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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区》 作者:王十月

第12章 红雾(2)

  您带我走好吗。一直沉默的玻璃在这时开了口,虽然声音不大,可是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灰衣女人看着玻璃深潭一样的双眼,玻璃的眼中有一种让她无法回绝的力量。在那一刻,贩卖了无数儿童和妇女的灰衣女人那石头一样坚硬的心开始软了下来。

  灰衣女人终于向老院工伸出了手,他和她通过在袖筒里捏指头的方法完成了交易。灰衣女人先是伸出了一根手指,老院工将那一根手指握在手中,又摸过了灰衣女人两根手指。灰衣女人摇了摇头,这一次她抽回了一根手指,将两根手指留在了老院工的手中,老院工于是握着灰衣女人的两根手指摇了摇,他们完成了交易,老院工于是给玻璃灌下了一杯药水,老院工拍了拍玻璃的后脑勺说:睡吧睡吧。玻璃就感觉到了眼皮子渐渐地沉重了起来。

  24

  很久以后,盲女玻璃的梦中都飘浮着那个晚上的气息。

  陌生的女人,老院工,以及一场交易。

  盲女玻璃还记得,她喝下了老院工灌进她嘴里的一杯水,然后趴在了灰衣女人的背上,灰衣女人的身子在黑暗中上下起伏,像一条在波浪中上下起伏的船。盲女玻璃睡在灰衣女人的背上,随着灰衣女人身子的起伏。盲女玻璃后来还想起来,她当初来到三十一区也是这样的情景,在她来三十一区之前,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她像趴在灰衣女人的背上一样,趴在妈妈的背上,妈妈的背也像一条船,她在船上一起一伏。妈妈走在从乡下通往楚州的公路上,那条公路是那么的漫长,像一个通向未知的梦。妈妈边走边哭,妈妈的抽泣声在风中飘散,像一曲哀怨的歌谣飘扬在盲女玻璃的记忆中,这个记忆后来成了玻璃对于妈妈有限的记忆之一,一直飘扬到后来的那个大雪之夜。

  玻璃问妈妈,妈妈,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妈妈停了一下,双手搂着玻璃的屁股朝上耸了耸。妈妈说,去很远的地方。妈妈这样说时,停了一下脚步,她一定是在望着那个遥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是什么地方?玻璃心里没有很远的概念。

  楚州。妈妈说。妈妈还说,孩子,别怨妈妈。

  玻璃当时并没有想到,妈妈会把她背到三十一区,然后会扔下她,玻璃记得当时她很高兴,她从来没有到过楚州,她只是听说过,那是一个所有乡下人都梦想去的地方。玻璃想妈妈把她背到楚州去是好事,为什么还害怕她的怨恨。

  在爸爸离开之后,又一个男人走进了玻璃的家。男人对妈妈很好,玻璃经常能听到妈妈的笑声。妈妈的笑声像爆竹一样开放在风中,妈妈的笑声弥漫着的芬芳在空气中来回飘荡。玻璃喜欢听到妈妈的笑声,玻璃想象着妈妈笑起来的样子,玻璃觉得妈妈的笑像糖一样的甜。可是妈妈的笑声只是在那个男人面前响起,只要玻璃一出现,妈妈的笑就像一朵开得正艳的花朵被一个调皮的孩子拦腰掐断了一样迅速凋谢。

  后来玻璃经常能听到邻居们趁妈妈不在时问她,你的妈妈给你找了一个新爸爸。你喜不喜欢。玻璃摇了摇头。她不是说不喜欢,她是想说她不知道。那个新爸爸的身上有一种危险的气息。玻璃想提醒妈妈远离那个危险的男人,于是玻璃在一个黄昏用一块玻璃碎片划破了那个男人的手。妈妈打了她。这一次妈妈在打了她之后并没有抱起她来哄她。妈妈却扑向了那个男人,妈妈的声音里充满了慌乱和担忧。那种情形只有在弟弟被她从摇窝里摇出去之后出现过。妈妈一迭连声地向那个男人道歉,说玻璃这孩子太不懂事。

  玻璃想起来了,她不是在做梦。她一开始并没有做梦。妈妈背着她,在那个黑夜,走上了从乡下到楚州的公路。路两边只有风在呼呼地吹。妈妈停止了抽泣。妈妈说,孩子,我们去楚州。

  玻璃说,是去三十一区吗?

  妈妈说,三十一区?

  玻璃说,奶奶就在三十一区。

  妈妈说,奶奶偷偷打你,你不恨她吗?

  玻璃说,我想奶奶。

  妈妈说,要是妈妈做了对不起玻璃的事,你会恨妈妈吗?

  玻璃歪着脑袋。她已经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以前,妈妈还这样背过她了,还这样和她说这么多的话了。玻璃说,妈妈,我们就一直这样走好吗?

  妈妈问玻璃,为什么。

  玻璃说,我喜欢你背着我,不要放下我。

  妈妈固执地问玻璃,要是妈妈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恨妈妈吗?

  玻璃说,恨!

  玻璃说完这个恨字之后,妈妈就再也没有对她说一句话。玻璃渐渐就忘记了后来的事情了,她伏在妈妈的背上睡着了。后来玻璃就从梦中醒了过来。玻璃就走在了三十一区清晨的大街上。后来玻璃又睡在了一个灰衣女人的背上,这个灰衣女人的背也像妈妈的背一样,也像一只在波浪中上下起伏的小船。

  妈妈……

  玻璃在陌生女人的背上睡去。后来的事玻璃就一无所知了。

  玻璃不知道,那个夜晚,银珠开始了对灰衣女人的跟踪。银珠像影子一样追踪着背着玻璃的灰衣女人,银珠的追踪让灰衣女人惊惶失措。灰衣女人快银珠也快,灰衣女人慢银珠也慢,灰衣女人停下来银珠也停下来,灰衣女人走银珠也跟着走。银珠像是灰衣女人的一个无法摆脱的噩梦。银珠跟踪着灰衣女人渐渐远离了三十一区,银珠看见灰衣女人像一只银灰色的大鸟一样在一片红雾里飞了起来。玻璃在梦中也跟着飞了起来。

  25

  这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盲女玻璃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她睡在一个女人的背上走了很远很远。一如当时她睡在母亲的背上来到三十一区。盲女玻璃醒来后,她还在女人的背上,这时已是又一个清晨。盲女玻璃感觉到了一些光明,阳光刺得她的眼睛生痛,玻璃知道又一天来临了。玻璃在女人的背上动了一下,于是玻璃听到了一个好听的肉肉的声音:

  你醒了孩子。

  银珠的声音让玻璃出现了短暂的恍惚,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玻璃很快以揪自己一把的方式验证了她不是在做梦,于是玻璃陷入了更深的恍惚之中。后来玻璃一直没能弄明白她是怎么到了银珠的背上的。银珠的声音像成熟的果子一样,散发着淡淡的香甜。银珠的声音使得深度迷失的玻璃多少又回到了一点现实。

  银珠说:

  你饿了吗?你想吃什么?妈妈带你去吃。孩子,我们又回到了三十一区了,你看,那里有很多卖早点的摊子。

  银珠的话让玻璃感到很难过,她的心像是被马蜂蜇了一样的难受。玻璃看不见银珠所说的早点摊子,玻璃也不喜欢别人对她说“看”这个字,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玻璃都没能原谅银珠的这句话,以至于她在纸货铺里度过了一个漫长的沉默的冬天。银珠直到最后被绿衣人带走,也没有想到,她的这一个“看”字,曾在玻璃的心里种下了怎样的阴影。后来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银珠还是对玻璃说“你看”,银珠固执的告诉玻璃她所看到的事物,在银珠固执的描述中,玻璃渐渐喜欢上了银珠,喜欢上了“看”这个字,银珠成了玻璃的另外一双眼睛。当然这是后来的事,玻璃趴在银珠的背上回到三十一区时,早点摊子上飘来的香味,早已钻进了玻璃的肚子里,玻璃肚子里的馋虫开始疯狂舞蹈,可是玻璃并没有说话。

  银珠说孩子你在想什么呢,妈妈带你吃早点。

  妈妈。

  这个女人说她是妈妈,这让玻璃感到很困惑不解。还有,晚上背着她的那个女人到哪里去了?她怎么到了她的背上。这一切都使玻璃无法得知,更不是她可以想象得到的复杂。油条的香味儿越来越近了,像雾一样的浓。银珠在早点摊前停了下来。她将玻璃从背上放在了凳子上,玻璃吞了一口口水。她听到银珠说,一碗豆浆,两根油条,再来一个卤鸡蛋。银珠说完又坐回了玻璃的身边,银珠的手一直握着玻璃的手。玻璃的手在银珠的手里柔弱而听话。早点摊的老板突然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玻璃从那声尖叫里听出了早点摊老板的惶恐。可是玻璃不明白早点摊老板的惊恐从何而来。

  早点摊的老板把早点一件一件地摆在了玻璃的面前。玻璃听到了早点摊老板的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

  玻璃从早点不同的香味辩别得出,最先端上来的是油条,油条的脆香像虫子一样直朝她的鼻孔里钻。接着她闻到了豆浆的清香。玻璃有了一种过年的感觉,她是感受到了年的味道。每年过年,妈妈都要做很多的豆腐,而做豆腐时,玻璃都能喝到清香的豆浆。妈妈在过年时总是那么的慷慨而慈祥。妈妈端过一碗豆浆给玻璃,说,吃吧吃吧放开肚皮吃,管够。妈妈还会给奶奶也盛上一碗。妈妈还说,今年多打一点豆腐,做成干豆腐,等你爸回来了带走……

  孩子,吃吧。银珠说。

  玻璃感觉得到银珠关切的目光像温暖的春风。

  玻璃想到了奶奶常说的话,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玻璃想起就在昨天,她吃了那个老头的棉花糖,结果就被老头骗到家里关了起来,又被一个陌生的女人背走。玻璃咬着牙,她在努力和早点的香味抗争,可是银珠轻轻的一声叹息让玻璃的防线土崩瓦解。银珠只是叹了一口气,将一根油条塞到了她的手中。玻璃想,我只吃一口,就吃一口。于是玻璃就吃了。而且不只吃一口,她一口气将两根油条吃了下去,又吃了一个卤鸡蛋,再将豆浆喝得干干净净,还伸出舌头舔干净了碗上残留的豆浆汁。

  玻璃听到了银珠的笑声,银珠的笑声在玻璃听来是那么的亲切而熟悉,却又那么的久违。

  妈妈~~~

  吃完早点,银珠又将玻璃背在背上。离开早点摊,玻璃听到了早点摊的老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玻璃似乎听到了自行车胎放气的声音。

  银珠背着盲女玻璃走进了三十一区。

  三十一区的人没有看见她和玻璃,他们只看见了一片更浓的红雾从巷子里弥漫了过来。红雾涌到了纸货铺的门口。

  纸货铺的老板马有贵,昨晚在门口守望了一夜。他在三十一区淡淡的红雾里失魂落魄嚎啕大哭,于是三十一区的人都知道银珠离开纸货铺了。三十一区的人早已习惯了马有贵的这种哭诉,他们对于马有贵这种千篇一律没有丝毫新意的哭诉厌恶之极。得不到劝慰的马有贵于是呆呆地木在纸货铺的门口,像一截立在门口的朽木桩一样立了一整夜。

  在这个清晨,马有贵最先看到一片红雾,他正在感到惊奇,红雾像潮水一样涌到了纸货铺的门口,并且停了下来,马有贵还在发呆,却意外听到了红雾里传出银珠的声音。银珠的声音显得疲惫,但却透着喜悦。

  马有贵,快帮我把孩子接下来。

  红雾。马有贵说。

  什么红雾?银珠问。你一大清早在发什么癔症?

  血。马有贵低叫了一声。他看见了银珠和玻璃的浑身上下像在红雨里淋过的一样。

  马有贵接过了伏在银珠背上的玻璃,像接过了一片忧郁的云。马有贵的忧郁在这一刻更加的深重了,他感觉到了他的好子日正在飞速地离他远去,他听见了好日子离他远去时在空气中发出的咝咝声。

  马有贵并没有再多问什么,比如银珠昨晚干什么去了,比如这个孩子是从哪里找来的,比如把这孩子背回家来干什么,比如她们身上的血迹。

  银珠并未就她们身上的血迹作出任何的解释,于是关于她们身上的血迹的来源,以及那一晚上的经历,就成了一个谜。直到后来银珠被绿衣人带走,这个谜的谜底也未能解开。银珠牵过了玻璃的手,银珠说:

  孩子,这就是你的家了。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爸爸,我就是你的妈妈,你知道吗?我们会比你的亲爸爸亲妈妈对你还要好。

  爸爸?妈妈?

  玻璃明白了,这里将是她的新家。她有了新的爸爸妈妈。可是玻璃并没有叫出爸爸和妈妈来。这多少让银珠有些失望。银珠吩咐马有贵,说你抱抱孩子。

  马有贵并没有听从银珠的吩咐去抱玻璃。马有贵一把将银珠拉到了门后,马有贵压低了声音说:

  银珠你这是怎么啦,你疯啦?我知道你想要一个孩子,可是咱们可以领养一个健康的孩子。领养一个孩子为啥?将来我们老了有个依靠,可是这个盲女孩,连自己都要人照顾。再说了,这孩子我不喜欢,阴阴的,怪怪的。我看见她,心就揪了起来。我总是很担心。再说她都这么大了,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马有贵有再多的理由,都无法改变银珠的决定。银珠说:

  你担心什么,我告诉你,我就喜欢这个孩子。我第一眼看见她,我就说,就是她,她就是我前世的孩子。银珠没有告诉马有贵,她看到银珠,就会想起她的第二个男人,就会想起她生命中唯一的一次爱情。

  马有贵和银珠边说边朝玻璃张望着。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声音虽低,玻璃却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朵里。玻璃也不喜欢马有贵,他的身上有一种让玻璃感到忧心忡忡的味道。玻璃于是伸手去口袋里摸她的那块碎玻璃。玻璃的手摸了个空。玻璃感觉她的心一下子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了。她隐隐地记得,她昨晚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她被一条大蛇死死地缠住,蛇越缠越紧,她拼命地叫,可是她叫不出声音来,她感觉到呼吸困难,她的手就到处乱抓,她就抓到了一块锋利的碎玻璃,她用碎玻璃狠狠地划破了大蛇的脖子,大蛇的身子软了下来,像一块面团,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

  去抱抱孩子。银珠在命令马有贵。

  马有贵极不情愿地朝玻璃走了过来。

  叫爸爸。银珠说。

  玻璃感觉到一片潮湿的气息朝她压了过来,她朝后连退了几步,将身子躲在了银珠的身后。

  别怕,孩子,他不会伤害你的,叫爸爸。

  银珠又骂马有贵:

  你不会说些好听的话哄哄孩子?看你这样子,哄孩子都不会哄。

  马有贵一脸的不自然,他很勉强地笑了,说,叫爸爸。

  叫爸爸~叫爸爸~叫爸爸~叫爸爸……

  很久以后,玻璃的梦里总是回响着马有贵那阴沉的声音。

  爸爸!~~~~~~~~玻璃每次都会从梦中惊醒过来!

  而这时的马有贵,正在另一张床上坚韧地磨牙,玻璃却偎在银珠光滑而温暖的怀抱里。自从玻璃进入了纸货铺之后,马有贵就被银珠打入了冷宫,她再也没有了和马有贵努力制造一个孩子的兴趣。马有贵在夜晚的磨牙声无法将睡梦中的银珠吵醒,而只要玻璃翻一个身,银珠就会惊醒过来。于是在这个冬天余下的时间里,三十一区的寒冷一天比一天变本加厉。银珠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她像母鸡护小鸡一样地护着玻璃。于是在这个冬天,银珠落下了一个咳嗽的毛病,而且在很长的一段的时间里,她的咳嗽一天也没有间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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