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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谎的村庄》 作者:凡一平

第2章 最后一颗子弹(2)

  孙发连续被马一文奚落,感“觉好像龙遇浅水遭虾戏一般,窝囊透了,他朝马一文啐了一口唾沫,算是回答。马一文居然也不生气,把种子放回米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被污秽的睑,然后转头走往洞口。两个匪兵拉起马一武,像狮子衔一头鹿似的,也往洞口走。马一武拼命挣扎。

  “马一文,我操你老妈!”

  一声斗胆的叫骂,像一记巨雷震彻山洞,使所有的人目瞪口呆,连扭动着的马一武也镇静下来,寻视着骂娘的人。马一文先是被叫骂喝停,然后回转身首,凭着对声音的感应,准确地走到骂娘的人面前。他弯下腰,盯着郭小东的嘴。郭小东的嘴悠然静默,像便后的肛门。

  “你是不是我爹?”

  马一文说。郭小东:“你没爹。”

  “也就是说你不是我爹,”马一文说,“那为什么要操我老妈?”

  他眼睛一红,便开始发润,“我妈已经死了,你还不放过她么?”

  他拔出手枪,抵着郭小东的脑袋,“你摔了我弟弟的眼镜,我放过你。但你操我妈,”他看了一眼马一武,“操我们妈,我只好让你死在我前面。”

  马一文拉了拉枪栓,让子弹上膛。撒谎的村庄“大哥!”

  马一武喊叫,奋力挣开挟持他的匪兵冲过来,插在马一文和郭小东中间,挡着让哥哥开不了枪。

  “我跟你走。”

  他说。马一文收起手枪,转身往洞口走,马一武果然乖乖跟着。马一文突然回头,目光跳过马一武,手向郭小东一指:“记住,你的命是我弟给留下的。”

  马一武跟着哥哥出了山洞,往另一个洞走去。大明山到底有多少个洞?马一武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现在要去的山洞,空阔而又温暖,它像一个家,因为那里住着他的父亲、侄子,住着如今是他嫂子的宋逸琴,当然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横刀夺去的哥哥也会住在那里。他们像被抛在荒野的鸡雏,都让他揪心。

  这顿家宴真是其乐融融而又苦不堪言,对马一武来说就像是一次修炼,一方面他体会着亲人团聚的幸福,另一方面又忍受着道义分裂的痛苦。面对久别的家人,面对骨肉和手足,他别无选择,也无法抗拒。当父亲慈爱甚至央求的目光向马一武投来,执拗不从的他冰心软化,在饭桌边坐下。两兄弟一左一右,以父亲为中心,或者说因为父亲的存在,欢笑地干杯。宋逸琴坐在丈夫旁边,规矩或本分地端碗夹菜,不苟言笑。

  她着意照看着身边的儿子,马一武现在已知道他叫马小文。五个人围着一个用木箱充当的饭桌,形式上是六个人,因为饭桌摆着一副空碗筷,那是为母亲虚设的。饭桌虽然简陋,但饭菜却很丰盛,新鲜狸扣、腊虎肉、龙凤汤、马蜂蛹,这些上等山珍集合在桌面上,像未最后一颗子弹见识的新书,对马一武不无诱惑。在父亲、哥哥的鼓动、引导下,马一武尝试着这些美味。但马小文却对这些野味不感兴趣,山林美食对四岁的小孩已俨然是家常便饭。他紧闭着嘴,对母亲送到嘴边的食物拒绝纳入。偶尔被母亲塞进一口,他就含着,不下咽。

  这种拒食的方式使母亲无从着手,变得越来越不耐烦。宋逸琴终于发火了,她把碗筷重重地往桌上一搁,吼了儿子一句,紧接着把儿子从凳子拽下,打了他一下屁股。马小文龇牙咧嘴迅速哭了起来,其实从妈妈搁碗孩的时候他就为哭做好了准备。他的哭声很大,几乎是他声音的极限,而且哭一声变两声,因为声波打到山洞的石壁上,反弹回来,又形成一次哭声。一劳多得的马小文之所以不怕挨打地制造哭泣,无非是想引起叔叔对他的注意。叔叔果然重视他了,在宋逸琴对他屁股第二次打击的时候,马一武把侄子拉了过来,放到自己的膝圆马小文立即就不哭了。他安坐在叔叔的膝盖上,像一尊小佛。父亲、母亲、爷爷的眼睛都看着他,又互相相亲。他们想不到这个小佛爷对初次见面的叔叔竟是如此的亲和!就是看见好玩具也不会那么快就喜欢上的。但叔叔显然不是玩具,他肯定比玩具好玩。叔叔的手指动作起来,在油灯光照下做动物的造型。灯光把造型映射到洞壁上,形成很大的影像,让童蒙的侄子,看得口水直流。;撒谎的村庄“那是什么?”

  叔叔指着洞壁上的影像说。

  “狗。”

  侄子说。

  “那又是什么?”

  叔叔变了手型以后说。“礼”“几只狗?”

  “两只狗。”

  “两只狗在做什么?”

  “打架。”

  “打架好不好?”

  “不好。”

  洞壁上的影像继续变动,变成一只鸟。那只鸟只忽闪一下,就不见了。侄子望着空无一物的洞壁,又望着叔叔说:“现在,你先吃饭。”

  他把宋逸琴搁在桌上的饭碗端过来,舀了一匙肉丝到侄子嘴边,“吃饱了饭,叔叔给你讲故事。”

  侄子张开嘴巴,接受叔叔的喂食。那碗在母亲手上小半天不见减少的饭肉,在叔叔手上一会就空了。宋逸琴看了一眼小叔子,埋头吃起了饭菜。偶尔,她夹一块肉给公公,还夹一块给丈夫,就是不夹给小叔子。看上去她对小叔子的出现和存在无动于衷,仿佛这个离开五年的男人,和她不曾有过铭心刻骨的爱恋似的。

  这样看问题过于简单,但对保持家庭的和睦是有好处的。马一文装作什么都不在意,他大大咧咧地给弟弟夹肉,为他斟酒并同他干杯。他发现弟弟的酒量竞然跟他不相上下,半斤对八两。看来要把弟弟灌醉,是相最后一颗子弹当困难的,除非他与之同醉。但父亲不一样,他很快就醉了。马一武记得父亲是不喝酒的,他只对烟土感兴趣。父亲这辈子吸过的烟土,肯定比他吃过的米饭还多,那已经不叫兴趣了。马一武刚才进洞时,父亲就躺在竹床上,抱着烟枪,像哺“乳期的孩子依赖母亲一样吸吮着奶头似的烟嘴。如果不是看见归来的小儿子,父亲是肯定不会离开那扞烟枪的。他显得比看见烟土还兴奋,还意外地喝了酒。一碗米酒对两兄弟不算什么,但对父亲却严重超量了。父亲像散了架的独轮车,被马一武捧回了床上。给盖上被子的时候,父亲朝里挪了挪,还下意识地抻了抻,抻出一半的被子来,马一武开始以为那是迷糊的反应,后来才突然明白那是对母亲习惯的动作。床上空出的那一半位置,是母亲平时睡的地方!马一武顿时哀伤无比,心灵剧痛远甚于在母亲的坟墓前。他坐在床边,又躺下来,轻轻地掀着被子盖上,与父亲同眠。被子和床上依然留存着母亲的气息,和父亲的气息混合在一块,让马一武呼吸。现在这床被子这张床,又加入了儿子的气息,被父亲呼吸着。或许长眠地下的母亲,如果有灵的话,也感受到了儿子的体温?是的,马一武觉得母亲回来了。他闭上眼睛就看见了母亲。

  她白衣白发,像一朵云飘然而至。

  她从衣袖里拘出一只仙桃,递给他。他接过桃子就往外跑。他跑去宋逸琴的闺房、她读书的学校、他和她接吻过的地方,但都见不到宋逸琴。

  她到哪里去了呢?马一武站在秋风中想这个问题。他手上的仙桃仙气扑鼻,却没有给他答案。撒谎的村庄宋逸琴其实就在附近,在床上,此时马一文正在干她,而且干得非常起劲,从床铺的震动和宋逸琴的吟叫可以感觉得到。那声音响彻山洞,使在十步之遥的马一武如雷轰顶。马一文为什么要这么干?在这个时候,在弟弟重现的当晚,疯狂地干着自己的女人,还生怕弟弟听不见,究竟想表达什么?马一武被声音刺激睁开眼睛,母亲不见了,手上的仙桃也没有了,他明白母亲再现不过是个幻觉。而哥哥在虐待嫂子,占有弟弟过去的恋人,却是活生生的存在!马一武至今仍不怀疑,宋逸琴是被马一文强占为妻的,也就是说他强奸了她,然后失去贞操的她只能嫁给夺去她贞操的人。

  这是离真实最近的推理,此外不可能有第二种解释,因为马一武相信宋逸琴爱的人是他。现在爱他的人正在被她不爱的人干着,并且是那么合法合理。

  她现在是他的嫂子,就这么简单。山洞里静了下来,但马一武的疼痛却未停止。他离开父亲的床,要到洞外去。山洞口守着四个匪兵,两个抱着枪已经睡着了,剩下的两个看见马师长的弟弟,很客气地对他点了点头,还给他递了支烟。马一武坐在洞口抽烟,在清冷的月光下,听着山里的兽叫和鸟鸣。

  这绝对是个禽兽的世界,生活在这里的动物成千上万,像种族杂居的部落的子民,在险象环生的境地中求存。现在是它们最清醒的时候,因为是在夜里,它们的行动可以比白天更活跃和自由,它们的声音可以不受限制和压抑。尤其是那些弱小的动物,这是它们张扬个性的时刻,因为有了夜幕的掩护,它们的生命最后一颗子弹可以躲过强敌的追杀,获得短暂的和平和安宁。它们在强敌看不见摸不着的巢穴、沟壑中觅食、求偶和寻欢,像人类社会渴望幸福追求欢乐的民族。它们也有各自的俱乐部和夜总会。马一武聆听着山野禽兽的声音,他把它理解为一种欢叫,因为这个时候没有危险,至少是能危害它们的敌人在这个时候削弱了危害它们的能力。比如凶猛的老虎,它现在就对这些及时行乐的小动物无能为力。再比如他的哥哥马一文,他和他的军队对周围弱势群体在黑暗中的歌唱和舞蹈也束手无策,尽管他们侵占了它们的家园。动物们欢叫着,把最高亢的声音或最轻快的节奏从四周灌入马一武的耳朵。它们本能的声音已经把他脑子里导致他痛苦的声音给完仝覆盖。他不再想宋逸琴。哥哥马一文来到马一武的身后。他把一件军衣披到弟弟的背上。马一武一激灵,这件军衣令他发抖。他站了起来,把军衣掀开,还给哥哥。马一文扯掉衣服上的军衔,又把衣服披到弟弟身上。马一武没有再拒绝哥哥给他带来的温暖,他让没有了国民党军队标识的衣服留在身上。马一文趁机把衣服抻了抻,以使它和弟弟的身子贴得紧一些。之后是很长时间的沉默。两兄弟都等对方先开口,但谁也没有得逞。一只水壶递到马一武面前,是哥哥递给他的。马一撒谎的村庄武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发现是酒。他把水壶还给哥哥。哥哥喝了一口后,又递给弟弟。一壶酒像一根接力棒一样在兄弟间传来传去,直至剩下最后一滴。

  这个时候,兄弟俩才有了对话,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口,那已经不再重要。借着酒劲,两兄弟你一句我一句,并且变得滔滔不绝。

  “你救不了我。”

  哥哥说。

  “我能救你。”

  “你又不是老蒋,也不是小诸葛。”

  “蒋家王朝已经覆灭了,知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韩战已经打响,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要爆发了?”

  “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

  “哈,哈哈!”

  “你笑什么?”

  “书呆子。”

  “你聪明,就赶快投降。”

  “我不投降。”

  “为什么?”

  “因为我聪明。”

  “哥,我求你,为了阿爸、小文。”

  “你不说为了……宋逸琴?”

  “为了嫂子。”

  “嫂子。好,嫂子可以跟你走,阿爸也可以跟你走,只要他们愿意。”

  “不,我要全家一起,你,还有小文。”

  “小文是我儿子。”

  最后一颗子弹“你自私。”

  “我现在就大方一回,让宋逸琴跟你走。

  我把她还给你。”

  马一武掀掉衣服,突然朝哥哥一拳打去。拳头打在哥哥脸上的同时,也被哥哥抓住。马一武奋力挣扭,哥哥突然松手,马一武倏地倒退,像一辆失控的车仰翻在地。马一武站起来,看见哥哥手里有支手枪,在月光下晃动。

  这时突然从暗处闪出一个人影,急切地按住哥哥的手,要把枪夺下。

  她婀娜的身子扑在哥哥的身上,像一条主动攻击的蟒蛇。马一文掰开宋逸琴,掉转枪口的朝向,枪柄朝外。他把枪递给马一武。马一武拿着枪,惶惑地看着哥哥。

  “打死我。”

  马一文说。见马一武反应不大,他又强调说:“我现在是共产党的死对头,也是你的敌人。别把我当兄弟,开枪吧。”

  马一武把枪端平,对准马一文。马一文笑道:“这就对了,再把扳机一扣,你就是大义灭亲的英雄了。”

  马一武触摸扳机的食指纹丝不动。马一文看着宋逸琴,说:“他或许会听你的,鼓励他“宋逸琴咬着牙,不让心给蹦出来。马一文走上前,近到枪口抵住自己的胸膛。他把胸脸的枪连弟弟的手提了上来。弟弟手一松,手枪像一挂肉垂下,被哥哥握住,拎在手里。撒谎的村庄“你又失去了一次成功的机会,”马一文说,“该下手的时候你不下手,”他看看宋逸琴,再看马一武,“这就是她最终不能成为你的女人,而只能成为你嫂子的原因。可我和你正好相反。”

  马一武哼了一下,像是表示破解真相或看透哥哥的伎俩。马一文挥手一枪,只见洞口其中一支火把应声熄灭。马一文看着吃惊的弟弟,朝刚射出子弹的枪口吹了一口气,说:“别不信你哥哥,我有比你更真实的时候。”

  山冲忽然静寂下来,因为突发的枪声已经扩散开去,让毎一只欢叫的动物感到了恐怖。从山洞里被带出来一个人,解了捆绑,头脸却被罩住,由匪兵牵引着。洞外阳光明媚,那个人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依然感到―种刺激。他仿佛预感到什么,回头朝洞里猛喊:“永别了,同志们!打倒土匪!”

  口号传到另一个山洞,正在伺候父亲的马一武闻声而出,望见一个解放军被押走在山道上。他认不出那个人是淮,因为那个人的睑被蒙住。但是他心里断定,那个人是被拉出去枪杀的。马一武如脱免向那个人跑去,但没有十步,就被数个匪兵拉住,直到那个人远去,才被放开。马一武赶往关人的山洞。看见哥哥马一文还站在洞外,仿佛在等着他过来。但马一武撇开哥哥,径直进洞里去。最后一颗子弹他发现被关押的解放军官兵里,没有了郭小东。马一武立刻到了洞外,冲着哥哥的项背,叫道:“你不能杀俘虏!”

  马一文转过身,对怒目圆睁的弟弟笑了笑,说:“你最好回老头子的身边去,可别让他再撞墙啰。”

  马一武一听,还真着急。他赶忙往来时的洞穴去,照看父亲。抽光了烟土的老头子此时烟瘾难耐,像患了肺痨的人咳嗽不止,四肢抽筋,口吐白沫。开始的时候,他还可以使劲吸着烟枪的烟烬,压压瘾。后来烟烬吸没了,甚至烟垢也舔光了。空洞的烟枪像一支被擦得锃亮却没有了弹药的武器,被父亲拿来自残。烟枪很快被儿子没收,藏了起来。父亲便去揸墙。看着宋逸琴为头破血流的父亲包扎,两兄弟心急如焚。哥哥跑里跑外,不知忙活什么。而弟弟马一武,除了与父亲寸步不离,也茫然无助。现在,马一武又守在父亲身边。他揉搓着父亲的腿手,还掐他的人中、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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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谎的村庄变性人手记县长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