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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麓》 作者:刘振周

第21章

  村子一片喜气洋洋景象,打工的人都从外面回来,年轻人骑着摩托车四处逛游,男孩、女孩、壮年人仿佛一夜之间从庄稼冒出来,充满生机。不时有男女三五个在村头村尾、路边、路口交头接耳,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一种久违的神情。

  “你看,多热闹。”我说。

  “可惜好景不长,过了春节这种景象就消失,然后再沉寂下来。”小凡说。

  “至少现在像过年的样子啊。”

  “对我来说没多大影响,我家就我与母亲两个人。”

  “后来多出一只手。”我说。

  “什么意思?”她说。

  “后来你学会手淫。”

  “神经病!”她一边说,一边拧我手臂上的肉块,可痛。

  走着走着,到来村中心的小卖部,没有看到张雨。小凡过去问一个好像是张雨母亲的妇女,她们在小卖部里聊了一阵子,然后小凡出来告诉我,那个妇女就是张雨的母亲,说张雨不回来过年,刚在工厂上班不久,不好请假,又要加班。我听了感到轻松,我一直都强迫自己接受一个虚构的故事:我想起她迷离的眼神,一双会勾引男人的眼睛,有一天她会与男友发生争执,然后被男友杀害。这时,不禁自个儿摇摇头,虚惊一场。

  “我们怎么在村子里逛来逛去?”我突然说。

  “因为我们来蹭饭。”

  “流浪夫妻?”我说。

  “你是不是发神经了?”她突然瞪着我,然后接着说:“我们并没有流浪,我们在山脚下有一个家,今天来拜访乐伯好不好?”

  “是一个影子让我说这些话。”我说。

  “谁?”她一脸疑惑看着我。

  “忠国的老婆。”

  “你管得着她吗?”她生气地说。

  “我的意思是她白活了,竟然不懂得生命的意义。”我理直气壮地说。

  “那你又活得多有意义呢?”她反问我。

  “我……”我怔了一下,接着说:“我至少不抗拒这个世界任何的一部分啊。”

  “你现在不是在抗拒她吗?”听了我说不下去了,我的意思是她不应该这样看待她丈夫的这个家,虽然这里荒山野岭,很好啊。

  “我不想与他们一起吃年饭了。”我说。

  “柯唯,你就像小孩,假如我们现在回家,乐伯他们怎样看待我们?不当我们神经病才怪,成熟一点好不好?明天你三十三岁了。”她提起三十三这个数字,我讨厌这个数字,怎么将这些事情与年龄、小孩子扯上关系,真是的。

  “去就去吧,我可不想别人当我是神经病,况且,乐伯对我们非常不错。”我说。

  “就是嘛,管得着他老婆?你以后不要对别人生产过多无谓的抵触,这样可累。”

  “好,就听你的。”说完吻了她一下,她急忙将我推开,说:“你以为在我们家里,不三不四,给村里人看到可不得了,会被骂败坏风俗,闲言碎语够你听。”

  “唉,这是什么世道了。”我闷闷地说。

  “有时你太自我了。”

  “自我是一种常识!”

  “这个村子存在一千多年了,你想怎样?”

  “我当然不会对这个村子进行一次屠杀。”

  “乱扯……不过,柯唯,对不起,奶奶的,这样也太压抑了,来吧。”她一边说,一边将我位过去抱着狂吻。我被吓着,推开她,笑着说:“对,这才像我的女人。”

  “我刚才说粗口了?”

  “我喜欢你说粗口的样子。”我说。

  “都是跟你学坏的。”

  “一点也不坏,我喜欢。”

  “你怎么说话像流氓?”

  “我也想当一回流氓,可是没有一次成功。”

  “傻瓜。”

  然后回到乐伯家,与他们一起吃年饭,逗小孩玩到天黑,乐伯很是开心,整天围着他孙子团团转。最后,我们向他们告别,在田埂上摸索着回家,终于松下一口气,好像从一场应酬逃跑,倒是小凡在说他们如何如何热情,特别是乐伯和乐婶。

  当然,我并没有否认他们的热情。

  小凡直接去洗澡,坐下沙发,我的呼吸还稍微急促,刚才喝了点酒。

  打开电视,唯一的一个电台,正在转播现场春晚。一边看着无聊的节目,一边泡上一壶茶,再将糖果、饼干等零食摆到茶几,倒也有几分过年的氛围。

  我突然想吸一支香烟,虽然从来不知道香烟真正的味道,我想一定有吸引人的原因,要不,一梁跟边良都当成吃饭那样来吸。下一次得搞一支烟尝试一下,应该是哪一种味道呢?想着想着,小凡从洗手间出来,穿一件我不曾见过的睡衣,并披上一条灰色的厚厚围巾,我说:“快来看,无聊的春晚正上演无聊的节目。”她听了便瞪我一下,说:“你今天怎么啦?一个愤青似的。”我发现她近来总是喜欢瞪一下再说话。

  “我喝醉了。”我说。

  “喝醉就不要说话,知道吗?”说着她入去洗手间拿来一条湿毛巾,给我擦脸。

  “要不要喝一杯茶?”我说。

  “嗯,什么茶?”

  “菊花茶。”

  “你怎么喜欢喝这种茶?”她笑着说,她的意思说我不应该喝这种茶。

  “我也不知道,那天,我在镇上逛来逛去,就买了菊花。喝的时候,一朵朵菊花在杯里旋转,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美丽的事情吗?”

  “你怎么喜欢花花草草?”

  “是它们惹人生爱。”

  “男人都喜欢花草吧?边良也很喜欢,他种上满院子夜来香,我最不喜欢这种气味,所以也懒得去他的家。”她说。

  “我也不欢喜那种几乎窒息的味道,太浓郁。”

  “可是他喜欢,有时真不明白你们男人的想法。”

  “他的灵魂装了一个女人,可我不同,我拥有一个天下最好的女人。”

  她听了心满意足的“嗯”了一声,再催促我去洗澡。

  我说这无聊的春晚还未结束啊。

  她拍一下我肩膀,再我瞪一下,说:“再说无聊这个词语,你到屋外睡觉吧。”

  她嘟着嘴不再理睬我,我哄她一阵子,然后再催促我洗澡。

  自己还能闻到一股酒气,我讨厌酒精,无非与酒鬼、呕吐物关联在一起的透明液体,它让我联想到肮脏与混乱。快速洗完澡,感觉不大一样,茶杯边缘清晰起来,小凡自个儿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零食。我安静地喝菊花茶,一缕缕散发香气的水蒸气往天花板袅袅而上,时光仿佛停滞。几分钟后,小凡突然关了电视,说上床聊天。

  我倒是没有任何意见,房间比大厅温暖。

  她躺在床上,好像准时赴约一样思索,眼睛不时眨一下,跟着村子传来一阵阵鞭炮声,她眼神像掉下一块石子,神色荡漾。然后打开那瓶花露水,往瓶盖嗅嗅,闭上眼睛,另一只手伸进内裤抚摸起来,说一些只有我才听得懂的呓语,我安静地看着她,悄悄地从床底拿出六十支花露水摆到她身边。

  “柯唯,我们在田野上追逐一朵向日葵,黄色的花瓣洒满天空,你拉着我的手……”她含糊地说着。我躺上床,也闭上眼睛,一起进入她幻觉的世界,随着她身体发出一阵阵痉挛的颤抖,她高潮了,然后,她继续说一些断断续续的呓语。

  “你爱我正如你爱自己一样,喜欢在冬天穿上几件不算厚也不算薄的衣服……”

  “小凡。”我大声叫喊她的名字,她的眼眶溢出一滴清澈泪水,沿着脸庞流下枕边,她睁开眼睛,望着身边一大堆花露水,有点惊讶,半晌,她一下子将面前的绿色瓶子抱过来,与我面对面侧卧,她眨一下眼睛,然后说:“柯唯,我好幸福,因为你在乎我。”

  “嗯。”我点点头。

  “你介意我这个样子吗?”

  “一点也不会介意,只要你喜欢。”

  说着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说:“我爱你。”

  她听了,转身拉棉被盖住脸孔大哭。

  第二天,大年初一,我才发现房子没有贴上对联。

  菜园翻起的泥土已经干枯,小坑小洞还积着黑色的雪水,被我砍倒的杂草与狗骨刺的残枝断叶堆在一块,像一个下陷的草垛。小凡穿上新买的平底靴和灰白相间厚厚的灯芯绒直统长裙,我记得一首歌名叫《Pencil Skirt》,我并不喜欢真实的中文意思,我更喜欢翻译成铅笔裙,与裙子的形状才相称。她围了灰色围巾,从房子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纸袋子,我不知道里面装有什么。

  “我想今天去看一下我母亲。”她说。

  “嗯,好啊。”我说。

  “我打电话叫了边良,他来接我们。”

  “嗯,好啊。”我点点头。

  然后关好门,沿着小溪往路口走去。她在我后面,默不作声。

  我也不作声,走完小溪来到乡道,不时有摩托车飞驰而过,搭着年轻的女孩,他们的谈话和笑声响彻天空。不一会儿,边良来到面前,我微笑着跟他打招呼,我们仿佛都忘记了那件事。

  小凡坐在我们中间,一路上,边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昨夜在夜猫酒吧,与当地的年轻人开了一个疯狂派对,本来想叫你们出去,但是你们喜欢安静,只好作罢,一梁与小伊玩得可疯狂。他不停说起每个人在酒吧里发生那些有趣的事情,逗得我们一路笑声不断。直到一个山坡前停车,下车走了一段山路,到了一片桃花林,光秃秃的桃花树长出粒粒嫩芽,为灰黑的土地增添一些生命气息,不一会儿,来到一个孤单坟墓,没有墓碑,只是一堆突起的泥土,坟墓上已经长出一些微小植物,零零星星散布整个坟墓。

  “柯唯,这是小凡母亲的坟墓。”边良说。

  “嗯,我知道。”我说。

  小凡跪下,从纸袋拿出一些祭用品,往坟头插上几支香,我也跪下帮忙。边良在旁边蹲着,他拿出一支烟并点燃,我闻到一股香烟的味道,刺鼻又弥漫着香气。半晌,小凡叫我们到桃林,她要跟母亲说上几句话。于是,我与边良进入一片光秃秃的桃林,我向他要了一支烟,点燃吸上一口,立即咳嗽起来,一阵晕眩的感觉直达脑门,竟然咳出眼泪。他在旁边看着我直笑,良久,我才恢复过来,不断吐口水。

  “你恨我吗?”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恨你干什么,这烟吗?”我说。

  “不是,那天我打你。”

  “傻,好在那一拳才让我清醒过来。”

  “你是个好人。”他说。

  “这个世界的好人比较多吧。”我微笑着说。

  “只要把持自己,不要让自己凌驾在自己的头上。”他不经意地说。

  “嗯,抽烟这种事情还真无趣,你为什么要抽烟?”我说。

  “这是一种瘾,喝酒也是瘾,所有事情都是由一个‘瘾’字构成。”

  “人们只是不断满足自己的‘瘾’?”

  “嗯,有人喜欢当官,也是一种瘾,因为瘾,每个人才发出不同的光芒。”

  “我可不想瘾上香烟。”我说。

  “为什么?”

  “正如我害怕喝酒,一旦喝醉了我就像进入另一个更加纷扰的世界,被很多星球和畸形天体压迫,这种感觉可不好受。”

  “这是下意识吧,如果你幻想到一望无际的大海,可能就会出现喷着黑烟的轮船和忧郁的水手?”他说。

  “可是,当时的状态并不由自己,就像硬塞给你一把弹珠和星尘怎么办?所以我讨厌喝酒,因为醉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说。

  他一边听我说,一边望着我笑,然后他说:“听说你要写小说?”

  “那只是一个纯粹的想法,我甚至好几年没有握过笔。”

  “嗯,不要让别人偷走你的梦想。”他说。

  “你相信梦想?”我说。

  “我当然相信,而且在梦想里生活很多年。”

  “你现在快乐吗?”

  “当然快乐,你不觉得我是一个快乐的人吗?”

  “嗯,你就是一个快乐的人。”

  “还有什么比自己喜欢的事情重要呢?”他说。

  “没有。”

  这时,小凡在那边呼唤我们。我们从桃林中走出来,她说好了,该回去了。

  他俩走在前面,我不断回望,多看一眼那个孤单的坟墓,我没见过小凡的母亲,甚至没有一张照片,对我来说是那么陌生又那么亲近,随着距离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林间雾气。我们回到镇上,来到边良的住所,这是一间经过现代装修的农舍,经过种长满夜来香的院子,与我的房子差不多的布局,进去是大厅,左右各一个卧室,后面是厨房与洗手间。

  房间仍然混乱,无数个烟头和无数个烟盒扔在各个角落,我与他坐在沙发上,小凡给我们倒上开水后就开始四处打扫,整理各种各样的物件和唱片。

  “像垃圾堆。”他说。

  “不见得,我也喜欢这种凌乱的感觉。”我说。

  “柯唯,你敢!”小凡说。

  “你完了,给我们的小凡盯上了。”边良说。

  “怕什么,最多给她全权处理。”我说。

  他听了笑笑,起身到门口打个电话,然后对我们说他要出去酒吧,意思是说他现在没空,我与小凡得跟他告别。然后,他与我们一起往街道走去,在一个街口分手,我们去找一梁。街道大部分商铺都关上门,或半掩,行人很少,理发店更是关门歇业,我们直接上楼找他们。又是经过这条宽阔的楼梯,走廊上米白色地板,稀疏住上一些租客,来到他的房间,门却上了锁,外出了吧,我们不禁有点失落。其他房间传来电视配音,小凡搂着我手臂,凝望面前这把牢固的铁锁,不禁惆怅,我们只好握紧手,折回楼梯,准备下楼,一梁与小伊却从下面的楼梯口窜上来。

  “刚才在理发店门口没有听到我们叫你们吗?”小伊说。

  “没有啊。”小凡说。

  小伊说刚才在街口看到我们经过理发店门口,然后就消失在楼梯入口。

  她手上拎着一些新鲜蔬菜和糖果之类,说刚从她娘家回来。一梁点点头,再打开那个闪着寒光的铁锁,打开门,心情才舒畅起来。

  小凡说上午与我和边良一起看望了她母亲的坟墓。

  小伊一边连声“嗯嗯”应答,一边忙着将糖果零食摆上桌面。

  一梁突然说今晚打火锅,叫我们留下来吃饭。

  说完我与他便在厨房准备各种食物,一个鸡,半个兔肉,很多各种各样的蔬菜,要将这些食物切碎,大小和形状适合,一梁围上围布,举着菜刀对那只鸡乱砍一通。然后,再切这半个兔肉,让我想起去年与乐伯上山猎到两只野兔,后来,每晚炖食一块,一个星期才吃完。

  “小凡,有兔子。”我在厨房对着客厅说。

  “哇,今晚得煮点靓汤。”她站在厨房门外说。

  “小凡,让他们男人忙吧,我们看电视聊天。”小伊说。

  她再返回大厅,一梁说她们有性别歧视。我笑了笑,削白萝卜,再切成一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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