的人给别人打工是很难受的,但再难受我也受着。

  我干过不少工作。有一个月,我专门给人打字。后来,我觉得这些工作都太辛苦,正好一家旅行社找工,我便去了。不久,我拿到了导游证。我便开始给人当导游。最初是带团,后来就给一些有钱的人当私人导游。那时候,我挣了一些钱。我把挣的钱全都寄给了程琦,说千万别退回来,给灵灵存着,我说这是我打工挣来的。程琦始终没有给我回过信,她也没有把钱退回来。我想,她是真的太恨我了。她这样,我也没办法跟她联系。

  我记得最初的一年,我每天都在手机上无数次地拨家里的电话,可刚刚按上又取消了。

  两年很快就过去了。有一天,我发起了高烧,朋友把我送到了医院,医生确诊后问我朋友,谁是家属。他们都走了。他们怕我问他们借钱看病。后来,我也没找他们,但我从他们的神情中和医生的语气中知道,我的病肯定是大病,要花很多钱。那时,我还在悲伤中,我一想,这不正是我所要的病吗?我索性不管它了。后来,我想起美丽曾经要求把我们的故事写成一本书传下来,便想,这也许是我在人世间最有意义的一件事了。于是,从那以后,我一边工作,一边开始写我和美丽的故事。我再也不去想能不能回到程琦跟前的事了。我不想给她再添任何烦恼了。我希望他能尽快跟别人结婚,好好地过下半辈子。但这样一来,灵灵就又要受苦了。轻风说,依我看,程琦为了灵灵,也绝不会再去结婚的。我苦笑道,这我也想到了,所以,有一天我给她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我在外地又结婚了,让他别等我了。轻风说,你怎么能这样呢?她说不定还在家里苦苦等你呢,你一天不去,她就一天怀着希望,可你这么说,不等于要了她的命吗?我的眼里突然有了泪水。我说,我不能再回去了。轻风说,可你如果早点治病的话,说不定能治好呢。我叹道,能治好我的身体,可怎么能治好我的心呢。我是一个罪人。我后半辈子就是为了守苦才活下来的,现在我快活到头了。轻风有些悲伤,她说,你这个人还是太真,也太固执。我忽然笑了,我说,好了,轻风,不要为我悲伤,在这里,我已经彻底地从悲伤中挣脱出来了。这里太神奇了。我觉得自己像是出家了一样,到这里是来修炼来了。真的,在我静静地跟这个世界对话的时候,在我写完这部书稿时,我解脱了。你看,我都是笑着的,我将笑着离开人世。真的,这里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你大概对这里还没我了解得多呢。轻风也苦笑了一下,说,大概吧,其实我对这里一无所知。我笑道,你会怀念这儿的,再求你一件事。她说,什么。我说,如果你出去了,请千万别给人们宣传这里,不然,它就又会成为文明的坟场。她点着头,忽然,她抬头问我,对了,有一点我觉得是不是你在病中忘了,在小说的后面,你怎么再没交待那个小叶以及是谁给你们寄钱来的,难道是小叶?怎么会没有结果呢?我笑道,没有结果,生活本来就是这样,都是过客而已,干嘛那样认真?我们正面临一个完全失范的时代——写在《我的虚拟婚姻》之后“你这是极不现实的。”“你要现实些。”“这只是幻想,不是现实。”“这是客观存在。”……也许以前的社会,人们在用这样的语句来批评一个人是多么地有理,但是,在今天,如果人们还是以这样的眼光来看待人类的生活和批评一个人,显然他已经落伍了,因为这样批评已经不存在了,站不住脚了。毫无疑问,今天,无处不在的网络、手机等信息手段已经改变了人类的生活和观念。一个真正被工具改造着的世界呈现在我们面前:虚拟世界。它将成为我们人类生活的一部分而真实地存在。请注意,我说的是“真实地存在”。尽管我们还是能看到太多的“专家”忧心忡忡地发表这样那样的观点,也有无数的成年人在指责信息手段对人类道德的冲涤,可是,未来是挡不住的。假如我们本着这样的信念再来审视网络、手机等电子化信息时代的一切,也许我们会更为明智些。其实,我们大可不必那样悲观,相反,在下认为,我们应该重新来认识现实和我们的生活。一、虚拟世界的意义:它无限地开发了人类的精神世界,极端地肯定了人类的精神价值何谓存在?老子说“实为利,空为用”。老子说的“实”是指我们肉眼能看得到的客观存在,而其“空”便是指虚无,是我们肉眼看不到的空空的世界。也许我们可以用它来指今天的虚拟世界。老子对客观存在与意识存在同样都是肯定的,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将他指为“唯心主义者”。这样来看,实际上绝大多数人对老子是有误解的。误解的人们总是只承认能摸得见、看得着的物质存在,对人类精神即意识的存在总是武断地否定,或者轻视之。“物质第一性”的存在观对中国人精神道德的伤害已经深入骨血,今天之所以国人对道德抱着虚无的态度便是其伤害之一。西方世界对存在的认识也是有两种不同的观念,一种是指绝对的客观存在,如原子论、进化论等,而另一种则是指一种有意识的存在,如柏拉图、笛卡尔、海德格尔等。

  看起来,不如老子对两者的肯定全面。假如以前我们很难来认定精神世界对于人类的意义的话,那么今天,网络以其魔鬼般的力量在证实人类精神存在的实际意义。如果我们可以把过去的物质存在认为是一种“实在”的话,而把我们的幻想等认为是一种与“实在”相对应的“虚无”的话,那么今天,这种“虚无”的存在也可以肉眼来感知得到,甚至用心能触摸得到。当然,我们也许可以将其认为是一种电子存在,但这种电子存在恰恰说明了物质与精神的关系是,物质仅仅是我们存在的一种表相,即老子所说的“实”,而精神才是我们存在的真正的意义,或者可以说是我们真正的存在方式。背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中国人对网络的认识是“双刃剑”,那个时候,上网的大多是三十岁以下的青年。那时,上网的人被称为“网民”或“网虫”,绝对是另类的指责。

  可是今天,除了那些“日理万机”地缠于社交场上的“老人”外――当然还有那些没有能力用上网络的人类――几乎很少有人再来指责网络是人类的“敌人”了。双刃剑快成了单刃剑了。实际上,就是那些忙着无法上网的人们,他们只要有机会上网,总是会匆匆地看看自己的邮箱、主页或博客什么的,因为那已经是他们工作、生活的一部分。观点:这仅仅是表象。它的真正的意义绝非如此。它改变了我们对真实与虚假的认识,改变了现实与虚拟的界线,而它真正的意义在于对精神的极大肯定。我们过去对人类意识的存在的态度是偏激的、狭隘的、短视的,但实际上,今天也许更为普遍,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过去中国人在治欲思想的教导下,虽然格物的能力极其高超,但对物欲总是排斥的,于是过分地强调道德,而今天恰恰相反,今天是一个纵欲的时代,我们嘲笑和抑制的恰恰是道德。今天,我们可以公开地说:“我是一个物质人”,但你总是羞于说“我是一个道德人”。如果你说了,你便是这个时代的敌人。当然,道德与意识又是两回事。即便如此,我的一个朋友还是说:“我的肉体便是我的灵魂”。

  出于对他的爱,我总是想将其理解为“肉体与灵魂本来就是合二为一的”,肉体是“实”,灵魂为“虚”。用老子的话说,肉体是为灵魂来搭架子的。但是,我知道,这种解释无疑又否定了他,因为他本来的意思就是肉体的存在更为真实。在这样一个“实在”的存在大于“虚无”的存在的时代里,要讨论和肯定精神的价值有些困难,甚至会遭人白眼。但是,如果我借助网络这个“实在”时,也许我的理由是很充分的。网络最初为什么让人担忧?是因为它是一个自由的王国,是一个无政府的世界,甚至说是一个无理的宇宙。它使地球忽然间变得狭小起来,使空间的感觉发生了质变。过去要用飞机才能到达的地方,现在只用点一个鼠标就可以了。你竟然能认识那里的人,如果你懂那里的语言,你便成为他们的一分子。这种感觉使人们的幻想成为真实。它改变了现实的存在方式。如果过去我们对现实的认识是以空间、时间和实物的存在为前提,而现在这空间仅仅成为时间的一部分(等待网页的时间)。人类还习惯这样一个“无礼”的世界,尤其是我们中国人。对它的唾骂,历史已经记住,我用不着在这里浪费笔墨。对它的礼赞,我听得真是太少了。大概没有人像我这样从形而上的角度来礼赞它的。那么,我凭什么来礼赞这样一个“无礼”的“魔鬼”呢?除了以上的一些叙述外,我要说的是它对现实的梳理、批评和补充。我们那些老朽的人们总是盯着网络上日益增多的色情内容和因为它而犯罪或丧命的新闻,却很少去真正认识网络的奥妙。像我这样的很多成年人对网络的利用大多还限于利用,比如收发电子邮件,QQ聊天,查看信息等。这是一种很老套的做法。年轻人却不是这样理解网络的。

  他们进入的是虚拟世界,或写博客,或进论坛。他们也许对自己的名字(这是父亲取的,它代表一种集体意识或社会意志)很不满意,在网络中可以实现这种不足。他们会取一个连自己也觉得很有快感的名字,甚至十几个,上百个。这是第一次实现自我。接下来,他们将用键盘敲打一系列在“现实生活”中很少发出的声音,那声音也充满了快感。这是第二次实现自我,一次充分的宣泄。在很容易实现的两次自我实现,其实包含着深义。

  有过网名的人知道,取一个好的网名是多么让人自豪的事,而在论坛上发出声音更是富有快感。这是一次伟大的转变。我的一个写诗的朋友,在“现实生活”中,他总是温文尔雅,甚至非常腼腆,少言淡语,可是,他竟然是一个网络高手。他在网上既是一个文化英雄,纵横捭阖,所向披靡,又是一个大言不逊,动辄污言秽语的“流氓”。不但我无法将他与“现实生活”中的他视为一人,就是他的同伴也常常惊叹。可这就是他,这就是真实的他。有时候我想问,哪一个他更为真实呢?很显然,网络上的他更为真实。在这个时候,我们总是想起人们说的“现实是虚假的”这样一句话。在现实生活中,人们总是戴着面具在生活,而在网络中,他再也不需要这样去生活了。他解放了,他自由了,他成为了他自己。这是多么伟大的实现。假如我们人人都有这样的实现,生活岂不是变成更为可信?在这里,网络中的虚拟其实恰恰是被现实掩盖起来的活脱脱的真实。我们宁可相信网络中的人,也不可相信现实的他。但这仍然是低层次的。论坛里虚拟的自我仅仅成为现实生活的补充,成为现实的批判者,成为另一个自己。这种存在不过是将那个被“现实存在”刺杀的“本我存在”拯救了而已。博客中的那个存在,有时候是写作者对现实存在的炫耀,是现实生活的流水账而已,它已经越来越失去原初的活力,成为“现实存在”的俘虏。这是因为网络在渐渐地“现实存在”化。这是悲哀的。超越这种存在,而真正将人类“虚无”的意识“真实”化的是虚拟世界的出现。这是伟大的发现,远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要意义重大,但我似乎还不知道那发现者。也许这就是网络的奇异和伟大,它使所有的人都成为无名者,实现了众生平等的观念。说真的,我们根本不需要管它是谁发现的,它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网恋”出现了。也许人们会责问我,为什么要把“网恋”如此重要地提出来说呢?

  的确,它已经被我们日常化了。人类的惯性是可以将一切伟大与妙小视为日常,将一切高尚与卑鄙混为一谈。在这个以加速度行进的时代,人们已经习惯了新鲜事物的屡屡发生。只要我们叹一口气或睁一下眼睛,最多说一句话,一个重大的问题便被翻阅过了。

  谁还会在意“网恋”这样一件小事呢?二、从网恋到虚拟婚姻:它使人类的意识可以单独而真实地存在在我的课堂上和新浪网上的心理咨询热线上,大学生提的最多的一个问题是:你如何看待网恋?我显然轻视报端的新闻,记者们总是想用“死亡”、“罪恶”这样的词来代替“网恋”,并试图想会大量的统计数字和一些离奇古怪的案例概括出一种真理。实乃荒谬。这个时代的荒谬之一就是一些人在用数学的方式来打败智慧。统计学在很多时候乃一骗局。我们很多人都上了媒体的当。首先,我们应该思考的问题是,为什么人们会喜欢网恋。那些正处于青春期的青年大学生是因为恋爱的需要,这自然不必去费口舌,可是,那些已婚的成年人为什么还要偷偷地网恋呢?他们能在这其中体验到一种什么样的精神愉悦呢?在我看来,网恋使人们抛弃了现实的表象,而直接进入心灵的真实。在网络上,即使是游戏的恋爱,也是那样可爱和充满了性感。它摒弃了虚伪的一面。那些网恋成功的人和沉迷于其中的人,大都是些忠实于心灵的人们。现实生活中的恋爱往往是一种现实审美的结果,即首先是对外在的审美,然后才有可能进入心灵,甚至有些人一直耽于外在审美而始终不能进入内心的审美,但网络不同,它首先是对内心的审美,是由内而外的。现实恋爱的失败往往在于现实,而耽于内心的网恋也可能失败于现实。我们不能因为网恋会失败就一概而论它必然是失败的。其次,我们应该思考的问题是,我们为什么会对网恋存在敌意。一个曾经上过我的课的女生,在第二周就去山东会见她的男朋友。说真的,她长得并不漂亮,我对她的这次长途跋涉充满了忧虑。她的同学几乎也没有支持她的。只有她的爱在支持她。她去了。

  她回来的时候比先前漂亮了。很显然,她成功了。也许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们很可能会劳燕分飞,但我们能因此而说她没有获得爱情?长久以来,我们总是拘泥于现实的爱情,因为现实的爱情裹着一层让我们放心的现实,而网恋裹着一层让我们担心的“精神”。说到这里,我们终于找到答案:人类从来都没有真实地肯定过人类的精神价值,人类实际上从来都是对自己的精神价值是否定的,但是,我们表面上多么地热爱我们的精神。这是悲剧的所在,也是问题实质所在。它的结果是,我们始终是表里不一的,始终是否认我们内心的生活的。也许我们还可以这样说,我们始终害怕我们自己的内心,始终害怕一种内心生活的来临。人类是多么地可悲!始终没有摆脱一种动物性,始终在物质的羁绊下跌跌撞撞。这就是我支持网恋的原因所在。人类应该过上一种丰富的内心生活,只有内心生活的丰富,才能使人类真正的自由和充盈,否则,即使富可敌国,仍然是行尸走肉。然而网恋仅仅是一种开始。在人们还普遍对它充满敌意的时刻,它已经有了新的生活,那就是虚拟婚姻。从网恋到现实婚姻是可歌可泣的,而从网恋到虚拟婚姻呢?是应该拍手称快还是应该扼腕叹息?我们总是回答得太早,且往往是以政府的口说出来的。这是多么地愚昧!我们应该从人的角度来谈谈,应该从价值的本位出发来分析之,而不是武断之。虚拟婚姻是一种什么样的婚姻?它为什么会存在?我想,这首先要涉及到的就是现实婚姻。那些没有成家的青年人也许大多是游戏的态度,这当然不必去管它,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那些认真对待虚拟婚姻的未婚青年和已经有了婚姻的人们。对于那些未婚者来说,这自然是他们婚姻的一部分。他们先在一起进行演习,以便为未来的现实婚姻打下基础。这种婚姻无疑是值得尊敬的。我想,这种婚姻远比那些草草结婚的人们要牢靠得多。他们已经超越了很多心灵的障碍。而那些已经有了婚姻的人们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呢?大概谁都会想到一种答案,那就是现实婚姻的悲剧性。人类从原始群婚生活走到今天的一夫一妻制,不能完全说走向了文明,但也不能完全说它走向了异化。一夫一妻制是否真的符合人的本性?是否真正地实现了人的愿望?是否真的使人幸福?等等,我想,这些正是网络婚姻给我们提出的问题和需要我们回答的问题。有很多人并非想要放弃已有的现实婚姻,他在网上恋爱并继而建立虚拟婚姻,完全是对现实婚姻的补充。现实本身就是悲剧,它使人类的心灵和欲望秩序化,它捆绑了人类飞翔的心,所以,人类始终要背叛现实。背叛是无奈之选择。

  背叛是要完成一颗本来完整的心灵,即那颗原始的心灵。这是生命中无意识的力量所在。

  网络恰恰是实现这一愿望的最佳手段。网络使我们梦想成真。那些一直想过一种多妻制的人在这里满足了。那些在现实生活中已经被现实捆绑而失去心灵自由的人们在这里满足了。那些想回到原始状态的人满足了。在网络上,你的幻想总是会有人相应。弗洛伊德说,恋母情结是人类的性意识的一个特征,是人类童年生活的痕迹。荣格说,实际上人类早期生活的历史永远地留在了人类的遗传基因中。我想说的是,实际上,人类始终有一种要乱伦的念头,而这种念头就潜伏在人类的意识中,所谓的恋母情结、恋父情结等只不过是人类乱伦的一个征兆而已。今天,在网络中,我们可以看到人们水性杨花的本性,这实际上就是那时乱伦的潜意识存在而已。网络唤醒了这一切。从表面上听起来,这是多么令人可怕的事件。但它已经来临。我们如何来认识它并对待它呢?我把人类的性文化历史分为九次性革命历史。在人类的原初,母子、父女之间都可以发生性关系。这从西腊的神话故事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所谓的恋母情节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一般的性学家认为,在这时候人类是没有意识和道德感的,我对这种观点是持否定态度的。我以为,人类自产生之日起,其情感和审美都已产生。在那个时候,母子之间就是很纯粹的情爱关系。它既是亲情又是爱情(只不过这种爱情跟今天的爱情的对象不同而已)。第一次性革命是血缘家庭的出现。它使人类产生了道德,并使亲情与爱情有了第一次的分离。这便是兄妹婚的出现。中国的伏羲和女娲就是兄妹婚。西方的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也是兄妹婚。所以,按我们今天的观念来看,人类的祖先是骨肉相奸的。文明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所以说,文明既是人类道德的胜利,又是人性溃败的开始。

  第二次性革命是普那路亚家庭的出现。它使性的取向又有不同。性开始从本族向外族发展。它使兄妹间又从爱情与亲情间分离出来,成为一种亲情。家庭的伦理暂时有了清晰的轮廓。第三次性革命是对偶婚的出现。它使性从集体走向个体。性从那时成为一种私人的东西。也许在此之前,性确乎与吃饭没什么两样,但到这时候就不同了,它与吃饭有了明显的区别。第四次性革命便是一夫多妻制家庭制度的产生。从这个时候起,性成了制度所要控制的对象。第五次性革命是一夫一妻制的出现。即性被限制在一个家庭之中。第六次性革命应该说是爱情的产生。虽然我无法将其确切的年代考证出来,但显然这是存在的。它使性与意识分离。即爱情往往被认为是超越于性之上的,或者说,爱情要比性更加美妙,或者说性要有爱情来控制。不少人认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也算是一次性革命,它将性从宗教的枷锁下拯救了出来。我认为这种说法是对的。这便是第七次性革命。第八性革命是上个世纪至今仍然在绵延不绝、纵横恣肆的“性革命”。它使性成为一种学说,成为一种艺术。

  实际上,这是性的一次突围。第九次性革命便是网络所带来的虚拟婚姻、虚拟性爱的产生。如果我们相信这就是人类的历史的话,那么,我们应该看到,性的王国在一点点地缩小,最后缩小到它被超越或忽视。弗洛伊德将它称为“力必多”,认为它是人的生命的原动力。中国的中医也认为,肾脏乃人的命火所在。这是一种含蓄的说话。实际上,它就是指,性乃生命力。老子曰:“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玄牝”这里实际上就是指的性,只不过这种性是一种雌性的泛指。从这一角度来看,人类的文明史虽然是一个礼制不断完善的历史,是性不断被控制的历史,但同时也是生命力在不断丧失的历史。如果说,文明的现实使我们人类的性力不断丧失,那么,网络无疑在恢复我们性的记忆。它恢复了一种被文明一直侵压下的无意识生命力,这便是性。而这种恢复,也被文明装饰得官面堂皇。网络,一个文明时代的不文明世界,一个靠理性构建的非理性王国,它提供给我们的也仅仅是一场精神的狂欢,一场意识的狂欢。这也许够了。我们显然不能再回到洞穴中去,再也不能骨肉相奸。我们既然在现实中别无选择,就让我们在虚拟世界中实现心灵的放纵,性的回归。讲到这里,我想,人们可能松了口气。当然,还有一些不免泄气――他们原以为我要让他们回到乱伦的世界。三、虚拟性爱的出现:它使人类的存在发生了质的变化,它打破了物质存在与意识存在的界限,并使它们互相转换人类在发明核武器的时候,也许对自己的能力已经惊呆了,因为人类完全可以毁灭上帝创造的世界。实际上,人类早已面临一个完全失范的时代。拥有核武器者,即同时拥有了上帝和魔鬼。他们既可以像上帝一样传播真理,如欧美,他们同样也可以为所欲为,如欧美。另一个失范的时代便是互联网时代,因为在这个时代,出现了一种特殊的现象:虚拟性爱。它预示着人类的生活领域正在发生质的转变。何为虚拟性爱?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必须要谈谈一个现象:意淫。意淫实际上也是人类遗传下来的一个古老的基因,并非文明时代的人独有。我想说的是,即使在那些乱伦的时代,也并非你想和谁发生性关系就可以实现。在人类的审美意识的作用下,即使是乱伦也是有相对的秩序的,一如某些动物现象。意淫便在那时候出现了。意淫实际上是一种审美现象。有人说,曹雪芹的《红楼梦》表达的实际上就是一种意淫的主题。还有人说,意淫是人类性活动中的最高方式。这与柏拉图的爱情看上去不同,实际上是很相似的。我要谈的另一个现象便是性幻想。它实际上是意淫的另一种表述,只不过性幻想所代表的意义比意淫更为直接。

  但无论是意淫,还是性幻想,都仅仅限于一种幻想,且在人类长久的意识中始终处于私人状态,属于一种非道德现象。它是一种罪恶。今天不同了。它被网络这样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实现了。我的《我的虚拟婚姻》讲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杨树和美丽之间是存在着巨大的现实鸿沟的,这主要是现实婚姻和家庭。现实婚姻与家庭是与责任、社会道德相联的,而他与美丽之间的虚拟婚姻虽然背叛了现实,但却与责任等无关。它是杨树在世俗中堕落时的神明,是美丽在纵欲中的宗教。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失败的,在这里汲取了力量,胜利了,胜利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心灵,还有现实。他们不仅仅获得了爱情,还得到了拯救。虚拟婚姻在他们的身上是一种神迹,网络在这里也便是对现实的拯救。但真正让人震惊的并非这个,而是他们的虚拟性爱。他们竟然通过网络、手机实现了虚拟性爱,并获得了满足。这是闻所未闻的事件。小说为什么要写他们虚拟性爱的过程?并非有意摹仿劳伦斯,而是要告诉人们,虚拟性爱与现实性爱的异同。在现实性爱中,也许人类因为彼此之间对性的看法会影响人类的心灵和性的愉悦,甚至在现实性爱中它仅仅成为一种性爱,但在虚拟性爱中,它实现了双重意义,它不仅仅成为肉体的狂欢,还成为精神的狂欢。在这种性爱中,你完全可以抛弃文明所赋予你的道德、责任等一切圈套,你完全可以放纵地去爱,去做,做感受。虽然他们在表面上和现实妥协了,但实际上他们的爱胜利了。如果人们的认识仅仅限于这些,未免显得太短浅了,实际上,它告诉我们的远远要大于这些。在长久的岁月里,特别是近一百年来,我们对科学主义和实证主义的崇拜使我们的眼睛都瞎了,感官都不敏感了。

  我们对我们意识到的,或者说灵感到的一切都武断地会认为那是妄想,是迷信,相反,我们对一切都想实证,都想让它建立在物质和现实的基础上。这种认识在中国现在青年人中几乎是长了根的。这种观念使我们只承认现实,而不承认人的心灵。在霭里士的认识中,性是染色体,在弗洛伊德的认识中,性是一种意识和生命力,而在荣格的理论中,性是一种记忆。这些对性的认识都基于传统的认识。他们也许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人类会有一天迎来了杨树与美丽的这种虚拟性爱。在这种时候,性又是一种什么呢?在这个时候,性这种本来在现实的肉体接触中才能实现的活动,却仅仅靠一些现代手段靠意识实现了。在这种时候,性真的成了一种意识。物质的性变成了意识的性,而意识的性同样也可以转换成物质的性。在网上看到一篇《21世纪性趋势》的文章,是对性的预言。以下2位专家预言未来人类将在床上做些什么、穿些什么,甚至听到什么――“2040年,听一段音乐时,人们就会和做这段音乐的人作爱。在一个接近虚幻的世界里,音乐以及一副耳机也许就是你所需要的全部了。”“性将变成一种运动,因为发明了能够得到系统提高的依据,它就像一个耳环大小的‘单切片’,将你个人的性要求和最喜欢的姿势进行编码。当你走进一个房间时,你的切片将扫描其他人相近的程序,并且当它找到一位最佳性配偶时,它会发出‘嘟嘟’的响声。”还有一些西方作者对性的各种方法进行了大胆的展望,但无非都说明了一个问题:

  你将有可能只在头脑里进行性行为,完全不必要去找什么真人。无疑,这些观念将被人们进一步证实,但它的问题是,人类的性也可能将因此而变得模糊、可疑,那种原始的性的生命力还存在吗?所以,我对这种预言并不持乐观态度。我始终认为,现实的性是必须存在的,它是我们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原动力,而虚拟性爱将作为性的另一种存在。它们应该是互补的,而不应该是现实性爱被虚拟性爱所代替。如果那样,我倒认为,人类真正地遭遇了核武器。四、虚拟婚姻与性爱对现实婚姻与性爱的挑战:我们已经不可避免地陷入一个完全失范的时代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既然要承认虚拟性爱的存在,那么,我们怎样来对待现实婚姻与性爱呢?首先我们要弄清楚的是虚拟性爱是不是真正的性爱。回答是肯定的。他们既然已经达成了心灵的统一,就已经使这性爱具有了形而上的合法性,所以他们性爱了。但是这种性爱却没有接触到身体。是吧!是吗?真的没有接触到对方的身体?意识所到达的地方是不是真的到达了?比如说我们玄想去过人类的远古,但实际上我们根本就没去过。

  是不是这样子的呢?也许有人会说,我们的确是到达了那里,并在那里看了看。因为玄想过的人在头脑里的确有了一种远古的印象,这种印象也许是靠想象,也许是靠前人的足迹。这跟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有异曲同工之妙。事实上,我们应该听听杨树和美丽的感受。他们的确是感受到彼此进入了,彼此触摸了。接下来便是既然我们承认这样的性爱是真的性爱,那么,我们人类每天都有的玄想算不算性爱呢?成人在日常生活中是常有这样的玄想的,这是人的常性所在。实际上,日常生活中人们的这种玄想仅仅是单个人的意淫而已。真正的性爱活动必须是有对方存在和参与的。即双方都有这样的意识并完成了一种性活动。这个问题弄清楚后,我们便可以回头来面对先前的问题了。如果说,我们承认它的存在,那么,它便是对现实性爱的背叛与批评,当然,也可以说它是现实性爱的补充。如果我们承认了它,那么,现实婚姻便成了罪犯,成了阶下囚,那么家庭呢?这是一个巨大的社会问题。它将在今后一段时间里变得日益沉重。如果说它是现实性爱的补充,那么,我们是不是要承认性爱的多样性?如果承认了性爱的多样性,我们是否又要承认婚姻的多样性?我们要否定目前的一夫一妻制吗?很显然,离婚率再高也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但是,高离婚率仅仅对结婚者而言是幸福的,但对他们的家庭呢?我不想对这个问题马上做出回答。这样做,显然是不明智的。我愿意长久地思考下去,并做出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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