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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 作者:刘明恒

第18章

  王甫仁又大声说:“马上开始搜查了,现在主动承认的还不迟。”

  会场上依然鸦雀无声,听得见村背后山乌鸦凄厉的叫声和远处牛铃清脆的“叮咚”声。

  王甫仁说:“现在开始搜查,从村东往村西挨家挨户搜查。阿三,你带吴连长上门搜查,搜到了就拿到晒场上来示众。晒场上的人都不许动,锁了门的把钥匙交给阿三。”

  吴忠礼跟着瘌痢头阿三向村东头走去,七八个民兵尾随着。村东头第一家是三叔,一袋烟工夫找出了半袋瘪谷,一坛苕丝。由两个人拎到晒场上,转身又去了。又一袋烟工夫,从聋妈家找出两小袋米。那袋子是两条破裤脚扎成的,上面还打有补丁。聋妈一眼就认出来了,扑将过去,被一个民兵抱住了。聋妈哭天喊地的吼叫:“天理有眼睛啊,这谷是我一刁一刁从田里捡回来的。我一没偷,二没抢,你们还给我,你们不还给我,我就死给你们看!”她一边吼叫,一边将三寸金莲在地上摔打。王甫仁怕影响社员情绪,让两个民兵将她架走了。此后大队民兵又从农户家搜出了一些谷、苕粉、苕丝、玉米之类的粮食。蚌壳岭生产小队也只21户人家,不到一个时辰就搜查得差不多了。除了友智叔、瘌痢头阿三、兰花家没搜出粮食外,其余户都搜出了一些谷、米、小麦、苕粉、苕丝、玉米之类的粮食。都不多,最多的一家是金枝,从她家搜出一小袋大米,大约有20多斤。问金枝哪来的?金枝说是娘让人送来的,说她是地主婆,谁都不会把粮食给她。其次就是聋妈了,大约有一斗五升米。也许她一个孤老妈子,又是个聋子,不大被人注意,捡的谷就比别人的多。

  最后当搜查队归来时,我远远就看见一个民兵把我家装米的那个土坛子拎来了。凤仙也看见了,用胳膊肘拐了我一下示意我看,并叮嘱我别做声。当那个民兵把我家的土坛子放到晒场上时,谷穗看见了,她离开我娘的怀抱跑上前去夺土坛子,说:“这是我家的坛了,坛里的米是我捡谷回来辗出来的,不许你们拿。”

  王甫仁说:“你小丫头还挺利害的,田是公社的,田里长的谷是公社的,你捡回来应该交公,怎么就拿回家了?不交公就是偷的!”

  谷穗说:“我没偷,我不把谷捡回家,谷还要在田里长芽呢?”

  凤仙见了立即跑过去,一把抱住谷穗说:“乖孩子,走,别闹了。”

  谷穗死死抓着坛子哭着说:“不嘛,我捡回来的干嘛要给他们?爸说留着过年煮年饭给我吃的,我肚子饿得疼我都没吵着要吃,我看一眼这米坛子我就不觉得饿了。娘!他们拿走了,我就看不见米了,我就会饿的!”

  凤仙去扒谷穗死死抓在坛沿上的小手,可怎么也扒不开。情急之中,凤仙举起手掌狠狠的朝谷穗的脸上打去,谷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终于松开了手。凤仙抱起谷穗往回走,谷穗一边哭一边叫喊:“娘,我肚子饿!你答应我的,过年煮米饭给我吃的,娘!没有米了你咋煮米饭我吃呀!”谷穗一双小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个土坛子。

  看到眼前这一幕,怒火在我心中燃烧。谷穗的喊叫声撕裂我的心肺,我实在忍不下去了。愤怒地问:“你们还让不让农人活命了?谁瞒产了?谁私分了?你们怎么不清查清查我们究竟产了多少粮食?要我们完这么多公粮!王支书你家也在农村,你也是做农出身的,咱这田一亩能打4000斤吗?蚌壳岭平均亩产上报1500斤,全大队平均亩产1200斤,你摸摸良心说有这么多吗?按这个产量完公粮完得了吗?王有富,王社长,你也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当时是你叫队里报的产量,也是你逼我们完那么多的公粮,队里还有没有粮食你心里最清楚,你今天咋就不说话了?”

  会场上就有几个人附和说:“王有富,你说话呀!”

  王有富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无言以对,眼睛求助似地望着刘仁森。

  我继续说:“现在生产小队就剩仓库那点粮食了,还得留种子。俗话说‘好吃不留种,子孙万代穷’。全队百来口人靠它吃到夏收,人平才20斤?少得可不可怜啊!老百姓从田地捡回来一点粮食犯了什么法?你们这么作践老百姓,难道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刘仁森放下手上的文件认出大声说话的人是我,脸扭曲成紫茄,大声喊道:“你反了,把他抓起来!王有富,你看见了吧,我早就看出徐土地背上有几根反骨,你一再包容他,敌我不分,你这是右倾思想的表现,你还不改,小心我撸了你副主任职务。”说完,刘仁森和王甫仁耳语一番。王甫仁忙喊道:“吴连长,把徐土地抓起来,抓到大队部去。吴忠礼立即喊上四个民兵,冲到我面前,将我擒住押出会场。

  谷穗见我被人抓走,跑过来拉住我不停地喊“爸——爸——”被一个民兵拉开摔在地上。凤仙赶忙跑过去抱走谷穗,谷穗仍在呼喊着“爸——爸——”。那凄凉的哭喊声,一声声像针尖扎在我心上。

  此时晒场上就有不少人喊道:“凭什么抓人?!”

  桂花也大声说:“土地说的句句在理,你们伤天害理啊!”

  王甫仁吼道:“你们叫什么叫?反了不成?”会场渐渐又安静下来了。王甫仁接着说:“现在我宣布:一、把生产小队粮食封存起来,全部完公粮。二、把徐友智、徐老五、徐土地带到大队去听候处理。三、今天搜出来的粮食是谁家的还是谁家拿回去。各生产小队回去后,立即清仓查库,想千方设百计坚决完成公粮任务。散会!”说完他安排吴忠礼派人将仓库贴上封条,就随刘仁森、王有富匆匆下山回桂花坪去了。大队民兵押着徐友智、徐老五和我跟在后面。

  下山的时候,天还没漫下黑来,西面天上也亮着一疙瘩一疙瘩的火烧云,斑斓一片。我们尾随刘仁森等到了鹤皋学校。他们进了大队办公室,我们三个人被关在一间教室里,由两个民兵看着。油嘴老五懊丧地垂着头,友智叔依旧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想瞅空问问友智叔公社是怎么知道咱分粮的,我两眼盯着友智叔,可他不朝我看。好一阵他才朝我看了一眼,他从我眼睛里看懂了我的意思,用嘴巴朝油嘴老五一挑,我便知道又是他多嘴对兰花说了什么,兰花就密报给王有富了。

  不一会儿,刘仁森、王有富、王甫仁和吴忠礼从大队办公室走出来了,走出学校大门。刘仁森叮嘱王甫仁说:“按照刚才研究的意见,你迅速把人处理到位。你若不处理,我就处理你。”王甫仁连忙点头哈腰地答应道:“一定!一定!”

  送走刘仁森和王有富后,王甫仁走回到办公室。他让吴忠礼把我们三个人同时叫去,宣布对我们的处理决定。他说:“徐友智同志,你身为共产党员、生产小队长,缺乏原则性,组织观念淡薄,催交公粮不力,有私分粮食动机。鉴于初犯,给予党内警告处分。生产小队长就不撤了,希望你认真检查自己的错误,身为共产党员,不要混同普通老百姓 。”

  友智叔抢住话茬说:“支书,你就撒了我这小队长吧!我没有能力当这个小队长。”

  王甫仁立马板住面孔严肃地说:“胡说,你不但还当小队长,而且还要当好,还要把公粮完成好,莫拖全大队的后腿。”王甫仁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把目光转向油嘴老五,继续说:“徐老五一贯思想落后,油嘴滑舌,怪话连篇。刘主任要扣你个坏分子帽子,我从中说情,说你缺乏教育。这次罚你到‘深翻土地’工地劳动改造10天。表现得好你就回来,表现不好重新处理。”

  油嘴老五听得哑口无言直认倒霉。

  片刻,王甫仁清了清喉咙,严厉地说:“徐土地你听好了。按你土改时的田地,你本该划成富农成分。当初王社长放你一马,看在你们都是长工的份上改成中农。可你长期以来,站在地主富农的立场上,与共产党对着干,你的骨子里全是剥削阶级思想,而且顽固不化。经研究决定,你被定为富农成份,交生产小队监管,长期上工地劳动改造。”

  听到这个决定我一下子就懵了,这就等于宣布我政治生命完蛋了,成了人民的专政对象,成了阶级敌人了。我娘、凤仙都成了富农家属,我的儿女都成了富农子弟了,我子孙万代都翻不了身了。如果是我一个人倒无所谓,可这一下子害了我全家啊!刘仁森、王有富,你们好狠毒呀!日你娘的,老子要杀了你们!可我有老娘在,有老婆在,有儿女在,我得为他们着想啊!我愤怒起来了,吼道:“我不服!我错在哪里?老子是三代长工,你们凭什么把我定为富农!”

  王甫仁说:“这就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了。公社领导定的,你自找的。你自自在在当你的农民不好,逞什么能?”

  我问:“我做错什么了呀?我不就说了几句真话实话吗?难道共产党不允许说真话实话,非得说假话不成?”

  王甫仁说:“你又来了是不是?你别什么都往共产党头上推。你想当反革命是不是?我老实告诉你,当反革命是要坐牢的!”

  友智叔忍不住了说:“王支书,你这话言重了。这么处理对土地不公。”

  王甫仁说:“没你说话的余地,你自己坐一屁股屎不知香和臭,插什么嘴?人家刘主任看问题没你看得准是吗?!你把土地、老五带回去,明天你亲自把他们送到石湾‘深翻土地’试验片工地去,交给民工营。回来后还得向我汇报。”

  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根本就没有我说话的余地。

  我们三个人走出鹤皋学校。天渐渐黑下来了,整个山岭笼罩在死灰色的雾霭中。起风了,风凌厉而凶猛,山上枯死的丝茅像波浪一样在翻滚。密匝匝,枯蔫蔫的苞茅杆,在北风的打压下发出荒涎如梦魇的声音。天空、山冈、森林都在北风中哆嗦。黑黝黝的笔架山像巨大的鬼魅挡在我们眼前。

  回到家里一家人还没煮宵夜,都坐在火塘旁边等待我回来。谷穗和田蛋已经饿了,娘在火塘里煨熟两个苕给他俩填肚子。我一进门屋里立即就有了生气,谷穗和田蛋兴奋地叫起来了:“爸回了!爸回了!”凤仙急切地问:“他们把你怎么样了?”我说:“没怎么样,我这不好好的回来了吗?”娘问:“他们没打你吧?”我说:“没打。”娘说:“没打就好。如果打着哪,就赶快去看郎中。”我说:“我晓得,你就别瞎操心了。”

  一会儿桂花来了,三叔来了,金枝来了,聋妈拄着拐棍也来了,问长问短。我对他们说没事,让他们都回去了。

  晚上待田蛋睡着了,我在床上把我被定成漏划富农成分的事和明天去石湾‘深翻土地’试验片工地长期做工的事对凤仙说了。凤仙什么都没说,只顾不停地哭,泪水濡湿了半边枕头。最后她问我:“咋对娘说?”我说:“暂先不对她说。”凤仙说:“这大的事不说她也会知道的”我说:“知道了再说。”凤仙说:“你的脾气注定是这结果。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这一天终于来了。”我说:“只是要苦了你和娘,苦了孩子了。你后悔不?”凤仙摇摇头,用手指封住我的嘴,泪脸婆娑地望着我,生怕我说出那句话─—你要后悔再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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