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棵枣树 (2)

　　”我问：“为什么旧社会有狼，新社会没有狼？”哥哥说：“这事还用问吗？大家饿了都去打狼，狼再多都被人吃光了。”天哪！人吃狼？我哆嗦了一下，问：“谁敢去吃狼？”哥哥看了我一眼，话都懒得说了。在我眼里，哥哥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可惜他不是完人，哥哥的不光明磊落是偷过东西。爸爸说，偷东西就是贼。爸爸还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你有违法行为就会记录在案。也就是说，哥哥已经被记录在案，是个历史上有污点的人。那是两年前的一天中午，吃完饭后哥哥说他想去看外公，问谁想跟他去。我和妹妹一听就齐声说想去！外公是个裁缝，在小花园附近一个服装厂上班，我们每次去看他都能得到五分钱，回家的路上想吃什么就能买什么了。到了那里，外公不在，厂里的人说他到医院看病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们只得转回去。在小花园拐角的那个路口上，我们碰到一家水果店，水果店的木盒子里装着许多山楂，我和妹妹眼睛盯着，腿就挪不动了，鞋子就像被胶水粘在了地上。哥哥看了看我俩，问：“你们想不想吃山楂？”我和妹妹齐声说：“想吃！”哥哥说：“我变出来给你们吃，条件是你们得跑得远远地背对着我，等我叫你们才能回过头来。

　　”哥哥这么一说，我和妹妹立马就跑开了，跑得远远的站住，背对着哥哥。一会儿，哥哥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真的变出了许多山楂呢，两个口袋都装得满满的。哥哥不爱吃酸的东西，他把山楂平分给我和妹妹，自己拿根柳条一甩一甩地往前面走去。我和妹妹开始大嚼大咽，直到快吃完了，我才想起问问哥哥山楂是怎么变出来的。听到我的问话，哥哥的脸涨红了，他敲了一下我的头，说：“就你话多！一口袋山楂还塞不住你的嘴吗？”我脱口追问道：“这山楂是你偷的吗？”话一出口，我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已咽到嗓子里的山楂又硬生生地吐了出来。爸爸常说，做人最怕偷东西了，偷成习惯偷不到东西就会去抢，抢不到东西就会去杀人，杀了人就犯法了，犯了法可是要枪毙的！哥哥的脸更红了，他没有再说什么，闷头就往前走。我一个人缩到后面，悄悄地把山楂掏出来扔了，就连口袋都翻过来拍拍。远远地看见院子大门，我忙用袖子去擦嘴巴，哈出口气闻闻，满口的山楂味。我急了，跑到水管上就漱嘴，只恨不能把舌头拖出来洗了。扭头看了一眼哥哥，我忽然发现他和布告上被枪毙的人有几分像呢！哆嗦了一下回过头来，我再也不敢去看哥哥了。

　　一步三探地回到家里，我两手按在肚子上，生怕爸爸妈妈看到肚子里的山楂了，谁知到吃晚饭，他们都没有提山楂的事。我长长地吐了口气，不由得想起扔在路上的山楂，早知爸爸发现不了说什么我也不会扔的，真可惜呀！放下碗，哥哥提着他的鸟笼就走，我碗一扔跟着就走了出去。哥哥养的这只小鸟黄黄的漂亮极了，我一直想亲手拎拎，可惜哥哥不让。哥哥说女孩子玩了小鸟以后做出来的腌酸菜是臭的，还说我晦气，没准碰一下笼子就把小鸟毒死了。今天，哥哥可是有把柄落在我手里，他应该让我拎一下吧？这样想着，我向哥哥提出要求，谁知他又重复说过去那些难听的话。我耐着性子对他说：“我只是拎着笼子又不用手去碰小鸟，它怎么会死呢？”哥哥烦了，没好气地说：“你给我滚蛋！”我也烦了，冲上去就抢，小鸟惊得四处乱窜。看着它流血的嘴巴，哥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挥手一拳就把我打倒在地上。我尖声地哭叫起来，“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告诉妈妈，说你是一个偷山楂的贼。

　　”哥哥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说：“你只管去，我要挨打你也休想跑掉。”我起身就往家里跑，嘴里妈妈妈妈的叫，没等在妈妈面前站稳就把哥哥偷山楂的事说完了。妈妈一言不发地听着，脸色慢慢阴沉下来，直到这时我才记起自己肚子里的山楂，吓得捂住嘴巴就往外跑。但晚了，眨眼的工夫，人就被妈妈召了回去。哥哥最后一个拎着鸟笼进家，他走到我面前哼了一声，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叛徒！”一口气冲上脑门，我冲妈妈嚷嚷道：“妈妈，哥哥骂我是叛徒！”妈妈拎过棍子劈头盖脸地就向哥哥打去，只几下棍子就打断了，妈妈随手一扔转身从床下抽出一根粗粗的绳子。哥哥开始字字血声声泪地说起了偷山楂的经过，想着哥哥说他要挨打我也跑不掉的话，我的脚慢慢向门口挪去。这时，妈妈盯住了我。我转身疯了似的向门口扑去，慌乱中门说什么也打不开。妈妈不慌不忙地走过来，拦腰抱起我，拿下别在她胸前剔牙的针就往我嘴巴上扎，边扎边说她早就看出我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了。

　　我大声地哭着，拼命为自己辩解，发誓说以后再也不敢了。最后，我供出了妹妹，说她也吃了山楂，并强调刚才她还在院子里吃山楂。妈妈不再打我，她转身一耳光就扇在妹妹脸上，然后用针去扎她的嘴巴。趁妈妈去厕所的空闲，哥哥扭过头来看着我，他装模作样地哟了一声，说：“真没想到眨眼你能长出胡子来，就像电影上的日本小队长，干脆我们以后叫你小队长得了！”我没有理他，就是哭，心里伤心得不得了。妈妈真不讲理，山楂又不是我偷的，她为什么要打我？我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对她说什么了！永远不再说了！记得体育馆开宣判大会的那些日子，一吃完晚饭爸爸就背着手去大门口看布告，第二天吃饭的时候挨个地跟我们讲。从那些坏蛋的犯罪事实说起，追根寻源，用爸爸的话说点点滴滴都是从小坏起。于是，一个月不到，布告上的故事我们就能倒背如流了。山楂事件的余波就远胜体育馆的一场宣判大会了，第二天，妈妈煮了一大锅红糖山楂，交代晚饭后谁也不准出去就在家里吃。

　　爸爸从小小的山楂说到它背后的万丈深渊，联系布告上的例子，设想了哥哥再往前走一步的危险……没过几天，小小的山楂就和枪里的子弹紧紧地拴在了一起，哪怕看它一眼都能让我联想到一种深深的罪恶，同时胸部会有一种被枪击中的疼痛感，人变得迷迷糊糊的，就像真的被解放军捆去枪毙了一样。前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碰到哥哥。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起山楂的事，便讨好地对哥哥说：“回老家真好！山里人不知道你在昆明偷山楂的事，也就想不到你是一个坏蛋了。”哥哥很奇怪地看着我。我紧接着告诉他，“但是，你千万不要惹我生气，我一生气，忍不住就会把这件事说出来。”哥哥最讨厌别人说他的不体面了，有一段时间我们甚至不敢在他面前提山楂，所以我话没说完他就生气了。

　　哥哥阴森着脸，两手撑在膝盖上盯着我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威胁我吗？”天哪！哥哥怎么说我威胁他呢？我很认真地对他说：“真的不骗你，我一生气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就像山楂的事，那天你如果把鸟儿给我拎一下不就没事了吗？”哥哥竖起根食指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一字一句地说：“这种无聊的话题劝你以后不要冲着我说，你小心点！不要惹我生气！对付你就像伸手拍死一只苍蝇那样简单！”吃完午饭，我和妹妹坐在红叶子树下玩，哥哥甩着根棍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远远地他就问：“你们想不想吃地石榴？”地石榴是什么？这东西听都没听说过呢！于是，我和妹妹齐声说：“想吃！”哥哥走过来，用棍子敲敲我的肩头，说：“把爪子伸出来。”我赶快把手伸出去。哥哥把个东西放到我的手心上，定睛一看，竟是一条黑糊糊的大毛毛虫，还一动一动的。我一甩手就怪叫起来，又哭又跳，直到妹妹说毛毛虫已经掉在地上了我才停下来。哥哥装模作样地哟嗬了一声，问我：“你会害怕这小玩艺儿？我还以为天下没有让你害怕的东西呢！”我抓住哥哥踢他打他，哥哥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一连几天，哥哥都在找机会给我难堪，他是害怕我把他偷山楂的事说出去了，但我怎么会对外人说呢？我一点也不想让山里人知道哥哥是个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