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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栗》 作者:海佛

第33章

  孙启来当即召开班组长会议,由技术员讲解,讲解后大家都懂了。技术员说跟着上面的沙岩顶板走,放大炮也没事。

  金星矿的掘进巷道跟着顶板走,掘进速度加快,出的炭也多了。

  毕竟,孙庄地下只有这一块肥肉,大家都想吃,他们像贪婪的饿狼张开了血红大嘴。向孙庄进攻的速度加快。

  这时,孙庄的地下能隐隐约约地听到了炮声。特别是在夜里,突然感觉地动床响,疑为地震了,神经过敏的便往外跑,没震。噢,是小煤窑打进庄里来了。

  接着,庄前人家的房屋出现了裂缝,地凹了。老百姓不害怕,要是矿上挖的,就好了,就得迁建,就得盖新房。

  庄前人家找到小煤窑,小煤窑的矿长们不承认,说我们挖伊家矿,哪能挖自己的家?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再多问,矿长就恼,说,你们做梦想让我们挖,想赖我们的钱是不是,鸡窝猪窝茅草屋算平方对不对?没门,你们去问伊家矿,是他们挖的,让他们赔。

  塌陷的人家去问伊家矿的领导,大矿领导大笑着给详细解释,说我们要挖早就挖了,那是小煤窑的事,你们老侉跟老侉闹去吧。他们回来,气愤地再去村里找,别人不当家就找尹书记。书记犯咳嗽病,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我派人去查了,你们回去等着音信吧。

  村民回家了,夜里不敢睡,颤惊惊地注视着地下,万一塌了呢?

  果然,出事了,地上没有出事,地下出事了。不知什么缘故,村前的那几个煤矿隔三岔五的往外抬死人。人死了不能耽误生产,招人再干!

  挣钱。小煤窑的窑主们红了眼,要尽快吞掉庄底下的肥肉。

  小煤窑易出事,当地人就不到迎头去,而是躲在后面干轻活。窑主们就到徐州黄河沿的劳动力市场买人,大都是云南、贵州、四川的人,他们出来打工挣钱,就被小煤窑主们招来了。讲好了工资标准,多劳多得,按吨提成。

  挣钱就得有危险。

  别的矿死人,金星矿也不例外。孙庄地下的煤层太厚了,没顶没底的,干活的工人也懵了,找不着顶板了,找了半天才发现,顶板成四十多度跑了上去,跟顶板无法采煤。这是采煤的课本所没有的。没法跟顶板,只有按照平巷做成的巷道采煤。就经常地塌方、冒顶,及时抢救的扒了出来,放在风口处,还能活,时间长的就闷死了。死的人就以两三万了结。

  冒顶成了附近小煤窑的家常便饭,小煤窑的矿长们为此伤透了脑筋,也没有办法解决。他们都说孙庄地下的这块聚宝盆有看守的灵蛇,灵蛇会惩罚挖采的工人的。

  一次中班,金星矿又出事了。从贵州招来的工人被埋在了煤炭里,扒了出来,在通风处抢救没有救活。贵州人心齐,要把尸体抬上井,问孙启来要钱。他们打算不干了,要算清账回家。这儿太危险了。

  孙启来和刘国成、刘猛、夏凤玲、小萍都来了,孙启来不让绞车走钩,没他的命令不能提升。

  厉小成和几个打手武装好了,拿着铁棍,小成借来了猎枪,跟着孙启来到了不在班的贵州人的黑屋子里。孙启来拉着了电灯,叫醒了睡觉的农民,屋里惊呼慌乱一片,抬头看到了一柄猎枪及众多铁棍阴森森地封住了门口。

  厉小成端着枪和打手堵住了门,孙启来恐吓他们,叫道,你们昨天谁偷了办公室里的手机,说?我们没有啊,我们没有人去办公室。厉小成骂道,胡说,有人看见你们偷的,还不承认?用猎枪瞄准了他们。他们哀求,说真的没有啊。

  孙启来气愤地说,你们滚吧,我不要你们了,给我滚得远远的。

  小成和打手命令他们收拾衣服,快走。可是,还没给够工钱呢?什么工钱,再要就打。

  上去打手,将带头的人打了,问走不走,不走就把命留下。

  贵州民工在枪棒的护送下,背着风雨行囊,哭泣着逃进了黑夜里。

  撵走了一拨,孙启来和小成到了井口,在井筒跟前向下喊话,先把死人送上井。死人上来了,罐笼停在了上面。井下众人跟着惊叫。

  死的人被人抬到了工人低矮的屋子里,盖上了被子。

  孙启来又到了井台边,又让启动绞车,把井底下的贵州民工提上来。似黑人一样的贵州民工上来被厉小成和打手押俘虏似的押进黑屋子里。老乡们看着死去的同乡,哀伤地哭泣了起来,厉小成骂道,哭什么,那是你爹?指挥打手上去打。贵州人胆怯地蹲在屋子里,不再出声。

  孙启来让夏凤玲弄来热菜热饭,让他们吃。孙启来把一个年龄大头发半白的民工叫到了办公室,问他有什么要求。

  头发半白的民工说,哎,人死了就死了,不能复生,我们那儿穷,不穷就不出来冒险了。说着,头发半白的民工哭泣着给孙启来跪了下来,哀求他说,孙矿长你大人大量,看在死者的份上,就多给几个钱吧,我把钱一份不少地送给他们的妻子老母手里。

  孙启来问,你不会贪污吧。

  头发半白的人发誓说,有那样的黑心人,我不是,我要多拿一分,我就不得好死,我把家里的地址告诉你,我把村里的电话告诉你,你不信,先去问。

  孙启来看他诚实,说,我答应你,每个死人陪两万,你先替我去火化,火化完,你们拿钱走人。

  老实的贵州人按照孙启来的指示,带着人坐上了出租车,小成监护着,去火化。火化完,小成把抱着骨灰盒头发半白的人领到了黑屋子里,那里有他们的老乡在等待着他。

  到了晚上,天黑了,孙启来给他们算了工资和死者的钱,让他们回家去了。

  第二天,黑土地上都知道了贵州民工的劣迹,不想干了,偷了金星矿的东西,逃跑了。

  跑了还有人干,为了生存,只要能挣钱,就不怕冒险。

  29

  小煤窑死人,就有专门做死人生意的。

  常庄有个叫王二狗子的青年,胆子大,就喜欢挣黑钱。原先开着机动三轮车跑出租,忽然一天被人家小煤窑主叫来了拉趟死人去火葬厂火化,一个给一千块。他见小煤窑常死人,就想着要干这生意,开着出租车,鬼头日脑地在矿井间田地里的小道上来回转悠,车篷子两边赫然写着几个歪字:拉死人。

  活人知道他的车招鬼,不敢坐他的车了,可他的生意并没受影响。

  隔三叉五的有死尸拉,有时一个两个,有时更多,他的收入也越来越多。

  刚开始,是冲着诱人的金钱,心有余悸。拉了几回,心里坦然了。有时,活多就偷工,走到半路就把死人扔到河里或山沟里,然后再踅回头,等着小煤窑死人。

  拉死尸的生意不讲价,是先付钱后拉尸,完整的尸体没有流血一个一千,要是尸体不完整,带着血迹,那就是两千一个。

  二狗子巴望着小煤窑天天出事故死人,他有灵感似的,他能算出哪个矿井该死人了,就把车开到离那井不远的小路上等。等不来,就坐在上面闭着眼睛睡觉,脚蹬着喇叭,乱叫唤,盼望着快死人,他好挣钱。

  他的猜测,往往很准。

  一日傍晚,西风刮着,西边原野上的红太阳被飞扬的尘土迷漫着时,他把机动三轮车开到金星矿的旁边,坐在车上,翘着二郎腿,瞎着眼哼流行歌曲时,却被人照头打了一掌,他还击骂了句,娘的找死,还没到时候呢。

  睁开眼,看是孙大扬,嘿嘿叫了句,爷们,我不是骂你的。

  孙大扬肩披洗净的劳动布褂,怒气冲冲地骂道,你他娘的缺德,尽巴望矿上死人,你把车给我开远点,离金星矿远远的,不然我去叫保卫科的人来收拾你。 二狗子说,爷们,这又不是你的矿,你瞎操心什么?

  大扬问他,你走不走?

  狗子见他真的恼了,切着牙笑道,我走我走。

  发动机动三轮车,开了几步又停下来,大扬从路旁捡起石头,朝他砸去,骂道,狗日的,死远点。

  二狗子不理他了,反驳道,这又不是金星矿的地盘,管你熊事?

  大扬不理会他,到了换衣室换好工作服,带着十几名四川民工提前下井去了。 大扬心善,他的想法也朴实,死人不好,死人不能活了,撇下老婆孩子谁来养活。她们不能没有男人,所以,他下井很小心,生怕出了事故。

  想是这样想,可是到了井下干起活来,就粗心了。挣钱要紧,至于安全吗,哪能那么巧摊上自己呢。

  大扬告诫过外地来的民工要注意安全,他们嘴里是听,可是干起活来就容易忘,自己也是这样。他也习惯了煤矿死亡事故。是呀,煤矿哪有不出事的。在上面也不保险呢,走在大路上一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下摔倒了,几口气上不来完啦,何况煤矿呢?

  巷道越往庄里打,煤越厚。孙大扬看过地图,知道进庄了,这上面就是本家四秃子哥家,他家的老母猪别拉屎拉尿,拉到我头顶上来。

  他到了巷道尽头,带人打眼放炮。

  “轰——”

  几茬炮响过,待炮烟散尽,他们戴好了镀灯,推矿车到迎头装车。装出去十几车时,他用铁镐刨顶板扶棚时却不见了顶板。顶板又跳上去了。这狗日的地质真复杂,难道顶板也在跳芭蕾舞! 他用手镐往上刨,刨了一会,还是没找到顶板,就用电钻戳,哟,还没见到顶板。

  一茬炮放下的炭装完了,四川民工问大扬,班长还打眼放炮吧。

  大扬也不懂这复杂的地质情况,眯着眼看看,说,打!

  结果就打了。放了炮,便慌忙出炭。

  很快,这一茬炮出完,再装时,听到上面传来闷雷声,很微弱。

  迎头的几个傻冒民工不懂,愣住好奇地看时,闷雷声大了,大的可怕。

  大扬反应过来喊不好,率人撒腿后跑。说是迟刹时快,上面的煤喷涌而下,将他们埋在里面。外面挂钩推车的人看见迎头出事故了,哭爹叫娘的往外跑,叫喊:

  冒——顶——啦——

  死——人——啦——

  巷道里的人上去救护,扒煤炭救人,可是,煤炭太多,人手不够,一时半时救不出来,就死了人。

  噩耗传到地面上,孙启来带领手下人围在井口,组织指挥井下抢救。

  迎头里,民工们疯狂地扒,扒出来却是几具死尸。

  又死人了,孙大班长也死了。

  孙启来听说有孙大扬,当场坐在地上,喘着气,绝望地叫道,完了,怎么会有大羊叔。

  刘国成拉着他的胳膊,问,启来,怎么办?

  孙启来害怕地说,这家人以后怎么办了,孙三爷不能绕了我的,孙姓的人不会跟我拉倒,麻烦来了。

  刘国成拉起他,说,孙姓的人肯定得跟你闹,尸体不让火化,他们提什么要求,你就得答应,不如先斩后奏,把孙大扬火化了再给孙三爷磕头,到时他也就没有要求了,多给他几个钱就完了。

  孙启来站了起来,说,只有这样了,你去叫王二狗,让他趁着黑夜,拉死人去火化,我给出证明。

  小萍、夏凤玲过来搀扶着他走进了大办公室,他走路颤抖,真得害怕了。大羊叔死了,自己的心情也不好过,孙姓的人得给他闹个没完。他坐在椅子上抽着闷烟,一支接一支的抽。

  刘国成在外操办事宜,厉小成骑着摩托车带来了拉死人的王二狗,讲好了价钱,因为人多,四个,就一千块钱一个。喜得屁颠的二狗子算计着一夜就是四千钱块钱,值得,更高兴的是,他算准了金星矿死人,不信邪的孙大扬也死了。

  二狗子甜滋滋地,把死尸拖到车里,用几件破草席盖上,“呜、呜、呜”地发动了车,亮着灯冲进黑夜。

  夜黑风高。机动车跑了一程,二狗子打了呵欠,有些倦怠。又跑了一阵,路过山区,车爬二郎山口的山岗,爬到半坡车自动熄火了。他下了车,骂了句见鬼了,怎么停车了呢,看看车还有油吗?没事的,他想发动,却听到路边的树林刮着风,阴森森的似厉鬼孤魂在哀叫。

  二狗子害怕了,离火葬场还远着呢,想开车,车重超载了,回去吧……不行。麻利地打开车门,把死人扔到路边的沟涯里,掉转车头,下坡滑行。三轮车发动起来了。车亮灯了,他开着车跑回家里,搂着老婆,兴奋地查着四千块钱,一夜挣了四千块啊。

  被二狗子扔到山沟里的死人,滚入一个山窝子里。不曾想,二狗子的缺德事却救活了一个人,他就是金星矿的班长孙大扬。

  孙大扬在冒顶之前往回跑,没跑掉,他看到煤落的瞬间,他本能地扑在棚腿间,减少了打击。他随之被煤炭的重量打击得昏迷过去。

  他被当作死人装进车里,放在一边,一路车颠车摇他喘过气来,活了。在他稍有知觉时被拖下滚到山沟,浑身疼痛时,醒了。他呆坐一会,莫明其妙地想怎么到这儿来了,这是哪里?

  他怀疑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他摸摸四周,有同伴。

  他一下子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不恨二狗子,反尔挺感激他,万一他把他们拉到火葬场,一把火烧了呢?

  他开始恨孙启来,这没人性的东西,只认钱,哪管出力人的死活!

  他决定不干了,要把庄底的秘密揭出去,让庄上的人知道,跟他们大闹。

  他吃力地爬上山坡,风好大呀好冷呀。他瑟缩着打着牙颤,截住过路车。几个没停,车辆呼啸而过,他还是招手截,终于截到一个拖拉机,好心的农民让他上了车,把他拉到了益家镇,他下车,抄小路回家了。

  他乘着黑夜回到了孙庄。半夜叩开家门,到了堂屋,跪在三爷身前,哭诉自己的经过。

  除三爷之外,一家人吓哭了。三奶奶抱住他,哭泣着,我的儿,你命大啊,你还能回来,大羊的媳妇大骂孙启来不是人。

  三爷沉得住气,问完矿上的一切,心里豁然开朗,接着,好受的咳嗽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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