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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区》 作者:王十月

第13章 纸马(1)

  26

  玻璃渐渐喜欢上纸货铺时,已是第二年的春天。

  那个漫长寒冷的冬天终于像一只蜗牛一样渐行渐远,在三十一区尖叫了一个冬天的风开始变得温存起来,就连猫们的叫声中也开始充满了柔情蜜意。银珠告诉了玻璃第一枚柳叶绿了的消息,可是这消息在玻璃的心里投下了不大不小的遗憾。从前没有人对她讲过看得到的世界,玻璃以为她感知的世界就是最美的。在过去的这个冬天里,银珠坐在阴冷的纸货铺里糊纸货,马有贵用细麻杆扎着纸货的骨架,而这时,玻璃就坐在一边。银珠一边扎着纸货一边对玻璃唠叨着,描述着纸货的模样。这些纸货的形状玻璃能够用手来感知,那美丽的颜色,玻璃就只能听银珠来描述了。一开始玻璃对于银珠描述的世界很反感,可是后来她慢慢开始觉得新奇,到后来竟是无限的向往了。她开始无限渴望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模样,可是无论银珠怎么讲,玻璃都无法感觉到最简单的红和绿到底是什么样子。

  玻璃在过去的那个漫长的冬天很少说话,她总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双手支着下巴。听着银珠不厌其烦的描述,在银珠的描述中,一个全新的世界开始在玻璃的内心深处慢慢滋生,于是她渐渐地开始淡忘在楚州乡下的妈妈,忘记了在三十一区变成了一股烟的奶奶。她无法回忆起妈妈的声音和奶奶的声音,还有她们身上的气息。妈妈不要她了,她曾经很伤心。妈妈背着她从乡下来到楚州那一路上说过的无数的话,也渐渐像一股烟一样,随着春风的吹拂,渐渐地散了,淡了,远去了。玻璃还从来没有叫过银珠妈妈,她很想叫,可是她叫不出口。事实上,玻璃从到了纸货铺之后,就很少说话,几乎没有说过话。

  三十一区的人都知道,纸货铺的银珠收养了一个又瞎又哑的女孩,女孩有个古怪的名字叫玻璃。

  银珠知道玻璃不是哑巴,她知道玻璃不是不会说话,是不想说话。

  银珠知道玻璃的心比明镜还要亮堂。银珠从晚上玻璃在梦中紧紧搂着她脖子的亲昵举动中,感受到了玻璃对她的依恋,这让银珠的心里涌起了母性的温柔。银珠经常就这样在夜里默默地看着玻璃。

  玻璃在梦中被惊醒的时候渐渐地少了。

  她的嘴边渐渐有了笑容。

  在这个春天,银珠告诉了玻璃春天的叶子绿了的消息。玻璃于是有了短暂的忧郁。银珠很快就发觉了玻璃的忧郁,银珠于是折了刚长出新叶的柳枝,做成了一个花环戴在了玻璃的头上。银珠说:

  看我们的玻璃,要多俊有多俊,简直就像画上画的小仙女!

  玻璃摸着那柳枝的嫩叶,她闻到了春天的气息。银珠所说的绿色的气息。玻璃想告诉银珠,她知道绿色是什么样的了,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绿色的味道。银珠看着脸上露出了笑的玻璃,艰难的咳嗽了一声。银珠说:

  等有时间了,我带你去楚水边上玩。楚水边的春天最绿。

  可是银珠说完这句话,又艰难的咳嗽了起来。她现在变得像她的第二任男人一样,不能见风,吸进一口冷风就咳个不停。她的咳嗽总是没有停止过,她的咳嗽让马有贵和玻璃的心中都开始生长出忧郁的青苔,银珠的咳嗽使得本来欢乐的纸货铺里飘浮着厚厚的阴云。

  在这个晚上,玻璃从梦中格格格地笑醒了,笑醒了她还在笑。玻璃梦见了她和银珠一起去了楚水边。那里的春天真的很绿,绿得像鲜嫩的黄瓜,飘着稚气未脱的清香。她还梦见了一匹马,一匹白亮白亮的大马,大白马真白,白得像一缕梨花的清香。马是银珠用纸扎的,可是却变成了一匹真马。玻璃梦见她骑在了马背上,像梨花一样白的大白马在春风的绿香里走着“的的得得”的舞步,玻璃的身子在马背上也一上一下的起伏着。玻璃从梦中笑醒了过来,笑醒之后,玻璃抱着银珠的脖子娇娇地叫了一声妈妈。玻璃说:

  妈妈,我做梦了。我梦见了一匹马,一匹很香的大白马。

  银珠将玻璃搂在了怀里。银珠的眼里有了泪水。银珠的泪水落到了玻璃的脸上。玻璃感觉到了银珠的胸膛在一起一伏。玻璃以为她怎么让银珠不高兴了。玻璃说:

  您怎么啦!妈妈。

  银珠这一次将玻璃搂得更紧了。

  妈妈。

  玻璃的一声妈妈让银珠在这个夜晚心潮汹涌,她索性放声大哭了起来。银珠边哭边说,玻璃,妈妈的宝贝,妈妈这是太高兴了。

  银珠的哭声惊醒了马有贵,马有贵停止了磨牙,迷迷糊糊地说:

  你怎么啦银珠?

  银珠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她只是那么哭,放声的哭。银珠的哭声在这个春天的夜晚,像一首歌一样,悠扬在三十一区人的梦中。连梦游到纸货铺外的阿采,都被这哭声感动得回了家,安安稳稳的在床上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玻璃开始说话了。玻璃开始叫银珠妈妈。可是玻璃还是没有叫马有贵爸爸。马有贵看着被咳嗽折磨得一天比一天消瘦的银珠,他不忍心再说什么。马有贵从玻璃的身上看到了不祥的阴影。自从玻璃来了之后,银珠就开始一天比一天消瘦了。马有贵认为这一切都与玻璃有关,于是马有贵在一个下午走进了算命先生的家里。

  算命先生说:我说过了,银珠的命硬,可是你的命更硬。你不会被她克死的。

  算命先生说完这句话,不想再多说什么。

  可是,马有贵说,我会不会把银珠克死呢?

  算命先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半天没有出声,手指上下的胡掐了一通,最后他摇了摇头。

  也不会。算命先生肯定地说。

  可是,银珠一天比一天瘦了下去,她的病总是不见好。老中医开了很多药,一点效都没有。接着马有贵说出了他的担忧:

  会不会是玻璃的命太硬呢?

  玻璃?你是说你们家收养的那个孩子?算命先生的眼里那一刻发出了两道精光,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狡黠的笑。算命先生嘴角的笑意像行动迅捷的四脚蛇,一闪而过,马有贵忽略了这一点,因此马有贵轻易地落入了算命先生的阴谋之中。

  马有贵点了点头说,正是我们收养的那个盲女孩。

  她的八字呢?算命先生说,算命先生像一个老练的钓者,不动声色的放下了鱼钩。

  马有贵说,我们捡来的,谁知道她的八字呢?

  算命先生说:没有八字就很难算了。这样,你回家让你家银珠随口说一个,就算是那孩子的八字了,你再拿来我算算。

  马有贵回到家中,以要上户口为由,让银珠随口说了一个八字。马有贵拿着这个八字再次迈入了算命先生的家中。算命先生这一次表情凝重的告诉了马有贵一个不幸的结果。这个盲女孩不仅会克死银珠,还会克死马有贵。马有贵说,那怎么解。算命先生摇了摇头,说,怎么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从算命先生那里回来之后,玻璃就从马有贵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浓烈的危险气息。玻璃于是本能地开始小心面对马有贵了。

  27

  阴沉了一冬的日子似乎真得要一去不复返了,连往年总要光顾一回的倒春寒也被省略了,阳光重新回到了三十一区。楚州城乡的那些风烛残年的老人们,在艰苦地挺过了漫长的冬季之后,像冬眠的虫子一样,在春风的轻拂和春光的照耀下,又开始有了精气神。纸货铺的生意开始变得冷清。要是在往年,马有贵每天都会在门前的香炉前祷告两次的。马有贵的祷告是见不得人的,就像开纸货铺的生意人从来不会在春节时往门口帖上生意兴隆的对子一样,可是他们每个人都在心里祈求着生意兴隆。被省略的倒春寒让三十一区人的生意提前进入了淡季,他们于是在耐心等待着一个酷暑的来到。

  这个春天到来时,马有贵已无心关心生意是否兴隆了。从算命先生家里出来之后,马有贵就开始变得沉默起来,他变得忧心忡忡,吃饭时甚至都将饭扒到了地上。马有贵的沉默像一把刀,时刻悬在玻璃的脖子上。

  玻璃感觉到了马有贵身上危险的气息一天比一天浓郁,于是在马有贵提出到郊外的公园里去骑马时,玻璃就嗅到了一种古怪的气味。这时玻璃想起了很久都没有再想起来的奶奶。玻璃为自己突然想到奶奶而觉得奇怪。可是玻璃没有往深里去想,她忘记了,她嗅到的古怪的气味,在奶奶去世前的几天同样出现过。

  银珠对于马有贵的转变似乎没太在意。她为马有贵终于想到要带玻璃出去玩玩而高兴。

  银珠说,那好吧,咱们今天关了店门,一家人出去玩一天。

  不用了,马有贵说,我带玻璃出去玩,玻璃不是想着骑大白马吗?我带她到楚水边上去骑马。

  马有贵说这话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游离不定,他的语言像没有根的浮萍一样漂浮着。可是银珠心情太好了,银珠并没有注意到马有贵的神色和语气里隐藏着的阴险和恶毒。

  我不去,玻璃说,我要和妈妈一块儿去。玻璃说着抱住了银珠的腿。玻璃感觉到了马有贵心怀叵测,可是银珠显然并没有理解玻璃的真正想法,她忽略了玻璃的请求。

  好孩子,你和爸爸一起去吧。银珠想,应该为他们父女创造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这样有利于他们培养感情,这样玻璃和马有贵才会慢慢接受对方。

  可是妈妈,玻璃说,妈妈,我害怕。

  你怕什么呢?不就是骑马吗?你不是做梦都想着骑大白马吗?再说了,有爸爸陪着你,你怕什么呢。银珠的话让玻璃无话可说。玻璃没有说出她对马有贵的那种恐惧,因为她的恐惧只是她的感觉。

  玻璃感到很失望,一种无边的失望。这几个月,她在纸货铺渡过了她生命中能记得起来的最美好的时光。可是玻璃的内心深处却隐隐感觉到了,她将失去这一切。玻璃眼中的失望像无边的湖水,她的忧伤像三十一区正在疯绿起来的柳丝,那么的无法克制。没有人看到绿意背后的萋萋芳草郁结着的悲情。

  银珠这一次从玻璃的眼中看到了失望。银珠并没有明白这种失望的本质。银珠把这种失望理解成了玻璃对她的依恋。于是银珠就叹了一口气说,算了,玻璃离不开我,还是我们一家人一起去吧。

  不行!马有贵说。

  对于这次的行动,马有贵是谋划已久,他要做得万无一失。带着玻璃出去骑马,然后将玻璃推到楚水里,然后造成一个假相。他一定要除掉玻璃,玻璃一天不除,他就一天不能安宁。入春以来,银珠的咳嗽更厉害了,半夜里听着银珠艰难的咳嗽,马有贵感觉他的心被一只大手揪得紧紧的,让他感到窒息,最重要的是,他不久前看见了阿采,阿采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阿采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了。马有贵知道,阿采一定是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死亡的色彩。对于阿采的这种本事,三十一区是无人不知的,这个整天和死人打交道的家伙,那一双眼有着一种深沉的穿透力。阿采古怪的眼神,坚定了马有贵除掉玻璃的决心。

  不行!马有贵说,你病得这么重,总是在咳嗽,不能外出的,在外面敞了风,病得会更重。

  马有贵的这个理由动摇了银珠。银珠说,那好吧,你们父女俩出去。你们玩得高兴一点。

  马有贵呵呵一笑,说,好的。马有贵说着将玻璃放到了他的驼背上。

  玻璃说,我要下来。可是马有贵害怕银珠又改变了主意跟了来,双手兜紧了玻璃的屁股,弯着腰,双脚挪得风一样快。

  小心一点。银珠跟在后面喊。

  马有贵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马有贵和玻璃走后,银珠的眼皮就开始不停地跳。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做的一个梦,梦见了一大堆的桔子和桃子。银珠想,是否应该去问一下算命先生,这个梦暗示了什么。银珠走过电影院时,看见了坐在春风里的老院工。老院工和银珠,现在谁都不理谁。他和她的心里都有着很多的疑问。老院工不清楚,为何灰衣女人背走的孩子,会落到了银珠的手中。听人说银珠是在三十三区捡到的这个孩子。三十三区可是到了郊外。难道说灰衣女人将孩子背到了三十三区之后就扔掉了?老院工觉得这不可能。老院工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灰衣女人从那次离开后,就与他失去了联络。可是他不敢来问,他害怕银珠将他拐卖孩子的事抖出来。虽说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三十一区谁都知道的秘密,可是没有人公开揭穿之前,那还是一个秘密。

  银珠也有着她的心事。银珠的心事是另外的一个秘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银珠低头走过电影院,脚步匆匆,不小心一头撞到了迎面走来的阿采的身上。

  银珠说,真不好意思。

  阿采其实是故意的。阿采说,这么火急火燎的,出什么事了。

  银珠说,做了一个梦,想请算命先生解一下。

  阿采说,什么梦,说来我听听,我也能解梦的。

  银珠说,梦见了一筐桔子和一筐桃子。今天早上马有贵带玻璃去郊外骑马了。我的眼皮总是跳。心里慌慌的。

  阿采说,没事,这是吉兆。

  吉兆?银珠说,你真会解梦吗阿采?

  阿采说,当然,你看,这桔子的桔字和桃子的桃字,去掉了木字边,不正是吉兆两个字么。你就不用再去送给那算命先生冤枉钱啦。

  得到了一个吉兆,银珠于是心安理得地回到了纸货铺。银珠在那一刻忘记了阿采是有名的祝福不灵祝祸灵的乌鸦嘴。

  28

  盲女玻璃趴在纸货铺老板马有贵的背上。马有贵的背像一把刀。盲女玻璃伏在他的背上,感到混身不舒服,简直是在受罪。马有贵的步子走得极快,他的驮背上下颠簸,盲女玻璃感觉自己正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在崎岖的山路上狂奔,她的身子被高高地抛起再落下,每次抛起和落下的过程中,她都要接受一次刀割般的痛。梦中的那匹纸变的白马,随着马有贵的身子上下起伏,早已在玻璃的脑海里变成了一团散乱的虚光。

  玻璃想让马有贵将她放下来,可是马有贵并不理会玻璃的请求,马有贵把他心中的怨愤都发泄到了一路狂奔上。此刻的马有贵神色可怖。

  他们遇上了麻脸女人,麻脸女人问马有贵:

  马有贵,马有贵,你这是干嘛呢?孩子病啦?

  马有贵说,带孩子去玩呢。孩子想骑马。

  麻脸女人在失望之余提醒了马有贵:你脸色不好,很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孩子病了你背她上医院呢。

  马有贵于是意识到了他的脸色不好,马有贵努力让自己的脸上堆满了虚假的幸福。这种虚假的幸福果然蒙蔽了街坊们的眼睛。马有贵放慢了脚步,他做出一种很幸福很陶醉的样子,背着玻璃朝郊外走去。马有贵一路上不停地和熟人打着招呼,看见了熟人甚至停下来主动地和人搭话:

  你好啊鸡大婶。

  你好,马有贵,你这是干嘛去呢?一脸的幸福。

  带孩子去骑马,孩子想骑马,我虽说是后爹,那也应该有个做爹的样子嘛。

  这就是那个捡来的孩子啊,真俊。

  你好啊,刘大爷。

  哦,哦,你是?

  大爷不认识我啦,我是纸货铺的……

  哦,想起来啦。这孩子就是?

  是的大爷,孩子想去骑马,孩子没有骑过马,我说马有什么好骑的呢,再说孩子的眼又……不安全,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可是孩子非要骑马。这些天生意反正不好,有孩子她妈照看着就成,我就说啊,趁着这天气好啊,那就带孩子出来透透气。

  好人啊~~~~~

  玻璃这一路上不停地听见人们在发出这样的感叹。有夸她长得俊的,当然就免不了为了她的盲眼而叹息,更多的是为马有贵而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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