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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 作者:刘明恒

第16章

  阿三他们做起了三个炼铁炉,每个一人多高,远看像三只大葫芦,做在大毛窝口的一块有四斗面积的平地上。那块平地上全插的是红苕。地上的红苕提前挖了,才有葫萝卜那么一点大,挖得让人心痛。炼铁炉是用青砖和泥巴垒成的圆柱体,高6尺,外径4尺,内径2尺5左右。把农民家里的水缸砸破,再把缸渣碎片碾成沫子做高炉底座的内芯。又买来粗钢筋做炉条。炼铁炉做起后编上号码,称一号炉、二号炉、三号炉。点火那天,友智叔为了图吉利还放了一挂鞭炮。我们烧了三天三夜,炼铁炉也没有动静,不知炼没炼好。友智叔就用铁纤捅,怎么捅也捅不动,就又烧了两天两夜。我负责的这个炉子流出来一些火红的铁水,冷却后成了黑乎乎的一块牛屎巴,是铁和渣凝结在一起混合物,一敲就破。这哪能算铁哩,能做啥用?

  正当我们一门心思忙着炼铁的时候,人民公社成立了。我们这里属马桥人民公社,是原来的白沙、柏墩、麻塘、双港、高赛、马桥六个乡合起来的。蚌壳岭的地墈上又增加了两条醒目的标语:“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人民公社是金桥,通向天堂路一条”。 所有的田地山林都划到人民公社名下,农民的自留地也划走了,连羊猪、鸡、鸭都收走了。这时乡不叫乡,叫管理区。高级合作社撤消了。村不叫村,叫生产大队。组不叫组,叫生产小队。王有富调到白沙管理区当副主任了,成了国家的人了。刘仁森调到马桥人民公社当主任了,原来马桥区委书记赵宝成调汀泗人民公杜当书记了。人民公社实行统一核算,平均分配,穷队共富队的产,实行粮食供给制。随后生产小队办起了大食堂,吃饭不要钱。蚌壳岭生产小队老老小小百把人,都去吃方桌饭,一桌8人。每餐煮大锅饭,可香啦!我们这里没有鱼,倒是三天杀一头猪,每餐都有红烧肉。友智叔号召大家“敞开肚皮吃”。

  有人担心地问:“队长,把粮食吃光了怎么办?”

  友智叔说:“吃光了就到人民公社去拿,今年全国粮食大丰收。刘仁森主任开会时说了,现在的问题不是粮食不够吃,而是怎么吃,这么多的粮食一定要想办法吃完,一天三顿吃不完就吃五顿。”

  听友智叔这么一说,大家就卯起来吃。少数人生怕吃亏,每餐把肚子撑得走不动路了,一个个打着饱嗝。尤其是油嘴老五,有一次撑多了,肚子胀得一夜不能入睡。第二天不能出工,找队长请假。友智叔问他啥原因。他还猪八戒倒打一钉耙,说:“都怪你,是你让大家敞开肚皮吃的,害得我肚子疼了一夜。”弄得友智叔哭笑不得。

  桂花笑道:“你是不是害喜(怀伢)了。”

  油嘴老五说:“怀你的种不成?”逗得大伙差点笑疝了气。

  谁家来了客人也不例外,也都到食堂吃,碰上什么吃什么,碰上吃过了还冇得吃的。有一天我进山斫树去了,凤仙割谷去了,恰巧我舅兄到通山县捉猪崽回去路过我家,他还没吃饭。我娘去找已被照顾到食堂当炊事员的兰花弄饭给我舅兄吃,可屋前屋后找了三圈都没找到人,不知她跑哪去了。我舅兄饿着肚子空坐了一阵,连口热茶都没喝上就走了。凤仙回来听娘说了伤心得哭了。

  泥蛋国庆节放假回来了。谷穗见哥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凤仙抓住泥蛋将地从上至下摸个遍。看到泥蛋脚板一边起了两个泡,肩头红肿还没完全消褪,摸着摸着泪水就扑籁籁地流下来了。谷穗摸着哥脚上的水泡问:“哥,疼吗?”

  泥蛋说:“疼过了,不疼了。妹,我教你一首歌好吗?”

  谷穗高兴了,说:“你快教我吧,我和弟一起学。”

  泥蛋就教起来了:

  单干好比独木桥,

  走一步来摇三摇;

  互助好比石板桥,

  风吹雨打不坚牢;

  合作社铁桥虽然好,

  人多车稠挤不了;

  人民公社是金桥,

  通向天堂路一条。

  谷穗一句一句地学得很认真。我听了心里就滋生出许许多多的忧虑,天堂在哪?天堂啥样子?就这么折腾能到天堂吗?晚上,我对娘和凤仙说:“这敞开肚皮吃饭的日子肯要不会长久的。国家那么大,人那么多,像这么吃还不坐吃山空。”

  娘说:“我活半百了,还真没碰上过这等日了。好是好,就有一点不好,不自由。咱什么都没有了,自已想吃点什么不得到嘴。这就是什么主义来着?”

  凤仙说:“社会主义。”

  娘说:“噢,这就叫社会主义。可这么吃下去,还不坐吃山空啊!是得寅时想着卯時过,想办法贮藏些粮食,。”

  凤仙接住话茬说:“上面说了,不让私人存粮。再说自留地都没了,那来的粮食贮藏。”

  我说:“你没看到田里抛撒的谷子有几多啊!你和我偷偷地弄点回来,再让谷穗带田蛋装着玩的样子去捡,不显眼的,捡多少算多少。”

  娘担心地说:“可千万别让人知道了,让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我说:“现在都还没往那方面想,正好下手。等大家梦醒了就难说了。”

  娘也说:“我也把大伙抛撒的馍饭什么的捡回来晾干,人不能吃猪还是能吃的啊!白花花的米饭到处撒的都是,看着心疼。”

  我说:“也别让人看见了,背着人为好。”

  娘说:“我知道。我和谷穗搞这种事,老的老,小的小,不打紧。倒是你们两个别搞,让队长发现可不得了。”

  凤仙说:“孩子他爸,你就别弄了,娘说得在理。”

  当晚凤仙就把捡谷的事对谷穗说了,谷穗开始不肯。凤仙说你不捡会饿肚子的。她这才答应。凤仙叮嘱她千万别让人看见了,还吓唬她说,要是让别人发现了,他们就又要把你爸抓去游乡。谷穗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娘和谷穗就行动了。娘把别人丢的饭团、残馍捡回家,晾在楼板上。谷穗带着田蛋到刚割过的中谷田去捡谷刁(穗),那里的谷刁着实不少,有的成块没割。谷穗特别有心计,到大人见不着的地方去捡。她一刁一刁地捡,堆起一尺多高的谷堆,然后用谷草盖住,又另去捡一堆。有人来了她就和田蛋捉蚂蚱玩,等人走过去她就又捡起来了。这一天她和弟弟捡了十几堆谷刁,我深更半夜去取回来藏到楼上,然后一刁一刁地捋,竟捋了两升多谷。我和凤仙偷偷地乐了。这样谷穗捡了10多天就捡了一斗多谷。凤仙把谷摊在楼板上晾干,再偷偷地用小石辗把谷辗成米,藏了起来。

  炼铁炉烧了半个月还是没有炼出铁来,友智叔挨了上面的批评。回来之后他也学外面的经验,挨家挨户清收铁物。反正社员吃大食堂,也不许私人开伙,大锅小锅没用处了,全收去砸烂炼铁。我对友智叔说,不管大小一家留一口锅吧!生病什么的,有口锅烧口水喝也方便。友智叔有时也犯软耳根,我的话还听进了,一家给留下了一口锅。不像山下的那些生产小队,一口锅都不让留,每家每户不许生火。生产小队干部只要一看到哪家屋瓦上冒烟,就马上带人去搜查,没收私藏的粮食和家什,弄得鸡犬不宁。友智叔把收起来的铁器砸碎倒进炉里去烧,又烧了一天一夜,红红的铁水出来了,冷却之后成了黑铁坨子,硬硬的。友智叔喜笑颜开孩子似地喊叫起来:“成功啦!钢铁炼出来啦!”然后让瘌痢头阿三挑两坨去向大队报喜。

  生产小队的食堂开了半个多月,吃饭没有限制,大人小孩都管吃饱。后来肉少了,菜里的油水少了。蚌壳岭也就21户人家,只有16户喂了猪,交到集体的大大小小一共才24头。几只大些的猪杀光了,糙子猪还没长膘也杀了几只,剩下的糙子猪和小猪杀不下手了。吃不上肉社员就嚷嚷着要队长去找人民公社要猪杀。友智叔把我约上一起去管理区找王有富。我不肯去,社员们就数落我,说我不愿给大伙办事。凤仙也劝我去,我只好去了。我们去管理区找到了王有富,王有富也冇办法。他见本村的人去了,亲自打电话向公社刘仁森主任反映情况,说白沙管理区好几个大队没有猪了,要求公社调100只猪来。刘仁森不耐烦地说:“哪有猪调给你?谁有猪愿白送给你吃?要吃肉你们自已养猪解决!”刘仁森在电话里的火气挺大的,呛得王有富直瞪眼睛。

  从管理区回来的路上友智叔对我说:“这上面说的话咋说变就变了呢?在公社成立大会上,刘主任亲口说的,公社社员的好日子来了,个个生产小队开食堂,天天吃肉、吃大米饭。可这才多长时间啊!”

  我反问道:“共产党的一些干部说话有几回算了数的?”

  友智叔忙阻挡我说:“你可别这么说啊,别往共产党头上推。只能说是少数干部邪搞!土地,我可告诉你,今后说话要注意分寸,不该说的话坚决不说,让它烂在肚子里。”

  我说:“我办不到,那不憋死我了!”

  友智叔说:“你别惹火烧身,我听说外面正在搞什么反右倾,对一些干部和社员批斗,有的还打成了反革命呢!你不听劝,到时候我可保不了你。”

  我说:“我真的是不想说,可我实在忍不住就要说。你说这敞开肚皮吃食堂能吃多久?你说这猪吃光了上面冇得给的还好说,要是把粮食吃光了上面也冇得给的,那只有吃屁屙风了?”

  友智叔恍然大悟,说:“你说得在理。”

  我又说:“再说这农民炼铁不是牛鸡巴捣马胯,哪成事呢?那炼出来的铁算啥铁?还把社员好端端的铁锅给砸了。这是搞破坏,这是劳命伤财!”

  友智叔说:“你又来了不是?”

  我反问:“我说的不在理吗?”

  友智叔说:“在理倒是在理,但不能说。”

  我又说:“友智叔,我建议这食堂不能再开了,赶快把粮食分给社员自已,他们都晓得怎样精打细算过日子。不然,把粮食吃光了,上面一粒粮食都要不回来,就像这猪一样,咋办?肉可以不吃,饭不能不吃啊?!”

  友智叔说:“你说得在理,可上面没说呀!再等等,看看大队是啥意见。”

  我知道友智叔有难处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没过几天,友智叔召开群众会时宣布:“从明天起生产小队吃饭实行计划,按大人小孩,出工和不出工的情况进行定量分配。劳动力男的每人每天八两米,女的每人每天五两米,没有出工的大人、小孩,每人每天三两米。这是王甫仁支书说的,全大队统一的标准。”

  我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决定,从此饥饿便伴随着这吃大食堂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男劳动力每天干的都是体力活,一般劳动力一餐都要吃八两一斤,一天三餐最少也得要两斤半才能吃得饱。这定量一天只有八两,如何能吃饱?出工的妇女也是和男人一样在田地里干活,那个时代喊的最响的口号是:“妇女解放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可在分配粮食的事情上,又比男人少一截,她们又怎能吃得饱呢?像泥蛋、谷穗这样大的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虽是小孩,吃的也不少,一天三两米如何能填饱肚子?谷穗经常吃完了自己的就朝大人碗里望着。凤仙看到了,只好从她碗里挑一坨给她。娘知道我出工干的是力气的活,那么几两饭是无论如何吃不饱的,经常也从她碗里面给我碗里拨一坨 。

  凤仙常常只吃个半饱,有时忍着饥饿拖着一双无力的脚还要去出工。长期的饥饿,身体被拖垮了,人瘦成皮包骨,走路都走不稳。有好几回,她在生产小队的小麦地里锄草,听到收工的哨子响了,知道是通知开饭了,就是走不动,往前走一步都要费好大的劲,有几次昏倒在田埂边上。

  大食堂供应给社员的饭食,几乎只能够一个正常人饭量的一半不到。大队也允许各家各户烧灶了。家家户户除在食堂供应主食之外,允许在家里烧煮了一些南瓜、豆角、白菜、萝卜充饥。凤仙总是把瓜菜等与从食堂领来的主食混到一起煮着,让我们尽可能吃饱,不让全家饿着。在盛饭的时候,凤仙把米饭盛给我们几个吃,自己几乎盛的全是瓜菜。我娘常常过意不去和她争吃瓜菜,有一次还把瓜菜碗掉到地上摔破了。谷穗几次提到把她捡来的米弄吃了,可凤仙不肯,坚持要留到明年春荒时再吃。谷穗就哭,凤仙就骂她“哭去死”!谷穗就不哭了,两眼含着泪但没让掉下来,她学会了坚强。可我有一次上楼拿草鞋时,却发现谷穗一个人蹲在米坛旁边,捧着她捡来的米看了又看。我发现了就问她:“你在干什么?”她说:“看看捡回的米。”我问:“你想煮饭吃了?”谷穗狡辩说:“谁想煮饭吃了?我是怕米坛盖没盖好叫老鼠吃了。”我心里明白,她想吃米饭了。我安慰她说:“穗宝,过年咱煮米饭吃,让你吃得饱饱的”谷穗说:“我们一家人都吃,都吃得饱饱的好吗?”我说:“好,好,一家人都吃得饱饱的。我们留着过年吃。”谷穗痴痴地望着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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